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無聲

“人呢?”細微剛從地下室上來,渾身帶著一股冰涼的潮濕氣。

“操場跑圈呢,說是醒盹兒。”辦公室裏隻有鹽佟一個人。

細微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來,紙與紙之間碰撞出無聲飛揚的灰塵。

“你知道嗎,事實上我想我們錯了。”

“……什麽錯了??”

“追查方向錯了,我們太過關注三位受害者遇害之前做過什麽。”

“什麽意思?”

“我是說……嗯,三位受害者都是網絡媒體上的視頻主播,分別和三家不同演藝公司簽約。”

“是這麽回事兒。”

“那他(她)是怎麽做到的?”

“做到什麽?”

“三位受害者幾乎如出一轍的行蹤軌跡。四天內兩場直播,都死在第六天淩晨。

鄭從訂購了一束沒有收貨人的鮮花,鴯鶓買了一堆無故失蹤的茶皂,韓答參加了一場沒有邀請他的商務推廣。”

細微的思維有些跳躍,鹽佟不得不把話題帶回最初。

“你剛才說我們錯了,我們錯了什麽?”

“最根本的原因!”

“什麽原因?”

“所有的受害者為什麽來這兒?為什麽來本市?”

“凶手引誘的必然性?”

“那隻是作案手法不是確切原因,想想,他們為什麽會一定要來這裏?”

“凶手一定是讓他們有了非來不可的理由。”

“鄭從、鴯鶓、韓答都是做什麽的?”

“視頻主播,確切地說,鄭從是分享生活的博主,鴯鶓是旅遊博主,韓答是……他們都承接過商務推廣!!”

“這才是我們要找的根本原因,也是凶手操控受害者進入這場獵殺遊戲的完美偽裝。”

真相的風一旦吹來,眼前的迷霧便**然無存。

“這就是一月份至十月份三個視頻賬號接觸過的所有商務推廣合作方的聊天記錄,看這裏。”

“這三個視頻賬號都有一條被後台清除的私信,分別來自莫比斯拍賣行、莉莉婭工作坊、蘿蘿安藝術展。”

“清除命令來自掛靠的第三方補丁,僅能清除當前賬號的私信記錄,動不了官方後台數據。”

“三份私信的終端來自被同一種手段掩藏的IP地址,但可以肯定和我們追查的‘見證者’不是同一個人。”

白色箭頭形狀的鼠標在屏幕上跑來跑去,把三份聊天記錄並排呈現在一個投影幕布上。

以莫比斯拍賣行、莉莉婭工作坊、蘿蘿安藝術展三家名義進行偽裝的凶手在九月上旬分別接觸了三位受害者。

在長達二十多天的‘審查’接觸後,凶手幾乎得到了受害者的完全信任,三位受害者的現實生活透過網絡剖析在凶手麵前。

10月9日,第一位受害者得到一萬元商業推廣預付金,需在10月11日當天入住未來無人酒店,12日至15日隨機進行兩場直播,16日到公司簽署正式合作協議。

10月16日,第二位受害者得到一萬元商業推廣預付金,需在10月19日當天入住黃昏酒店,20日至23日隨機進行兩場直播,24日到公司簽署正式合作協議。

10月24日,第三位受害者得到一萬元商業推廣預付金,需在10月27日當天入住黃昏酒店,28日至31日隨機進行兩場直播,11月1日到公司簽署正式合作協議。

項陽也說不清他是不是渴了,隻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杯子,那輕飄飄的紙杯就在眼前,愣是攥了好幾下才握進手裏。

沒有人開口,連呼吸都那麽微弱,空氣中的蜉蝣慢動作地遊過,投影儀閃爍著無生命的射線。

“這麽說,第四位受害者就要來了……”戴著近視鏡一臉乖巧的肖消說出了沒人願意承認的真相。

離得最近的薑北推了他一把,小聲嘟囔道,“行了,就你們網絡科的人腦子靈光。”

