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沉甸甸的水匯成漆黑的漩渦,滔滔流淌。
三月下旬,深夜的河水依然冰冷。即便穿著潛水服,在水裏待久了也凍得夠嗆,骨頭都發麻。
以前可沒這麽不中用——田島善三心想。
想當年,哪怕是更冷的時候,他也能在水裏待上好幾個小時,都不用穿潛水服。不過那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時的田島還不到四十。
如今,卻已是花甲之年。
其實骨頭的麻木與水溫的關係不大,體力的衰減才是主因。
夜已過半。
暗黑的天空下起蒙蒙細雨。不,這個“下”字用得並不貼切。因為蒙蒙細雨是靜靜飄落的,如霧靄一般悄無聲息。
此處是酒匂川的河口。
大海近在眼前。
海浪撞上被推向漆黑汪洋的滔滔河水,激起一陣陣低沉的回響。甚至可以分辨出碎石被海浪卷起的聲音。
漲潮時分。
來自汪洋的海水在推力的作用下逆流而上。
田島善三站在齊腰深的水中,觀察漁網的狀態。
眼前的漁網呈袋狀,固定在打入河床的木樁之間,開口對著大海,在海水的推動下朝上遊鼓起。
網眼偏細,但不至於太細,否則很容易被漲潮的推力撕碎。
田島想用這張網捕撈的小魚比鱂魚還細。
他的目標是鰻魚的幼體,俗稱“白子鰻”。通體晶瑩透白,全長五厘米左右。
鰻魚的產卵地不在河裏,而在熱帶的深海。
鮭魚和香魚是在河流中孵化,順流而下來到海裏,長大後再逆流而上,回到河中。
但鰻魚不然——
鰻魚的魚卵在深海中孵化成柳葉鰻(Leptocephalus),乘著黑潮[1],朝陸地進發。抵達河口時,它們便發育出了鰻魚特有的細長身軀,乘著上漲的潮水,成群結隊逆流而上。
白子鰻進入淡水區的時間為十二月至次年五月,二月至三月最盛。
田島善三時不時用犀利的目光掃視四周,同時觀察漁網。
他的行為屬於非法捕撈。
要想在這一時期合法捕撈白子鰻,就需要向本縣水產科的漁業調整部申請許可證。而許可證隻會頒發給特定商家與人員,田島自然沒有。
偶爾會有監視員前來巡視。
一旦被抓,等待著他的就是十萬日元的罰款。原來隻罰一萬,最近突然漲到十倍。
對田島而言,損失十萬還是相當肉痛的。
但隻要能蒙混過關,便能收獲與風險相當的收入。
白子鰻的價格視年份而定。碰上行情好的年份,他能以每公斤近四十萬日元的價格把魚苗轉賣給養殖戶。近年來,白子鰻已發展成黑幫的重要資金來源。
遙想二十年前,一晚上撈二十多公斤也是常有的事。如今的收成卻還不及當年的十分之一,足見河流受到了多麽嚴重的汙染。
上遊建起了取水廠和大壩。
一號國道就在田島的後上方。車輛駛過橋麵的聲音不時響起。
橋的兩側立有路燈,照亮了下方的水麵。不開頭燈也不耽誤正事。
沒入水中的漁網沉甸甸的。
田島心想,興許是被水衝來的木頭。
水下常有吸水變重的木頭漂**。兩三天前剛下過一場反季的暴雨,河裏的水量直接翻了一倍。可能是原本被河底的石頭卡住的木頭靠水流脫身,磕磕碰碰來到了這裏,也可能是之前衝到海裏的木頭隨漲起的潮水被推了回來。
要是漁網在這個時候破了口子,一晚上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田島緩緩拉近漁網的一部分,想看清裏麵的東西。
慢慢提起——
忽然,攥著漁網的手感覺木頭在動。
那感覺更像是木頭自己在動,而不是被水推動。
它朝下遊動了動,半截出網。
它的一部分現於水麵。
在看到它的那一刹那,輕微的恐懼掃過田島的背脊。因為他發現,那東西的表麵覆了一層黑褐色的毛。
看著不像木頭,更像死狗之類的玩意。
田島不禁咂嘴,晃了晃漁網。
他的本意是讓那東西自然流入水中。誰知它進一步浮上水麵。
直到此刻,田島才意識到那並非死狗。因為它太圓了,不見突出的手腳或頭部。
田島打開頭燈。發紅的燈光下,現出它的身影。
那是個足有一摟[2]粗的毛球,令人毛骨悚然。
田島頓時汗毛倒豎。
它在網中微微一動,表麵的一部分赫然隆起,仿佛有氣體自內部噴出。被濕漉漉的獸毛覆蓋的表麵不住地蠢動,像是在冒泡。眼看著整個毛球緩緩膨脹起來。
“啊!”
淒厲的慘叫聲生生卡在嗓子眼。田島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推。觸感滑膩,數倍於鰻魚身上的黏液,叫人心驚膽戰。
在田島鬆開漁網的刹那,細小觸手似的東西自網的表麵伸來,觸手的頂端衝向田島被潛水服裹住的腹部。
一陣鈍痛襲來。
注釋:
[1] 日本暖流,是北太平洋西部流勢最強的暖流。——編者注(如無特殊說明,皆為譯者注)
[2] 兩臂合抱的量為一摟。——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