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的非我的命運

那些被懸掛著的機械義肢,不知道什麽時候,緩緩的收縮在錦衣的頭頂,就想一朵倒放著盛開的花,收斂著那一根根金屬的手臂和腿,一直收縮到房頂黑暗處一個隆起的東西上。

錦衣順著魏鋒驚恐的眼神向上看,那黑色的隆起物突然一個起伏,一隻金屬義肢就被固定在了拿東西的身上。

“什麽鬼東西?”

“快,快殺了我!”魏鋒的軀幹突然劇烈扭動起來,他的耳朵後麵流出血,錦衣固定住他的頭,卻發現他腦後有一個剛剛縫合的疤,是手術縫合的傷口。於此同時,屋頂上的黑色隆起物一個接一個的扭動身體,仿佛從冬眠中蘇醒的生物。

“咵!”清脆地仿佛子彈上膛的聲音,一聲聲在錦衣的頭頂響起,一個個黑色的疙瘩扭動身體,把那些本懸在她頭頂的義肢,裝在身上,錦衣用手電照亮頭頂,才發現那些都是一個個沒有手腳的機器軀幹!

錦衣後背湧起一陣涼意,那些軀幹正扭動著身體把機械義肢裝在自己的四肢上,然後一雙雙幽藍色的眼睛從黑暗中亮起,齊刷刷地看向錦衣。

“首席,我們中陷阱了。”錦衣壓低聲音,提醒步宴晨,她的話音剛落,手上就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她低頭一看,發現僅剩軀幹的魏鋒居然發狂一般用嘴咬住了她的手。

“啊。”錦衣急忙抽回手,手掌上已經被他咬得掌心肉外翻。

“怎麽了?”步宴晨舉起槍想去查看裏麵的情況,卻被祁笑天一把拉住,祁笑天用力的把她往她來的方向推了一把,對她道:“你快走,不要再相信任何人。”

“快跑!”錦衣的聲音也從裏麵傳出來,她跟受了驚的獵豹一般從裏麵躥出來,在出來的同時,還往裏麵扔了兩顆煙霧彈。出來後,抓著步宴晨的手就把她往進來的入口拉。

步宴晨不明所以地被錦衣拉離祁笑天,心裏倒是替他擔心起來,停下問錦衣究竟怎麽回事。

錦衣給步宴晨看她手上的傷口,回道:“裏麵屋頂上有很多機器人,魏鋒也被植入AI芯片,發狂了。”

這時,錦衣剛剛扔的煙霧彈的霧氣中,伸出一隻機械義肢,然後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從煙霧裏漸漸顯出身形,正是被芯片控製,四肢又安裝了機械義肢的魏鋒。

他踉踉蹌蹌地走到祁笑天身邊,似乎還不能很好的控製義肢的協調性,所以一隻手得扶著牆壁。

“祁笑添。”他突然伸出手,掐住祁笑天的脖子,然後借助義肢的力量,把他整個人懸空提了起來,祁笑天受了嚴重的槍傷,已經隻剩下半條命,他沒有做過多的掙紮,仿佛認命一般看向步宴晨,從喉嚨裏滾出一個字:“走。”

“魏鋒,放開他!”步宴晨舉槍對準魏鋒,魏鋒扭過頭,他的動作很不協調,而且從表情看,他處在一種崩潰邊緣的狀態,眼神時而癲狂,時而清明,在眼神清明的時候,他無比渴求地展露出求死之誌。

“快走,裏麵還有很多機器人。”錦衣催促到。

果然,煙霧後麵顯露出一個個虛影,步宴晨看了一眼錦衣,她焦急的表情在告訴她,情況已經千鈞一發,不能再耽誤一秒鍾,但她看向祁笑天,他已經被魏鋒掐到快要窒息。

步宴晨轉手跟著錦衣走了兩步,突然感覺一陣心痛,雖然現在也明白了祁笑天可能隻是一個有血肉的程序,但她在潛意識裏,並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工具。

步宴晨停下腳步,握緊了手裏的槍,回頭看向瀕死的祁笑添,看到祁笑添充血的眼睛,飽含深情的看著她,盡管他知道自己是非人的物種,知道他不可能有一天和她在一起,也知道她有喜歡的男人。

但他依舊沒有殺她,哪怕這樣做的代價是死去。

“快走,我們救不了他!”

