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兒魚
蜿蜒環繞著青岩老城的河原來叫什麽名字,已經沒有人知道了。據說來自河南的楊家將後代,將北方的楊樹與本地的柳樹相嫁接,得到了一個特殊的樹種,青岩當地叫楊柳。楊姓後人為紀念遠方的家鄉,在小河的沿岩栽滿了楊柳。幾年以後,楊柳垂青,成為小河一道靚麗的風景,人們據此把小河改名為楊柳河。
此時正是楊柳花開時節,鵝毛一般絨和柔嫩的花枝迎風招展,空氣中飄浮著清甜的柳花味道。飄撒在河麵上的楊柳花屑星星點點,楊柳河裏的魚兒們,不時地冒出頭來,搶食香甜的楊柳花。當地把在楊柳花開時捕到的魚,叫楊花魚。因為這一時期的魚特別肥嫩,清水煮食,吃起來還有楊柳花的馨香,食魚爽口,喝湯潤肺,其後幾天,連身上發出的汗,也浸潤著楊柳花香,如絲如縷。因此,楊花魚是當地一道名菜,遠近聞名。凡是選擇楊柳花開時節到青岩的人,以品嚐楊花魚為快慰事,以品嚐不到楊花魚為憾事。
遠遠地看到河岸邊旗幡招展,上麵大書著“楊花魚——青岩第一家”,或“正宗楊花魚”等醒目的詞語吸引遊客。看見有陌生人走出城,立刻有人用當地特殊的樂音悠悠地叫賣:“揚花兒魚,正宗楊花魚,不香花兒不要錢。”
“這年頭,掛羊頭買狗肉的事情多著呢,”羅江濤說,“小小一條河,青岩滿街都賣楊花魚,哪來這麽多楊花魚賣?要吃揚花魚的話,我帶你去吃正宗的。”
見羅江濤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趙洪鈞淺淺一笑,說,“借一個著名的品牌,帶動一片經濟,也算是一種品牌戰略吧。”
楊柳河上有一座風雨橋,幾個年輕人坐在橋中間的美人靠上看風景。兩人走近橋時,橋上的人警惕地轉過頭來審視著他們。趙洪鈞從他們充滿敵意的目光裏感覺到了一種不快,轉身帶著羅江濤走上濱河大道的沿河長廊。
沿河長廊是青岩新開發出來的一道著名風景,因其長度接近十裏,對外號稱“十裏長亭”。長廊地址原是繞青岩鎮而過的公路,公路改道以後,留下一段廢棄的公路,青岩鎮在公路的舊基上,開發出了“十裏長亭”這一個旅遊項目,對外打出的口號是:“見識古代‘十裏長亭’送別,請到青岩古鎮來。”
響亮的招牌廣告語言確實打動了一些人,也帶動了青岩旅遊產業更快發展。國內一些影視公司拍攝古裝片,或影片裏麵有長亭送別的鏡頭時,青岩鎮這座“十裏長亭”景點是他們的首選地。
然而,十裏長亭也給河對麵的老百姓帶來了很大不便。原來的風雨橋上麵是涼亭,橋兩邊是人行通道,橋麵可以通車,河對岸的小楊村,正是依托青岩旅遊發展,通過向遊客賣揚花魚富裕起來的。其中楊文勝家賣魚發財後,建起了融合吊腳樓民居風格與蜈蚣街民居風格相融合的賓館,叫楊花賓館。很長一段時間,到青岩旅遊、住揚花賓館、吃楊花魚成為丹霞市民郊遊的首選之一。青岩鎮把十裏長亭建起來以後,公路繞行、風雨橋不能過車,使得小楊村的飲食和賓館等生意迅速敗落。原來每日爆滿的楊花賓館生意一落千丈,風光不再。相反,青岩鎮政府投資興建的青岩賓館,以及招商引資興建的久格利吉森林賓館生意日漸興隆。
