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二年2

4

衛崢嶸和陸行知開始輪番盯梢武小文。衛崢嶸分配了時間,自己晚上盯,陸行知白天跟。有時陸行知給衛崢嶸帶早飯,有時衛崢嶸給陸行知帶晚飯,帶了就在車上吃。武小文的行動很規律,他家、文具店、劉大頭家、圖書館,基本上就這四個地方,晝出晚歸,毫無異常,他去圖書館比去劉大頭家去得勤。

晚上八點,衛崢嶸來接陸行知的班兒。此時武小文已經回家去了,早早關了院門。他們坐在車裏,扒拉著衛崢嶸拿來的盒飯,裏麵是辣椒炒肉配米飯。其實陸行知吃不了這麽辣的,也不敢跟衛崢嶸提。衛崢嶸問,又去圖書館了?借書了嗎?陸行知悄悄抽著冷氣說,沒借,他就是看。衛崢嶸說,他可能知道咱們調查借書的事兒了,這小子,挺機靈。陸行知借機停下筷子說,劉大頭他們不會說漏了咱們在調查他吧?衛崢嶸吃得極快,這還是當兵時養成的習慣,吃得不快就覺得吃不飽。他幾口吃完,把空盒扔到後座,說,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陸行知隻吃了一半,偷偷把飯盒合上說,其實我看他……話沒說完,他搖了搖頭,又說,他這個二流子做派,是不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為什麽呢?衛崢嶸說,就算他小時候有家教,社會上混幾年,也就真的死皮賴臉了。陸行知拿起水杯,灌了口涼水,說,但在圖書館裏他不是那樣。衛崢嶸舌頭在嘴裏捯飭著殘存的飯粒,說,要是裝的,不更說明問題嗎?為了讓咱們放鬆警惕,看走眼了都不知道!陸行知說,這也可能是一種反社會心理的外在表現。衛崢嶸不想聽陸行知放大詞兒,漱了漱口說,吃完了就回去吧。陸行知忙把後座的飯盒也取了,一起拿在手上,下了車。

衛崢嶸在車裏坐了兩個多小時,去武小文家門外看過一次,沒什麽動靜。他去巷子裏撒了泡尿,又返回車上坐好。將近夜裏11點時,他的呼機響了。衛崢嶸拿起看了一眼,是白曉芙,又放下了。又過了會兒,他有些心神不安,轉頭找找,看到巷頭的雜貨鋪還開著。

雜貨鋪窗口放了個公用電話。衛崢嶸拿起電話撥了號,一接通,白曉芙就問,你的手機怎麽換人了?衛崢嶸說,上交了。白曉芙說,哦,那你自己買一個吧。衛崢嶸沒接茬兒,問,有事兒嗎?白曉芙說,想跟你聊聊天。衛崢嶸說,我這有事兒。白曉芙被嗆了一下,說,哪天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好嗎?衛崢嶸幹脆地說,最近恐怕沒時間。白曉芙說,你不是被撤了嗎?衛崢嶸語氣有點兒慍怒,說,職務撤了,但我還是警察。白曉芙說,那你要忙多少天,我可以等你。衛崢嶸不軟不硬地說,不好說。

白曉芙沉默了好一會兒,衛崢嶸以為電話斷線了,喊了聲喂,白曉芙說,你還是這樣,突然就立了一堵牆,不解釋不交流,把人拒之門外,讓人自生自滅,你還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嗎?衛崢嶸被說蒙了,心虛地反問道,什麽……你說的是什麽話?白曉芙說,這次我等著你。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

衛崢嶸一口氣噎在了嗓子眼,恨不能抓起電話,馬上給白曉芙打過去追問。可他又不能這麽幹,隻覺得怒意在心裏越聚越多,像開水壺的蓋子蓋不住了,再憋著就得炸了。他開車離開了武小文家,一路開到了武小文的文具店。

中學門口這條路,白天熱鬧,但到了晚上一個人都沒有,店鋪都跟著學生們的時間表開門打烊。衛崢嶸在文具店門口停下車,走到店門前,看了看門鎖,突然飛起一腳,把門踹開了。

衛崢嶸進了門,反手把門關好。他打開手電筒,照了一圈。店麵也就十幾平方米大小,貨架擺得很擁擠。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文具、書籍和音像製品都有。衛崢嶸在架子上尋找著,隻見書架上有學生常用的筆記本、輔導書,還有一些文學書。文具區有鋼筆、鉛筆、橡皮、墨水、轉筆刀等。突然,他的手電燈光停在一盒墨綠色的HB鉛筆上,這種鉛筆和柳夢杜梅身邊發現的一模一樣。衛崢嶸取了幾支鉛筆,又去音像製品區拿了幾盒磁帶,還在書架上拿了筆記本和書。他回到收銀台,把桌麵上的東西都扒拉到地上,然後閃身出了門。