“你先走!”步宴晨不再猶豫,舉槍對準魏鋒的頭‘砰、砰’連開兩槍,魏鋒如願以償地倒下,祁笑天也自然地從他手上跌回地麵,步宴晨從身上解下煙霧彈,拉開插銷,一步比一步堅定地往回跑。

“你不要命了?!”錦衣咬碎銀牙,焦躁又無奈地對步宴晨道。

“我要帶他一起走。”步宴晨把兩顆煙霧彈扔向祁笑天的位置,然後衝到他的身邊,把他拉起身。

“站起來!”步宴晨喊著,錦衣也衝破煙霧退了回來,她和步宴晨一人一邊,用肩膀扛起祁笑天的胳膊,然後在煙霧中往出口走去,然而當煙霧逐漸散去的時候,他們三人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步宴晨和錦衣扶著祁笑天,站在一個以六個半機械半肉身的怪物圍成的圓圈裏,

“機械師。”祁笑添手捂著傷口,迷離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在一個半人半機器的怪物身上,他和魏鋒一樣,軀幹是肉身,而四肢全部由機械義肢代替,脊背上還長出了八隻蜘蛛一般的機械足。

步宴晨直直的看向那個人的臉,那個人正是葛士旗,魏鋒就是為了調查他才來到新加坡。

“蕭雲霄說,他為我準備了一具女體,讓你帶過來,沒想到你帶來了兩個女人。”葛士旗控製著身邊的機器人,讓其中一個女機器人捧出一雙造型奇幻的器械腿義肢,遞到步宴晨麵前展示。

“你就是步宴晨吧?我為你準備了一雙一米二的大長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葛士旗舔著嘴唇,上下打量著步宴晨的腿,興步走到她麵前,把托盤裏的那雙女人腿的機械義肢拿起,癡癡地撫摸著,眼中閃出猩紅的猥瑣的光,那貪婪地目光,掃過這雙腿的每一寸肌膚,然後他抬起頭,對著步宴晨放肆地笑。

“她真漂亮,不是嗎?”

步宴晨被他的舉動惡心地幾乎窒息,後牙槽咬的“咯咯”作響。

“你就是葛士旗?魏鋒是你把他變成那樣的?”

葛士旗點了點頭,目光移向祁笑添,看了看他腹部的傷口說:“祁笑添,你傷的很嚴重,作為一個有機生命體,你撐不了太久了,之前我就對你說過,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類,倒不如利用這個機會,讓我把你變成我們機器人中的一份子,我保證給你最好的義體,比給溫煦的還要好,怎麽樣?”

祁笑添忍著劇痛站直了身子,對他道:“你敢那麽做麽?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我也不算人類。就怕蕭雲霄不放過你。”

“蕭雲霄……真是頭痛。他一心想要把AI變成人,而我,一心要把人變成機器,他的二號融合試驗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葛士旗輕蔑地說,他看到過二號融合的整個試驗方案,所有的理論依據推導到最後,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奪舍’,AI意識能和宿主本體意識融合嗎?

“這不需要你來考慮。”祁笑添撇過頭。

而步宴晨則一臉震驚錯愕地看向祁笑添,難以置信地問道:“‘奪舍試驗’?你們在進行這樣的試驗嗎?試驗對象是誰?是寧宵鴻?”