楊文勝和村民們認為這是青岩鎮政府故意對他和小楊村的一次打擊和捏殺,牽頭出麵申訴,要求鎮政府在“十裏長亭”上給小楊村開一道口子,方便他們做生意。青岩鎮政府認為“十裏長亭”是早年規劃的項目,而且是一個完整的整體,中間有通道就不成為一個整體了,鎮政府不可能為了小楊村一村之利,破壞屬於整個青岩鎮的著名景觀。
雙方把官司打到上級藍田區政府,藍田區政府完全支持青岩鎮的做法,隻同意在小楊村的那一邊,沿河另開一條出村公路。
小楊村的人認為,新開的公路與景區的旅遊相去十萬八千裏,不能給小楊村帶來任何實利,堅決要求恢複風雨橋原來的交通通道。青岩鎮政府的說法是,即使風雨橋恢複通車,原來的公路已經由公路局轉給了青岩旅遊公司,也不可能損害旅遊公司的利益,再給小楊村另辟通道。小楊村人拿出證據說,公路局給公路改道時,曾經與小楊村簽訂協議,同意把風雨橋一段的公路路麵送給小楊村,這樣,小楊村不僅有對外通道,還有停車場,更有利於小楊村的生意。後來是鎮政府不知采取什麽手段,欺騙了公路局,使公路局改變了主意。
雙方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一個月前,趙洪鈞也收到了小楊村遞交到檢察院的告狀信,他曾經和楊文勝在電話裏取得了聯係。根據楊文勝提供的公路局同意轉讓公路產權的協議,建議楊文勝不要再和鎮政府糾纏,而是利用協議材料,到法院直接與公路局、與鎮政府對簿公堂。不知什麽原因,楊文勝始終不采用趙洪鈞的建議,而是繼續采取向上級投遞材料狀告鎮政府的辦法。對於這種言不聽計不從,認準死理後九頭牛也拉不轉的人,趙洪鈞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趙洪鈞沿著十裏長亭漫步,把事件粗略地對羅江濤說了。羅江濤瞪大眼睛氣乎乎地說,“趙檢,你是好心,但對這種認定死理強死牛的人,一番好心算是白費了。”
十裏長亭上冷冷清清,隻在楊柳垂岸的河邊,零星地坐著一些垂釣者。長亭裏麵靠近村寨的地方,當地人用簾子遮檔起來,在亭子上擺了幾桌自動麻將機,麻友們稀裏嘩啦戰鬥正酣。趙洪鈞觀看十裏長亭的一些標識牌,上麵列舉著一些定時表演的地方節目,有“長亭送別”、“長亭吟詩”、“長亭唱晚”、“長亭坐月”、“長亭篝火晚會”等。趙洪鈞看了一下手表,此時該是“長亭送別”節目展演時間,環視四周不見任何表演的跡象。
“前一段時間,青岩的‘十裏長亭送別’曾經在丹霞電視台上炒得紅紅火火,這才過去多長時間,弄得煙消雲散、蹤影全無了?”趙洪鈞頗有些納悶。這種現象反映了當前國內旅遊的一些狀況,很多景區景點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當家人把自家老底子抖出來向遊客叫賣,沒想到遊客並不賣賬。這有點類似於敝帚自珍,既然是敝帚,你自珍那是你的權利和自由,當你向遊客推銷的時候,主動權在遊客手裏,由他們說了算,而不是你說了算。但國內很多旅遊行業的管理者,根本不懂得旅遊的規律和行情,單憑一腔熱血一廂情願地埋頭苦幹,結果幹得越多,損失越大。
趙洪鈞向羅江濤使了一個眼色,羅江濤背轉身靠著亭子站著望風。趙洪鈞掏出手機撥打楊文勝的電話,問:“楊文勝嗎?請問你在哪裏?”
