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不過時(一)

“東烏市刑警一隊鹽佟,根據《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依法對你詢問,你聽清楚沒有?”

“我聽清楚了。”

“這是《受害人訴訟權利義務告知書》,給你閱讀,你如果不識字,我們可以給你宣讀。”

“我可以看。”

傷痕取證已經在半個小時前結束,未有營養不良現象,也沒有虛脫症狀,健康狀態良好。

簡容得救時穿過的衣服已經納入物證封存,她現在穿在身上的是醫院發下來的病號服。

告知書右下角有簽字確認處,簡容大概看了有三四分鍾,便接過細微拿出來的筆寫下她的名字。

“對於五月七日晚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大部分都記得。”

“進入大綠地公園假山之前你接到了誰的電話?”

“趙單。”

“你失蹤後警方查過你名下電話卡事發前後的通話記錄。”

“是網絡電話。”

“你和趙單是什麽關係?”

“我是他出軌的對象。”

“進入假山後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邊說著喜歡我一邊綁架了我。”

“如何離開的大綠地公園?”

“假山地下有個通道,他對那地方很熟悉,我是跟著他,稀裏糊塗就走出來了。”

“綁架你的人是否有幫凶?”

“根本就不需要,我還是喜歡他的,要不然我早就逃跑了。”

“綁架你的人沒有限製你的人身自由?”

“沒有,除了剛才準備勒死我。”

“綁架期間你是否受到過人身威脅或傷害?”

“沒有,他不是個暴力的人,隻是不讓我跟外界聯係。”

“綁架期間你是否有具體的時間概念?”

“屋子裏有電子時鍾。”

“被綁架期間是否有機會逃脫或對外求救?”

“……有機會,但我並沒有想過逃跑,我們是相互喜歡的。”

鹽佟遲疑地看了一眼細微,繼續錄寫著簡容的回答,因為正處在正式詢問過程中,全程錄像要持續到詢問結束不能中斷暫停。

“你們交往了多長時間?”

“有多半年了。”

“怎麽認識的?”

“學校社團和他的公司有一場聯名公益活動。”

“趙單今年多大?”

“比我大一歲,周歲23。”

“趙單是哪裏人?”

“恢恢縣礁石村,但是我沒有去過。”

“你被囚禁了多久?”

“談不上是囚禁,他隻是不讓我出門,看電子時鍾的話也就十幾天吧。”

“你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尤其是那個和你同寢室的同學。”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顧好自己。”

“你能否複述一遍從你失蹤當晚到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基本可以,但具體的我記不太清了,他突然那樣我也被嚇壞了。”

“你的手機在什麽地方?”

“趙單拿走了,一直沒有還給我。”

“綁架案發生前你和凶手關係怎麽樣?”

“凶手?”

簡容的回答出現了遲疑,潛意識認定傷害者的身份並沒有被她明確安放在今夜痛下殺手的趙單身上。

這明明是不到兩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事情,一個明確受到傷害的人怎麽會不認同犯罪分子的凶犯身份?

“趙單涉嫌綁架、非法囚禁外加殺人未遂,是明確的刑事案件凶手。”

簡容下意識地向左偏頭,看起來像是要做搖頭的動作,但接下來頭回向右的動作並沒有做出來。

她的麵部急匆匆地切換著好幾種互相矛盾的微表情,驚訝、不認同、焦慮不安、欣喜、愧疚。

而後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麽,重重地點了點頭,並把原本放在被子上麵的手縮回被子裏麵。

“是,他是凶手,你也看到了他要殺我。”

“當晚你是否和趙單有過衝突?”

“沒有,他一進門就要殺我。”

“之前是否有過衝突?”

“有過,他不能經常來看我,又不許我出門,我們冷戰了幾天。”

“你當時是否明白趙單的行為屬於非法囚禁?”

“我……明白……”

“被囚禁期間你是否嚐試過離開?”

問詢過程中會重複一些意思相同的問題,為的是區分開受害者經受心理創傷後產生的假想描述和真實案情。

許多時候人們會被自己的大腦愚弄,真正的記憶被隱藏起來無法觸發,而警方破案,需要的是這些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我不能……”

脫口而出的話瞬間又被簡容自己否定,“我沒有離開,我們還是互相喜歡的。”

“請你描述一下遭受趙單襲擊的事情經過?”

“沒什麽好講的,”簡容苦笑了一下,“我當時正在熬夜追劇,他忽然來了,上來二話不說就用胳膊勒我的脖子。”

“說實話,窒息死亡絕對是最痛苦的死法,我能聽到自己的心髒越來越慢,周圍越來越安靜。”

“有那麽幾秒我大概真的已經死了,直到氧氣忽然又衝進我的肺部把我帶回這個世界。”

“那個時候可真絕望,連我是怎麽躲起來的都沒印象,我甚至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離開,又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你當時真的會死!”細微斥責簡容。

簡容失神了那麽幾秒,目光平靜的像是說起一件特別尋常的事,“我知道。”

就是這種無力感讓鹽佟救人時撞到的手臂又開始隱隱作痛。

“趙單的妻子是否知道你們的關係?”

“一定是不知道的,要不然我們怎麽可能還在一起?”

“你見過趙單的妻子?”

“沒見過,我也不想見,我們本來就不是正式交往的關係,沒必要。”

病房裏尷尬的沉寂讓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沉悶的敲門聲挽救了一切。

“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沒有?”

“沒有了。”

“你以上說的是否屬實?”

“屬實。”

“你核對一下筆錄,如記錄有差誤或者遺漏,可以更正或補充?”

“好。”

雖然有執法記錄儀全稱錄像,但訴訟提交時仍舊需要一份來自受害人的簽字蓋章筆錄。

門外的人等的有些不耐煩,‘當當當’地又敲了一次門,估算下時間應該是平治街道派出所的人帶著家屬到了。

“不會是死刑對吧?”

簡容交還筆錄時說了這麽一句話,甚至於表情也誠懇的不像話。

“法庭審理會視情況而定。”

鹽佟也隻能丟給她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回答。

拉開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並不是醫院早早就開了空調,原來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而走廊上的窗戶沒有關。

“廣警官,家屬呢?”細微上來就問,一點兒也不客氣。

廣億正了正頭上的帽子,“太激動暈倒了,正在樓下搶救,我這不是上來問問,看是不是讓簡容下樓見她父母?”

細微回身敲病房的門,衝看出來的簡容勾了下手指,示意她穿鞋出來。

“這位是最初負責你失蹤案的平治街道派出所廣億廣警官。”

接著又對廣億說道。

“家屬見麵有你們就行了,我們就先回了,有什麽事電話聯係。”

“沒看見你們刑警隊的車,找個人送你們?”

“不用,這天不都亮了,坐公交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