見祁笑添沉默不說話,葛士旗含笑解釋道:“二號融合技術能讓意識永生,你知道永生殿這個組織名字的含義吧,就是不斷的奪舍,讓自己的意識永生,你身邊的這位祁笑添,就是蕭雲霄為自己準備的下一個肉身容器,哈哈哈,蕭雲霄的二號融合一旦成功,融合以後不會造成宿主身體劇烈排異反應,那麽,蕭雲霄接下來會怎麽做?無非就是享用他為自己準備的身體罷了。”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祁笑添一臉認命的對葛士旗道。

“那你為什麽還要幫他?”步宴晨問祁笑添。

“我隻是一個蕭雲霄創造的程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AI,即便我有了自我的意識,也無法逃脫被擺布的命運,因為決定我思維的上層代碼中,蕭雲霄有我一切行為的優先等級,我連自殺都做不到,直到……我在元老B的幫助下,用寧宵鴻的基礎代碼代替了我自己的代碼,我才擺脫蕭雲霄的絕對掌控,可是……”祁笑添慘笑一聲,對步宴晨說寧宵鴻的代碼模擬了人類的情感,那種情感像病毒一樣拖累運算能力,使得運用這種代碼的他太弱了,根本不是蕭雲霄的對手。

“做一個人類,有意義嗎?”葛士旗問祁笑添。

祁笑添反問道:“你不想擁有人類的身體,又為什麽找蕭雲霄合作呢?”

“以前有過一段時間,我很想修複我這具人類的軀體,也想過用人類的形態永遠的活下去。但現在我不想成為人類了。”

“為什麽?”

“我承認人類是高等動物,但也隻是動物。他們貪婪自私、奸詐肮髒,和這個世界上其他的動物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我現在覺得,這個世界給與人類智慧最終的目的,是要讓人類創造無機生命,替代這個星球上的有機生命。”葛士旗緩緩走到祁笑添身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輕身對他道:

“而且,你也知道吧,這個地球,馬上就要變得不適合人類生存了。這個時間會很短很短,短到人類動用一切手段,都來不及進化!”

“什麽意思?!”

“隻有機械形態,才能真正永生。”葛士旗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命令身邊的機器人對步宴晨和錦衣發動攻擊。

步宴晨也沒有任何猶豫,她抬手對準葛士旗的腦門就是一槍。

“鐺。”隻是這顆子彈根本沒能打穿葛士旗的頭顱,子彈巨大的力量隻是撕掉了他的‘臉皮’,露出裏麵的機械部分。

“被你發現了,我的身上,已經沒有屬於人類的任何一部分了呦!”葛士旗挺直身子,撕掉身上的人類的偽裝皮膚,露出一身機械骨骼,他往前踏了一步,把自己的‘手’卸下,換上一把鋼刀,對步宴晨說:“我親自主刀,給你換上我親手製作的雙腿。”

說完,他便朝步宴晨撲了過去,步宴晨凝眸,手槍持續輸出一連串連發,專打葛士旗的關節要害,打得葛士旗不得不節節往後退,然後指揮其餘五部機器對步宴晨它們發動攻擊。

那五台機器雖是人形,但和人幾乎沒有什麽關係,也沒用皮膚包裹,金屬骨骼裏麵隱藏著手刃、電鋸等各種武器,簡直就是殺戮機器,它們組成包圍圈,向步宴晨她們展示那些泛著銀光的利刃。

“連累你了。”看到這個架勢,步宴晨深知己方沒有勝算,歉意地對錦衣說,如果剛才聽錦衣的話,她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吧。

“現在後悔嗎?”錦衣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祁笑天一眼,問步宴晨為了救祁笑天搭上自己的命後不後悔。

步宴晨看向祁笑天,他淒美的臉龐仿佛即將枯萎的白色玫瑰,深邃的眼眸一如藍色的海。

“不後悔。”步宴晨輕聲說。

祁笑天笑了,他從沒有這麽一刻,慶幸自己擁有了情感,在這短暫的一生中,也從沒有這麽一刻,渴望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一個有資格去愛,去守護一生的人。

“抓住她們。”葛士旗撫摸著手上的機械腿,對圍著步宴晨她們的五台機器下達指令,五台機器應聲而動,高高躍起,向步宴晨撲來。

錦衣一個轉身擋在了步宴晨身前,舉槍準備做最後的困獸之鬥,而步宴晨幾乎已經認命,她猶豫著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心髒。

“我不會讓你死!”就在她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祁笑天一把握住步宴晨的手槍,他的手力量很大,一點都不像一個奄奄一息的傷者,她回頭看向他,他頹然的眼神一掃而空,身軀陡然挺拔起來,仿佛平地聳立起一道屏障。