衛崢嶸開車駛過夜晚的長街,臉上的怒氣還在。他在一個垃圾箱旁停下車。把磁帶和筆記本踩爛撕破了,丟進了垃圾箱。他回到車上,拿起車座上的幾支鉛筆,借著路燈的光觀察著。

第二天換班後,他拿著這幾支鉛筆找了法醫老呂,問他能不能檢測出來,這幾根鉛筆跟柳夢和杜梅案發現場那兩根是不是同一批生產的。老呂有點兒莫名其妙,問他,哪弄來的?衛崢嶸說,你別管。老呂說,我測不了,你送到白曉芙那兒吧,這種檢測也不是她的專業,讓她找找人。沒想到衛崢嶸卻說,你找人吧。說完他扔下鉛筆就走。

正是放學的時候,陸行知在武小文的文具店外,看見兩個初中女生從店裏出來,嘰嘰喳喳說著話。走出一小段路,陸行知悄悄把她們攔住了,給她們看了證件,說,別緊張,就問你們幾句話。女生們根本不緊張,還有點兒興奮。陸行知問她們,你們經常去那個文具店裏買東西?女生說,是啊。陸行知又問,店主的態度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女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挺好啊,挺正常的。陸行知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有沒有……過於友好,就是說……成熟點兒的女生說,你是不是想問他是不是色狼啊?陸行知有點兒尷尬。兩個女生都笑起來,說,沒有啦,他很愛看書呢!另一個也應和著說,對呀,他不怎麽跟我們說話。有時候錢不夠,他就送給我們了,好大方的。陸行知越聽越意外,武小文在她們眼裏,簡直是個紳士。

今天衛崢嶸來換班,不到下午五點就到了,武小文的文具店還沒關門。衛崢嶸打開車門坐進來時,陸行知正在想事兒,他看見衛崢嶸,下意識看了看表說,你來早了。衛崢嶸說,沒事兒,你回吧。陸行知沒動,想跟衛崢嶸聊聊,說,這幾天,我越來越感覺武小文不像凶手。衛崢嶸問,什麽意思,他不還是那個樣?

這時他們看見武小文走到店門口,拿螺絲刀擰著門鎖上的螺絲釘,看起來像是打算換鎖。衛崢嶸觀察著他,跟陸行知說,你可說過,凶手年紀在30歲到40歲之間,有一定文化程度,有個較為自由的職業。比照你這套理論,他哪點兒變了?我看他倒是越來越像了。陸行知說,不是,我覺得他這個兩麵性,確實是反社會心理的外化,他恨那些老城區的居民,也不喜歡警察,所以在他們和我們麵前就是個渾不懍的樣子,但他在不恨的人麵前,就表現得很正常。衛崢嶸不太喜歡陸行知思路的走向,說,兩麵三刀,還是心理不正常。陸行知硬著頭皮堅持把話說完,不正常跟不正常也不一樣,咱們“10·18”係列案件這個凶手是性心理扭曲變態,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反社會,他可能在所有人眼裏都很正常,至少無害,但武小文不是這樣。

衛崢嶸有點兒煩了,他看見武小文修好了門鎖,碰上門試了試,打算閉店走人,衛崢嶸說,別說理論了,咱們現在要找證據。說完他就打開車門下了車。陸行知跟下來問,你去哪兒?衛崢嶸沒答話,徑直朝文具店走去。

武小文正在店裏收拾東西,準備關門。衛崢嶸進來了,進門就說,聽說你這個店被盜了。武小文看見這位老熟人,十分意外,呆了一呆,臉上突然掛起了流裏流氣的笑,就像變了張臉似的說,喲,您大駕光臨,小店承受不起。衛崢嶸注意到了這個變化,好像剛認出他來似的說,瓜皮,不知道你還是老板呢!昨晚上是不是被盜了,丟東西了嗎?武小文說,沒什麽損失,還勞您跑一趟……哎,我也沒報警啊。街道居委會報警了,衛崢嶸說,不光你,好幾家店都失竊了。武小文說,我真沒丟什麽東西,謝謝政府關心。

衛崢嶸在店裏溜達了一圈,跟武小文說,走吧,上你家去聊聊。武小文一愣,笑得更賤兮兮地說,為什麽上我家,您倒是給個理由。衛崢嶸盯著他說,不想請我去?這條街上有的店丟了酒,有的店丟了煙,有的店丟了錢,整條街的店主,就你有前科。這個暗示很明顯了。武小文看著衛崢嶸,雖還在笑,但眼神越來越冷,說,這是要先排除我的嫌疑是吧,謝謝您。

