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病毒

手機鈴聲響起時,葉天問剛好走進辦公室。時間尚早,室內的光線有些暗,他把提包放在辦公桌上,一隻手掏出手機摁下接聽鍵,另一隻手去拉開百葉窗。

“請問是葉部長嗎?”對方的聲音客氣中帶著幾分陰冷,葉天問不自然地停住了手,目光投到樓外齊窗台的樹葉上麵,通紅的陽光灑滿樹葉,蒼翠的葉片居然點染了幾分少女羞赧的嬌顏。花園間的便道上,幾個人影匆匆地向對麵的辦公樓走去。在這個陽光明媚、氣息清新的早晨,葉天問對這種低沉的聲音的厭惡油然而生,用一種距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峻語氣反問道:“你是誰?”

對方沒有正麵回答葉天問的話,而是說:“我是誰對於葉部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知道這個電話的主人是不是葉部長。”

“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對方似乎被葉天問的問話逗笑了,好像使勁抿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說:“我們有一筆生意送錯了碼頭,老板讓我先確認一下。”

“生意?什麽生意,我從來沒有和誰做過生意。”

“那是找上門來的生意。”對方擱下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掛掉了電話。葉天問看了一眼無聲息的電話屏幕,隻見上麵的電話號碼顯示隻有一條橫線,滿心狐疑:“生意?誰做生意?真是毛病!”

“誰有毛病?”有人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笑著接過這麽一句話。

葉天問抬頭見是陳洪濤,趕緊上前握手,掩飾道:“這手機是國產的,牌子是大牌子,就是質量不行。”

陳洪濤說:“我們國產手機還真是不行,倒不全是專利技術的原因,裝配技術和工藝粗糙,經不起考驗。”

葉天問笑道:“陳大記者這可是崇洋媚外呀。”

“哪裏哪裏,我是一個民族主義者,更極端一點,是個民粹主義者,更喜歡國產的東西,昨晚喝了酒,被老婆嘰咕幾句,脾氣上來了,拿兩隻手機往牆上做碰撞試驗,結果一隻壞了,一隻仍然可以用。”陳洪濤邊說邊從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翻給葉天問看,說:“你看看,外殼都裂了,但通話的質量依然如故。”

葉天問並不認真地去看,領導得有領導的氣度,不能讓一個地位比自己低的人牽著鼻子走,瞟了一眼嗬嗬笑道:“那隻壞了的就是國產手機嘍。”

“當然,這隻手機還曾經在洗衣缸裏泡過水呢,涼一涼又好了。”陳洪濤看了一眼天花板,指著脫落的吊頂說:“你這辦公室剛裝修吧,吊頂半邊吊在那裏,成了真正的吊頂了。”

葉天問抬頭望了望,對陳洪濤有關中國建築工程或者裝飾質量的事深有同感,說:“市政府有一棟會議室,裝修不過半年,吊燈有一半都亮不起來了。”

“亮麗工程變成黑暗工程,不過是讓使用者享受一點黑暗,摸一點夜路而已,最近我在清水縣采訪,一條以旅遊公路項目建設的通鄉油路,施工方居然沒在路麵上墊沙,而是直接把瀝青鋪在黃泥巴上麵,車輪滾過去,瀝青全部卷到了車輪上。”

他不想附和陳洪濤,一個憤青,笑問道:“你來找我,不會是為了談論公路建設問題吧?”

陳洪濤被葉天問幽默的話逗得大笑起來,爽朗的應道:“當然不是,我既不是安檢部門也非衛生監督部門的成員,我隻能以一個記者的視角來看問題,發現問題。”

葉天問笑問道:“你發現了什麽?”

陳洪濤故作莊重,沉吟半晌道:“以馬尾巴的功能而論,從吊頂的脫落可以反映出一係列的東西。”陳洪濤說不下去了,撲哧一聲笑起來,忽然間覺得自己在部長麵前的態度有些放肆,連忙正襟危坐,斂起笑容道:“對不起,跟部長開個玩笑。”

“沒關係,有什麽事你說吧。”葉天問換上了矜持的神情。

陳洪濤清了清嗓子,說:“我找葉部長,主要有三個事情。”他看了一眼敞開的門,起身去關嚴實了,方轉回來。

葉天問見他這麽小心,擔心陳洪濤說他假正經,故意笑道:“我還以為你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呢,一開口就說三個事情啊。”

