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仇

推開磚瓦廠簡陋柴門，美麗母親衣襯撕破，身子曲蜷，仰麵橫躺於地，大眼睛怒目圓睜，仿佛有無盡的留戀與冤屈。**的上身血肉模糊，**被刀子剜割，胸前留下兩塊血塊凝固的恐怖疤痕，慘不忍睹，觸目心驚......

不——

金戈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夜裏傳出很遠。沉靜夜幕劇烈地抖動，無數睡夢輕淺的人驟然驚醒，張開耳朵探聽慘叫聲傳來的方向，唯餘深夜渺茫的歎息。睡夢人以為聽到了自己的夢囈，又昏昏沉沉睡去。

不，不，金戈淚流滿麵，撫著劇烈刺痛的胸口，痛苦呻吟，難以自已。夢境中反複出現的慘狀，並非虛無飄渺的夢，而是烙進腦海的深刻記憶，發生在童年時代的一場驚天慘案。他的快樂中止於那個血腥恐怖的早晨，宛若時鍾停擺，所有美好記憶也定格於此。

他童年時，父母南原郊區承包製陶廠。那個寒風蕭索的漫長冬夜，一家三口在工棚裏早早睡下。臨近年關，工人已放假，父親要等趕年關最後兩場，把土碗陶罐處理了，安安心心回老家過年。淩晨萬籟俱寂，父親被廠棚裏的動靜驚醒，悄悄叫醒母親，推門出去察看。不料，父親被埋伏門外的人打翻在地。為了保護他和母親，父親頑強地與壞人搏鬥，呼叫母親逃跑。母親抱他翻窗逃出，黑影堵住去路，母親鑽進堆積如山的陶胚間隙，利用熟悉的環境與壞人周旋。黑影四周圍堵，無處可逃，母親把他塞進一隻高大陶坯，警告他不要出聲。母親吆喝著衝向黑暗的泥塘，欲將壞人引出棚區。

母親最終沒能逃出魔掌。在棚子門口被壞人截住。母親淒慘的喊叫不絕於耳，仿佛在警告金戈聽話，不要出來。金戈蜷縮在大肚罐缸裏，瑟瑟發抖。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淒絕的喊叫終於停止，廠棚寂靜得怕人，他也不敢出來。他迷迷糊糊睡著，聽到有人在棚子外叫喊買酒缸，金戈想回應，喉嚨沙啞，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他想翻出陶缸，陶坯太高，口子太小，他努力掙紮，怎麽也翻不出來。試圖踢破陶缸，無奈力氣太小。他想了個辦法，朝陶坯壁撒了一泡熱尿，雙腿朝潮濕的土坯猛蹬，薄薄的陶坯轟然倒塌。他從地上站起來，小心謹慎地回到睡覺的木棚，看到了血腥驚恐的一幕：母親上身**躺在血泊裏，被剜去**的胸血肉模糊。

他兩眼發黑，雙腿發軟，癱倒在上。多年以來，母親躺在地上的血腥場景像一幅雕塑，永遠銘刻於腦海，揮之不去。他至今沒有從失去父母親的悲痛中走出來。

父母的死改變了他的家庭，也改變了他，造成嚴重的性格扭曲和心理殘缺。他不懂得如何放下思想包袱，輕鬆快樂地生活。

愛情，是的，他曾經擁有，或者說幾乎要擁有溫柔漂亮的妻子，幸福美好的家庭。但是，雙親尤其是母親的死亡慘狀，在他童稚心靈留下了巨大創傷，使他至今不能麵對美麗鮮活的女人。覃小竹**雪白肌膚，溫婉脖子，母親遇害的場景總是油然浮現於眼前，想像有人竟然拿刀子剜割這麽漂亮的脖子，切割這麽美麗的**，他不能自控地全身顫栗。覃小竹解開內衣，雪白堅挺的**像一道閃電，刺痛了他的眼也剜割著他的心。特別是紅色乳旁的黑色小痣，像一顆呼嘯的子彈，擊中他的腦門心，眼前飛血四濺，呼吸驟然停止。

戀人**上怎麽長著母親一模一樣的肉痣呢?莫不是逝去母親的複製版？上天派她來看顧自己？

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是，歹徒不僅殘忍地辱殺了母親，又毀掉了他的愛情，毀滅了他的人生。

