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女主播

多事之秋。秋天多事。老人常這麽念叨。大約是千百年農事積累下來的經驗。經過春的播種、孕育，夏天的生長、開花，秋天時節或收獲，或失敗，或歡喜，或憂愁，一切都有了一定的結果吧。葉天問幾次人生命運的重大轉變，及職務調整，大體上出現在秋天。每當時序車輪轉到吊詭的秋天，葉天問總是無端的心驚膽顫，在期待某種轉機時，又生怕有什麽意外從天而降。

果不其然，秋天剛到，葉天問的預兆得到了應驗。他原本在衛津市政府副秘書長位置上幹得好好的，還想有一番作為，一紙調令命他出任宣傳部副部長，就碰上省內的政治場麵上出了一件大事情。

履新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之後，關注新聞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課。每一個人都有表演的欲望，新聞媒體無疑給領導提供了寬大而精彩的表演舞台。尤其是電視新聞，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中國政治的風向標和晴雨表。隻要某種慣常表演的領導長時間沒有在電視上出現，便會有人無端猜測，這位領導是不是“進去”了。當省委副書記陳孝廉幾天沒有在電視上露臉後，葉天問猜想，他是不是出事了？

幾天之後，他的懷疑果然得到驗證。一條驚人的消息在辦公室裏傳播開來：省委副書記陳孝廉被雙規了。

用百度一搜，在省內個別小網站的論壇上，發現了與陳孝廉出事相關的貼子，表明陳孝廉出事與女人同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省內網絡論壇上出現了多種版本的負麵消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條消息是，看似作風嚴謹的省委副書記，居然養著一打，計十六位情人。傳言說，為什麽陳孝廉的情人不是十五位，也不是十七位，偏生隻是十六位呢？論壇中的跟貼解釋說，陳孝廉迷信風水學，在任縣委書記的時候，就因為縣委辦公大樓不正對龍脈風水，便施展大手筆，花了數千萬元，把縣委辦公大樓搬到了臥龍崗腳下的龍塘邊。後來，陳孝廉果然仕途一帆風順，很快提任了地委副專員，接著跳躍式的登臨省委副書記高位。迷信風水學使得他收獲了不俗的政治成果，於是陳孝廉在各個方麵都迷信起來。十六位情人也是迷信的結果，他認為六六大順，有利於他進一步登臨正省級高位。

關於省委副書記陳孝廉的問題，民間流言滿天飛，官方卻沒有發布任何權威性的消息。按理說像葉天問這樣從事新聞宣傳的官員，對於上級領導進退去留，隻能以官方發布的消息為準。無風不起浪，種種跡象表明，民間風傳的信息每一條都言之有據。有一個網站居然列舉了陳孝廉的情人名字，其中赫然列著衛津市最年輕的美女副市長段麗娟，市電視台當家花旦、現任主播白雅琪兩人。

葉天問對這兩個女人一點都不陌生，甚至一度認為她們都是衛津市最漂亮最為優秀的女人。白雅琪長得非常漂亮，播音時神態優雅、舉止得體，特別是聲音清甜透亮，吐字清晰，與省電視台的當家花旦相比，也毫不遜色。葉天問看到一卷美食雜誌上，登載著白雅琪的素顏照片，長發飄飄，一方紅色的絲巾飄逸於胸前，麵容皎潔，眼神純淨，神采飛揚。當他翻開這張照片時，葉天問胸口像炸了一顆小炮，就那麽轟的一響，整個地被白雅琪徹底征服了。他捧著書卷端詳良久，覺得白雅琪的這張素顏照，代表了他理想中的某類純真女人形象。隨後從抽屜裏拿出剪貼報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沿著邊線，把白雅琪的照片剪了下來，與身份證貼在一起，放入皮夾中珍藏起來。

就是收藏了白雅琪照片的這個下午，葉天問覺得窗外高原的陽光分外明媚，他渾身像水洗過一般，身體裏冬眠了很長時間的愛情細胞，開始感覺到春天般的溫暖，慢慢地複活過來，心兒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葉天問當然清楚，這種單相思式的暗戀不會產生任何結果，他也不期望產生什麽結果。這種對於一個富於青春氣息的知性女人無端的愛慕，與其說是一種單相思，不如說是一種自戀。與幾年來如死灰一般絕望的感情相比，葉天問仿佛經過了一個長久的夢幻之後，終於複活過來了。

