第四章 電腦公司來了凱西
喂，分配給你們組一位小姐。這是商經理的聲音。我對這位頂頭上司一直沒有好感，他不學無術一貫欺下瞞上不說，最典型的是有一句名言：我中專文憑才當個經理，高於中專的文憑想當得比經理高，沒門。
我是被商貿局當作人材高薪從外地引進的，眾人眼裏我當是最有前景取代他而讓我們藍天商場下屬的這家國營電腦公司騰飛的人選。他這話擺明著是說給我聽的。我從此就自恃業務能力強不肯去理他，與他保持一種不鹹不淡的關係。這次聽到他的聲音我當即沒油沒鹽地回了他一句：我們外勤組不要女的。
這次商經理一反常態沒有擺個官架子來壓人，而是嬉皮笑臉地說，給狼群裏放隻羊有利於增加狼性麽，有好處的，有好處的。
說到這裏，我隻好抬頭看了一眼他送來的小姐——用嫩得要滴水、晶瑩得要透明來形容她是最恰當不過了。她的到來，就像把一盆鮮花放上了我的辦公桌。滿屋的芳香，滿屋的明亮。但我的表情還是無動於衷的。
商經理見我愛理不理樣子的，找個借口走了，把個她沒人理沒人顧地留給了我。
商經理一走，她就笑了。人也由靜態變成了動態：“大衛，我叫凱西，以後多指教啦！我聽好多人說，你是個電腦界的‘大拿’。大學放暑假了，我就托我大表舅舅，也就是你們商經理來跟你打工啦！”她的普通話中廣東話味很濃，不知她本語是普通話後學廣東話沒學好還是本語是粵語後學普通話沒有學好，但音質還是挺悅耳的，是甜甜的軟軟的那種。
不過不提商經理也罷，一提我又不想理她了，盡管我本來是很想理她的。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的女孩，哪個男人又不歡喜在漂亮女孩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長項？不過是她社會閱曆太淺（到任何一個單位現在最好不要隨便提起與同單位的某某人認得，那人可能就是你所求他辦事人的對立麵！），又惹得我煩了。我便不吱聲，專心打我的電腦，將她晾在了一邊。
從電腦屏幕的反光上看出，她已淚水盈盈了。我有些不忍，回過頭看看她，她又馬上擠出笑容，還得偷偷擦去不爭氣湧出來的淚珠。我從心底裏歎了口氣，想想現在大學生也真不容易，口氣也緩了過來，說，來，現在我就給你製作一盒名片，上麵寫上“大衛的特別助理”，拿上這名片，我不是吹牛，你就可以在我市、華東乃至全國和世界的部分地區的電腦界闖江湖了。來，選選，你喜歡什麽樣的樣式？
她笑了，是含著淚笑的：你真會折磨人！說著還握著小拳頭想錘我。但可能是初次見麵的緣故，那小拳頭沒有落下來，人卻坐在了我邊上的空位子上。
拿著我從電腦上做出來的名片，她高興地吻了一下它，臉龐也因為悅變得紅彤彤的。她說，大衛，你果然名不虛傳！我笑笑，學著她的口吻說，小意思啦，一點點啦，這是雕蟲小技啦。今後你就跟著我，我幹什麽你就幹什麽，能學到什麽就看你自己啦。對了，就讓你的舅舅見鬼去吧，你是你，他是他，我們是我們，以後別在我麵前提到他……這最後的話我想可能對涉世不深的她也許太深了點，她一臉莫名其妙，但點了點頭。
晚上就有應酬。我想拿下市衛生局的辦公自動化係統這個項目。我找人請來市衛生局杜基泉局長、辦公室蔣大兵主任等一幹人，從工作角度出發，我級別不夠，隻能請出商經理掛帥。我與我的特別助理凱西末位陪坐單。
上了茅台酒。剛一開喝，我就有了一個感受——看來衛生係統都是消毒酒精培養出來的，酒量大得驚人。而且都是一醉方休的角。喝了酒，又上卡拉OK包廂。酒壯英雄膽，這群“英雄”因酒有了些色膽，也有了些色企圖。他們開始以葷葷的玩笑開始了他們的試探性進攻。
辦公室主任一般都是這種事件的先頭部隊。 局辦蔣主任先撩起了火向杜局長燒：我最近聽說我們衛生係統廣為流傳著一個笑話，說是杜局長長得帥，五十六十談戀愛；每晚摟著下一代，點歌就唱遲來的愛。