我要為母親複仇！！

童年時代，他隔著陶罐，絕望地聽任母親慘遭**，殘忍殺害。現在他足夠強大，他要保護弱小的女人和母親，讓她們及孩子不再受到傷害，不再上演同樣的人生悲劇。

我要阻止這樣的悲劇發生。

金戈想起母親，就想到自覺承擔的社會責任，全身血脈賁張，每一顆沉睡的細胞都蘇醒了，如蜜蜂長上輕盈的翅膀，申張正義的欲望蠢蠢欲動。打開燈，他摁了一下手表，牆邊放置的輪椅自動滑過來，安穩地靠近床。金戈結實的雙臂輕輕一撐，身子像杠鈴一般直立，安安穩穩移到輪椅上。他滑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一通歡暢的排泄，金戈頓時感受到無比舒暢，忪惺睡眼清晰明亮。他稍稍一抬，智能馬桶嘩衝出一股熱水，一縷暖風吹拂，讓人產生一絲兒懶慵和倦怠，金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想到網絡上炒得火熱“日本馬桶”事件，就忍不住想罵娘。一對年輕夫婦到日本旅遊，竟將旅店未拆開的馬桶蓋打包帶走，給日本馬桶事件火上添油，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搜索馬桶蓋最後的去向時，金戈憑常識推斷，這裏麵有一個違背常識的邏輯錯誤。習慣了國內查房製度的中國遊客，誰也不會冒著被罰款和毀壞名譽的風險，拿走酒店裏的任何東西，一瓶水、一包方便麵甚至**都不會用。更別說打包帶走稱得上汙穢物的馬桶蓋。酒店丟失東西後沒完沒了的盤查，會令一次愉快的旅遊變得尷尬，甚至非常糟糕。花費數千上萬積蓄並計劃了數周或數年的美好旅行，誰都不想毀一件小物品上。除非養成了順手牽羊的癮或戀物癖。對於偷馬桶蓋事件，金戈推斷，這是一幫噴子噴中國遊客，或“敵對勢力”和美粉日粉抹黑中國的行為。

一提到敵對勢力，金戈再一次忍不住想笑。他曾經在緬甸見識過某些所謂的“敵對勢力”，不過是一些對中國抱有成見或異見人士。敵人往往是自己樹立的一麵鏡子。麵對鏡子，看到鏡子裏麵是真摯的朋友，在生活中就能找到朋友，看到鏡子裏是凶神惡煞的敵人，在生活中往往麵臨無所不在的敵人包圍。他很讚賞關於國與國關係的一句話：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在國外一本研究中國的雜誌上，金戈看到一篇文章，說在國內粗糙的政治觀念裏，有五種思維影響著邁向現代文明的步伐：根深蒂固的城鄉二元思維、持續深遠的戰爭思維、無處不在的敵對思維、功能強大的運動思維、以官本位為核心的集權思維。作者認為，不根除這幾種思維陋習，思想的理性難以得到弘揚，固化社會的傳統層級，無助於和諧社會建設。

已被現代文明包圍，金戈處處享受著區域物聯網帶來的方便快捷。每每聯想生活中某些陰暗麵，認為是漂亮西裝與袖口領子破洞的關係，而不是過去整件陳舊襯衣與處處陳舊肮髒的關係。前者看起來更加顯眼，實際品質卻遠遠高過於後者。前者是發展過程中的矛盾，後者是普遍貧窮與落後的矛盾。

紛繁龐雜的社會問題總是令金戈感同身受，心裏很不爽。他不想讓惡劣的情緒左右思維，打開手腕上精致的手表開關，指針表格隨即消隱，變成了一個閱讀瀏覽器，隨著金戈意識流動，閱讀器出現純淨和清爽的宗教經典頁麵。他找到了最為喜歡的《金剛經》裏麵的幾句話：

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雲何。是微塵眾寧為多不。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塵眾實有者。佛即不說是微塵眾。所以者何。佛說。微塵眾。即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世尊。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何以故。若世界實有。即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須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閱讀《金剛經》，亦如讀古典詩文，著重在閱讀中品味。在萬籟俱寂時刻，“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金戈的心和思想與萬事萬物融為一體，本能地拒絕腦子的活動。手腕感應器呼應他的想法，向微電腦輸入指令，頁麵出現《聖經．耶利米書9》的一行經文：

“但願我的頭為水，我的眼為淚泉源，我好為我民女中被殺的人晝夜哭泣。”