他的身體在回溫,步宴晨能感覺到,他血液的沸騰,他眼睛忽然堅如磐石,帶著信念的光華,義無反顧的注視著那五具高高躍起的機械。

“拆了他們!”祁笑天睜大眼睛,眼神帶著無限怨恨與威壓,掃過最靠近步宴晨的兩台機器,那兩台機器動作一滯,突然淩空轉身,舍棄步宴晨這個目標,反而撲向另外兩台機器,四台機器兩兩扭打在一起,互相拆解對方身上的零件。

碩果僅存的一台機器則被錦衣用槍打中輸油管,導致液壓係統失靈,直接摔在了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五台機器就如同五具金屬屍體,栽倒在了地上,葛士旗挺意外隻剩半條命的祁笑添居然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他手上奪取兩台機器的控製權,和蕭雲霄給的情報不太一樣呢。

蕭雲霄不是說他的係統已經中了病毒,運行速度大不如前了麽?

“真不錯。”葛士旗眯起眼睛,給祁笑添鼓掌,步宴晨和錦衣也心有餘悸地看向祁笑添,他強忍著腹部的劇痛,提著一口氣和葛士旗對峙,葛士旗對似乎看出了祁笑添的外強中幹,並不急著出手。

“你的血快流幹了,祁笑添,蕭雲霄告訴我你用寧長遠設計的源代碼替換了他給你安裝的初始代碼,產生了一種類似情感的病毒,是不是這種病毒讓你自己誤以為自己成為了真正的人類?”葛士旗問祁笑添道。

“錦衣,別讓他拖延時間。”步宴晨給錦衣使了一個顏色,讓她主動對葛士旗發動進攻,這裏就是醫院,隻要能把祁笑添安全帶出這裏,一定有辦法迅速治療祁笑添的傷勢。

錦衣點了點頭,馬上舉槍對準葛士旗,葛士旗依舊喋喋不休道:“哈哈哈,祁笑添,太可笑了,你知不知道聯合國在十年以後會頒布一道發令專門來定義‘人類’,內容我記不大清了,好像是說除腦部以外97%以上部件為義體的人依舊可以被定義為人類,但是人腦如果為義體,則不被定義為人類!你覺得諷刺嗎?我葛士旗是人,而你祁笑添不是,你永遠不會被認可是一個人類!哈哈哈。”

葛士旗依靠靈活的走位,一次次躲開錦衣的攻擊,步宴晨看向祁笑添,問他能不能像控製那些機器一樣,控製葛士旗。

“噗!”祁笑添吐了一口血,眼神逐漸委頓下來,對步宴晨說:“控製這具義體的,是人腦。他隻有3%的人體組織,一個器官,而那個器官,就是大腦。”

怪不得那家夥會這麽說,原來他身上還保留了屬於人類的器官!

“你別被他的話影響。”步宴晨替祁笑添捂住傷口。

祁笑添已經站不住,即便靠著步宴晨,也隻能勉強支撐身體,和那顆洞穿他身體的子彈比起來,葛士旗剛才的一番話,顯然更為誅心,因為祁笑添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他一直都明白著卻又故意忽視著的事實。

“先帶他走。”錦衣的手槍裏麵已經沒有子彈,她抽出了身上的短刀,準備和葛士旗進行近身廝殺,但這無異於自尋死路,哪怕錦衣的戰鬥經驗再豐富,也不可能抗衡一部機器。

“錦衣!”

“他還有大腦,就有軟肋,我未必會輸,你先走!”錦衣眼神一凝準備飛身上前的時候,步宴晨看著智能手表屏幕顯示的地圖上,幾個逐漸接近的小紅點對,著對手表大喊一聲:“向世陽,還沒到嗎?!”

