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師

新加坡的市區被一條河分為兩半,南岸是中心商業區和牛車水,著名的魚尾獅雕像就佇立在新加坡河入海口處,而北岸有著眾多英國殖民統治時期遺跡。

旅遊攻略上說,由新加坡的北岸走向南岸,見證新加坡的發展史,由南岸走向北岸,掀開新加坡的神秘麵紗。

在到達新加坡的第一天,步宴晨就拉著沈沐要去掀開新加坡的神秘麵紗,沈沐好心提醒她別忘了來新加坡的目的,她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吩咐錦衣和杭錦笙去調查魏鋒失蹤的原因,弄得錦衣和杭錦笙兩個人麵麵相覷,杭錦笙臨走前還挨了步宴晨一腳,說他欺騙少女眼淚。

杭錦笙怎麽也想不通,一個老在他麵前尊稱自己‘老娘’的女人,怎麽一到沈沐身邊,就變成少女了,這轉換,也有點太猝不及防了一些。

而沈沐則是一頭黑線,他有點後悔這麽早就透露自己的身份,應該以普通人的身份跟她相處,換來疏遠以後再攤牌。

“沈沐,陪我吃龍蝦去。”步宴晨拉著沈沐去找海鮮館。

“我吃龍蝦過敏你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你看我吃嘛,一聲不吭消失了那麽多年,你知道我這些年怎麽過的?為了你留下的爛攤子,我心都操碎了!還不能懲罰你一下,一會兒幫我剝蝦。”步宴晨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海鮮館,讓老板來了三隻碩大,又弄了幾斤小龍蝦,心想著今天剝不出他沈沐手指甲血來,算他手皮比臉皮厚。

沈沐倒是難得的沒有拒絕,可能也問心有愧吧,自己走的那麽唐突,的確扔了個上百斤的燙手山芋給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徒弟,今天出點血,也權當做給她這些年操勞的補償了。

“沈沐你真是個混蛋你知道嗎?要不是你,我說不定兒子都能替我剝蝦了。”步宴晨還整了點酒,雖然是啤酒,但兩杯下肚,思緒已如潮湧,嘴裏的話,心裏的苦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下。

“我小縣城來的,我爸媽沒有其他念頭,就是想讓我早點成家,兩位老人家能早點抱上外甥,我現在和他們打電話,都不敢和他們說我還沒有男朋友,你……你壞!”步宴晨借著酒勁露出一臉委屈,在桌底下狠狠地掐了一把沈沐的大腿。

沈沐把一隻剝好的蝦放在步宴晨嘴邊,問她:“是不是嫌我耽誤你了?”

“你把這麽大一攤子事交給我,我哪有時間談戀愛呀,我不管,你要負責任。”步宴晨冷哼一聲,把沈沐手裏的蝦嗦進嘴裏,還朝他翻了個白眼。

“那我給你安排相親,有一個青年才俊,儀表堂堂,華爾街金融白領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華爾街?華爾茲我還有興趣,對華爾街不感冒。”

“你會跳華爾茲?以前怎麽不知道,這才藝沒在我麵前展露過呢。”

“給我剝個大的,我們到河邊去跳,我教你。”

“給你剝個最大的。”

那一個晚上,步宴晨沉醉在了新加坡迷離的夜色中,沈沐輕輕的摟著她的腰,就像輕柔的風摟著飄零的落葉,在璀璨星空下旋轉著,在五光十色中穿行著,時間仿佛變的很快,但在一兩個凝視的瞬間,又變的很慢,無限的慢,慢到整個世界仿佛停止轉動。

也是在那一晚,祁笑添穿過廢棄醫療設施掩藏的地下倉庫,再次站在那扇他無數個夜晚夢魘到的那扇大門之前,他用歐若陽的生物密碼打開了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大的透明玻璃幕牆,玻璃幕牆裏麵,躺著寧宵鴻的身體。

他依舊沒有蘇醒,但手指的腐爛似乎停滯了,身體的變化或者說身體對靈魂的排異反應應該暫時性的停滯了。

“二號融合成功了嗎?他身體的排異反應停滯了。”

祁笑添看著儀器上顯示的各種生命體征指標,發現他的生命體征已經趨於平穩,血液分析除了白細胞指數超標外,其他指標顯示都在正常範圍。

他雙眼直直的看著玻璃幕牆裏麵,躺在病**的寧宵鴻,仿佛看著曾經那個年幼的自己,蜷縮在玻璃幕牆角落的自己。

“還在進行中,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是轉化的關鍵。”一個男人走到他的身邊,坐在玻璃幕牆前。

“溫煦。”祁笑天看向那個男人,他認得他。

“蕭雲霄和其他人呢?”

