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向南方

工作布置下去了,剩下的是等待。邢春妮細細看去,蔣運開有點心焦,皺著眉頭,點了一根煙,陷入沉思中。

邢春妮不敢打擾他,但又不能不打擾他。她的心一半係在市曆史博物館的案子上。此刻她恨不得自己能有分身術,一半留在這裏,一半飛回市曆史博物館。她怯生生地問:“蔣大,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不會打擾你吧?”

“噢,你問吧,沒關係的。”

“現在伍局長他們那邊會在幹什麽?”

“按照偵查常規,他們應當開完了案情分析會。然後開始在全市範圍全麵排查兩位死者馬貞裏與廖耀風的關係人,看看哪些人與他倆有來往,裏麵有沒有嫌疑人,也就是有沒有表現不好的,有前科的人,有沒有對古錢幣、文物收藏有愛好的人,有沒有案發時說不清楚自己在哪裏的人。各派出所民警也要分片對各大酒店與小旅社、各居委會裏的外來臨時住戶進行排查,查找一高一低的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是外地人。因為從展館地麵上的鞋印我們已經能判斷出,一雙大號的像回力球鞋一樣的腳掌處有個大圓洞的鞋子,很時髦的,內地大城市都不常見的。因此穿這雙鞋的應當是外地人、沿海城市來的人。一雙小號的解放鞋,本地最常見的鞋,穿這雙鞋的當是本地人。”

“大隊長,你如果指揮本次案件的偵破,你會怎麽做?” “我會首先重點去查老馬的關係人中的可疑人員。”

“為什麽?”

“你想呀,為什麽下班閉館了,小廖還會放人進來?原因隻有兩個,一是他的朋友,是他的關係人。二是老馬的朋友、關係人,或自稱是老馬親戚朋友的人。如果是小廖的朋友,那殺害小廖的可能性就不大。如果小廖遇到的是自稱是老馬親戚朋友的人會怎麽樣呢?老馬德高望重呀,所以小廖聽說他們是找老馬的,會放他們進館,並熱情接待他們。所以要重點查老馬的關係人。作案人中那個矮個子穿解放鞋的那個,是本地人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他是老馬的親戚中的一個,那這個案子很快就能破案了。如果作案人並不是老馬的親戚朋友,

而是自稱是老馬的親戚朋友,那排查的工作量會很大。不過希望也是有的,作案人能知道老馬的基本情況和博物館值班的情況,是要踩一兩天的點的。那就要在我們市裏住下。市裏住個個頭高高的外地人,目標是很明顯的,是能排查出來的。”

邢春妮聽蔣運開這麽分析著,心裏明白了這個案子偵破的思路。她再問:“那如果我們這裏發現的女屍與本案有關係呢?”

“這破案就像寫書法一樣。伍局長他們全麵排查,是筆走中鋒,奠定基點;我們排查女屍,是筆走側鋒,出奇寫意。中鋒彰顯書法家功底氣韻,側鋒則顯出全篇中的亮點,為謀篇布局成功的巧徑。”

他們正說著,張玉峰跑了過來:“大隊長,有發現了。有老鄉找到了一個坤包。裏麵有深圳的暫住證。對照暫住證上的照片,是死者。她姓名叫白鳳鳳,住深圳市福田區X街道X小區X棟302室。職業是龍騰古玩藝術有限公司副總經理。”