“是三個事情,”陳洪濤說,“我還是按順序說吧,第一個事就是劉必勝被打的事,對於這事我做了深入的調查,還查看了據說是劉必勝上網留言的IP地址,我認為劉必勝是被冤枉了,或者說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誰陷害他?”葉天問胃口被吊了起來,好奇地問。

“這個,具體是誰,目前還不知道,劉必勝辦公室的電腦是一台公共電腦,雖說主要是由劉必勝使用,但其它人也可以用它上網。”

“電腦共用,但上網留言使用的地址和網名,卻真真切切是劉必勝的,這一點是經過公安部門調查過的,更何況公安部門已經抓獲了毆打劉必勝的兩個嫌疑犯,據他們招供說,劉必勝報道了一個違章建築工程,使這項工程下了馬,他們在裏麵有股份,遭受了很大的損失,所以懷恨在心,伺機進行報複。”

“這肯定是借口,是舍車保帥的策略。”陳洪濤肯定地說,“劉必勝說,嫌疑犯毆打他的時候,直接警告他多事,說是初步警告,如果再發貼,就砍掉他的雙手。”

“你這是劉必勝的一麵之詞,我得到的可是公安部門的司法調查,具有權威性的調查報告。”葉天問道,“有了權威的報告,作為新聞記者,我們應當謹記自己的職責,不要再發布小道消息。”

陳洪濤聽了這話,一怔,喃喃地道:“葉部長,我承認司法部門調查的權威,但是,我的調查雖然談不上權威性,但我敢以良心擔保,至少具有真實性。”

“當真實性不具備法律權威時,它顯得毫無意義。”

陳洪濤痛苦地皺了皺眉頭:“葉部長,真實是記者的良心啊。”

“做人,我尊重良心,但我作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更尊重司法部門權威調查,更何況司法部門已經對打人者進行了司法處理呢?”

陳洪濤哀歎道:“葉部長,我們不能被事物的表象所蒙蔽啊,司法處理表麵上代表了公正,可是,曆史上不是有許多案子,法律的權威反而證明了老百姓的無奈嗎?你看看最近披露出來的幾起冤假錯案,明顯就是因為辦案人員的疏忽,或者辦案者采取刑訊逼供的辦法獲得的供詞而定案,每當讀到這些報道,我耳邊就想起屈原二千多年前的痛苦呼喊‘哀民生之多艱’啊。”

葉天問也是一個血性青年,陳洪濤的話讓他怦然心動,不覺對眼前這個讓人頗多微詞的記者充滿了崇敬之情。不過,機關中人是需要排除自己的個性和思想的,因為個性與思想很容易在一個群體中產生分裂,從而影響這個群體整體的效率,哪怕這種群體的效率是朝著無效的或者錯誤的方向。他心熱語冷,淡淡地說:“人類是情感的動物,而情感總是受到一定的因素製約,外界的這種製約因素,總會或多或少幹擾人們對於事物的正常判斷,錯誤就在所難免呢,隻要具有正視錯誤的勇氣和改正錯誤的決心,就能夠促進事物朝著正確的方向行進。”

“對,對,關鍵是要有糾錯的決心。”陳洪濤猛然把頭抬起來,直視著葉天問,說,“我們作為新聞記者的職責,就是真實地記錄事物的真相,不加評述地展示在世人麵前,雖然從內心上來說,我們記者在麵對這些事物的時候,充滿了自己的情感與道德判斷。”

麵對著陳洪濤銳利而能夠穿透肺肺腑的目光,葉天問側過頭回避了一下,“或許有時候,隱瞞真相的人並非都是惡人,隻是缺乏魯迅先生所說的,‘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樣一種勇氣,當然,慘淡人生與淋漓的鮮血隻是一種比喻。”

陳洪濤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說:“我認為是有人破解了劉必勝的網絡密碼之後,故意在一樁敏感的事情上澆油,使劉必勝遭到報複,其目的也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說,劉必勝遭遇的是借刀殺人的計謀?”

陳洪濤沒有直接回應葉天問的話,用低沉的聲音說:“自從三劍客之一的樓偉傑遇難之後,我心裏總有一種莫名的陰冷與悲哀,仿佛危險隨時都會降臨我們的頭上,劉必勝的案子,應驗了我這種感覺。”

“你這是兔死狐悲、同病相憐吧,目前還是朗朗乾坤的太平世道,哪裏像你所說的這麽清冷與淒涼?”