“你應該猜到了吧,他們並不在這裏,試驗也不在這裏,我也不在這裏。”溫煦站起身,他的身體直接穿過祁笑天麵前的玻璃幕牆,原來玻璃幕牆後麵的是立體成像呈現的影像。

畫麵中的溫煦走到祁笑天的麵前,對他說:“二號融合成功的話,我和AIMEI將能重新擁有人類的身體,AIMEI有些抗拒,她和你一樣,由程序代碼過渡為人,我想,她在你身上有很多東西可以借鑒。”

見祁笑天不說話,他又說道:“等你在這裏殺了步宴晨以後,AIMEI將以一種全新的形態和你見麵,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被關在這裏的時候,隻有AIMEI陪你說話,做你的朋友。你一定也希望她和你一樣,成為真正的人類對嗎?”

“我在這裏過的每一天都很長,幸虧有AIMEI陪我說話。”祁笑天撇了撇嘴,問道:“但這又是誰造成的呢?”

“我剛才問蕭雲霄,杭氏腦科醫院這個秘密研究室設備已經很舊了,是不是可以考慮廢棄,你猜蕭雲霄怎麽回答我?”溫煦語重心長的說:“蕭雲霄說,‘等祁笑天殺了步宴晨再說’。”

祁笑天身子微微一顫,蕭雲霄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他不殺步宴晨,那麽蕭雲霄就會把他重新囚禁在這滲人的,暗無天日的地下研究室。

那將是他的末日。

“叮”酒店的電梯停在了十七樓,門打開後,沈沐率先走出了電梯。步宴晨也緊跟著低著頭走了出去,經過一段鋪著紅黑相間圖案的地毯後,步宴晨看見沈沐站在了他房間的門外。

步宴晨的房間就在他房間隔壁,此刻她也站在了自己的房門外,然後用手梳理蓬鬆的發根,對他說:“今天晚上很愉快。”

“我也是。”此刻的沈沐倒顯得文質彬彬起來,他拿出自己的房卡,在門鎖上劃拉了一下,門鎖‘嘀’一聲開了。

他轉頭看向步宴晨,凝視了三秒後,他對她說了一句‘晚安’,然後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輕輕將門關上。

等他進房後,步宴晨對著空空如也的走廊,楞了很長一段時間,‘晚安’,她在心裏默默的說。

進房間後步宴晨把自己泡在浴缸裏,她心裏有些失落,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她總好像聽到自己房間的門鈴在響,但仔細地聽,又發現是自己幻聽。

她洗完澡後開始著手梳理元老C傳給她的關於魏鋒最後執行幹預案的材料。材料上顯示,魏鋒最後接收的案子被幹預人是一個人稱‘機械師’的家夥,名叫葛士旗,關於他身份的介紹不多,也可能被元老C刻意隱藏了一些,資料裏麵包含的,隻有他的一些生平介紹和照片。

根據資料顯示,葛士旗是馬來西亞華裔,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知名汽車公司發動機設計師,她母親是機械設備公司產品設計師,他父親和母親是同學。

葛士旗從小展示出極高的機械設計天賦,擅長製作各種機械器具,尤其喜歡機器人,大學畢業以後,他沒有選擇深造,而是和同學一起開了一家掃地機器人公司,公司業績很不錯,之後他又設計了一些更為複雜的機器人產品,但他對自己生產的機器人似乎始終不滿足。

直到溫煦找到他,和他一起創建‘AIMEI’公司,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真正想要的設計或者說製造的,是怎麽樣的東西……大抵上,是有生命的機械,甚至是有生命的‘人’,真正意義上的機器人。

葛士旗幹預案的委托人,是葛士旗的妻子。

葛士旗的妻子發現,葛士旗愛上了自己製作的一個人形機器人,逐漸疏遠她和她的孩子,他們本來已經舉家移民到了歐洲,但葛士旗總是找借口回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因為那個‘她’在這裏。