陸行知始料未及,衛崢嶸竟然帶著武小文直奔他們的車來了。衛崢嶸打開車門,請武小文上車。武小文也不客氣,大咧咧地爬到後排坐下。衛崢嶸自己坐進副駕駛,說,走吧,去他家。陸行知不明所以地打著了火。

到了武小文家,天色剛剛黑下來。他家裏和陸行知上次進來差不多,簡陋寒磣,四處透風。武小文跟衛崢嶸說,找吧,找著了我束手就擒。衛崢嶸對陸行知說,你找,我跟瓜皮聊聊天。路上聽衛崢嶸敲打武小文,陸行知大致聽懂了是懷疑武小文窩藏了贓物。知道衛崢嶸是另有所圖,陸行知也隨機應變,四處查看著。他進了側屋找,不過找的是跟殺人案有關係的線索。

衛崢嶸打量了一下外間,說,瞧這日子過的,比要飯的沒強哪兒去。武小文無所謂地說,湊合唄。衛崢嶸突然正色道,你這樣對得起你爺爺、你父親嗎?武小文一愣,沒料到衛崢嶸知道他的家世。衛崢嶸接著說,他們都是文化人,算……著名藝術家吧,你這麽混日子,不給他們丟人嘛?他們能安心?武小文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他被話戳到了心窩子,不大笑得出來了。衛崢嶸又說,他們的本事,你學到多少?會畫畫嗎?武小文沒吭聲。衛崢嶸故作不經意地問,聽說你會畫人像?

側屋裏,正在翻找的陸行知聽到衛崢嶸的問話,微微一驚。

武小文問,您聽誰說的?衛崢嶸不搭腔,從衣兜裏抽出一根鉛筆和一張疊起的白紙,放到武小文麵前,說,給我畫一個。武小文笑著搖搖頭。衛崢嶸說,畫吧,就畫我,畫得好,我給你介紹工作。武小文盯著衛崢嶸的眼睛疑惑地說,您……什麽意思?為什麽讓我畫畫?衛崢嶸也看著他說,想見識見識你的本事。

兩人對視著,武小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陸行知突然過來搜查這個房間,打破了兩人的僵局。房間實在簡陋逼仄,顯而易見,能藏東西的地方不多。陸行知搜完了,向衛崢嶸搖了搖頭。衛崢嶸抬頭看看頂棚,又低頭看看人造革地板,說,不用拆房吧。武小文鬆勁兒了,拿起了筆,哀求說,別折騰我了,我畫行不行?

他看了一眼衛崢嶸,然後鉛筆就開始在白紙上遊走,手法熟練,行雲流水,布局、勾線,一氣嗬成。陸行知和衛崢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畫。武小文畫好了,又添了幾筆,推給衛崢嶸。不過他畫的不是衛崢嶸,而是個怒目的虯髯大漢,穿著長袍,氣勢威猛,也許衛崢嶸留了胡子就是這個樣。衛崢嶸問,畫的是誰?李逵?武小文說,鍾馗,我爺爺畫這個拿手。衛崢嶸笑笑說,捉鬼的,行,我收了,謝謝。他把畫疊好,鉛筆裝起,招呼陸行知,走吧。

衛崢嶸和陸行知離開之後,武小文等了一會兒,直到汽車聲在巷子裏漸行漸遠,完全聽不見後,才長出了一口氣。他關上了院門屋門,上了鎖,回來搬了把椅子,在臥室牆角放下。他登上椅子,雙手輕輕挪開一塊頂棚的板。東西就藏在上麵,好在陸行知沒發現。他琢磨著,得換個地方了。

陸行知開著車,衛崢嶸拿著武小文畫的鍾馗端詳著。陸行知對他搞這一手有點兒意見,提醒說,這麽幹太冒失了。衛崢嶸不在乎地說,盯也盯不出個鳥來,還是得敲打敲打。陸行知問出了憋在心裏的疑問,你怎麽知道他的店被盜了?衛崢嶸遲疑了一下說,我有特情。他沒再解釋,陸行知估計再問他也不會講,隻好旁敲側擊地說,有些手段不能用。衛崢嶸岔開話題問,你在他家搜到什麽沒有?陸行知說,沒有,但是我感覺他好像有點兒……心虛,應該藏著什麽東西。衛崢嶸把畫疊好,說,你先別回家,送我去見個人。

他們聯係了上次陸行知見過的美術係老師,請他對比武小文的畫和莫蘭的畫像。衛崢嶸問,能看出來嗎,是不是一個人的手筆?老師說,不像。他說得相當肯定,衛崢嶸像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來之前,他幾乎肯定老師會說就是他。陸行知問,他會不會有意隱瞞自己的風格?老師說,也有這個可能。他指著武小文的畫說,不過這張更好,有功底,是武先生的傳承。衛崢嶸還抱著點兒希望問,那就是他進步了?老師說,不能這麽講,就像畢加索、凡·高的畫,早期和後期畫風改變很大,但還是一脈相承有跡可循的。老師又看了看兩張畫,說,抱歉,我隻能說百分之九十不是一個人的作品,但不敢說是百分之百。

