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酒店
“您好，歡迎光臨青年酒店。”
風塵仆仆的旅人摘下背後的帆布包，嗓子眼兒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你好，網上預定了907房間，手機尾號6596，這是我的身份證。”
“遲先生您好，歡迎入住青年酒店，這是您的房卡，您的左手邊可乘電梯上樓，祝您生活愉快。”
“好。”
衝過熱水澡，帶著洗頭膏的香味跌進被窩裏才是真正的‘生活愉快’。
就這麽躺著，感受著長途過後血液奔騰過腳下的麻木。
“就算你們不來，我明天一早也會閃人，我知道，凡事兒就該見好就收。”
“要收就該早點兒收，今天可是9號。”這種出外勤的機會不常有，肖消有些興奮。
“9號怎麽了？”遲海看著天花板問。
“凶手殺人的日子。”
“說的跟真的一樣。”
“就是真的。”
肖消也是才剛二十出頭，年輕，有衝勁兒，卻也單純，沒經驗。
“為什麽相信別人？”鹽佟他們沒有拿到遲海的手機，對凶手依然一無所知。
“喔，你說留白？”遲海歪著頭反問。
對，那個滿心暴力血腥的殺人凶犯，在無望的虛擬世界中自稱為留白，多麽諷刺的《紅與黑》。
“據我們調查，你十六歲就開始出入社會……”
“應該會沒這麽蠢嘛。”
“……你信任留白什麽？”
“不懂你在說什麽。”
“警方需要你和他之間的聊天記錄。”
“我沒有犯罪，沒必要配合調查。”
“一個殺人犯不值得你付出保護。”
“……他……留白……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寧願相信留白，我願意追隨他。”
“他不需要追隨者，你隻是被選定的受害者。”
“為‘兄弟’，兩肋插刀。”
“那不過是電影裏的對白。”
“是啊，對你們來說那都是傻B電影裏的對白。”
二十歲出頭的人尤其不擅長和別人相處，他們渾身上下都透著說不出來的別扭。
鹽佟認真考慮了一下得到聊天記錄的其他辦法，奈何被曲解為執法不當的概率太高，隻能走‘勸說’路線。
“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以後要怎麽辦？”廖守把窗簾拉好，樓下暫時沒什麽情況。
“我沒說過我要去死。”遲海氣哼哼地翻著白眼。
“你這樣的人是凶手選好的啊，沒有親近的人，沒有可以求助的朋友。”
“……其他人也像我這樣嗎？”
“覺得孤獨吧？所以因為凶手幾句‘貼心’的話就感動的一塌糊塗，覺得這才是可以全心信任的人。”
“我還以為就我是這樣的……”
“得到了不求回報的好，被當成獨一無二的存在，這種關心說起來我也會心動。”
“其他人是怎麽死的？”
“法醫鑒定為失血過多，在我看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們的內髒都被挖出來了，就那麽血肉模糊地躺在案發現場。”
遲海打了個冷顫，抓過來羽絨服套在浴袍外麵。
“啊，屍體啊，都沒人領回去，活著還能找個‘狗窩’躺躺。死了，就隻能被凍的硬邦邦。”
“真他媽有夠操蛋的。”
“好好想想，你又不是為了別人活著的，最重要的是你不是？”
“警察叔叔，等這趟旅行結束，我就不是我了。”
遲海苦笑著把自己埋進枕頭裏，鬆軟的棉被搭在身上，是個找不到‘蝸牛殼’蜷縮起來的孩子。
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再一睜眼酒店的白熾燈有些刺眼，手插在懷裏有些累，被子隻蓋了下半身。
“先穿衣服還是先吃飯？今天不適合休閑放鬆。”
屋裏的警察換了人，那一男一女莫名讓他聯想到電視劇的宣傳海報。
“我先……穿衣服！”遲海光速衝進廁所裏，因為跑的太快而差點撞到酒店的馬桶。
屋裏的氛圍是不一樣了嗎？再回到房間裏心情忍不住愉悅起來。
“還可以嗎？”細微問吃個飯都在搖頭晃腦的‘受保護人’。
“啊？”遲海愣住，嘴角還掛著飯粒。
“飯菜還可以嗎？可以再點外賣回來。”
“之前給我打電話的人是你？”
“嗯，是我。”
“我……家裏人真的跟著你們一起來了嗎？”
“安排在另外一個酒店住下了，費用我們出，你不用擔心。”
“哦。”
遲海埋頭繼續吃飯，他不是在為……擔心，旅行正式結束之前他準備隻考慮自己。
“你還挺厲害的。”項陽把手機轉過來，正在播放的是遲海前幾天的直播片段。
“也是隨便瞎弄的。”在網絡上被人誇和在現實裏被人誇感受真的很不一樣哇。
“很喜歡徒步旅行嗎？沒試過，應該很累吧？”
“沒有，其實很簡單，就帶好一些必須用品再走到喜歡的地方停下來。”
“不害怕嗎？你一個人在路上。”
“可能夜晚露營的時候會有些擔心。”
“不會有狼吧？”
“哈哈哈……最多是一些流浪狗，其他人告訴我把它們打跑就行了，帳篷外多生幾堆火，不過也有失靈的時候。”
“走這一路最喜歡哪兒？”
遲海眼睛一亮，跳起來去拿手機。
“第二天的時候，看到好大一片向日葵，巨多！”
“沒在那裏直播？”
“那是我的。”
這個滿滿私心的小孩兒拍了視頻，真的是好大一片沒被采摘的向日葵，太陽色的花瓣，巨多。
依稀能看到遠處的塑料膜，應該是一處花圃養殖園，在他經過時恰好去掉了龐大的人工溫室的木架。
“這個季節看到這麽大一片向日葵真的太驚喜了。”細微也擠過來看。
“那些徒步旅行的人都是為了這一種瞬間的怦然心動吧。”項陽很是感慨。
“那一瞬間真的是世外桃源一樣。”因為分享了心愛的東西而格外激動的遲海，成為了他自己。
向日葵，一年生草本，花序追隨太陽而動。有‘金莖乍滴秋如水，緗帙頻移晝有陰’的美詩，有溫婉人心的神話傳說，有遊人如織的節日，有大師梵高的《向日葵》畫作。是花，是食物，是藥材，是熱愛。
視頻結束，細微和項陽各自拿起手機繼續剛才未完成之事，遲海收拾掉吃光的飯盒，沒那麽大隻的人站在玄關的燈下。
“那個……”他問，“聊天記錄是不是很重要？交給你們可以嗎？”
“嗯？之前的刑警沒有問你要嗎？”細微看過來，“交給我們也可以，不用擔心啊，警方隻需要你和嫌疑人之間的聊天記錄。”
“網絡科的人在樓下是吧？我去拿給他看看，馬上回來。”項陽拿到了遲海的手機，沒有鍵盤鎖，不設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