楊文勝說:“春季是青岩的旅遊旺季,像我這樣的老上訪戶,已經被當地政府派人嚴防死守,隻能在家裏或者地裏活動,不能越風雨橋雷池一步,否則哢嚓一聲,吃飯的家夥就掉了。”
楊文勝模擬了一個象聲詞,隨後幹笑了幾聲。趙洪鈞望了一眼橋上的情景,知道楊文勝說的是實情。最近,上麵對社會穩定要求很嚴,要求按照屬地管理原則,把矛盾消化在地方,哪裏把矛盾上交,就追究當地行政長官的責任。地方行政長官暫時無法消化這些矛盾,或者說這些矛盾就是他們或者前任處置不當引發的,他們哪裏又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立刻把矛盾消化掉呢?但他們如果把矛盾上交,等於把屠刀上交、自己引頸就戳。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手裏掌握的行政權力和資源,把矛盾和製造矛盾的對象控製在可控製的範圍之內。
趙洪鈞笑問一句:“你真像那牛圈裏的老黃牛一樣乖乖聽話?如果是那樣,你一個人還會弄得青岩鎮上下神經緊張、草木皆兵嗎?”
這句話激起了楊文勝好鬥的情緒,說:“像老黃牛一樣聽話,我還會把一麻袋告狀信像天女散花一樣撒出去?趙檢察長,你要知道現在是他們心裏虛弱,怕我,而不是我怕他們。”
趙洪鈞覺得這句話倒是實情,地方官員也不是怕楊文勝,而是怕楊文勝告狀,揭他們的短,在上級領導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失去晉職的機會,甚至還有可能連現任職務也不保。反過來說,如果官員的職位是由老百姓賦予的,官員肯定也會對老百姓畢恭畢敬,奉如泰山。所謂官員的怕,隻是怕掌握他們命運的人。這樣一想,自然而然地發現對時下政府官員的任命,在體製上缺乏下對上的監督問題。
“你能不能想辦法過來見一麵?”
楊文勝毫不猶豫地回答:“能,當然能,耗子也會有與貓玩遊戲的辦法,要不然,耗子在貓的虎視之下,不是早就死絕了?”
趙洪鈞一方麵覺得楊文勝的油滑善變,感覺與這種人多接觸不靠譜,同時也聽出了這話的破綻,認為楊文勝的話提出了一道偽命題,說:“唇寒齒忘,耗子死絕,貓還有活路?”
楊文勝哈哈大笑起來:“這樣看來,他們盡管對我老楊下了最後通牒,要求嚴防死守,隻是怕我老楊揭老底,並不敢把我老楊往死裏逼喲。”
趙洪鈞覺得這話說得有點衝,聽了耳朵挺不舒服,心想,你楊文勝張嘴就是刺,動不動就要刺官員們一下,把他們一個個弄得神經緊張,他們哪裏還會讓你活得舒坦?換著自己擔任青岩鎮的地方官,肯定也會對這樣的人一百個不放心,因為一旦對這種刺頭放心,他一有機會就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
清風徐徐吹過,河麵泛起鱗鱗波光。忽的一聲哨音,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頭把釣遠遠地拋出去。趙洪鈞觀察了老者一番,見老者氣定神閑,頗有古書所描述的薑子牙垂釣的風範。於是,他走過去朝著對方抱了抱拳道:“老者,今天釣到了多少魚?”
老者樂嗬嗬捋了一下長須:“沒魚釣嘍,每天來河裏放幾杆釣,隻不過是回味年少時無憂無慮的生活。”
趙洪鈞說:“有人釣魚為收獲,有人釣魚為度閑時,有人釣魚純粹是生活習慣、是愛好,我今天第一次聽說垂釣是為了回憶美好生活。”
老者笑著瞪了趙洪鈞一眼,說:“舊時青岩小橋流水,楊柳岸曉風殘月,很是寧靜,現在的青岩,光是這十裏長亭,就得花多少銀子,前一段時間整天敲敲打打,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隻是好景不長,幸而好景不長,否則連河裏的魚兒整天聽著鑼敲鼓打的,楊花魚還不得改名叫花鼓魚?”
