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無中生有

天哪!邢春妮到案發現場看到的是,屍體已抬走了,但現場被村民踩得比打麥場還平。

刑警們站在案發現場邊上都說不出話來,這種現場讓人從何下手勘查?方思遠則垂頭喪氣地陪著,準備挨蔣運開的剋。

困難當前,蔣運開反而沒有發脾氣。他開始布置著工作:“喬隊、寶寶,你倆留下和我一同看現場。鞠魯同與郭曉安,你倆隨方局去鄉派出所指揮部,把這兩天縣局刑警走訪群眾的筆錄看一遍,看有沒有漏掉的線索。死者這個小姑娘是9月6日下午3點就請假回家的。他家離幼兒園5裏路,按照一般人行走速度,半個多小時可以走到家。那天有毛毛雨,女孩子走路可能走得慢一些,這樣也應當在4點鍾左右到家。你們倆要細看看,每個村民4點前後不在現場的證明是否可靠。提醒一句,這裏人不富裕,沒有多少人是有手表的,都是看太陽估摸時間的。因此一定要核準每個人4點左右不在現場的證據是怎麽得出來的,可靠不可靠。切記不可馬虎。方局剛才跟我說,犯罪分子估計是小灣村及周邊銅鑼村和大灣村裏的人,這個我是讚同的,犯罪分子就在這三個村子裏。你倆好好去查看線索。我再說一句嚴肅的話,我是要倒查責任的。回頭犯罪分子逮住了,而線索就在你們眼皮底下滑過去了,那無論是誰的責任,我都會在全市刑偵係統通報批評的!好,現在分頭行動!”

邢春妮自然留在了蔣運開這組。

勘查,是以屍體出土的坑為中心,以走圓圈的方法進行的。

邢春妮緊跟在蔣運開身後,踮著貓步,踩著蔣運開的腳印,生怕破壞了什麽現場。其他人則在蔣運開身後兩側展開,低頭細細地查找起來。

其實現場已沒有什麽破壞可言了,因為已破壞得不能再壞了。現場都是腳印,大人的、小孩的,穿鞋的、赤腳的,而且七天過去了,都已不清晰了。胡寶寶拿著個相機,不知道要拍哪個腳印或者其他什麽痕跡。

蔣運開就像是農村拉磨的驢,一圈一圈地勘查,一圈一圈地擴大勘查的範圍。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向大家招招手,示意大家過去。他指著一串深埋於大量雜亂腳印下的赤腳足跡說:“我認為,這是作案人的腳印。”

大家圍過來看。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最後大家都“嗯”起來,點起頭來。胡寶寶馬上撕下一段紙尺放在足跡邊,拍起了照。然後與喬隊長一起,開始灌印模。

蔣運開再說:“根據這個腳印,作案人當在45歲至50歲年紀,不到1米7的個頭。方局長,你再去布置一下,讓縣局的同誌們再辛苦一下,按這個畫像再到三個村子裏排查一遍。注意,小灣村是重點,犯罪分子很有可能就是小灣村幾個組裏的人。這個村你要親自掛帥排查。”

方思遠有些興奮起來:“是。我馬上去布置!小灣村幾個組我親自帶隊排查!”

這時蔣運開又追一句:“我還是那句話,這次責任要倒查的。誰排查時不認真,抓到犯罪分子時發現線索是從他手裏漏掉的,我是要通報批評的!”

方思遠答應著,人已跑步走了。

趁著蔣運開一時有空,邢春妮馬上追問:“蔣大,你憑什麽說這串腳印是犯罪分子的腳印呢?”

蔣運開沒有正麵回答,卻說:“我文化不高,但初中還是上過的。你上初中時讀過《曹劌論戰》不?”

“讀過呀,曹劌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這說的意思是毛主席說的那個意思,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

“《曹劌論戰》還講什麽?”

“還講的是成語‘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人做事要一鼓作氣去辦,要隻爭朝夕去幹。”

“嗯,你還真是老師的好學生,背得滾瓜爛熟的。但再問你一下,此文講的戰鬥情節是如何的,仗是如何打的?”

“嗯,我想想,曹劌與魯莊公乘戰車到了戰場長勺,與齊國兵交戰。到戰場後魯莊公要發起進攻,曹劌不讓,要等齊國三鼓竭後再讓魯莊公發起攻擊。這時齊國兵敗而逃。魯莊公要發兵追擊。但曹劌不同意,他下車看了齊國的戰車轍,再上車,扶拭望了一下,才同意追擊。”

“下車他看什麽,上車他又望什麽?”

“下車看轍亂,上車望旗靡,也就是下車他看到齊軍的車印子是不整齊的,上車看到齊軍的軍旗是七倒八歪的,所以才判定齊兵是真敗了,不是詐敗。於是才同意魯莊公發令追擊。”

蔣運開這時才說:“好,你說得很對。曹劌的聰明就在於他先找出正常的現象,然後找出與正常現象不同的現象,通過對比來得出結論。他找出軍隊正常時的形象——車印勇往直前,軍旗迎風招展。再找出與正常形象不同的式樣——車印亂了,旗子東倒西歪,然後得出齊軍真的敗績了的結論,這才下令追擊。我們公安搞痕跡分析,也是要找出正常的樣子是怎麽樣的,再找出那些與正常的樣子不一樣的地方,然後得出結論。現在你說說,正常人是怎麽走路的?”