陳洪濤淒然一笑:“但願我是神經過敏,屢從報章讀到某某千萬富翁遭到報複性搶殺、某某貪官又把情婦掐死拋屍等凶案,我總是不寒而栗,同為卑微生命的人生何至於如此殘酷無情?”

悲情的話像病毒一樣具有傳播力,葉天問情不自禁地想起剛才那個莫名的電話,身子忽地發冷,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陳洪濤見葉天問的神色陰沉了一些,換了一種語調,說:“我對劉必勝的案子進行了全方位的采訪,我能不能以記者的視角,把所了解的事實寫出來,公之於眾,讓公眾對這個輿情洶洶的案子,有一個全麵的了解呢?”

“透過現象看本質,對於一般的案子而言,由記者發表一個調查通訊之類的東西,未嚐不可,因為那些案子往往止於案子本身,這個案子還是,”葉天問說到這裏,忽然像有什麽東西梗在喉頭,使他說不出話來。他看著陳洪濤愣愣的麵孔,胸口感覺有些窩火,心想,作為記者,你應當了解到這樁案子背景的呀,這是一趟深不見底的渾水,誰涉這趟渾水,說不定就被卷了進去,何必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麻煩呢?

陳洪濤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道:“我知道葉部長的好意,但我認為,記者有責任還觀眾一個客觀的真相,哪怕是有關高官的案子,人們常說,虎死威不倒,其實並不是這麽一回事,那是犯案的官員或者為虎作倀的官員嚇唬老百姓的話,這年頭,許多官員在位時高高在上,以為自己真有什麽不可動搖的權威,或者以為自己是無所不知的天才,諸不知,下了台他們什麽都不是,所謂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他們隻是用老百姓給的權,在老百姓麵前撐起自己的麵子。”

見葉天問表情木然,陳洪濤笑著道歉:“對不起,說這些話得罪部長,您了。”

葉天問輕鬆一笑,說:“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麽虛弱。”

陳洪濤想了想,說:“好吧,我也沒那麽虛弱,寫出劉必勝的案子,目前是想警告某些人,給自己仗膽,既然葉部長這麽說,不管有沒有勇氣和膽量,咱小老百姓也沒有必要去趟深不可測的渾水。”

“這不是膽量,而是智慧。”葉天問補充了一句,問:“第二個事呢?”

陳洪濤突然來了氣,說:“就是我那篇稿子,我可是受報社的派遣,去采訪鳳凰山生態農業開發公司的,哪想到社領導受到收賣,不僅不發我的稿子,還派記者另外采寫了鳳凰山炎帝文化園項目開發,與我唱起了對台戲,好像我老陳成了報社的潑皮與無癩,你說氣人不氣人?”

“你的稿子我看了,寫得很好,我正在與報社方麵進行協調,看看能不能把兩種不同的觀點擺在同一個平台上,讓大家來共同討論。”

陳洪濤說:“討論就不必了,不過我給劉賴仕社長、朱鵬總編輯拋下一句話,如果處理不好這事,我要槍斃幾個人的。”

葉天問聽到“槍斃”二字從陳洪濤嘴裏蹦出來,嚇了一跳,說:“你有什麽權力槍斃人家?你哪來的槍?”

“我把話放在這兒,他們隻要願意玩,我奉陪到底。”

“要文鬥不要武鬥。”葉天問想起過去一句很流行的話,笑著說了出來,又說:“你的稿子怎麽發,我正在和報社領導商量。”

“老子不發了,什麽東西。”陳洪濤突地提高聲音,說:“我來找你,牽扯到第三個問題,報社這次發鳳凰山炎帝文化研討會的稿子,完全是受到某個公司的收賣,據內部消息人士說,籌備開發鳳凰山炎帝文化園的鳳凰文化公司,與報社簽訂了價值達一百萬元的合同,準備在這一段時間內,長篇累牘地發表有關炎帝的研究文章與活動通訊,為炎帝文化園項目上馬造勢。”

“是嗎?我們記者是講述客觀事實的,說話可要言之有據、持之有理啊。”

“平常本著避閑的原則,我除了關心報紙版麵的改進,寫好自己的稿子,從來不關心報紙內部的事,像別人說的,主持版麵的編輯或者記者,與市縣有關單位簽訂合同,大搞有償新聞,即在頭版發一條多少錢,等等,咱也懶得管它。”

葉天問有些朋友在縣裏做領導,對這方麵的事不是沒有聽說過,原來參與一下議論,也不覺得有些什麽過錯,現在到了宣傳部的崗位上,作為黨委管理意識形態的部門,發現報社電視台出現有償新聞的事,按照中央的有關精神,應當主動製止和進行嚴肅處理,哪裏還能議論這種事呢?