趙洪鈞嘿嘿一笑。老者說話十分幽默,把對時事的評論用調侃的方式表達出來,聽在心裏別有一番滋味。
“前段時間十裏長亭可是十分火熱,有些影視公司還把長亭設定為製作基地。”趙洪鈞把所知道的陳述一遍。
老者朝水裏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說:“吹吧,好歹牛皮是吹不上天的。”停頓了一會,老者才轉過頭來,小聲說:“景可以造出來,人可是不能夠隨便造出來的喲,更何況如今計劃生育是國策,他們想搞計劃外生育,立馬造出一大批遊人來,現在看來,即使這麽多計劃外的人造出來了,可人家不是你的崽,不會聽你擺布,想叫他們上哪裏旅遊,就上哪裏旅遊喲。”
趙洪鈞放聲大笑起來。
老者把手指放到嘴邊,輕輕噓了一聲:“小聲,別嚇走我的魚。”
趙洪鈞笑道:“你不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嗎?”
“問題是我們放聲大笑,已經把遊到鉤子邊的願者也給嚇跑了。”
趙洪鈞趕緊斂起笑容,問:“影視公司拍攝基地的事呢?”
“景可以造,人可以造,難道一紙協議還不能造嗎?”
“問題是造出來的協議人家能相信嗎?”
“信不信由你?信不信由我?小夥子,看你外表也是機靈人,怎麽渾身的學究氣?協議隻要雙方默認就行,然後隻要上級領導相信就行,上級領導怎麽會不相信呢?下級幹出成績,往自己臉上貼金,莫非不賣賬非要扯下來?皇帝明知新裝不是衣服,還赤身**遊街呢,何況這樣有合同有協議、有板有眼的事情?領導不可能每事親躬,都要跑來看一看是否有影視公司在拍電視,即使來檢查時,也可能時不當對,影視公司恰巧收攤走人,協議與合同可是明擺著的,叫人不得不相信呀。”
趙洪鈞微笑著打斷老者的話:“老者,依你這麽說,今年又流行皇帝的新裝嘍?”
“不是今年流行,隻要體製不改革,年年都會流行,先前有一位智者專門著文,《反對形式主義》,我老了,見得也多了,你越反對,說明這種東西毒害越深,反對僅僅表現了自己的無作為,反對並不見得有效。”
“對,反對無效。”趙洪鈞差不多又要放聲大笑,但他控製住自己,心想:“反對無效這種情況反映了當下的情形,少數服從多數是製度,不管你地位多高、職務多大,個別人如果想反對已經成為潮流和風氣的事情,其結果隻是徒勞無益的多事之舉。”
十裏長亭造形很奇特,在當地吊腳樓民居的風格上,融合了江南亭台回廊的諸多特征,顯得很有氣派。整個用眼睛觀覽一番後,趙洪鈞心裏對它還是認同的,說:“如果能夠大力宣傳推介一下,說不定還能夠吸引來遊客參觀的。”
“小夥子,別天真了,真品和贗品外表一樣,實質相差十萬八千裏,一個真正的買家,願意為了真品而傾家**產,卻會對贗品不屑一顧。”老者說到這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更何況現在更會不宣傳了。”
“為什麽?”
“宣傳與不宣傳,都是人為的目的,現在有人正在操作把青岩景區整個地賣給一個公司經營,據說市裏已經同意把景區整體打包租賃招商的做法,稱為旅遊改革邁出的巨大步伐,稱為一種前無古人的有益試水與嚐試。”
“是嗎?”趙洪鈞在市裏有關部門的會議上,曾經聽到過分管旅遊的領導吹過風,原來隻是認為說說而已,沒想到那邊吹風,這邊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操作階段。
“楊花兒魚出名了,眾人趨之若鶩,價格就上來了,作為買家來說,壓低價格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東西變得不值錢,像青岩這種公共產品,要變得不值錢,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宣傳。”
“那樣一來,買家即使弄到手了,不是同樣不值錢了嗎?”