蔣運開點點頭:“很好。這下線索有了。獎金你們派出所先支付給村民,回頭到刑大來報銷。”說完,沒有了下文。他繼續在等什麽。

“蔣大,發現鞋印與車輪痕跡。請你過來看一下。”這時胡寶寶跑回來報告。

蔣運開扔掉煙頭,大步流星地跟胡寶寶而去。

半裏路遠的土路上,發現了汽車輪胎印和兩種鞋印,一個是39碼解放鞋鞋印,一個是43碼腳掌處有大空心圓的“回力牌球鞋”,與市曆史博物館裏發現的一模一樣。

蔣運開掏出卷尺量起鞋印與輪胎印來,胡寶寶開始拍照。

最後,蔣運開站了起來:“根據這兩個與市曆史博物館裏發現的一模一樣的鞋印,我們現在可以說,這裏的女屍案與市博物館的盜竊殺人案件是有關聯的。我的判斷是,這輪胎印,是上海牌轎車的。現在我市單位用的都是吉普車,上海轎車不多。我們市一共才有兩部,市委書記一部,市長一部。所以我一下就記住了上海轎車的輪胎印了。結合死者是深圳人口,我推定這輛車是從深圳開過來的,是深圳或香港牌號。這兩個人,穿解放鞋的是本地人,根據腳印,他的個頭應在1米65左右;那個穿著‘回力球鞋’的人,個頭在一米八左右;這種鞋是進口的,不是國產的,推定他也是住在深圳的,可能與死者白鳳鳳是一個公司的。他也有可能是香港人或外國人,不過可能性不太大。我相信他們此刻是駕著上海轎車向南方去了。”

聽著蔣運開的分析,大家點著頭。

蔣運開再下達戰鬥命令:“我相信,這麽好的車,不會灰頭土臉向南方開的。我們國家現在也規定,進城一定要先洗車的。因此我決定,我帶胡寶寶開車向南去追,到每個洗車點去查看。王科長,麻煩你把這裏的情況向我們伍局長報告一下,讓他向本市各卡口下達指令,查扣一輛上海轎車,上麵有一高一矮兩個人。牌號可能是深圳或香港的。車上有兩點要查:一是被盜的古錢幣;一是毛發、體液。估計白鳳鳳是在車上被掐死的,那車上可能有毛發,或是死後的排泄物。再請伍局長與省公安廳聯係,請廣東公安廳查一下深圳龍騰古玩藝術有限公司的有關情況,查一下白鳳鳳及與她一同出差的人及相關情況。張所長,你指揮村民繼續搜索,並保護好現場,通知刑大派人來取好證。好好幹,這次破了案,第一功可是你的!”這話張玉峰很受用,十分興奮地說:“放心吧,蔣大,保證完成任務!”

大家哈哈大笑,分頭行動。蔣運開帶著胡寶寶、邢春妮坐上羅馬吉普,順著上海轎車的輪胎印追去。

輪胎印上了公路,沒有了。方向,是向南。

胡寶寶不用請示,駕駛羅馬吉普向南開去。他知道淮安市城南的洗車點在哪裏。

有了點空,邢春妮發了點感慨:“蔣大,我發現你真聰明耶,比你們伍局長高明不少耶!”

“是吧,毛主席說了,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嘛。”這是胡寶寶插了一句。

“不是這樣的,妮子。一個人能不能做到‘聰明’二字,隻看兩點,一看他占有的材料比不比別人多,二看他能不能把材料聯係起來分析好。我們比伍局長多看了一個現場,所以材料多。我們把兩案串並案分析了,自然也就線索多。如果伍局長到了我們這個現場,他也會分析出來的。”

說話間,城南洗車場到了。羅馬吉普就停在大門外,蔣運開等三人步行進了洗車場。遠遠地看到了一輛寶石藍的上海轎車,工人正在對它衝洗。邊上有個小餐館,門就對著洗車場,桌邊坐著兩個人,正邊喝酒、邊抽著煙。細細望去,其中一個是高個,梳大背頭,手腕上戴著一條粗金鏈,腳上蹬著“大回力”。矮的一個,有些猥瑣,小平頭,穿一雙解放鞋,頻頻向他勸酒。這時大個向小個搖搖手,兩人開始喊老板娘過來結賬。然後新點了一根煙,邊抽邊走出了小飯店,來到了上海轎車邊上。

蔣運開示意大家轉到牆角商量一下對策。蔣運開說:“寶寶,兩個人,咱倆一人撲一個。妮子呢,不好意思,人手不夠,你也得參加戰鬥,任務是去奪下衝車人的水龍頭。他再這麽衝下去,本案的證據就全衝沒了!”

“蔣大,我們打電話叫增援吧。那家夥,個頭那麽大,殺人又那麽凶殘,我真有點悚耶!”

“再叫增援,車子五分鍾就洗完了,證據就衝幹淨了,倆家夥也開車跑了,再追就難度大了。冒個險吧,誰叫我們是刑警呢。你挑吧,你要哪個?”

“那,哪能讓大隊長有危險呢!這次拚了,高個歸我吧!”

“考驗你呢。你那嫩得像小楊柳一樣的身子,哪裏是高個子對手。矮的歸你吧!”