一個玩笑說得杜局長開懷大笑。看來他們在單位是鐵哥們，關係十分好，我以後還得對蔣主任多下點功夫。這時杜局長也開始回敬蔣主任：我們局最近由我和蔣主任到美國去參觀世界醫療器械博展會。在會上，我們看到一種SEX MACHINE（性治療機）。邊上一個白種人把他下麵的東東放進去，治療了一陣子，機器裏的電腦小姐軟綿綿地說‘GOOD’，一看那白人的東西已經果然了得。一個黑人再放進去，機器裏的電腦小姐也說‘GOOD’。蔣主任就說，局長，我們也買一台回去，保證賺錢。我想想也對，這放在哪家醫院不是一條創收之路麽。但有點不放心，我就說，別是假冒偽劣產品，外國人那玩意本來就大，所以做完了當然大。我就叫蔣主任自己親自試一下那機器的功效。蔣主任欣然從命，他其實巴不得我這句話呢。當他把那玩意放進機器，那裏麵的電腦小姐的聲音是：‘EXCUSE ME，SIR，DON’T JAB A TOOTHPICK！（先生，請別開玩笑，別把牙簽插進來！）
衛生局來的人都懂英文，聽了這話，男士們大笑。商經理不懂英語，跟著瞎咧嘴。我笑得很勉強。這是因為讓一個剛出道的女大學生聽這種東西，未免太殘酷，太殘忍。而且我還感到，這裏還有更大陰謀在裏麵，更難堪的事在後麵。而這一切都要凱西去承受。
凱西顯然是聽懂了，但她隻是靜靜地禮貌地笑笑。沒有**，像妓女那樣；也沒有驚慌，像那些純情的小家碧玉那樣。她就是她，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夏荷！
男人顯然對她的行為會錯了意，更放肆起來。杜局長要來拉她到身邊來唱《遲來的愛》。其間商經理也上來拉拉扯扯，對自己的表親也下流到有動手動腳乘機吃豆腐之嫌。
她輕輕掙脫了杜局長的手，說，你們都講了笑話，我就請你們猜一個謎。猜對了，我就與杜局長唱，猜得不對，那我就獨唱一曲獻給各位助興。
大家一片叫好。
請聽題，我問，一堆爛香蕉和一隻好蘋果放在一起，哪個壞得更快一些？她用標準不起來的卻溫馨的普通話像經濟台的主持人那樣提出了一個科學常識問題。
這些大男人被考住了。他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地爭開了。凱西不去幹涉，樂得拖時間。最後，當所有的人要她當評判時，她說，蘋果是一種最能犧牲自己的植物。它不但品種多，可以供人們的選擇性也多，適應社會的能力強，而且味道好，可以有多種吃法。所以美國人把他們最喜愛的東西叫作“蘋果派”。比如他們就用“蘋果派”稱呼他們最喜歡的紐約市。最近，科學家們還發現了蘋果更可愛的一個品質，它可以犧牲自己，來保全別人。如果把一堆爛香蕉與一隻好蘋果放在一起，那隻蘋果會自己去爛掉，但香蕉就會好起來。
凱西小姐的知識想不到這麽淵博，佩服佩服！客人們紛紛說。
那你們就該相信我們公司的實力嘍？凱西乘機發問。
那當然。這項業務非貴公司和凱西小姐莫屬啦！杜局長當場表態。
凱西拿起麥克風，說，我大陸歌曲唱不太好的，現在就把一首香港流行歌曲《陪我去看藍藍的海》獻給各位領導和來賓，希望你們喜歡。
她裝出一副香港味，還真是那麽回事。我心裏想，隨手根據她的指令按下了數字鍵，電腦就把這首我們聽也沒聽過的歌打上了電視屏幕。
陪我去看看藍藍的海 /我的心好想讓你明白 /不要說話 /隻要靜靜地相愛 /愛上你是個小小意外 /大概是天空太藍……
一片叫好聲。但她的眼神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首歌是送給我的。可惜我這些年隻會埋頭幹活，對流行歌曲一竅不通。想不到流行歌曲是這麽能打動人心。
悠揚的歌聲讓所有的人陶醉，讓所有的人的善良的本性又有了回歸。隻有商經理還在厚顏無恥。他坐到了凱西的身邊，手摸上了凱西的頭發：我的凱西長得真是天生麗質，我那表妹也不知怎麽生出這麽個女兒來。說著，還再朝凱西身邊擠擠。
商經理這麽一個人，平時道貌岸然樣子的，小青年男女多講講話他也要找去談一番話，教導上講一番大道理。但在沒有了上級領導或有了其他機會（比如需要陪來客“葷”一次時），他就會本性大暴露的。我頂惡心這種表裏不一雙標準做人的人。
這時，商經理已把手放到凱西的腰上去了。我幹氣沒辦法。來，大舅，我給你點支煙吧。凱西說了話。商經理連聲說好，把個煙叼上了嘴。但一隻手還強摟著凱西的腰不放。這時凱西笑著打燃了打火機，在給商經理點煙時裝著失手打火機掉在了商經理的大腿上。商經理一驚，臉色大變，手已本能地縮了回來。眾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商經理有些不甘心，口吐了一個煙圈，手又摸向凱西的大腿。這時，凱西假裝被煙嗆了，一個打噴嚏，兩膝不失時機地用勁夾了商經理的手一下。商經理痛得直咧嘴，凱西不住地說“SORRY”，看出門道並因吃不到豆腐而心理一直不平衡的衛生局的先生們這下開心了，高興得有點手舞足蹈起來，都幫著凱西打圓場，讓商經理也不好將臉馬上就慣下來。