“老陳,上級多次發文禁止有償新聞的,有償新聞哪裏可能禁而不絕呢?”

“那是,那是。”陳洪濤看了葉天問一眼,理解葉天問也不願意家醜外揚,說:“我也不願意說供自己吃飯的單位的閑話,不過,在這個趨利的時代,把權力資源,或者其它資源租賃的事並不鮮見,對報社的事我不管,但電視台的事我可是知道的,去年劉衛東部長叫我采訪電視台的改革,電視台率先進行製播分離改革,領導要求總結出經驗,以便在全省推廣,因此,我對電視台的公司發展和經營情況了如指掌。”

“哦,我聽說公司開始經營得不錯,為什麽到目前舉步維艱了呢?按理說,電視台這麽多欄目,擁有這麽豐富的資源,公司為什麽還經營不下去呢?”葉天問想多了解一些電視台的情況,有意鼓勵陳洪濤說下去。

“這可以說是所有國有企業經營管理的痼疾與頑症,責、權、利三者不對等,在製度不完善時,人們是不可能管理好一個公共的項目。”陳洪濤發表這句感慨之後,停頓著觀察了一下葉天問的神色,接著說:“電視台在改革之前,之所以那麽紅火,那是因為欄目基本上由部門主任負責,經營欄目拉廣告,實行欄目內部自負盈虧,除了上繳一部分到台裏,其它就由他們自己內部消化了,他們當然就有積極性,電視台目前為什麽那麽多職工拖欠個人收入所得稅,就是這個時候遺下的根子。”

葉天問想起許多北京的文化公司,不斷地向他人個和宣傳部發來傳真,或者直接給他打電話,要求進行電視廣告方麵的宣傳,理由就是他們與中央電視台某某欄目有著直接的關係,甚至從名字上來看,有些文化公司的總經理,與中央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同姓同輩份,不知道是故意這樣麻痹客戶呢,還是事實真如此,目的就是讓人看著就是與中央電視台某某欄目有著直接的瓜葛和聯係。有的人甚至說,他們公司就是某著名主持人投資的股份公司,保證節目一拍出來,就能夠上中央電視台某欄目播出。圍繞著電視欄目、或者圍繞著某一著名主持人經營業務,似乎成了電視廣告業務的一種通常方式。陳洪濤的話無疑讓他更加確證自己的判斷。

“這也難怪,名人和著名欄目本身就是一種價值不菲的品牌資源。”葉天問心裏想,嘴上卻說:“既然那麽好,後來怎麽連稿費都發不起了呢?”

“台裏把廣告業務分離出去,成立了紫日陽光廣告公司之後,電視台的廣告業務由公司統一經營,廣告業務一落千丈。”

“為什麽?平台一樣,資源一樣,為什麽效果會不一樣呢?”

“本質就是管理問題,原來電視台所有人都在拉業務,人人都是業務員,記者們下去采訪的時候,不僅是宣傳員更是業務員,現在隻剩下了廣告公司那幾個業務員,業務量自然上不來了,加上利潤分配權利掌握在領導層手裏,無形中造成了某種分配不公。”

說到這裏,陳洪濤神色猶疑,看了看緊閉的門,壯著膽子說:“據說許多大筆的業務由劉衛東部長直接掌握呢,電視台的人都懷疑他撈了不少的錢。”

“是嗎?對他的起訴書裏,可是沒有涉及電視台的情況。”葉天問道,這可是他沒有掌握的新情況,對劉衛東怎麽掌控電視台的廣告公司,葉天問十分好奇。

陳洪濤像是拋下了一個重負,釋然地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說:“起訴書是沒有,但事實肯定有,而且得的不在少數,至少上百萬元,這就叫犧牲我一個,幸福幾代人。”