辭別了老師,先送陸行知回家。衛崢嶸好似受了打擊,沉著臉,一路無語。車在小區門外停下,陸行知說,以後咱倆換換班吧,我晚上你白天,你好能觀察一下他白天的樣子。衛崢嶸語氣陰森地說,鬼在晚上才顯形兒。

放下陸行知,衛崢嶸開車走了兩條街,突然感到疲勞似乎一下襲上身來。他在一家髒破的燒烤店前停下車,走到店裏坐下,要了瓶酒。店主問,青島還是南都?衛崢嶸說,白的。

5

早上,衛崢嶸在車裏醒來了,眼泡浮腫,頭像被鑽頭打了似的疼,昨晚上喝的多半是假酒。車停在大路邊,外麵行人如梭,已經到了上班時間。

衛崢嶸忍著頭疼,開車回到警隊,先到衛生間吐了,然後在洗手台洗臉,還捧著涼水漱了口。外麵像出了什麽事兒,樓道裏腳步雜遝,人聲嘈雜,樓下警笛聲響,聽上去出動了不少警車。衛崢嶸走出衛生間,隻見過道裏警察們急匆匆地走過。他迎麵碰上了朱刑警,老朱看見他,眼神不大對勁,看得衛崢嶸心裏發毛。

又出了一起命案。地點就在老城平房區,離杜梅的案發現場不遠。

衛崢嶸跟著警車到了現場,他眼神發直,朝人群中心走去。執勤民警阻攔著怨氣衝天的大爺大媽們,他們的叫喊在衛崢嶸耳中是毫無意義的雷鳴般的噪聲,吵得他更是頭疼欲裂。

人群前方是被推倒的平房,地上都是磚頭瓦礫等建築廢料。衛崢嶸看見霍大隊和薑隊在一起,小聲說著話。薑隊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了頭。從人群之間的縫隙,衛崢嶸隱約看到磚頭瓦塊上有一具白色的屍體。

他呆住了。身邊的人來回穿梭,在他眼中都是虛影。有個尖厲的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又像來自他的腦中,像耳鳴被放大了一千倍,壓倒了所有的環境音,又像一支箭穿透了他的頭顱。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陸行知叫道,師傅。衛崢嶸轉頭看了看他,目光呆滯。陸行知的聲音也被隔在了耳鳴聲之外。陸行知帶著他往外走,衛崢嶸像木偶一樣跟著。陸行知邊走邊說,我問過老呂了,沒有鉛筆。衛崢嶸哼了一聲,像病人的呻吟,陸行知以為他沒聽清,大聲重複說,沒有鉛筆!

案情分析會很快召開,薑隊主持會議。薑隊說,是不是凶手再次作案,現在還不能下結論。死者身份已經確定了,和上兩起的被害人有區別,是已婚,年紀大了一些,也不是老城區的住戶。咱們先重點調查她的配偶……

衛崢嶸和陸行知都坐在後排。衛崢嶸發著呆,對所有的發言充耳不聞。

散會後,衛崢嶸在專案組坐了半天,咬著牙,好像在努力對抗著頭痛。昨晚上那瓶酒,是他這輩子喝得最後悔的一瓶。過了會兒,他站起身往外走。剛下樓,陸行知就追了上來,問他去哪兒,衛崢嶸不說話,鑽進汽車,把車門關上。陸行知繞到副駕駛去拉車門,卻發現車門上了鎖。衛崢嶸踩下油門,拋下陸行知,飛速出了分局大院。

他先去了武小文的玩具店,店門關著,他拍了門,但沒人應。衛崢嶸一腳把剛裝好的門鎖踹開了,店裏沒人。他返回車上,一路開到武小文家,推開院門,走到屋門口,仍是抬腿一腳破門而入。他沒留意腳下,咣當一聲,踢到了地上放著的兩個臉盆,一個泡著衣服,一個泡著一雙鞋。衛崢嶸盯著臉盆,眼睛似要噴火。他一路闖到臥室,武小文還在**躺著,一副剛被驚醒的樣子,眯著眼睛努力辨認著來人。衛崢嶸直衝著他走過去了。

陸行知蹬著自行車,以最快的速度往武小文家趕。還沒進巷口,就見衛崢嶸的桑塔納從巷子裏衝出來,擦著他身邊飛速掠過。陸行知看見衛崢嶸身邊坐著武小文,被一隻手銬銬在車門上方的把手上。武小文低著頭閉著眼,臉上有血跡。