晚宴最終有驚無險地結束。客人散盡，我埋單付錢。辦完一切，一看，她還在身邊。我與她就這麽自然地走上了燈火闌珊的街道。在清新的空氣中，我長舒了一口氣：今天全靠你的機智了。這是一筆很大的業務。按規定公司會給你很大一筆獎金的。
是嗎？她竟孩子般地跳起來。本已沉睡了的夜空也被她感染得活躍了起來。
我樂不起來。我說，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覺得你這樣的女孩，放了暑假本該去旅遊，去長點知識，或是到研究所去搞點科研，再不然到家裏去躺平，像瓊瑤那樣，去寫點賺取小男小女眼淚的小說。
為我擔心了？她問。有點，我直言不諱，你這樣的姑娘不適合生意場的。
我這輩子沒有大理想。我的生活目標是，找個可依靠的男人嫁了，這輩子過對得起我自己的生活。我隻想，現在就出來見見世麵。什麽時候碰巧遇上個外國大老板什麽的，就嫁了。讀什麽書呀。那些至少有三分之二是過時內容，成天死記硬背就是為了考試的生活，有什麽意思。而女孩子讀書為什麽，不就為找個好老公這輩子生活得好一點麽？我提前出來做有什麽不好，那文憑又有什麽重要？
好老道，好有洞察力。現在的女孩這一上大學怎麽就這麽看破紅塵。
她的人生目標和觀念，讓我吃驚，但也不無一些道理，或說是有一些讓人深思的地方。這一代的大學生讓人陌生。當然，我們才認識一天，這個認識不一定準的。
第二天，商經理氣衝衝地罵上門來：大衛，你還是電腦大拿呢，倒牌子吧。你給人家興達公司老板裝的電腦，人家一開機，就來一段英文，就死機。外麵還說你是電腦一隻鼎，我看你徒有虛名，害得我被人家夾三夾四地罵……
商經理這人就是這樣差勁。他從不就事論事，一有點什麽就擴大打擊麵，把你什麽事都兜起來講。這最惹人上火。我剛要發作。這時凱西已端了一杯水過來。她笑盈盈地說，發火要傷肝的，大表舅。喝口水，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很快會與給興達公司聯係，解決這個問題的。你把他們老板的名字和電話給我們就行了。
這時，商經理一拍腦袋：唉，我真的不能當領導，你看看，就這麽一會兒老板的名字和電話我都忘了。好了，我走了，你們馬上去查電話本，給我上門解決。
倒不是我得聽命於他，隻是解決問題不過夜是我的工作作風。我和凱西帶著工具和各種軟盤就上門了。
興達公司董事長盧國奇本人很客氣的，並不是像商經理講的那樣凶。我懷疑商經理是乘機找碴來出昨晚的那口氣。電腦打開了，剛進入“WINDOWS 98”的界麵就跳開開了，接著屏幕上就出現一行英文：“a fatal exception OE has occurred at 0028:CO2B95FO in VXD IF**GRC04+00012AE（一個致命的反對發生……）”，然後就死機。一連幾次都是這樣。這是機子的內置軟件存在根本性的問題。一般好的品牌機本可以通過一個重新熱啟動就自動修複出錯軟件解決問題，可這個雜牌的所謂的品牌機幾次起動卻解決不了。
嚴格地講，這事根子上是商經理做的惡。是他跟一個雜牌電腦製造廠家喝了酒，拿了人家的回扣，硬讓我們公司進了這種所謂的品牌機。進了後又賣不動。是這個暴發戶出身的盧董事長要附庸風雅來買電腦，自己又不懂，就讓商經理給忽悠了，高價買了一台這種雜牌機回去。現在好了，出事了，就又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我一肚子裏的氣一陣一陣的鼓。
將硬盤全部格式化，再把自己帶來的正版軟件一份一份拷上去。這個爛機子，竟讓我忙了一天。等搞掂這台電腦帶著凱西出來，已是下午7點了。
謝絕了盧老板的邀請，我帶凱西來到了街上的大排檔。我喝著悶酒，心裏翻著諸多的怨恨。