這段話打動了金戈，激起了心裏的憂傷，熱淚在眼眶打轉，懶慵的神經像被注入空氣的氣球，嘩一聲驟然膨脹。

與《聖經》教導“別人打你右臉，你把左臉也遞過去”的寬容與忍耐相反，《聖經．耶米利書》很多章節都是耶和華談論自己神聖，要民眾崇敬他，遵從他的旨意，否則將受到報複。這些告誡體現了宗教特有的報應觀。《聖經》號稱代表上帝旨意的神聖經典，其內容也充滿了複雜性。不過，金戈非常喜歡後者，因為神的旨意與恩典竟然和爺爺的教導、與他的意願和感悟如此近似，讓《聖經》這部距離遙遠且內容高大上的基督教經典，同樣充滿人間煙火味。他曾讀到房龍在《寬容》中關於《聖經》的評述“越來越多的嚴謹的學生們開始鑒賞這本書，把它當作一本異常有趣的書來讀。這本書中充滿了那麽多凶殘、貪婪以及謀殺的故事、傳說，讀來令人毛骨悚然，以至於他們認為這本書不可能代表神的旨意。從其內容的性質來看，它隻能是出自一個仍然生活在一種半野蠻狀態的人之手。”

《聖經》的經典句子讓金戈意識使命與責任，熱血沸騰，精神振奮，閱讀器又出現一句信眾憤怒時總會說的話：

“耶和華啊，求你從寬懲治我，不要在你的憤怒中懲治我，恐怕使我歸於無有。”

懲治惡，保護善，是神的使命，也是他的使命。他在身體殘疾之後仍然艱難地活著，就是肩負使命，勇敢地戰鬥。先前他的目標是懲罰殺害父母親的人，現在擴散而為，懲治社會上隱藏極深、作惡多端的罪人，保護善良的人尤其是弱小的婦女孩子，讓所有的罪“使我歸於無有”。

《聖經》告誡他不能在憤怒中懲治，這是西方基督教寬恕他人的精神與規則，他活在東方傳統文化與精神世界，不必遵守西方的文明與規則，對於惡人有必要用嚴厲的手段重重懲治，不然，不足以教訓作惡多端並繼續作惡的人。這段時間，他在履行職責與使命時，覺得采用殘暴的惡的手段，重重懲治惡的人和惡的行，惡行仍然無法得到遏製，惡人依然橫行於世。

在缺乏道德內省的傳統社會，惡人得意與橫行的榜樣，遠遠超過惡行受到的警誡帶來的警示。惡人受到的懲治，完全不足以遏製惡行的繼續橫行。金戈期待著靠懲治惡行純淨社會，看到這一結果深為失望。

金戈想到鄭亦梵交代的事，手指用力一摁手表，磁磚牆麵瞬間變成一個大屏幕。手腕上細微的手表電腦網絡映射到屏幕上，搜索到的頁麵一張張清果晰明了。金戈利用特殊賬號進入“我們在行動”網站。

這是一個隱蔽的特殊網站，支撐網站建設的是行動團隊，一群有強烈正義感又有專業背景的人士。團隊口號是“一切皆有可能”，利用民間力量為需要特殊服務的人脫危解困。金戈在緬甸通過一位大咖朋友介紹，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進入網站，繼而加入了行動團隊。生活充滿偶然和幸運，他失去雙腿後，隻能柱著雙拐行走，假如不是得到行動團隊鼎力相助與支持，在緬甸叢林的險惡環境下，很可能早已含恨離世。行動團隊不僅把他站立的無望之望變成可能，他還成了團隊的中堅和骨幹，和行動團隊融為一體，同呼吸共命運。沒有思想支撐的行動是零散的，不堅決的，也不可持續，有思想指引的行動堅決果敢，擁有強大的號召力。行動團隊依靠平麵化網站相互聯絡，隊員與隊員之間結構鬆散，是影子一樣存在的團隊。但能為了一個目標任務，可以像鋼構一樣緊密團結起來，或像衝擊力強大的山洪迅速匯集，展開行動。行動團隊目標明確，資源豐富，技術力量雄厚，能將生活中的諸多不可能變成可能。他們謹慎地與社會管理秩序保持一定距離，不介入敏感的社會事務，不介入集體事務，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個體。

金戈原來就是計算機編程高手，如果有時間，他會親自在海量的網絡資訊中搜尋失蹤男孩蹤跡。他還有重要事情要做，不能把大量時間用於網絡搜索，隻好求助於行動團隊同仁。他從郵箱中把楊麗麗失蹤孩子鄧鐵男的照片複製出來，掛到網站“首要執行目標”專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