車飛馳而過,衛崢嶸好像根本沒看見他。陸行知滿頭大汗,隻好掉轉自行車往回騎。等他氣喘籲籲趕回大隊,剛進專案組,朱刑警一把拉住他,說,老衛怎麽回事,瘋了?陸行知疾步走到審訊室門口,朝裏看了一眼,隻見武小文在裏麵,頂著一臉血,聲嘶力竭地喊著,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幸好審訊室隔音好,外麵聽起來聲音發悶,傳不遠。

衛崢嶸在霍隊辦公室。陸行知趕到時,看見辦公室門開著,霍大隊和薑隊都在。衛崢嶸急切地爭辯說,我沒打他,是還沒出門的時候,他自己往門框上撞的!霍隊說,老衛,這個是能鑒定的……衛崢嶸說,那就鑒定!快讓老呂去他家,他穿過的衣服鞋都在盆裏泡著!薑隊看看衛崢嶸的狀態,低聲跟霍隊交代說,你處理吧,就當我不知道。說完薑隊往外走,看見了門口的陸行知,對他說,你回來吧,協助這邊調查。

霍隊對衛崢嶸說,老衛,你先歇幾天吧。衛崢嶸怒斥,歇個屁!霍隊仍勸說,歇幾天,回來還能當警察。他的語氣溫和,像長輩勸服執拗的晚輩,然而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衛崢嶸臉色灰了。

衛崢嶸暫時離開了警隊,但是沒回家歇著,回去了他也歇不住。他叮囑陸行知,隨時向他通報調查進展,每天下班後在花園路的一家小超市門前見麵。衛崢嶸在小超市裏買了一小瓶二兩裝白酒,空嘴喝完,等到街燈放亮時分,終於看見騎自行車過來的陸行知。陸行知說,武小文被放了,他主動邀請咱們去他家搜查,結果沒有任何發現,盆裏的衣物鞋子也沒檢出什麽東西。衛崢嶸冷笑,咬牙切齒地說,好,很好,武小文,有本事。陸行知說,這起案子可能真不是他,死者的丈夫有很大嫌疑,說不定是模仿作案,想混淆視聽。衛崢嶸沒吭氣。陸行知又說,武小文跟隊裏說,再看見你,就上市政府告你去。衛崢嶸罵了一句,說,是嗎?還真嚇住我了。

大白天的,武小文在文具店裏整理貨架,他剃了個光頭,頭上的傷痕結了痂,臉上的青腫還沒消退。衛崢嶸大咧咧進來了,自己拉把椅子坐了下來。武小文看見他,本能後退了一步,強笑著說,你還真跟我耗上了?衛崢嶸說,正好我放了幾天假。

兩個學生進來買東西。衛崢嶸指著武小文跟學生講,你們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嗎?流氓慣犯!還買他的東西?學生說,你是誰呀?衛崢嶸亮了亮證件。學生們吐吐舌頭,轉身出去了。武小文說,行,不幹了,我關門。

武小文騎著小摩托在前麵走,衛崢嶸騎自行車在後麵跟著。小摩托破,跑不快,衛崢嶸跟得不疾不徐,不急不躁。武小文問,你車呢?衛崢嶸說,這不是車?武小文說,別跟了!衛崢嶸又說,走你的,哎,過馬路左右看,紅燈停綠燈行。

武小文突然轉了彎,衛崢嶸跟著拐。騎了一段,衛崢嶸覺得不對勁,加速跟了上來,說,你去哪兒?武小文說,市政府。衛崢嶸猛蹬幾腳,把武小文的車攔住,說,別鬧事兒。武小文不理他,繞著繼續騎。衛崢嶸一把攥住他的車把,把鑰匙拔了。武小文下了車,突然走到了路中間,一手指著自己頭上的傷,一手指著衛崢嶸,高聲喊道,那是位警察,這是他打的!哎,都來看看啊!

路人聞聲駐足,車輛跟著減速,交通受到了影響,人越聚越多。衛崢嶸上去想把武小文拉回來,武小文幹脆撒起了潑。堵車的司機伸出頭罵起來,喇叭聲響成一片。交警發現出了情況,匆忙跑過來了。

衛崢嶸被霍大隊叫去了。辦公室的門關著,還聽得見霍大隊的訓話聲。老霍真急了,大著嗓門說,你是警察還是街頭混混?然後“砰”的一聲,像是砸了個水杯。外麵偷聽的警察們麵麵相覷。朱刑警說,霍隊沒發過這麽大火兒。誰知接下去就聽霍大隊說,哎,你還砸杯子?你有什麽不服氣的?你不想穿警服了是不是?破罐破摔,連帶著讓我們也穿不成?我告訴你,這起案子不是武小文幹的!是死者的丈夫,剛剛已經招了!然後又傳出了椅子翻倒的聲音。霍大隊說,去哪兒?我還沒說完!隻聽衛崢嶸說,去找武小文。霍大隊氣惱地嚷嚷,還去?衛崢嶸!衛崢嶸說,我去給他道歉!聲音一落門就開了,衛崢嶸大步走出,偷聽的人們趕緊各忙各的。