凱西靜靜地陪著，眼裏都是幫不上忙的無奈。她說，我唱一首歌吧。我可有可無地點點頭。我想，自己心裏不痛快，犯不著讓凱西也跟著不痛快。
大排檔加露天卡拉OK是我們這裏的新發明，深受青年的喜歡。
她點了歌，叫《煙水寒》，我好像聽過，記得是台灣一個動人心肺的電視劇的主題歌。看來她會的港台歌還真不少。
黃昏裏漁舟點點/夕陽下縷縷輕煙/陣陣晚風飄寒意/撩起我相思千萬千。 愛像那大海起風浪/也像那雲煙易消散/點點輕愁都為了你/ 願你能長憶在心間。
歌是那麽悠揚，那麽深情。我的心在歌聲中複蘇。凱西的歌也贏得了周圍青年人的一片掌聲。老板娘走過來，送上了一盤炒田螺。對我說，先生，你好福氣，找了這麽漂亮的女朋友，唱得這麽好的歌。這田螺是女孩子最喜歡吃的，我就免費代表你送給她了。歡迎你們常來我的大排檔，多來唱唱。這位小姐，你再唱兩首歌好不好？
我連連致謝，凱西撞撞我。我朝周邊一看，因想聽歌或是想看凱西風采的青年人坐滿了四周的桌子，都在朝我們這邊看。她問我，唱不唱？
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氣短。吃著人家田螺，還能不盡一份心麽？聽我這麽一說，老板娘高興地又跑去拿歌譜。不過，不等她拿來，凱西一曲《老情歌》又在四周響起來。
人說情歌還是老的好/天涯海角忘不了。我說情人還是老的好/相依相伴走到老。我隻想唱這一首老情歌/那是我留念你唯一的線索……
這一次，老板娘感動得在擦眼淚，不知這歌撩起了她心底哪一段的回憶。周邊街上住宅的窗子也打開了，不過不是抗議噪聲，而是在喊再來一個。
那一天的煩惱，就這麽在她的歌聲中消失了。
在路上，她突然提出一個問題，大衛，你那麽有本事，為什麽不自己開一個公司？目前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不知怎麽搞的，凡是公有製的企業都是搞不好的，但私營的就可能辦得很紅火。零點調查公司的最近一份調查表明，現在年輕人中有40%的人想自己當老板，自己辦公司。
是的，她說的是一個事實。就拿我們公司講，我們是商業貿易局辦的國營的電腦公司，是全市最早的電腦公司，本應搶占了本市和周邊電腦市場的大部分份額。但公司成立後，雖克服萬般困難，辦了諸多手續招聘了我這麽一個電腦人才，卻又派來了一個商經理這樣的官員來領導。公司不是商經理本人的。辦好辦壞與他無關。我提出過搞軟件開發設計，比如開發銀行、郵電、醫院的電腦收費軟件，工商稅務聯網軟件，開辦廣告多媒體業務，但商經理一概予以否決。他年齡過提拔的杠杠了，沒啥奔頭了，他根本不想為社會的發展為我黨的改革開放出力了。我開始想大幹一番的，以對得起慧眼識才的局領導們。但被商經理幾次冷水一潑，想想這公司也不是我的，皇帝不急太監急管啥勁，也就幹一天是一天了。反正自己業務不丟會有飯吃，不會失業，還享受著看病單位報銷、到老退休有退休金的事業性質的待遇，我早就沒有了工作熱情。
但現在經凱西一提，我的血開始有點沸騰了。
忙了一月有餘，終於把市衛生局的自動化辦公係統給裝好了。杜局長很是滿意。我和凱西各拿到了萬餘元的獎金和提成。
周末了，她提議到她家去坐坐。她說了一句美國人的名言：“The way to a man 's heart is through his stomach.”這句話我翻譯得不是太準確，大意是到達男人心裏的路是要通過他的胃的。也有人翻譯得雅一點，說男人的心是要靠好的廚藝贏得的。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反正我去了她的家。
兩室一廳租來的屋子，被她打扮得很女性味。小鏡，鮮花，吉他，現代油畫和一台電腦。她自己的甜甜笑著的照片在床頭上方掛著。屋子裏是一股清香。
正在觀望，她已穿著小圍裙把一小桌菜擺好了，中間是一瓶香檳。她笑笑說，怎樣，做一個太太還是合格的吧？
她這打扮真好看，我心裏衝動著，真想把她擁過來摟著好好親一親。但我沒有。我隻是笑她，沒羞，嫩得一泡水似的，人還沒長大就想當太太！
她臉有點紅：幹嘛幹嘛，遲早的事，講講就不成。偽君子！
她說著開始倒酒。我們開始了自己開心的一天。
她拿出來一份計劃書，很得意地說：我們自己辦個電腦公司，怎樣？這是企劃書。
