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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貫穿額頭。

刀刃朝下墜落的剃刀就插在額頭的正中央。

刀尖足有一兩毫米陷入亂奘額頭的皮膚。

照理說,剃刀早該因自身重量而倒下。這刀片卻屹立不倒,任刀尖嵌入皮膚。

亂奘動彈不得。

任他如何嚐試,就是動不了分毫。仿佛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被鋼楔釘死了。

沒有感覺。

脖子以下的身體好像不再屬於他自己了。

能自主控製的僅剩眼皮和眼球。

即便如此,他仍可以微微動動嘴唇。

轉動眼球,便能看到立於額頭的剃刀的一部分。盡管由於距離太近無法對焦,但隻消一眼,就讓人毛骨悚然。

剃刀保持刀刃垂直於皮膚的狀態,開始慢慢移動。比起“痛”,那感覺更接近“癢”。刀刃移動了大約三厘米,至眉邊而止。

但隨即再次啟動。

意識到剃刀在做怎樣的動作後,戰栗橫掃亂奘的全身。因為那剃刀似乎是在描摹它剛剛造成的傷口。

它移動到刀尖最先刺入的位置,隨即停止。然後再次移動起來。

剃刀上並未施加多麽強大的力量。

除去剃刀本身的重量,施加在上麵的力約為刀片自重的兩倍。

換算成重量,不過區區幾克。

無論驅動剃刀的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它似乎都隻能操控刀片、棉線針這樣輕巧的玩意。

隻不過,那股力量驅動的動作細膩到病態的地步,而且十分執拗。

刀片在同一道傷口上來回移動,精確得可怕,沒有絲毫的偏差。

反複幾次之後,類似瘙癢的感覺終於變成了明確的疼痛。傷口變深了,割到了肉。繼續重複下去,傷口終將觸及骨骼。

亂奘能感覺到一股黏膩的血自額頭流向太陽穴。

亂奘集中意念。

卻怎麽都使不上勁,讓人心焦。

既然驅動剃刀的是某人的意念,那就必須將其截斷。無論如何,都得讓刀停下。

若能用氣擊中刀刃,倒還有希望成功,奈何脖子以下紋絲不動。

他無法在這種狀態下放氣。

身體若隻是表麵上無法活動,放氣倒是不成問題,隻需調動肉眼看不見的身體內部即可。彎曲肌肉,擠壓內髒,打開氣道,瞬間放鬆全身。在那一刻,將全身的氣灌入開放的氣道。

“勁”力和“氣”力的本質其實是螺旋運動。

好比乘著右拳擊出的“勁”力,就產生於右腳的腳跟。

想要創造“勁”力的螺旋,就朝相反的方向微微扭動右腳,腳跟輕輕踩地。在踏上地麵的瞬間,與腳的扭轉方向相反的螺旋動能便會從與地麵接觸的腳跟反彈回來。

螺旋動能從腳跟傳導至腳踝,再到小腿、膝蓋、大腿、腰部、脊柱、肩膀、手臂、肘部、手腕,最後來到右拳,其間不斷放大。最終化作巨大的“勁”力,隨拳頭釋放。

關鍵在於要將這種原理自然而然地運用在戰鬥時使出的招式之中。那些招式,當然不是花拳繡腿。

對外放氣的原理大致相同。

而瞬間向外釋放的氣和勁,便是所謂的“發勁之術”。

這是中國武術最高深的秘技。

然而,由於身體的感覺盡數消失,亂奘無法在體內製造放氣所必需的螺旋運動。

——大意了。

亂奘心想。

他做夢也沒想到,攻擊會衝著他來。

不,他倒也不是完全沒考慮到這種可能性,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比真澄先遭殃。

額頭上的剃刀停了。

左耳傳來陰森駭人的聲響。

那是細小的金屬輕輕摩擦耳中的聲音。

——針?!