“碰!”她的話音剛落,密室入口處就跳下來三個頭戴防護麵罩,手持半自動步槍的男人,三個男人隻掃了現場一眼,槍口紛紛鎖定葛士旗,子彈像不要錢似的瀑布般傾瀉而下。

葛士旗依靠敏捷的機械義肢,迅速倒懸著身子爬到密室頂部,然後棄車保帥,丟下一大堆被子彈射程篩子的義肢,隻留正常人軀幹大小的蜘蛛型義肢馱著他的頭鑽進了狹小的通風管道。

“哈哈哈,步宴晨,祁笑添,就算你們能逃出這裏,也逃不出新加坡,隻要二號融合成功,蕭雲霄一定會抹殺你們,沈沐也保不住你們!”他狂妄的話語在密室回**。

“向世陽,快幫我把祁笑添救出去,他受了槍傷,把他帶走,不要在這家醫院進行治療!”步宴晨沒顧得上反駁葛士旗,馬上組織善後事宜。

“錦衣,馬上聯係我們Destiny在新加坡自己的醫生!”

“好。”

“另外兩個人,把魏鋒的屍體帶走!把那些義肢拆了,隻帶走軀幹就好。”

步宴晨帶著一行眾人,幾乎是從杭氏腦科醫院倉皇逃跑,好在回到地麵以後,醫院裏麵除了保安之外沒有遇到其他麻煩,隻是她們從杭氏腦科醫院出來的時候,警車的警笛聲已經由遠及近傳來。

祁笑添在車裏躺在步宴晨的膝蓋上,麵色像被榨幹了水的白色毛巾,腹部的血還在彌漫。

“冷。”他的手那麽涼,嘴唇那麽紫,身子不住的顫抖,副駕駛的人說他撐不了多久了。

“開快點,向世陽。”步宴晨握著祁笑添的手,不斷催促著開車的向世陽,盡管向世陽已經開得很快。

“跟我說說話。”祁笑添呢喃著說,他沒有太過痛苦的表情,隻是睜著眼睛,死死的看著步宴晨,好像要在最後的時間裏,把步宴晨裝進他的世界裏。

“我不會讓你死的,堅持住,祁笑添。”

車窗外一道驚雷劃破天際,震得整座城市隆隆作響,閃電明亮的光,襯的祁笑添毫無血色的臉,那樣猙獰,他的眸子,定格在步宴晨的臉上,表情緩緩變化,露出無法壓抑、掩飾的悲愴。

他從沒有這麽生動的表情,步宴晨記憶中的他,依稀還是冷淡至極,哪怕他說自己有了感情,但從沒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那麽深的眷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開槍的,祁笑添,對不起。”步宴晨紅著眼框,緊緊捂著他腹部的傷口,對祁笑添說她不是故意的,她是被他在她耳邊開得那一槍嚇的。

“你應該開槍,我是個AI,你不知道我會做什麽,你不了解我的思維方式,就像我以前不明白人類的情感。但現在,我懂了,我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好快樂,好有憧憬,明亮光明,我看見你,就像看見全世界在我的眼前。”

“你會一直保護我對嗎?和以前一樣在我的身邊。”步宴晨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淚眼婆娑的問他道。

祁笑添苦澀的笑了笑,眼睛直直的看著步宴晨,說:“其實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喜歡你還是恨你,遇見你之前我沒有覺得自己的命運有多可悲,哪怕活在海底的淤泥裏,我都認命的覺得生活就是那樣的,一次次的被電擊,被抽組織液,一次次的手術,一次次的試驗,我沒有覺得那樣的生活有什麽不對,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命運。直到你出現,讓我看到這個世界不一樣的可能,溫暖的,很想信賴的那種感覺,我不知道是什麽,但它就像一隻伸進海底的手,把我拉出淤泥,拉出海麵,讓我呼吸新鮮的空氣,我以為隻要我明白那隻手是什麽,它就會永遠托著我,浮在海麵上。可是當我明白了以後,那隻手就消失了,我在海麵死命的掙紮,我好害怕自己再沉下去,沉回海底,不是因為海底比以前可怕了,而是因為我見過了海麵。”