我沒看已歎了一口氣：辦公司難呢。一是開辦要一筆費用，進貨要一筆費用。創知名度要一筆費用和時間，租房子就要一筆費用。再說一辭職什麽都沒有了，以前的工齡、今後的勞保福利……
行行行，別說這麽多，拜托你先看看我的企劃書好不好？她有些不快，最起碼尊重一下人家的勞動麽，何況完全都是為你度身定做的。
我草草翻看起來。這丫頭就是不簡單，一步步都想得很細。甚至連租的房子都看好了。她的計劃是，與香港安柯實業公司合資，充分利用好合資的優惠政策。這可以省不少錢，再通過賒銷、賒賬辦法，可以解決部分貨源及裝潢問題。請市領導來剪彩，電視等新聞媒體一報道，可以一下有知名度，又省了廣告費。如此一算，用我們倆這次所得的兩萬元獎金，開業用，夠了。
我的心跳得更激烈了。是的，這是個好方案。如果還有風險的話，那就是我得損失個人的一些勞保福利等既得利益。我在沉吟。我問：和香港那個安柯實業有限公司牽上線你有路子麽？
她眨眨眼，沒問題。你在那家公司的全球人才名單上很有位置的。我明天發個E-MAIL去，估計沒問題。
我還在猶豫，丟掉既得利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說，凱西，你是知道我的，我並不貪錢，錢夠花就行了。我隻要有一個地方讓我發揮我的特長就行了。我隻想做一個革命的螺絲釘，努力幹好本職工作就行。
是麽？我覺得你的觀念太舊。茅以軾先生講過，對價格太計較，對價值太輕視的人，是庸俗的人；對價格太輕視，隻看重價值的人，是痛苦的人；我們應當找到自己人生的坐標。那就是，給你一絲陽光，你就要讓世界燦爛一回！
心，在酒精的作用下衝動。既被她的話，也被情欲。我心裏的欲望占了上風，心想為這麽一個女孩衝殺一陣，不成功，也留有一段風流的回憶，豈不也是人生的快事？
我端起了酒杯：來，為我們兩萬元起點的電腦公司幹杯！
CHEERS！
CHEERS後我們就自然而然地上了床。在**，我發現她並不是處女。我問她，你不是說要嫁個大富翁嗎，怎麽嫁給我這個窮小子了？她說你有沒有情調呀，婚姻跟愛情根本就不完全是一回事麽。我說要嫁給你了麽，我隻是覺得你有幾分可愛啦。聽沒聽說過，古希臘神話中的愛情女神是維納斯，主管婚姻的女神是朱諾。但她們倆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就是說，在古代，人們知道，愛情和婚姻往往是矛盾的不相容的……
你這小腦瓜裏，怎麽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本來嘛，那是我們老師教的。
不過我不相信，我們中國的大學老師才不會教學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隻是她信口開河為自己的辯解而已。不過現在討論這個問題真是太沒有情調了。
我隻是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她的所散發的體香裏……
我們表麵上還在公司幹活，但實際已開始為自己的公司開業做準備。香港公司回電很快到了，說同意合資，我們需要多少錢，造個計劃傳過去就可以了。開業那天，董事長將親自參加。
各種關係也在打點：市外協辦公室一口答應，各種手續一條龍服務。開業時由市裏領導出席。電視台和報社都說好了。一批我原來生意上的客戶也準備為我架勢，開業當天就買一批電腦去。還有一些單位也答應我幫他們開發服務軟件。就連路燈管理所也說，第一批市政府亮化工程的戶外公益廣告也包給我做。可以說，經過這段工作，相信開業我們就會有生意，就會贏利。現在萬事俱備，就欠東風——我正式寫出辭職信，領了退職金走路。
我在電腦上開始打辭職信。我想到要炒商經理的魷魚，心裏就有一種吃了冰淇淋的快感。我打電話對商經理說，我有事要對你談談。但他一口回絕：明天吧，我今天要去省廳開三級幹部會。
作為省府所在的市，每年參加這種會的機會很多的。商經理這種級別的幹部去隻是充個數的。但他每次都很認真，當一種大事來辦或說當一種規格待遇或榮譽來享受的。我無奈，隻好再等一天。
老實說，沒有這一天，也許世界真的是另一個樣子的。但現在世界不是這樣的了。