衛崢嶸去找武小文,真是去道歉的。武小文白天鬧那麽一出,那條路的交通癱瘓了一小時,還引來了記者,影響很不好,衛崢嶸不想連累隊裏。不過這時他還不知道,這晚發生的事情會改變他的人生。

武小文並不在家。一個小時之前,他趁著夜色出了門,走到小巷裏一處堆放著破桌爛椅的雜物堆前,將破爛一件一件移開。破爛移走後,露出三個藍色的汽油桶,和馬成群的那三隻一模一樣。這其實就是他那天偷偷撿回來的。他提起汽油桶回到自家門前,往小摩托後麵掛了個拉貨用的小車鬥,又把三隻汽油桶放進去,蓋上塑料布。他關好院門,騎上小摩托走了。

衛崢嶸騎著自行車走在去武小文家的路上時,武小文已經到了他家的祖傳老院門前。他下了車,拿了把鐵尺插進門縫一挑,挑掉了門閂。他輕輕推開門,推著摩托進去了。

衛崢嶸還沒到武小文家的巷子,呼機響了。他拿出來看看,是白曉芙。進了巷口,那家雜貨店還開著,窗口放著公用電話。衛崢嶸猶豫一下,騎了過去,片刻又返了回來,拿起電話,給白曉芙回電。

白曉芙在電話裏說,以為你不給我回了。她聽上去語氣嬌嗔,口齒黏滯,好像有些醉意。衛崢嶸說,剛才在路上。白曉芙直白地問,你能來找我嗎?看來她真是醉了,衛崢嶸沒說話。白曉芙說,來我家,我兒子今晚不在,送朋友那兒了。衛崢嶸說,我有事兒。白曉芙笑笑說,能不能換個借口?衛崢嶸又說,真的有事。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衛崢嶸耐心等著,聽見白曉芙輕聲一笑,說,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沒跟你說過,今天我想跟你聊聊。別怕,不是要罵你,我結這個婚,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做錯了。衛崢嶸猶豫著說,你喝多了。白曉芙笑出了聲,說,其實我很能喝,你都喝不過我,不信來試試。

衛崢嶸思量著去還是不去,最後把話在嘴裏化軟了,說,早點睡吧。白曉芙說,不想來我家,那就換個地方。記得那個電影院嗎,咱們最後一次看電影,我想看《廬山戀》,你要看《高山下的花環》,看完你就去當兵了。

衛崢嶸有點兒急,說,喝了酒你就在家待著,別亂跑。白曉芙幹脆地說,你來不來都行,反正我會去。說完就掛了。衛崢嶸放下電話便打定了主意,給武小文道完歉,就去見她,聽她把話說完,也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了。

他騎車到了武小文家門外,看見燈黑著,打門縫又看了兩眼便準備離開。突然,他注意到了路邊被搬開的雜物堆。衛崢嶸湊過去查看,聞見了股怪味兒。他抽抽鼻子,走回武小文停摩托的地方,仔細查看地上,看見地上有一攤汽油。衛崢嶸臉色變了,十幾年的偵查員本能讓他立即判斷出武小文去了哪兒。他回憶著武家老院的位置,使勁蹬著車,在狹窄的胡同裏穿行。

衛崢嶸趕到武家老院時,隻見院門前聚著十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人穿著秋衣秋褲就出來了,像剛經曆了地震,從被窩裏逃出來似的。有人在嚷嚷說,“誰有手機,趕緊報警!”

衛崢嶸撂下自行車跑過去,說,我是警察,怎麽了?大院居民們說,有個瘋子要放火!我們不出來,就被他一塊兒燒了!這個大院門樓雖破舊不堪,大門上的朱漆早就褪了皮,快掉光了,但門頭上的磚雕還在,刻有花鳥人物曆史故事,有些舊時的氣派。現在院門開著,裏麵黑洞洞的。

衛崢嶸問,誰要放火?他們說,就是那個老來找事的,這兩年倒是不來了……衛崢嶸說,沒事兒,他就是嚇唬人,不敢點。有人指著自己的鞋說,汽油都潑了!鞋濕了,聞得見味兒,真是汽油。

衛崢嶸臉色一變,向院門走去。突然院子裏亮了起來,耀眼的光芒迅速漲大,火焰像個巨大的拳頭從院門裏探出來,瘋狂地擊打著空氣,呼呼的聲響如鯨魚喘氣。居民們一片驚呼。衛崢嶸呆住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院門似被風吹,“砰”的一聲,自己關上了,把火焰阻斷住了。緊接著門樓一震,磚石碎裂,塌了一大塊。然後,整個門樓就都燒了起來。