“非也,非也,青岩如好酒,如果要叫賣,酒好當然也怕巷子深,但是,既然是好酒,窖的年份越長,酒的品質越好,暫時不宣傳有利於買家,窖藏的時間長,同樣有利於賣家,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情呢。”
一番話讓趙洪鈞醍醐灌頂,怔怔地看著老者,不知道他是何方高人,居然對發生在青岩幕後的動機掌握得如此脈絡清晰。
趙洪鈞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以後,老者嗬嗬一笑,說:“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想一想,青岩鎮政府現在把溫泉村的婦女集中起來辦培訓班,實際上就是做給青岩街上反對把青岩整體出賣的人看的,也就是殺雞給猴看嘛,因為溫泉村整體賣給了久格利吉森林賓館的老板,老百姓有意見,所以要拉來進行一番思想教育,讓她們開一開竅,女人開竅了,男人包括整個家也就開竅了,我們老了,雖然對他們的想法了然於心,也懶得去生事了,隨他們折騰吧,折騰來折騰去,事情終究會回到它的正常軌道上來。”
這才是超然於世的智者的話,趙洪鈞豎了豎大姆指,說:“多謝謝老者教誨。”
老者客氣地說:“哪來教誨,不過是一番牢騷話罷了,有些老年人自以為人生經驗豐富,愛給年輕人教誨,殊不知生活經驗來自於體驗與實踐,而不是教誨。”
“也不全然,必要的教誨能夠讓年輕人少走許多彎路。”
“狗屁。”老者憤怒地又朝河裏吐了一個唾沫,白色的唾沫飄浮在水麵上,幾條小魚圍著唾沫打著旋轉,慢慢地吃掉了。老者看著有戲,說:“人生經驗就是那唾沫,魚兒以為是好東西,難道唾沫真是好東西嗎?”
趙洪鈞無法回答。這時,一條遊船慢慢地從河對岸劃了過來,劃船人把破草帽稍稍抬了抬,露出了半個臉,朝這邊招了招手。趙洪鈞見過楊文勝一次,對他的黑臉很有印象,立即站起來朝著楊文勝走了過去。楊文勝把小船靠了岸,待趙洪鈞上了船後,他輕輕搖動船櫓,小船輕盈地離開了岸邊,滑到了河中央。
趙洪鈞說:“你這身打扮,弄得我們見麵像搞地下工作接頭這麽神秘。”
楊文勝說:“破帽遮顏過鬧市,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也是給那些整天提心吊膽守護我們的人一點麵子吧,如果大搖大擺的來見你,他們還不得被領導炒魷魚了?換一批人來,不像現在這批人這麽熟悉,我們以後進出也不方便,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原來如此。趙洪鈞心裏想,楊文勝簡略的幾句話,把老百姓的生存智慧揭示得淋漓盡致,這同樣說明,為什麽在曆史上的統治者高壓政策之下,老百姓仍然有生存空間的重要原因。足以證明違背人性的高壓政策都會遭致失敗。
趙洪鈞來見楊文勝,已經冒著很大的政治風險,不想為另一個不屬於他管轄範圍的事情花過多的精力,這樣不但會把這趟水攪渾,還有可能對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也有可能妨礙對楊文勝所反映情況的最終解決。於是想盡快結束這趟見麵,直截了當地說:“我來見你,你不必要讓別人知道,這也是我為什麽不走橋上過來與你見麵的原因。”
楊文勝說:“事情並不像表麵的那麽嚴重,我們隻要答應不上訪,或者交納一定的上訪押金,負責監視和守護我們的幹部其實是很通情達理的,他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們到省裏或者北京上訪,讓他們受到上級批評,處分。”
“這個我知道,目前進入各級人大、政協開會的敏感時期,如果這時上訪,不但不有利於問題的解決,還有可能給政府抹黑,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我們的簡單問題本來就複雜化,小楊村隻要求一條通向鎮子的公路,而且僅僅是恢複原來的老路,原來公路局已經簽了協議答應恢複的,鎮裏為了政府賓館的生意,硬是把老公路全部建了長亭,隻要留下不到十米的通道給我們,小楊村二千多村民就有了活路,但他們就是不願意給我們讓出這條活路。”
問題的症結原來在這裏。趙洪鈞心想,政府不願意讓出通道的原因,在於政府賓館與小楊村農家樂和農家賓館的利益之爭。政府與百姓爭利益,百姓當然處於弱勢地位,這不但打破社會的利益平衡,還將破壞經濟發展的許多遊戲規則。
趙洪鈞說:“市場經濟社會就是法製社會,是講究協議與合同的社會,既然公路局答應給小楊村恢複原來的通道,以及把原來的一部分老公路地權轉讓給你們,作為小楊村旅遊開發的停車場,你們完全可以通過法律的渠道解決問題,把鎮政府和公路局告上法庭,由法院判決他們履行承諾。”
楊文勝說:“自古民不與官鬥,贏了官司輸了理的事情見多了,即使法院判決了,他們拒不執行,誰還能夠把書記鎮長關起來嗎?政府給我們上訪的權利,我們隻有上訪,一個領導不好,不可能個個領導都不好,一個領導不幫我們處理問題,不等於個個領導都不願意幫我們,你這不是願意幫助我們嗎?”