“大隊長,那你要小心哪!小邢,你搶了水槍,看到大隊長有危險,你可要勇敢地向犯罪分子滋水呀!”

“知道了!我保證滋那家夥!寶寶,你也要小心,人矮三尺必鬼,說不定他比高個更難對付!”

“好了!分頭行動吧。妮子你先向拿水槍的人靠攏,然後我向高個靠攏。寶寶跟上來。最後聽我口令一起動手!”

三人散開,似“遊客”分頭走向目標。邢春妮一心想保住證據,步子走得最快。到了洗車工跟前,未等蔣運開發出口令,她一激動,上去一把搶過了洗車工的水槍。這狀況讓高矮兩個青年當即愣在那裏,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見狀蔣運開使了一個眼色,加快步子向高個子背後走去。他一個捕俘動作,把高個子踹倒在地。邢春妮馬上掉過水槍,朝高個子臉上滋去。這時蔣運開迅速掏出手銬,把被邢春妮滋得一塌糊塗的高個子銬上。

小個子回過神來,拔腿就跑。胡寶寶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眼看就會讓他跑掉。邢春妮一急,掄起水槍,向他扔去。巧了,水槍帶著水管一下絆倒了小個子,他摔了個狗啃泥。胡寶寶撲了上去,也把小個子銬了起來。

銬牢了兩個年輕人,蔣運開從小個子身上搜出了車鑰匙,打開了上海轎車的後備廂。後備廂裏有一個手提包,拉開拉鏈,裏麵全是古錢幣。勝利的喜悅,立即在三人臉上**漾。

高矮兩個疑犯被押到了洗車場的辦公室。胡寶寶對兩人搜身。他從小個子的口袋裏搜出了交通牌香煙,從高個子裏口袋搜出了三五牌香煙。蔣運開去裏間打電話報告情況,並調動刑大隊員來取證、押人。乘這個空隙,邢春妮揀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向嫌疑人發問:“你倆叫什麽名字?一個一個說。”

高個說:“吉長田。”

矮個說:“田順利。”

“什麽地方人?”

高個說:“深圳福田區人。”

矮個說:“本市人。”

“職業?”

高個說:“深圳龍騰古玩藝術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

“你!”

矮個說:“我是辦公室主任。”

“你們誰殺了白鳳鳳?”

“怎麽,這麽快你們連白鳳鳳是誰都查到了!你們淮安公安真神呀!”

“快說,為什麽殺白鳳鳳,誰殺的?誰不說人就算是誰殺的!”

“是吉長田殺的。白鳳鳳氣他昨晚行動回來後不立刻走,還去喝酒、泡了一個前天在淮安認識的妞。她吃醋了。吉長田還很自以為是,好色還貪杯,做了那麽大的案也不怕,很晚才起床。於是白鳳鳳吃過早茶就與他鬧別扭的。他說:‘這裏荒郊野外的,信不信我殺了你都沒人知道?’白鳳鳳不買賬,喊了起來:‘你殺呀,你有膽就殺呀!’結果他上車後就突然出手,把她勒死了。”這是矮個子田順利搶著交代的。看得出,平時吉長田也夠橫的,田順利雖然心懷不滿也是敢怒不敢言的。

邢春妮再問,胡寶寶在邊上笑而不語。待蔣運開回來了,邢春妮就停止了發問。胡寶寶悄悄地與邢春妮耳語:“你真行呀,還學法律的呢,‘誰不說人就算誰殺的’,這是哪條法律規定的?”

“我的法律規定的。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看到不,這麽一說,田順利不就搶著交代了嘛。我成功了!”

“這口供沒用的,待會兒要分開來審訊。你讓兩個嫌犯同時都在場訊問,是違規的。現在他們知道待會兒民警要問什麽了,開始有心理準備了,我們後麵的審訊難度會增加很多的……不過,我不會告訴大隊長的。我會想辦法攻下他們的。”胡寶寶這是明顯向邢春妮示好。

“哼,你告訴蔣大我也不怕!你告吧告吧!”女孩子就是任性,任性起來誰也沒有辦法。

但不管怎麽說,市曆史博物館盜竊凶殺案子就這樣筆走偏鋒地偵破了。邢春妮在她寫的偵查通訊上最後寫道:“早上沒飯吃,晚上就有馬騎,刑偵工作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真讓人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