葛士旗妻子的訴求,是要讓葛士旗分清人和機器的區別,早日重回家庭的溫暖懷抱。

魏鋒接了這個幹預案,然後到新加坡執行對葛士旗的幹預,之後,他就失蹤了,步宴晨有理由懷疑,這份幹預案就是一個陷阱。

“世陽,調查得怎麽樣了?”她打電話給向世陽,向世陽是在她第一時間派到新加坡,讓他調查葛士旗底細的。

因為元老C在Destiny的影響力畢竟不容低估,她怕自己身邊其他Destiny的人還有元老C的暗線,而這次任務事關重大,她決定依舊用自己一手培育的向家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根據我們的調查,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你給的資料裏所顯示的‘葛士旗’這麽一個人。網上能查到的資料,幾乎都是杜撰的,我們派人走訪了他的學校,詢問了他的校友,他們映像裏,都找不到‘葛士旗’這個名字的原型。”向世陽對步宴晨說。

這個答案顯然有些出乎步宴晨的意料。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向世陽有沒有魏鋒的消息,原本她以為既然找不到葛士旗其人,魏鋒的消息也該渺茫,但向世陽卻肯定的回答說有,他告訴步宴晨魏鋒於四天前在最後出現在杭氏腦科醫院。

“四天前在杭氏腦科醫院出現過,那現在呢?”

“消失了,從進那個醫院第一天起,他就好似從人間蒸發了,我派人進那家醫院找過,但沒有一絲這個男人曾去過的痕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且……我覺得那個醫院有問題。”

向世陽對步宴晨說,他自己也去過那家醫院,那家醫院的建造結構有問題,到處都是隱藏的樓層和麵積,實際使用麵積應該不到建築麵積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說,這家醫院有近三分之一的麵積是被隱藏著的,有著各種密室和暗道。

他懷疑,魏鋒就被隱藏在醫院的某一個密室裏,他原本打算今晚行動,潛入杭氏腦科醫院的密室找魏鋒。

“你現在組織了多少人?”

“7人。”

“加上我和錦衣,行動之前過來接我一下。”步宴晨對向世陽說,說完便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一側的牆壁,似乎透過牆壁,能看到和她一牆之隔的沈沐。

探索杭氏腦科醫院的行動,她並不想沈沐插手,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救出魏鋒,這樣的她才能在Destiny服眾,如果一味隻靠沈沐,她怎麽說服那些向著元老C的人,她步宴晨能憑一己之力擔負起Destiny的未來呢?

“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你也已經不是原來的你,沈沐。”步宴晨從床底拉出箱子,穿戴好方便夜行的裝備,輕輕打開門,叫上錦衣,走向和向世陽約好的位置。

那晚的夜特別靜謐,深藍的天空幾乎沒有星星,下過雨的街倒影著波光嶙峋的路燈燈光,沈沐和唐靖堯站在酒店天台上,麵色凝重的看樓下步宴晨和錦衣上了一輛車,而那輛車往杭氏腦科的方向開去。

“這樣真的好嗎?”唐靖堯看著步宴晨坐的車越開越遠,用略帶玩味的語調問沈沐。

沈沐沒有說話,他看著茭白的月光,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霜,過了很久,他問唐靖堯:“決定這個世界未來命運的人真的是她嗎?最近我越來越懷疑。”

“她還需要你的引導,你得讓她愛上你,如果你做不到,我不知道那位會不會殺了吉拉。”唐靖堯抽了口煙,用輕挑的語調對他說,一萬分之一的概率,就當為了給這個世界一個機會。

“如果吉拉死了,我會讓這個世界為她陪葬!”沈沐轉身直視唐靖堯,他的眼神幾乎噴出火光,灼燒唐靖堯的眼睛,令他不敢與沈沐直視。

“個人的感情,在世界的時序長河裏,是多麽無聊的一件事,沈沐啊,你看到未來那些在一次又一次災變中,死去的人們嗎?你聽到人類文明崩塌的聲音嗎?”