亂奘想起來了。

這個房間的桌上,原本擺著兩片剃刀和一根針。

發起進攻的是其中的一刀一針。理論上,剃刀還剩一片。

皮膚上貼著一層冰涼的汗水。

亂奘望向天花板。

隻見一片剃刀懸浮在那裏,反射著台燈的光亮,散發出暗淡的金屬光澤。

分明就在亂奘右眼的正上方。

左耳中的針聲停了,而空中的刀片突然對準亂奘的右眼飛落。

亂奘用力閉上眼睛。

劇痛傳來。

剃刀的刀刃戳在右眼皮上。就在內眼角附近。

恐怕他一睜眼,刀片就會移動,傷到眼球。

脖子左側也有輕微的疼痛傳來。

亂奘毛骨悚然。

他感覺額頭上的那片剃刀不見了,似是轉戰到脖子了。

刀開始來回移動,動作緩慢,仿佛要削下一層薄薄的皮。而那個位置,緊挨著頸動脈。

剃刀的角度幾乎垂直於脖子。

那感覺,仿佛在遭受某種新式鋸刑。

剃刀一直在動。它精準無比地劃過自己造成的傷口,執拗地將其加深。

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可以想象出鮮血自傷口湧出,順著他的脖子流到身下的墊子,血跡逐漸擴大的景象。

劃脖子的刀停了。

戳在右眼皮上的刀立刻接棒,運動起來。

看來潛藏在暗處的幕後黑手無法同時控製兩個物件。

刀鋒沿右眼眶的凹陷仔仔細細地劃了半圈,停在眼尾。然後沿著同一道傷口,緩慢而準確地描畫。

言外之意——你若不睜眼,我就把眼皮割掉。

刀片的動作悄無聲息,反而更顯陰森恐怖。

簡直是任人宰割。

亂奘絞盡腦汁。

——為什麽動不了?

不像是另一種巨大力量的強勢壓製,更像神經的傳導在某處被截斷了。

問題出在頸部到脊柱——貫穿脊髓的中樞神經的某處。

亂奘心想。

十有八九是脖子。

肯定是有某種力量作用於脖子的某處,影響了脊髓的中樞神經,幹擾了神經的傳導。

力量本身並不強大。換算成重量,最多也就幾克。

脖子以下甚至感覺不到疼痛,脖子以上則不然。不僅可以感覺到疼痛,還能動。大腦直接控製的視神經更是全無異常。

——那就有辦法。

亂奘輕輕勾起厚唇。

那是他第一次展露笑顏。

他放鬆全身,不再嚐試任何動作。

額頭、脖子和眼皮的疼痛立刻凸顯,格外清晰。

疼痛著實礙事。

但不得不這麽做。

亂奘開始緩緩調息。

這是他重複過數千次的仙道小周天之法。

把通過呼吸攝入體內的氣沉入丹田——盡管感覺不到,但經驗告訴亂奘,隻需重複一定的呼吸節奏,氣便會自然而然地匯集在丹田。他的身體還記得這種節奏。

雖然感覺不到,但他還是希望身體能照常運轉。隻要丹田中的氣積累到一定的水平,就會自然而然地通過沿脊柱分布的氣道向上運行。

先將沿脊柱上升的氣匯集於頭頂,然後在體內流轉一周,最後沉回丹田——這就是最基本的小周天運行之法。

隻要氣升至喉嚨,亂奘就能感覺到。

他無法向體外放氣,但可以讓氣沿著小周天的氣道全力衝刺。

前提是——陽氣得上升到他能控製的位置。

如果沒升上來——

亂奘甩掉那些念頭,把注意力集中於脖根。

他必須及時捕捉到那股冉冉升起的氣。

然而,眼看著兩倍於平時的時間過去了,氣也沒有升到他想要的位置。

焦急的汗水浮上亂奘的額頭。

照理說,運行此法時,需要讓脊柱垂直於重力。而且傷口的疼痛也幹擾了微妙的呼吸節奏——

亂奘拚命重複呼吸,耐心等待。

就在脖子上的剃刀再次開始運動的時候。

一團嗆人的熱氣湧上喉嚨。

亂奘及時把握住它,沿脖子以上的氣道猛烈釋放。

決堤的奔流勢不可當。

刹那間,亂奘壯碩的身軀化作一團炙熱的火焰。

似火球的力量,自亂奘全身向外爆發。

彈飛了兩片剃刀和那根企圖鑽進耳朵的針。

隨著一聲野獸般的咆哮,亂奘站起身來。

抬起掛著血絲的臉,發出震耳欲聾的獅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