這下把邢春妮問住了:“正常人怎麽走路的?就這麽走路的唄。”

“對呀,正常人就這麽走路的唄。”蔣運開學起邢春妮的腔調。看得出他心情開始好轉,“你在這串腳印邊走過來,留下你的腳印和這串腳印對比一下。不要踩著這作案人的這串腳印就行。”

邢春妮在作案人的這串腳印邊,同方向走出了一串腳印。她再認真比較了一下,發現一個問題:“蔣大,這串腳印東一下,西一下的;我的腳印是直的,向一個方向的。”

“對呀,妮子還真聰明。為什麽這串腳印會東一下西一下?那是犯罪分子心虛呀。一般人不心虛,直向前走,比如你,就向我這兒一直走來;比如其他村民,直奔現場看熱鬧,腳印都是朝一個方向直奔的。而這串腳印,東歪一下,西歪一下,是在看看左右前後有沒有人發現他。你說這不是犯罪分子是什麽人?他有點像戰敗了的齊軍,有點亂。再細看看,這串腳印還有什麽特點?”

“腳印比我的腳印深。不過這不算什麽吧,他是男人,肯定比我重。”

“什麽叫‘這不算什麽吧’,比你深不算什麽,比旁的人都深,你說算不算什麽?”

“腳印深是他比別人重,為什麽比別人重,那是因為他扛了件東西?對,他去那塊地是扛著屍體去埋的。他扛著屍體,屍體有重量的,所以這串腳印比其他人的腳印深!”

“妮子聰明!再補充你一點,你看,這串腳印兩隻腳的橫向間距有三十公分了吧?一般人隻有十公分。隻有負重的人才會兩腿分開吧?所以這也證明這個腳印的主人是負了重的。”

說完這話,蔣運開站起身來,向四周看去。看到不遠處有一排房子。他對灌完了印模的喬衛林和胡寶寶說,你們朝那排房子方向去搜索一下,搜索遠一點。我估計一定還會有一來一去兩串與我們發現的這串腳印相同的腳印。犯罪分子把人扛來這裏,一定會去那排房子摸一把鐵鍬、鋤頭什麽的,否則他不好埋人的。

兩人領命而去。

邢春妮再問:“那從一個腳印上是如何判斷出年齡的呢?”

“看發力線呀。一個30歲以下的成年男子,他走路的發力線是從腳後跟落,到大腳趾起的。30到50歲,發力線是從腳後跟落,到腳中趾起的。50歲以上的人,發力線是從腳後跟落,到小腳趾起的。到60歲,人幾乎都是用兩隻腳的外側走路的。赤腳的腳印與鞋印都可以這樣判斷。這個腳印是赤腳的腳印,更好判定一些,相對更準確一些。這個腳印的發力線是從腳後跟到無名趾這裏,所以應當在45歲上下。你還會問個頭是如何判斷的對吧?各地公安局根據自己地區的土壤的特點,會做一個係列的統計,多深的腳印是多大個頭。多大腳印是多大個頭。根據這個腳印約39碼鞋的樣子,他背一個人的腳印深度為7厘米,我們判定這個作案人的個頭是1米65不到1米7。”

這時,喬衛林與胡寶寶那邊傳來了聲音,蔣運開與邢春妮抬頭一看,那邊在招手呢。蔣運開與邢春妮趕了過去,一看,果然有兩串與剛才發現的腳印一樣的腳印。喬衛林與胡寶寶很是興奮,忙著拍照、灌模。

天,在不知不覺中黑了下來,熱情的小灣村黨支書卓鳳全留蔣運開一行到他家吃便飯。一大簸箕炒好的帶殼花生倒在了桌子中央,卓鳳全拿出一瓶洋河大曲和五個小酒盅,大家就幹起杯來。

邢春妮以為花生是酒席開席前的零食呢,就動手剝著吃。吃著吃著才知道這就是今天的下酒菜了。不過蔣運開吃得很開心,一個勁地與卓鳳全幹杯,還與卓鳳全稱兄道弟,表示自己今晚就住村支書家了。村支書連忙推脫:“不行不行,這裏簡陋,村民話又不好聽,你喝完酒還是回鄉招待所去住吧,你這個大菩薩我這個小廟供不起呢!”

“等等等等!什麽叫村民話難聽呢?什麽難聽話,說來我聽聽!”蔣運開停下酒杯問。

卓鳳全與他一碰杯:“得得,是我多嘴,算我沒說,來,幹!”

蔣運開沒有動杯:“說,不說這酒不喝了!”

“也沒有啥的。看著你們七八天了,案子都破不了,村民們就有些風涼話,說你們是糧食局來的。”

“這話怎麽講?”

“說我們隻會吃飯唄。”這是喬衛林插的嘴。

蔣運開一碰杯,把酒喝了下去:“鄉親們批評得好,批評得對!公安局破不了案子,就是糧食局!不過老卓麻煩你對村民去說,這案子一定會破,而且就在這兩天!”

正說著,方思遠與鞠魯同等來了。他們把蔣運開叫了出去,悄聲匯報說:“又排查了一遍,還是人人都有9月6日下午不在現場的證明,形不成重點人頭。”

蔣運開這次竟然還是沒有動怒。他悄聲說:“當指揮員的,要懂得部下的情緒。七八天了,一遍遍重複同樣的工作,問同樣人同樣的問題,被問的人煩了,問的人也煩了,會有領導不信任他的感覺。這就需要新的刺激。這樣吧,今晚休息,不搞了。明天你一早開會,告訴大家,村民們說的,這次來破案的都是糧食局的人,意思是我們公安局的人隻會吃幹飯。這麽說是有意要刺激幹警一下。然後再嚴明紀律。每個村派一組人,每個組由縣局一位副局長帶隊,由我們刑大一名隊員參加,明天一定要排出這個犯罪分子來。哪個組漏掉了犯罪分子,我一定請示局長,給他處分。哪個組排出犯罪分子,立功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