“我已經按照那老頭的想法去做了,不要再逼我,那老頭要是覺得我做得還不夠,那麽讓他自己來!”沈沐壓著聲音,卻爆發著壓抑了數年的情緒,對唐靖堯吼道。

“那老頭?我可指揮不動啊……”

玄暗的天際,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漩渦盤旋在杭氏腦科醫院上空,風裹著細雨,卷起地上的落葉。

風起的方向,開來一輛車,車速很快,發動機馬達轟鳴作響,直到急診室門口才減速,還沒等車完全停下,車上就跳下來兩個黑衣人,瘋狂地朝急診扔煙霧彈,那輛車繼續開,開像輔樓的住院部,到住院部後,車上又下來兩個人,同樣往住院部大廳扔煙霧彈。

之後那輛車退到醫院後院的池塘旁邊,自動彈開後備箱尾門,一人高的兩個大桶從汽車後備箱滑落池塘,桶裏裝著白色的粉末,粉末遇到水以後和水產生了劇烈的反應,霎時間產生了大量的濃霧,而後,從車上跳下兩個全副武裝地,戴著負壓呼吸器的女人,相視一眼後身形很快被彌漫的霧氣覆蓋。

“警報、警報……”杭氏腦科監控室裏,亮起了紅色的預警燈,兩名監控人員看到很多監控畫麵都被煙霧籠罩,其中一個下意識地提起電話打算報警,但被身邊的人製止。

“先讓人去看看那幾個地方的情況。”他說。

剛打算報警的人似乎一下反應過來,拿起手邊的對講機到:“總機呼叫013,013在嗎?”

“013在。”

“請013對‘機械房’進行特殊性巡視,下達任務時間23時11分,務必10分鍾內趕到現場。”

“013明白,013現在趕赴現場。”

“總機呼叫016,016在嗎?”

……

一片霧氣繚繞之中,一束光線徘徊遊**,由遠及近,緩緩停在一麵牆掛著的裝飾畫前,手電的光斑在畫上遊移,最終定格在裝飾畫左上角的一朵花上,穿著安保製服的人伸出自己的食指,輕輕觸碰那朵花的花心,整麵牆便發出“咚”一聲悶響,然後自動往後移六十公分,露出一個密室的入口。

那人探身用手電往裏麵照去,但隻往裏麵看了一眼,就被人從後麵突然推了進去。

“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身後兩個戴負壓呼吸器的男人製住。

祁笑添雙手貼在玻璃幕牆上,看著三維影像裏,寧宵鴻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仿佛看到了他餘生的命運,運氣好的話半輩子醒不過來,活死人般被人研究和試驗,運氣差的話,等他的很有可能是一世的暗無天日。

他看著寧宵鴻,麵無表情,卻比任何人都同情他的孤獨,同情他的荒蕪,同情他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手貼在玻璃幕牆上,以他的手心為圓心,整塊玻璃幕牆**起水浪一般的波紋,兩個同心圓交錯成魚鱗的形狀,片刻之後,隻聽“噹”的一聲金石崩裂的響聲,整塊玻璃如雪崩一般在祁笑添眼前坍塌。

於此同時坍塌的,還有那仿佛印刻在琉璃上的一片片碎裂的記憶。然而這終究是他的想象,他不敢為寧宵鴻揭開這宿命的封印,因為他不想再進去,他好不容易從封印的盡頭爬出來,不想再進去了。

他怕了。

“祁笑添?”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祁笑添回頭,看到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後已經彌漫起詭異的灰色迷霧,而從迷霧之中,緩緩走出一個帶負壓麵罩的女人。

她仿佛一朵從淤泥裏長出的荷花,鑽破瘴氣迷霧,摘下負壓麵罩,盛開在祁笑添的眼前。是步宴晨,她出現在他眼前,仿佛一道光照進了屬於他的地獄。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他問步宴晨。

“你又怎麽在這裏?”身後的錦衣從迷霧中刺出,抬手舉槍對準祁笑添,站在步宴晨身邊一臉戒備的問祁笑添這裏除了他以外,還有誰?

而祁笑添怔怔地看著步宴晨的清冷的臉,滿腦子盤旋著那條殺她的指令。

“他後麵玻璃牆裏麵好像躺著一個人!”錦衣對步宴晨道。

“去看看是不是魏鋒。”

“好。”錦衣一步一步警惕地往破碎玻璃幕牆走去,槍口始終對準祁笑添,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玻璃幕牆裏麵,在一地玻璃碎片裏麵,黑漆漆的房間裏吊著很多風鈴一般的東西,她看不仔細,隻依稀看到那些黑影綽綽之下,放著一張解剖台。

“那人是誰?你要對他做什麽?”步宴晨問他,不是說要去結婚生子嗎?不是說要去過平凡的一生嗎?現在他又在做什麽呢?為虎作倀?