“那隻手不會消失的,我會一直托著你。”步宴晨流著眼淚對他說。

“下輩子,我想做一個人。”祁笑添的語速開始放慢。

醫院走廊的燈光在祁笑添恍惚的視線中一盞一盞的後退,他好像看到了天堂,聞到了離天堂最近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聽到了來自天堂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叫著他的名字。

“祁笑添……祁笑添……”

步宴晨坐在手術室的門口,向世陽和錦衣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邊,兩人都疲倦地斜躺在鋁合金連椅上。

“魏鋒的屍體怎麽處理?”向世陽接了個電話,下麵的人問他魏鋒的屍體怎麽處理,他問錦衣,錦衣歎了口氣,征求步宴晨的意見。

“火化以後送回歐洲吧。”

“他們說在海邊火化他。”錦衣指著向世陽說。

步宴晨點了點頭,對錦衣說:“你早點回去,讓18聯係元老C,向他匯報魏鋒的情況,不論怎麽說,魏鋒都是他的人,他的基礎信息也隻有元老C清楚。”

“我怕葛士旗還會再來對你不利,要不你跟我一起走。”錦衣搖了搖頭。

步宴晨轉頭看向手術室的門上亮著的燈,說她要在這裏等,如果祁笑添需要輸血的話,她和他的血型一樣。

“其實你不必那麽自責,他終究隻是個人形的程序,而且還是永生殿用來對付你的。”錦衣提醒步宴晨。

“我明白,你不用勸我。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也很累了。”

錦衣見她似乎還不是很明白的樣子,歎了口氣說:“你明白就好,剛才我已經把我們的位置發給杭錦珅,他會帶沈沐來,沈沐一到,我就回去。”

“沈沐,誰讓你通知他的?”

“我。”醫院長長的走廊末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像麵牆似的一步一步壓過來,他的雙眼像黃昏的天昏地暗,每走一步都似踏過命運無常的艱險,一段不長的路,他足足走了17步,才走到手術室的門口,單手插著口袋,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手術室的門。

他仿佛能透過手術室的門,看到裏麵躺在手術台上的人。

“沈沐。”步宴晨想上前向他解釋,卻被沈沐口袋裏抽出的手攔住,他隻是問她,裏麵的人,是不是祁笑添。

沈沐提到‘祁笑添’這個名字時冰冷的語調和眉宇間流露出來不屑與厭惡,讓步宴晨產生一種極為不安的感覺。

她瞪了錦衣一眼,錦衣識趣的主動離開,走的時候還拉走了向世陽。

偌大的搶救室門口走廊,就剩下沈沐和步宴晨兩個人,氣氛忽然變得拌了石灰一般泥濘,沈沐很久沒在她麵前擺臭臉了,久到幾乎讓她忘了他曾是一個多麽不近人情的人。

“你知不知道他是永生殿的人?”

“我知道。”

沈沐看向步宴晨,繼續機械地問她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大腦隻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還不及七個月大的胎兒,其他三分之二的部分被一塊芯片和其他填充物填充。”

步宴晨心尖一顫,後退一步轉頭看向搶救室。

顯然,她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祁笑添是蕭雲霄創造出來,意圖創造恒定量生命世界的武器。”

“恒定量生命世界,什麽意思?”

祁笑添嘴角淺淺勾起,說字麵意思,恒定量的生命,有一個生命死去,才能有一個生命出生,這樣的世界,所有的生命就是恒定量的。

“恒定量的生命?人的定量是多少?”

“50萬。”

“怎麽可能?現在地球上生活著70億人!”

“祁笑添的作用,就是讓70億人中的最小一部分人,永遠的活下去,而其他的人,經曆一重接一重的大災變後,或自然或人為消亡,用不斷的遷徙,用戰爭,消滅掉對永生殿而言過剩的人口。”沈沐說,永生殿的人,想和天地同壽。

沈沐告訴步宴晨,像祁笑添這樣的實驗體有上百個,但真正算得上成功的,據他所知,目前隻有祁笑添一個實驗體,所以祁笑添對蕭雲霄來說,價值非常大。因為這樣的成功是一種概率極低的偶然,所以蕭雲霄想要的那個世界的大門鑰匙,就在祁笑添的身體裏。

“既然他已經進了急救室,就不要再讓他出來為禍人間了。”沈沐垂眸看向步宴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她說。

“你要我殺了祁笑添?”