院子裏突然響起武小文的叫聲,救我!救命!院門被捶響,他想出來。衛崢嶸向院門口衝,然而被人們七手八腳地死死拉住了。火太大,誰去都是送死。衛崢嶸掙紮著,嗓子眼發出低吼。

來了四輛消防卡車,用了一個小時,才把火撲滅。倒塌的門樓底下發現了武小文,燒得不剩下什麽了,他可能往自己身上也澆了汽油。居民們裹著消防隊送來的毯子,無言地望著廢墟。

衛崢嶸坐在馬路牙子上發呆。一輛桑塔納駛來,霍大隊跳下車,向衛崢嶸奔過來。衛崢嶸好像泄了勁兒,精氣神兒都沒了,說,霍隊,我錯了,我不該逼他。霍大隊蹲下,臉上沒有責怪,而是痛惜和難過。他把手放到衛崢嶸肩上,說,老衛,白曉芙出事兒了。

衛崢嶸開著霍隊的車,發瘋似的往醫院趕。霍隊說,夜班公交車司機自己投的案,太突然了,隻看見個人影就撞上了。人怕是不行了。

到了醫院急救中心,衛崢嶸一步三級跑上樓梯,在走廊裏飛奔。突然,他停住了腳。走廊盡頭,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男人的手放在兒子肩上,張山山的哭聲在走廊裏回**。男人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虛虛地飄過來,衛崢嶸覺得自己好像被冰山裹住了。

衛崢嶸走回停在路邊的桑塔納,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他發著呆,好像靈魂已經不在。痛苦突如其來,衛崢嶸弓著背低著頭,像個傻子一樣放聲大哭,好像要把欠了白曉芙十幾年的眼淚都補回來。

陸行知騎車趕來,看見桑塔納,正要走近,看見了車裏的衛崢嶸。雖聽不見哭聲,但他辨別出這是一個正在痛哭的人。陸行知不敢打擾,隻遠遠地看著。桑塔納頂上的燈閃了閃,滅了。世界好像也一下變黑了。

衛崢嶸三天沒上班。大白天的,公共浴池的工作人員領著霍大隊,走到一張搓背用的小床前。床腳躺著個空酒瓶子,**躺著衛崢嶸。霍大隊讓工作人員忙去,自己輕輕把衛崢嶸推醒,說,老衛,武小文放火用的汽油桶是馬成群的,馬成群鬧事那天,他偷偷拿走的,所以,放火是他早有預謀,跟你沒關係。衛崢嶸睜著眼,看著別處,像沒聽見。霍大隊又說,你要是難受,就跟我回去工作吧,分分心。

衛崢嶸回了隊裏,什麽都不幹,隻坐著,望著牆上的地圖。布單畫的地圖換成了放大的紙質城市地圖,現在一麵牆都貼滿了,覆蓋了整個城市。陸行知小聲叫他,師傅,查個人,跟我去嗎?

衛崢嶸沒吱聲,目光不離地圖。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是紅星電影院。那天晚上白曉芙在電話裏說,他們最後一次看電影,她想看《廬山戀》,自己要看《高山下的花環》,看完自己就去當兵了。那場《高山下的花環》就是在紅星電影院看的。白曉芙那天晚上出事的情形,在他腦子裏想象了千萬遍,穿過袖子巷,過條馬路就是紅星。她是怎麽被撞的呢?如果沒喝酒,也許腳步能快點兒,如果不是想著《廬山戀》和《高山下的花環》,也許能看見開過來的夜班公交車。如果自己不去武家老院,也許能攔住她,聽她把話說完。可是每個也許都不成立,白曉芙已經死了。衛崢嶸深吸了一口氣,臉漲紅了,好像犯了心絞痛。

衛崢嶸出了大隊,走出分局,沿著大街一直走,不知走了多遠,一切仿佛都沒有了意義。他停下腳,站在路邊,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城市在運轉,生活在繼續,大人在奔忙,孩子在歡笑,一切都一如既往。隻是他的生活殘破了,永遠也補不回來了。

第二天,分局來了幾位領導,聽霍隊和薑隊匯報工作。具體工作匯報完,薑隊剛做了幾句總結,說到雖然持久戰打了這麽多天,但霍隊治軍有方,大家的士氣還是足的……突然會議室的門開了,衛崢嶸走進來,提著個紙袋子。他也不看其他人,徑直把紙袋子放到霍大隊麵前。霍大隊莫名其妙,打開一看,竟是疊好的綠色警服。

老霍頭皮一緊,把袋子合上,打算先把衛崢嶸支出去。可衛崢嶸抬眼看了一圈說,正好,領導們都在,我辭職,不幹了。剛剛說了士氣足,就來了個打臉的,霍大隊和薑隊都有點兒尷尬。領導說,衛崢嶸,年前罵你幾句,就受不了了?衛崢嶸說,不是,就是太累,幹不動了。