第二天傳來噩耗——我們黨和單位一位難得的好同誌，一位一輩子兢兢業業的中層幹部，商天琪，也就是我們電腦公司的商經理在開完了一個黨的重要會議急著趕回來傳達的路上（後來聽說他當時是催著司機趕去赴一個宴席，不過都一樣，宴席也是黨的重要工作的一部分嘛），不幸出了交通事故，去世了。
第三天，開了追悼會，商場總經理就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宣布，由我接替商經理作電腦公司的經理。他滿動情地說，大衛，我了解你，是我和商貿局老局長一同把你作為特殊人才招來的嘛。這些年，商經理是老同誌，雖工作沒什麽起色，但兢兢業業，又沒犯什麽錯誤，我們就隻能委屈你了。現在機會來了，黨委決定破格提拔你，你當正經理一步到位。我們相信你會在短期內有所作為的。我再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私下裏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別外傳，自己知道就行了。你是黨委議定的商場領導班子的後備幹部，年底就可以進商場領導班子。大衛，好好努力，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們黨委失望，不要讓廣大群眾失望喲！相信我，不要看那麽多人下海，那麽多股份製、私企在不斷冒出來，但最後的天下，還是國企，國企才是國家的大兒子，國民經濟的支住產業。我們每一個國企職工，都要對得起國家的信任，要擔起國家壓在我們肩上的重任呀！
我自認為是個重感情重責任的人。而且畢竟還有那麽多社會主義優惠性所體現的既得利益所在。當晚，在凱西的小屋，我把決定留下來把這個國營企業搞上去的想法告訴了她。我遺憾地說，這次，是我讓你白忙了、受委屈了。
她淚如雨下。我心痛地抱住她，不斷地吻去她的雙眼中洶湧不止的苦澀的淚。我想以**來表示我此刻的感覺，但她拒絕了，我沒有勉強。最後，她說，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好想想。
第二天，她沒有來上班。
晚上，我趕到她的住處，房東告訴我，那個什麽西小姐走了，她讓我把一封信轉給你。
我接過了那封沉甸甸的信。
大衛：
我從我爸爸辦公桌上的電腦裏偶然發現了你的名字。以我對電腦的愛好，就想到內地來自我發展一番。我就選中你作我的合作夥伴。在朝夕相處中，我自認為我選對了人，相信有內地不斷完善的政策，有你的才華和我父親公司的實力，我們可以在內地的中部地區創出中國的矽穀來。我準備我們先到美國和香港等地去考察一番，再回來以一個不平凡的開頭開始我們人生中一個不平凡的事業。不料我最終看錯了你，你這個大陸仔！還是逃不脫那個固有的思想圈圈——官本位。
人生的選擇本來就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我沒有權力幹涉別人。我隻是痛心，為我真正所愛的人痛心。記得一個名人說過：人的一生當中，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光就那麽幾次。大多數時光，我們不是在重複自己的生活，就是在重複別人的生活，有人甚至幹脆將自己的生活目標確定為追求別人那樣的生活。正因為如此，我們當醒悟，我們當抓住自己的生活。
大衛，你就是這樣的人——隻為別人而活著，沒有自己的個性。你在一種天知道是怎麽形成的陳腐的觀念中不敢自己抓住自己的生活，你是觀念產生的懦夫！
大衛，我走了。我是帶著對一個有著強大技術實力卻頭腦僵化的人的失望走的。我留給你的最後的隻是我的一個在內地這些天的感受：靈魂既已複蘇，再讓它窒息是件多麽殘酷的事！
信封上，猶豫的筆跡仍留下了她的聯係地址：香港九龍安柯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安遜彬轉。
我則在歎氣：社會的每個轉型期，都是上帝留給愛情的坑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