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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拂過開闊的春日草原。

清涼的風。

連綿起伏的山丘各處仍有枯草之色。那是分外漫長的冬天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跡。不過,再過幾天,也會消失在淡綠色的“草海”之中。

葉頂綻開的一大片全緣貫眾蕨中露出一塊灰色岩石。

一個男人端坐其上。

是個老人。看上去六十歲出頭。皮膚仍然緊致。腰背挺直,並不虛弱。

老人望著草地。

麵前的草原向正前方緩緩隆起,又朝著更遠處的坡麵下降,淡出視野。

遠方的飛驒山脈頭戴雪冠,連綿不絕。

陽光的顆粒在清澈的藍色大氣中閃閃發光。狂風中,混有鶲和鶇的叫聲。

坐在岩石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風在草原上的移動軌跡。草隨風的動向扭轉、彎折,形成層層疊疊的波浪。

老人看的是風。

落在草上的風也不住地撥弄老人的白發。

他的目光忽然一動。

因為跟前的蕨葉呈現出了不同於風向的動作。

淺綠色的草叢中躥過褐色的毛皮。

老人以目光追蹤。

一隻小動物從草叢裏抬起頭。

——掃雪鼬?

老人心想。

掃雪鼬是一種小型肉食動物,形似黃鼠狼,卻比黃鼠狼小得多,體長不足二十五厘米。尾巴尖是黑色的,在信州的山區並不罕見。

問題是——那玩意的鼻子好像比尋常掃雪鼬尖了些。皮毛顏色也偏黑。

不等他看清楚,小獸便消失在草叢中。

老人身後傳來人的氣息。

身後有一片落葉鬆林。有人在鬆林中盯著他。

老人站起來,緩緩轉身。

後方約十米處——草原和鬆林的交界處,站著一個黑衣人,身上的黑袍形似僧袍,但在結構上略有不同。腰上掛著竹筒。

那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老人。

老人感覺到了目光帶來的壓力,卻無法通過壓力讀出任何情緒。他刻意壓抑情緒,隻釋放了存在感。

那眼神仿佛在估算老人的價值一般,像極了爬行動物。

黑色長發垂在黝黑的臉頰兩側。

他沿著草地,向老人走來,卻又在半路停下。

“誌村丈太郎先生?”黑衣人問道,表情幾乎沒有變化。

“有何貴幹?”老人回答。

這口氣,無異於承認了自己就是誌村丈太郎。

“問你要一件東西。”

“哦?什麽東西?”

“裝傻就不必了。前些天,我有幾個弟兄上門拜訪,受了你一番‘熱情款待’。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我還真不知道。”

老人保持站姿,語氣輕鬆,身體卻高度緊張,沒有一絲鬆懈。

“來這兒之前,我去下頭的小屋轉了轉。你一直把那東西帶在身上?”

“男人一直帶著的東西還能有什麽啊。我就是老頭子一個,那玩意都派不上用場了,難不成你還感興趣……?”

“這可如何是好,我並不想欺負老人家。”

“倒還挺講文明。”

誌村如此回答時,對方微微眯起眼睛。

黑衣隨風舞動,風自他的方向刮向岩石上的老人。男人和老人之間的蕨葉沙沙作響。冰涼的瘴氣蹭上老人的身子。

“看來是有些功夫的。”誌村丈太郎喃喃自語。

小旋風在黑衣人腳下起舞。

旋渦逐漸擴大。

“方士……?”誌村氣凝丹田,腰部略沉。

所謂“方士”,是會用方術的人,又稱“道士”。戰國時代的著名幻術師——果心居士便是其中之一。

黑衣人朝誌村走來,仿佛乘著風一般。風越來越大,對方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轟!

風聲蕭蕭,黑衣人躍入空中。

與此同時,誌村雙掌合攏,向那人推去。

兩人之間的空氣瞬間發出被撕裂般的響聲。如果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置身於那樣的空間,那種力量定會將肉體扯碎。那裏發生了與“鐮鼬[1]出現”高度相似的現象。

兩人的位置已然對調。

黑衣人站在岩石上,而老人——誌村丈太郎立於草地。

風停了。

“看來是棋逢對手。”誌村喃喃道。

“此言差矣。”

黑衣人首次展顏。那是讓見者背脊發涼的笑。薄唇之間,露出細而鋒利的牙齒。

他看著誌村的腳邊。

方才的旋風正在誌村的腳下盤旋。

誌村試圖躍起,旋風卻如活物般纏住了他的腿。劇痛傳來,誌村的褲子滲出了血。褐色的皮毛在被旋風攪亂的蕨葉間舞動。

眼熟的顏色。

片刻前才見過。

——糟糕!

誌村心頭一慌。

黑衣人卻沒有放過這個可乘之機。

誌村的視野內變得一片漆黑,無法辨別上下。

而黑暗中有一股化作烈焰的旋風在舞動。

幻術。

嘁!

野獸在旋渦中哀號。

注釋:

[1] 鐮鼬是日本的甲信越地方傳說的一種妖怪。它以旋風的姿態出現,用像鐮刀一樣銳利的爪子襲擊遇到的人。被害者的皮膚雖然會被劃開很長的傷口,但一點也不覺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