廖守聲音不大地咳嗽了一聲,關掉投影儀打開會議室的白熾燈,窗外的夜色顯得越發深沉。

“現在都清楚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三個不同的凶手,他(她)們相互包庇合作完成一樁‘完整’的殺人命案。”

“首先是網絡駭客‘見證者’,沒有任何身份信息,一直躲在互聯網背後幫助罪犯,不實際參與現場犯罪。”

“其次是打掃凶案現場的家夥,暫無身份信息,懂一定的電腦知識,會過度清潔案發現場。”

“最後是凶手,無法確定具體身份信息,利用偽裝博取受害者信任,再以高額回報誘導受害者進入他(她)的作案領域進行加害。”

“根據現場和驗屍情況來看,這位‘現場清理大師’並不是和凶手同時在命案現場。”細微繼續講道。

“凶手注重怪誕行為的細節完美,幫凶則更注重為凶手隱去一切不利證據。”

“很古怪。連續殺人犯通常高智商、孤僻、反社會、沒有同理心、侵略性極強,並不容易接近。”

“這種追隨者通常被認為是‘壞男孩控’,是一種潛意識中動物性的無原則強者崇拜。”

“人類是永遠學不會遵守規則的生物,凶手默許幫凶處理案發現場,同時也默許了幫凶的其他行為。”

“什麽?”肖消聽得入迷,細微剛一停頓他就連忙追問。

“去見一個不知道自己馬上就會死的人,這種預知行為最容易讓這位特別的幫凶自我感覺良好,甚至會認為自己有義務去做點兒什麽。”

“他(她)必然是要見到還未死亡的受害者,這也就解釋了受害者們出乎意料的舉動,花粉過敏的鄭從去買了花,從不用皂類的鴯鶓買了茶皂。”

“他(她)在利用受害者從來不會去做的事情獲得和凶手同等的掌控力,一個得到太多默許的人是會踩過界的。”

細微很快收聲,眉毛上挑示意項陽繼續說下去,她特意沒有點明韓答的問題,也是在給項陽鍛煉的機會。

“和前兩位受害者不同,韓答的行動本身就帶著一種追隨的意味,參加電影巡演、坐滑翔機、去野營地直播,也是真正完成商務推廣的受害者。”

“但是韓答本身喜歡的是電子競技選手Phantom,不是風明媚。”

“無論是韓答的社交賬號還是手機相冊,沒有任何和滑翔機或者濕地公園有關的影像。”

“野營地短程徒步活動的兩個目的地都在對外租賃的企業團建燒烤營地附近,韓答兩次直播的站位都是麵向那個燒烤營地。”

“市內大企業或工作室幾乎都去過鹿林野營燒烤營地,很不湊巧,凶手用來誘騙受害者的三家公司都在名單上。”

“一切巧合都是有必然性的,回溯韓答的行動軌跡得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答案——他在追隨嫌疑人之一。”

“這也給了我們鎖定嫌疑人的機會,有兩個名字可以和所有的受害者聯係起來,雲來商務有限公司和客往會展科技有限公司。”

“這兩家公司先後在去年和今年分別承辦過莫比斯拍賣行、莉莉婭工作坊、蘿蘿安藝術展的活動現場,還都入股投資了電影《花下城》的拍攝,更是鹿林燒烤營地常客。”

“無論是凶手還是幫凶,獲取受害者信任的同時必定也在暴露自己,韓答愛上了他(她)們其中之一,我們一定能比受害者找到更多。”

肖消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現在考慮要不要轉入刑警隊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燈忽然滅了,起身望窗外看,街道上的燈也都滅了,看來是停電了。

稀稀拉拉的推開椅子的聲音,手機的閃光燈左搖右晃。

“我們現在看見了。”

昏暗中有人低聲吟語,肖消聽的不太清楚,以為自己聽漏了什麽,問走在他後麵的人。

“看見了什麽?”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