趙洪鈞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這不是領導好與不好的問題,這種問題最後都得由鎮政府來解決,莫非你把問題上訴到總理那裏,總理還會替你挑沙拉土替你修路?”
趙洪鈞心想,老百姓的這種思想,真是受到封建文化中青天官員的思想毒害很深,他們不是把解決問題的要求寄希望於良好的製度,而是寄希望於某一位青天大老爺。想到這些,趙洪鈞總會感覺特別鬱悶,也特別痛苦。
“路倒是不要總理來修,但他要給我們政策呀。”
“是呀,他會給你政策,他有政策嗎?國家的一切權利屬於人民,政策歸根結底反映是民眾的願望和要求,而不是哪一個人的願望和要求。”趙洪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地說,聲音在河麵上飄出很遠。
楊文勝警惕地觀察四周,小心提醒:“小聲點,輕輕講話不著力嘛。”
“是不著力。”一腔熱情丟在了清冷的河裏,趙洪鈞知道再這樣下去,也不會有什麽良好的結果,覺得該是結束這次見麵的時候了。他來青岩的主要目的是調查了解婦女培訓班的事情,順便見楊文勝一麵,了解情況透徹一些後,好給青岩鎮上級機關的領導說一說,在可能的情況下幫助小楊村解決一點實際問題,也算是為促進民生問題做一點善事。
楊文勝說:“我們已經把信訪件寄到了很多部門,最後都石沉大海,這次我們再寄出一些,如果再不能得到解決,看來我們隻好到天上玉皇大帝那裏上訪了。”
趙洪鈞知道他意有所指,擔心他真的弄出什麽大事,趕緊說:“你這不是故意給政府抹黑嗎?我可警告你,這種事情,千萬做不得。”
楊文勝說:“那你叫我到哪裏上訪呢,上訪到省裏都不行,北京更不行,莫非還要到聯合國上訪嗎?前次我看報紙,看到有人到法國巴黎市政廳去上訪,國內的事情拿到巴黎去要求解決,這不是燒香搞錯了廟門,嘿,千萬別說,上訪者到巴黎一鬧,拖了十來年沒有解決的積案,居然順順當當地解決了,你說,這不是教乖了人嗎?”
趙洪鈞知道楊文勝鑽進了牛角尖裏,整個的大腦思維被上訪的意識占得滿滿的,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偏執,再怎麽勸都是油鹽不進,隻得說:“把船靠邊,我還得去處理一個事情,我建議通過法律渠道解決的方案,你最好還是認真思考一下,至於你說的其它東西,我什麽都沒有聽到。”
楊文勝還算聰明,馬上明白了趙洪鈞的意思,說:“你隻是我的一個遊客,我們什麽都沒有說過。”
這一句話把趙洪鈞逗笑了,船靠岸時,兩人愉快地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