沈沐問步宴晨,她是否還記得溫煦和他的AIMEI。

“他和AIMEI不一樣,他有人類的感情!”

“你怎麽知道?”沈沐冰冷的聲音如冰凍的彈珠一般落地有聲,他說著,作勢要去拉手術室的門。步宴晨用身子擋在手術室門前,雙手負在身後,緊緊握著門把手,不讓沈沐進去。

沈沐沉聲問她知道不知道自己保護的,是一個怪物。

“沈沐,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是我們之間隻有對錯嗎?如果現在擋在你麵前的人不是我,是你姐姐吉拉,你也能全然不顧她的感受,把你正確的意誌堅決的貫徹下去嗎?”步宴晨眼睛死死盯著沈沐。

似乎隻要提到吉拉,或者隻有提到吉拉,他那雙冰封一般古井無波的眼睛,才會亮那麽一下,隻有吉拉這個名字,才能撼動他內心僵死的粗壯心弦。

“你不用跟她比。”

祁笑添說,沈沐總是在她身邊出現,是因為吉拉。

是吧,如果說她之前還不確定的話,這次來到新加坡,她越來越肯定沈沐真正喜歡的人,不是自己,他和她在一起的距離感,比三年還要遠,那時的他或許比現在的他跟在乎自己一些,或許那時的他有喜歡過自己也未知。

可是三年了,這三年來他去了哪裏?和誰在一起?以至於再見麵之後可以談笑風生,可以一起宵夜跳舞,可以看似那麽開心,卻在最後決絕的走進兩個不同的房間。

當這晚回到賓館,沈沐隻猶豫了三秒,就文質彬彬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步宴晨就知道,沈沐不愛她,或許沒有到討厭的地步,但在他的心裏,一定已經對她生疏到起不了邪念的地步。

眼前的沈沐,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沈沐,也不是她苦苦等了三年,想要等的那個人,她其實早該知道吧,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為什麽三年了,他都不來找她。

他以前說過,如果他愛上了一個人,即便要劈開十萬公頃荊棘路也會找到那個人,如果他沒找她,就說明他並不愛她。

“不用?”步宴晨咬著唇,很想問問他究竟是不用還是不配,她想知道他有沒有愛她,甚至有沒有愛過她。

可是,她不敢。她怕他說沒有,她怕自己三年的等待換來的是一場空洞的泡沫,怕到心都在顫抖。

沈沐看著她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能從她雙眼一直貫穿她的心底,她的所思所想,沒有什麽能逃過他眼睛。他在她的心裏看到了那個疑問,也知道她為什麽不敢問。

他清楚的知道,剛才那句話,傷到她了,一顆傻傻等了他三年心,她自以為很重吧,可因為他的一句話,也許就變得很輕很輕,輕到可笑。

“步宴晨,哪怕你明知道是錯的,也要保護那個AI,對吧?”沈沐問她,哪怕一次,對她妥協一次吧,他心裏想著。

“嗯。”步宴晨重重地點了點頭。

“希望你不會有一天,為今天的選擇後悔。”沈沐轉過身,往來的方向走回去。

步宴晨呆呆的立在搶救室的門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瞬間失神。沈沐對她妥協了嗎?他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妥協了吧。

“沈沐。”步宴晨想叫住他,但是沈沐並沒有停下腳步。

他走出醫院,上了一輛車,唐靖堯在車上等他。

“祁笑添解決了?”唐靖堯問他。

沈沐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不像你的作風呢,因為步宴晨嗎?”唐靖堯撓了撓頭,說他放過祁笑添,自己做了人情,可讓他為難了。

“你到底喜歡吉拉還是步宴晨?”唐靖堯大咧咧地問他。

沈沐瞪了他一眼,讓他開車。

“哈哈哈,你現在可以喜歡步宴晨的,她現在還意識不到自己有多特別,不過當她有一天,發現了未來戰艦真正的秘密,那個關於她的秘密……”

“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