在援藏之前，葉天問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那段愛情可稱得上青梅竹馬。對方是他在家鄉高中時的師妹祝小莉，走在哪裏都光彩照人的美豔校花。這樣的一朵美麗花兒，偏生一眼相中了他這個貧寒子弟。當祝小莉向他表白愛情的時候，他曾經很懷疑她隻是一時衝動。後來，他考取了省城的大學，第二年，祝小莉的分數完全可以考上重點大學，但她放棄機會，選擇了跟著他在省城的大學上學。畢業後，他為了少牽累家裏，放棄了保研進修的機會，毅然報考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分配到了一個貧困縣工作。第二年，她也放棄了讀研的機會，同樣考選調生來到他工作的縣裏。他們在近十年的時間裏，從形影相吊的情感幕後，慢慢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前台。然而，在縣裏負責旅遊接待工作的她，在一次接待一位來自美國的青年學者時，對方的一番談吐徹底把她征服了。幾天之後，無論他怎樣的勸說，她義無反顧地跟著風流倜儻的美國學者遠渡重洋，成了一隻遠飛的鴿子。

十年的感情竟然毀於一朝一夕，葉天問在品嚐愛情苦果時，也對人的薄情寡義有了更加直接和深刻的感受，整個陷入絕望的深淵。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過著如同地獄一般黑暗的日子。為了擺脫心靈的困境，尋求精神上的突圍與解脫，在上級挑選援藏幹部時，他主動報了名。青藏高原總會給人詭秘的感受。作家畢淑敏在青藏高原上見過了太多的死亡，發出了一個很經典的感歎：“人生是沒有意義的，而人必須找一個意義活著。”在西藏高原的幾年時間裏，葉天問感受到了天際的遼遠博大，人類靈魂的渺小，使得他能夠用一種平靜而通靈的目光來看待人生，看待感情。

白雅琪用她天使一般清純而美妙的聲音，讓葉天問的心靈得到了滋潤，沉睡多時的心靈開始抬起頭，自由地呼吸著人世間清新的情感空氣。網絡上的這一段流言，幾乎用一種強大得不能抗拒的手段，在撕裂著他的思想和感受。網絡論壇上的貼吧，把白雅琪稱為“公共汽車”。大凡一個女人被稱為公共汽車，說明這個女人不止於用水性揚花來解釋，而是超出一般人想象的**。

無論是官場小說裏麵還是現實生活中，電視台的美女主播們與當地主政的地方官員已經發生了太多的緋聞。假如把電視台的新聞聯播比喻為一個舞台，利用這個舞台表演的主要是當地行政官員，美女主播則是其中的導演之一，二者共同成為這個舞台上的演繹者。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嗎？”葉天問看著貼子在白雅琪的名字，悄悄地把她的照片從皮夾裏抽出來擺在眼前，發出這樣的疑問。在他眼裏，照片上的那雙眼睛曾經猶如天使一般純淨。此時，因為有了陳孝廉的故事作為背景，純淨的眼珠兒恍然如同魔鬼一般邪惡。

對於美女主播白雅琪，葉天問可以毫不在乎地把她從心裏拋棄，但對於另一個女人，他任副秘書長時的美女上司段麗娟，葉天問真的不敢苟同網絡流言。

人們常說，上帝給人的常常一樣多，在給美麗女人一副令人羨慕的外表時，常會配之一個愚蠢的大腦。這個結論用在段麗娟身上明鮮不合適。段麗娟擁有重點大學的碩士學位，工作思路清晰，作風踏實硬朗，非常注意協調同事和下屬的關係，領導和群眾對她的評價都很高。葉天問在市政府辦工作近一年時間，從未見過她發脾氣，每次見到她，總是笑容滿麵，對領導和群眾都一視同仁。這麽一位素質優秀又有良好口碑的領導，居然被傳是省委副書記陳孝廉的情人，葉天問覺得這事太荒唐了。

如果流言是針對白雅琪這樣的美女主播也就罷了，流言現在是針對陳孝廉、段麗娟這類權高位重，掌握著網絡生殺予奪大權的高官，貼子真是造謠生事的話，早就被有關部門通令刪除了。如今幾天過去了，這類信息不僅沒有被刪除，反呈現愈演愈烈之勢。葉天問不想多事，針對副市長段麗娟的流言剛出現時，他已經囑咐網絡處向本市的網站打了招呼，一律不準轉貼有關領導查無實證的信息，否則將對相關網站嚴肅處理。市區內的網站堅決落實了市委宣傳部的指示，但是，網絡上針對陳孝廉及其段麗娟的各種流言依然是洪流滾滾。