祁笑添看著步宴晨,似無言以對,雙眸凝霜沉默良久,然後對她說:“我隻是一個AI,一個程序,你又指望我怎麽樣?你第一天認識我,我就告訴過你,我沒有感情,沒有是非,沒有對錯。”

“我以為你至少本性不壞。”

“你怎麽知道?”祁笑天說完這句話,身形突然鬼魅一般往錦衣身邊靠去,如無根浮萍快速的掠到錦衣身邊,錦衣雖然武藝超群,但架不住祁笑添腦子裏下載著幾乎所有搏擊技巧,而且作為一個基因改良的男人,身體素質也完全碾壓錦衣,所以在祁笑天靠近錦衣兩步距離的時候,錦衣已經意識到危險,並下意識地朝他開槍了。

“碰。”這麽短的距離,錦衣詫異於自己居然打偏了,祁笑天精準研判到了錦衣開槍的時機,身子以一個幾乎違反牛頓第二定律的動作,扭曲著避開了子彈,子彈幾乎擦著祁笑天的耳朵被射在地上。

而等他重新站直的時候,隨著一通眼花繚亂的操作,錦衣手上的槍已經落在祁笑天的手上,錦衣的手也被他用反關節手法製住,他拿著槍,看了一眼保險,就把槍口對準了步宴晨。

與此同時,步宴晨也拔槍對準了他。

“把槍放下。”步宴晨撥開手槍的保險。

祁笑天撇了一眼身後那扇碎裂的透明的牢籠,他不願再回去了,不願再過暗無天日的生活。

他神色乖戾的用槍對準步宴晨,但他看到步宴晨的眼神比他更決絕,一瞬間,他腦海裏不由自主的閃現和她初見時的畫麵,從她的眼睛裏,仿佛看到那個在海上漂泊的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命運能不能給他們一艘漁船,一片永遠沒有邊際的海洋,而不是兩把上了膛,打開了保險的槍。

“你們對他做了什麽?”步宴晨一步一步走近祁笑添,她看到祁笑添身後玻璃幕牆裏麵紅色的燈光逐漸亮起,那似乎是一個狹窄的,經過改造的工作室,工作室裏到處懸掛著一根根‘機械義肢’,在暗紅色的燈光下,場景顯得格外詭異。

“叮、叮”步宴晨的目光穿過那些懸掛著的義肢,看到猩紅燈光的盡頭,一張手術台上,橫置著一具男人的身體,那具身體的四肢都已經被卸除,四肢的斷口處,均被安裝上了機械義肢。

“魏鋒?”步宴晨眯起眼睛,她被眼前殘忍的景象攝住心魄。

魏鋒微微睜開眼睛,躺在解剖台上,緩緩轉過頭,看了步宴晨一眼,似乎認出了他。

“步宴晨……殺了我,求你了,快殺了我。”魏鋒呢喃著對她說。

“祁笑天,你不是人!”步宴晨下意識地以為魏鋒的四肢是祁笑添卸去的,雙目瞬間變得赤紅,說出口的聲音都是發顫的,簡直難以相信,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呢麽長時間的祁笑添,居然是這樣一個殘暴的魔頭。

祁笑天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讓魏鋒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自然不是祁笑添,如果他猜得沒錯,這應該是‘機械師’做的,但他現在顯然沒有向步宴晨解釋的必要。

因為他不得不殺了她。

他用槍指著步宴晨眉宇之間,步宴晨也雙手握著槍,指著他的心髒,他們似乎在比誰先下決心殺誰。

祁笑天食指緊緊扣在扳機上,他感覺手槍的扳機好輕,隻要稍稍那麽一用力,他就能擁有蕭雲霄曾許諾他的一切,自由、安逸、完整的人生。

但看著步宴晨的臉,他扣動手指這麽一件簡單地事,卻忽然變得很難很難,他的身體裏仿佛住著一個鋼筋鐵骨的巨人,從他身後禁錮著他的身子,用手鎖住他的食指,拚命地不讓他按下扳機。

“碰!”最後槍聲還是響了,槍焰從祁笑添的槍口中噴薄而出,步宴晨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她感到子彈的波紋貼著她的臉劃過,劃傷了她的耳朵,巨大的槍聲,震得她耳朵幾乎失聰。

祁笑添開槍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開槍的時候,把槍口往步宴晨太陽穴邊上移了幾公分,直到他扣動扳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死定了。