霍大隊試圖給他找台階,打圓場說,暫時的暫時的,老衛,你去休息幾天再來。衛崢嶸說,休息是要休息,但不來了。霍大隊有點兒著急了,說,這案子需要你!衛崢嶸說,別抬舉我了,我就是個屁!放了吧。霍大隊哭笑不得,說,這案子不破,你放得下嗎?衛崢嶸說,有什麽放不下的,大街上看看去,誰都過得好好的,曬著太陽逛著公園,誰管什麽凶殺、什麽犯罪、什麽嫌疑人?都高高興興的,吃喝玩樂,為什麽我不能過這種日子?霍大隊吼了一聲,你是警察!就因為你,他們才能過這種日子!衛崢嶸笑了,好像聽了一個愚蠢的笑話,跟老霍說,你也太高看警察了吧?對不起,我要跳槽換陣營了,去老百姓那邊兒,你就當我叛變了,這警察我是不當了!

衛崢嶸掏出證件,往桌上一扔,摔門而去。在座的各位望著桌子上的證件,表情各異。

衛崢嶸出了樓,穿過大院,往分局門口走。他腳步飛快,好像真的輕鬆了些。陸行知追了出來,叫道,師傅!別走,留下吧。衛崢嶸站住腳,望著他說,陸行知,你好好幹,能有出息。我到頭兒了。他沒提破案的事兒,好像對他來說,真的到頭兒了。陸行知看著衛崢嶸的臉,知道這話不是氣話,勸不回了,隻能說,那你有空回來看看。衛崢嶸卻說,對了,跟你爸說一聲對不起,我帶不了你了。陸行知問,那……你打算幹什麽呢?

衛崢嶸笑而不答,轉身離去。

6

1998年初,衛崢嶸不再是警察了。他去了一趟出租汽車公司,開回來一輛出租車。老霍說得挺好,他們當警察的,開出租車上手就是快,熟悉城市道路,遵守交通規則。

從這天開始,出租車司機衛崢嶸每天開出租車上路,沿街拉活兒。他白天吃盒飯,喝瓶裝水。周末接兒子上公園,下館子吃肯德基麥當勞,讓他吃個夠。

然而,開著車,他並不快樂,臉上從沒露出過笑容。

轉眼出了冬,入了春,一躍到了夏初,天氣暖了,樹都綠油油的。衛崢嶸在路邊小攤上買冰棍兒時手機響了,他新買了個諾基亞。來電的是個陌生的聲音,說,您姓衛嗎?

胡海霞在家裏暈倒了,是糖尿病。衛崢嶸站在病房門口,兒子壯壯拉著他的手。醫生說,你兒子真厲害,知道打120,以後多注意著點兒。衛崢嶸心疼地拍拍兒子的腦袋,看看病房裏的前妻,俯下身跟兒子說,兒子,爸爸去跟媽媽認錯,隻要她同意,以後我天天回家。壯壯高興地摟住了他的脖子。衛崢嶸差點落淚。

衛崢嶸和胡海霞複合了。他白天出車,早晚都在家做飯幹家務。他之前沒下過廚房,起初刀法生疏,蘿卜絲切得有粗有細,長長短短,慢慢地也就熟練了。

直到1998年底,再沒出現過相似的殺人案。凶手好像莫名其妙地突然停手了。專案組也再沒有新的線索,隻好撤掉。地圖都取下了,牆上光禿禿的。各種案卷資料也被一一搬走,奔騰486也搬出去了,衛崢嶸暫借了一年多的大會議室終於騰出來了。陸行知站在空****的會議室裏,悵然若失。

出租車,衛崢嶸一開就是十二年。白天出車時,他眼看著老城區的平房一點點減少、消失,一座座樓房拔地而起,層層加高。

十二年白駒過隙,城市變了,衛崢嶸也老了。有那麽幾次,他開著車,不由自主就往警隊去,好像自己還是警察,還在上班,什麽都沒變過。意識到走錯的那一刻,他好像從一個絕好的夢裏醒來。

2010年4月底那個平常的早晨,衛崢嶸在菜攤上買了一捆蔥,尼龍繩係好,提了往家走。路上堵車了,堵成一條長龍。衛崢嶸觀察著堵車的形勢,看見堵車的源頭是一輛大眾輝騰。他本來沒打算管,然而聽到堵車的後方傳來警笛的鳴響,他遠遠地瞭望一眼,就向輝騰走了過去。堵車的後方,陸行知坐在車裏,看見前方的車流漸漸鬆動,又閉上了眼睛。

那個早晨,他們倆都不知道互相離得那麽遠,又這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