葉天問笑道:“這話說的是不吐贓的貪官,外逃貪官,衛津這麽小的地方,如果真有這樣的事,哪裏不會有一點風吹草動呢?”他這是激將法,故意用話來激陳洪濤繼續說下去。

陳洪濤是聰明人,既然點明了事實,就不想圍著這個問題兜圈子,有意留下懸念讓葉天問去想,去猜,說:“在動物時代,動物們出去走一圈,目的就是撈到一點吃的,這種本能作為一種血液在人類的靈魂中流淌,在如今這趨利時代,更甚於此了,人們手裏凡握有一點權力或其它資源,便千方百計換金錢和名利。”

葉天問笑道:“那也不一定,人們在物質之外,還追求精神享受。”

“老子強調無為而治,什麽是‘為’?‘為’就是積極去做,去行動,去謀取物質利益或者精神享受,在某些物質相對豐富的社會條件下,可能人們積極入世,追求的是政治理想的實現,但眼下的社會物欲橫流,追求精神享受的寥寥無幾,絕大部分都是追名逐利的酒食之徒。”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任何事情不能絕對化。”葉天問覺得自己屬於把工作當成理想與事業的人,以求獲得精神的愉悅與享受,但他不能自我表白,任何自誇性質的表白,隻會引來人們的嘲笑而已,略為停頓之後,又說:“看問題一旦絕對化,不利於我們對事實進行客觀的表述與評價。”

“葉部長,從哲學上來說,你是對的,但我所陳述的是客觀事實,看來我們今天是尿不到一個壺裏。”陳洪濤騰地站了起來,說:“我把三個問題向領導反映完了,我的目的也算達到了,至於以後發生什麽事情,那是領導的事,是司法部門的事。”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所反映的問題我會重視的,如果問題屬實,也會盡我的能力一步一步地解決的,請陳老兄切記不要感情用事。”

“組織有組織原則,我個人有個人的原則,我一般是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則的。”陳洪濤拉開了門,回頭道:“我寫的文章,他們如果不發的話,我可以找朋友通過內參的方式發出來,隻是以後別讓我看見他們卑鄙的行動,否則,我會非常不客氣的。”

葉天問見他眼裏閃爍的堅毅目光,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感情衝動的人,而是行事為人深思熟慮的人,這樣的人一旦做出決定,十頭牛也拉不回。葉天問想起他的話,忽然感覺背脊發冷。

“陳兄,請慢走。”葉天問望著敞開的門說了一句,陳洪濤頭也不回地走了。葉天問心想,陳洪濤性格倒是直爽,這種人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做朋友沒得說的,但是,如果自己單位攤上這麽一個人,那還真是件令人頭疼的事。雖然認為陳洪濤反映的問題有些過了頭,但又不能不引起重視。假如陳洪濤所反映的問題是真的,因為沒有及時處理而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那麽,他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葉天問拿起話筒,從貼在電話機旁的電話號碼本上,查找報社負責人的電話,想叫他們來具體了解一下這方麵的情況。葉天問按了幾個號碼之後,隨手掛了電話。他覺得這樣有些不妥,報社社長和總編輯的年齡都比他大,資格比他老,行政級別與他同為正縣級,通過電話向他們了解情況,不僅禮節上有些說不過去,也不會得到真實的情況。一般的單位領導圖省事,常常把下級單位所反映的事情,通過當事人的單位領導進行調查,結果等於把當事人反映的情況泄了密,這樣就容易使當事人遭到打擊報複。就陳洪濤所反映的事來說,如果葉天問也圖省事,把陳洪濤反映的情況與他們一說,報社的兩位領導肯定會對陳洪濤有意見,自然而然地造成他們之間關係緊張。這樣一來,就不是在化解矛盾,而是在推波助瀾地激化矛盾了。

葉天問決定親自去報社去調研一下,深入到單位調研,至少比單純地聽匯報,聽雙方的表述能夠多具體的感性認識。

“劉根根,你把車準備一下,我們到衛津日報社搞一個調研。”葉天問通過電話,交待劉根根。

剛掛了電話,卓越走到辦公桌邊站定,小心地說:“葉部長,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和陳嘯天部長的特護人員聯係過,他說這幾天陳部長心情不錯,我們可以過去看望。”

“哦,”葉天問望了望窗外的天氣,果然陽光燦爛,說:“行,我們先去醫院探望陳部長,並就單位的事情向他請示匯報。”

“探望就行,請示匯報嘛,陳部長很想得開,住進了醫院後就不再過問單位的事。”

“我們想得到,是對老部長的尊重,他想得開,說明老部長有很高的境界,橋是橋,路是路。”

“是,這一點我們應當向葉部長學習。”卓越順勢轉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