聽到他的槍聲,步宴晨一定會下意識開槍,而她指著的,是自己的心髒。

所以他在扣動扳機之後,就認命地看著步宴晨,他想看她在開槍的一瞬間,會不會有那麽一絲不舍的表情。

“碰!”又是一聲槍響,步宴晨雙手顫抖著握著槍,她的槍管發燙,子彈在出膛的那一刻,往下移動了幾寸,鑽進祁笑天的腹部,扭曲著攪動他的內髒,因為槍口實在太過於靠近身體,子彈穿透他身體後直接從身後穿了出來。

步宴晨的手慣性地顫抖著,看著祁笑天中槍後轟然倒地,用手捂著腹部傷口,疼得臉上的肉幾乎**,手上的槍也掉落在地,被錦衣順勢搶奪過去。

錦衣看到步宴晨的耳朵被祁笑天剛才那一槍震得流血,反手奪下祁笑天的槍後,舉起槍對準祁笑天的太陽穴就要補搶,而祁笑天已經無力再躲,他似乎也不想再躲。

他隻是覺得可笑,剛才那一槍為什麽沒有至眼前這個女人於死地,為什麽呢?他應該為蕭雲霄那麽做吧,應該為AI這個尚在繈褓的族群那麽做吧,可他卻做了一個身為非人的AI,最不應該做出的決定。

“別殺他!”就在錦衣要對準祁笑天的腦袋開槍的時候,步宴晨上前一把推開錦衣的槍口,質問道:“誰讓你開槍的。”

“他剛才朝你開槍了,這個人稀奇古怪有問題的!”錦衣不解步宴晨為什麽不讓自己殺祁笑天。

步宴晨道:“要殺他我自己會動手,你先進去看看魏鋒怎麽樣了。”

錦衣狠狠瞪了祁笑天一眼,不甘地往懸掛著一條條機械義肢的房間正中間的手術台走去。

步宴晨蹲在祁笑天身邊,她雙手環抱著他,兩手按住祁笑天腹部和背部貫穿的傷口,問他:“痛嗎?”

祁笑天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他摟住步宴晨的肩,問她:“為什麽不讓錦衣殺了我?我隻是一個AI罷了。”

“別說了。”

祁笑天的眼圈微微泛紅,他看著步宴晨,回想起剛認識時,她教他中文,給他講故事的樣子,突然感覺那時好美好,美好到幹澀的淚腺泛起酸脹的感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潛伏在你身邊的任務是什麽嗎?”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我想告訴你,我在你身邊,等沈沐出現,我的任務是殺沈沐和你,一起殺掉。”祁笑天眼睛半瞌著,大量的失血讓他看上去很是憔悴。

“你們怎麽知道沈沐一定會出現在我的身邊?”步宴晨輕歎一聲。

“為了保護……”

“誰?”

“吉拉。”

聽到這個名字,步宴晨整個人幾乎被點穴了一般呆住,她原本以為祁笑天會說出的那個名字應該是她‘步宴晨’。笑話,沈沐難道不是應該為了保護她,才宿命般的一次又一次在關鍵的時間節點,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推動她的命運齒輪嗎?

“吉拉?沈沐的姐姐,元老A。”步宴晨眼神忽而渙散,她想起他曾談起過吉拉,談起她時,是他古井無波的眼神唯一動**的時刻。

“沈沐出現在我的身邊,是為了保護吉拉?”步宴晨仍然不相信。

“為什麽?這說不通。祁笑天,你不要以為你馬上快死了,就說什麽我都信,沈沐在我身邊出現,和保護吉拉有什麽關係?”

“答案……恐怕要你自己去找了。”

錦衣小心翼翼的撩開掛在頭上的義肢,義肢間的碰撞聲清脆空靈,宛如通幽。她查看了那個房間,四周全是封死的瓷磚牆麵,房間裏唯一的活物,是快死了的魏鋒。

“裝上義肢的話,你還能活。”錦衣走到魏鋒身邊,看了看魏鋒的情況,似乎有人把他的四肢卸下後,打算給他安裝機械義肢。

“告訴步宴晨,葛士旗就是機械師,機械師就是……”魏鋒用虛弱的語氣說。

“誰?”錦衣微微一愣,耳朵湊近魏鋒的嘴。

然而這時,魏鋒整張臉突然變得異常驚恐,他看著錦衣頭頂上方,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他心驚膽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