一個令人奇怪的現象是，自從市井流言蜂起，曾經的新聞主角陳孝廉副書記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從省內所有的新聞媒體上同時消失。如同步調一致地對陳孝廉的消息采取封殺的行動一般，關於陳孝廉案件的真實情況，除了網絡論壇鬧騰得歡之外，所有的新聞媒體無一例外地保持了靜默。主流媒體的靜默給了網絡論壇發布消息的寬大空間。

去年底曾經發生這樣一段小故事，前任市長莫正良提拔交流到沿海任副省長之後，與他關係親密的一位縣委書記東窗事發“進去了”，碰巧這段時間莫正良副省長出國考察去了，報紙和網絡新聞上都不見他的消息，衛津民間傳出流言，說莫正良副省長受到縣委書記案子牽連，被中紀委“雙規”。信息不知怎麽就傳到了莫正良的耳朵裏，為了平息衛津民間的傳言，他回國之後，特地帶了一個陣營強大的投資考察團，深入衛津進行了長達十天時間的投資考察活動。那一段時間，衛津的報紙、電視幾乎都是衛津市委主要領導陪同莫正良副省長考察新聞報道，坊間關於莫正良的流言這才得以平息。

如同舞台是一個演員藝術生命的風向標，新聞媒體這個舞台也被官員視為個人政治生命的風向標，為了占據舞台核心的主角，便不遺餘力地起勁表演。站在配角位置的演員，則努力把臉朝前擠，試圖通過幾次精彩的出鏡，讓觀眾認可自己的演技，想以此擠上一線去唱主角。理解透徹了這一點之後，葉天問心頭一陣一陣發涼。

陳孝廉與段麗娟的風流韻事網絡上傳得有板有眼，本市電視台的新聞中，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段麗娟的身影了。無論從職務上，還是從年齡的懸殊等表麵情況來分析，段麗娟與陳孝廉兩人風牛馬不相及，把他們扯在一起的流言，屬於“張飛殺嶽飛、殺得滿天飛”的無稽之談。世事往往就如同天際間飛舞的流星，表麵看起來毫不相幹，卻因為軌跡出現某種特殊變化，意外地發生交集。像陳孝廉與段麗娟雖屬於不同係列，但一同在河邊走的人，極有可能在某個時段發生碰撞，因而使他們的關係發生質的變化。

為了求證自己的想法，這天晚上，他特意搜索段麗娟的簡曆。打開百度頁麵之後，葉天問先輸入了“陳孝廉簡曆”，很快出現了一串的網頁。葉天問打開了官方網站上提供的陳孝廉簡曆。隨後，他又輸入“段麗娟簡曆”，官方網站上沒有提供段麗娟的詳細簡曆。在後麵的條文中，葉天問找到了一個由論壇提供的段麗娟簡曆，這份簡曆似乎是人肉搜索得到的結果。發貼者把她和陳孝廉的簡曆並排放在一起，正如發貼者希望的那樣，葉天問一目了然地發現了段麗娟與陳孝廉相交的人生軌跡。

原來，在陳孝廉掛任定安縣委副書記時，段麗娟是縣委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陳孝廉離開定安縣時，參加工作不到兩年時間的段麗娟，破格提拔為定安縣團縣委副書記。段麗娟最為奇怪的一次調動是，在陳孝廉任省委常委、西原地委書記時，三十歲不到的段麗娟，由定安縣團縣委書記，提拔交流到鄰近的地區某縣任組織部長，成為全省最年輕的縣委組織部長。

釋疑之後，葉天問猜測，發貼者能夠提供這麽詳細的資料，說明他是一個知情者，從背景上分析，甚至還有可能與段麗娟或陳孝廉存在過節。

忽然，葉天問泄氣下來。這麽費勁地搜尋段麗娟和陳孝廉的故事，好像患了偷窺癖一般，其實挺無聊的。這個念頭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肮髒，於是趕緊關閉了網絡頁麵，隨之關閉了電腦，離開了書房，重新回到電視機前。

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葉天問見是電視台主持工作的副台長鄭達非的手機號碼，以為是自己心靈的感應觸動了對方，著實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緊緊地抓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