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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無窗。

四麵的牆壁和地麵都為清水混凝土所覆。

牆上沒有任何裝飾。

唯有一扇厚重的門,冰冷地緊閉著。

天花板很高,直逼四米。像一間尚未建成的地下儲物室。

——這便是整個房間給人留下的印象。

近二十張榻榻米大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光禿禿的大燈泡,但它的光亮不足以抵達房間的每個角落。

好一個煞風景的房間。

幾乎沒有什麽家具擺設。

除了擱在角落裏的幾把折疊椅,便是擺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張小桌子。

桌上有一瓶沒開過的啤酒,外加一個大西瓜。

三人圍桌而立——

一個穿西裝的半老男人,一個同樣穿著西裝、頭發剪得略短、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前者留著花白的小胡子。

隻有剩下的那個沒穿西裝。

他穿著一條黑色西裝褲,搭配寬鬆的黑襯衫。

他明明是三個人中個子最高的,卷起袖口的手臂卻是最瘦的。給人的整體印象宛如瘦長的枯枝。

他的眼睛細若絲線,一張臉瘦骨嶙峋,皮膚呈土黃色。

薄薄的嘴唇跟蛇一樣。

讀不出表情。

西裝老頭和中年男子退到一邊,隻留下他在桌旁。

“展示一下吧,齋——”中年男子低聲說道。

也不知那個穿黑襯衫的“齋”有沒有聽見。他就那麽杵在原地。

——就在這時。

突然,他——齋的身子一動。

不,準確地說,動的隻有他的右腿。

他的姿勢幾乎沒變,右腿卻突然向前一送。這個動作是那樣隨意,讓人完全料想不到。

齋的右腳跟仿佛悠然浮於桌麵。就在它碰到桌上那瓶啤酒的瓶頂時,瓶頂消失不見了。

嘩啦!

正前方的混凝土牆處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響。

原來是被齋的腳跟踹飛的瓶頂連帶著瓶蓋,一起砸在了牆上。

啤酒泡沫伴隨著響聲自瓶身破口處溢出,比玻璃的破碎聲慢了一拍。

破口像是被鋒利的刀具割開的。

啤酒瓶的主體紋絲不動,仍在原處。

齋將靜止在半空中的右腳緩緩放下,身子也未見絲毫搖晃。

看來,他有著驚人的平衡感。

從頭到尾,他的細眼和薄唇都與之前別無二致,麵不改色。

屏住呼吸的老頭口中漏出讚歎的輕吟。

“要是用手刀的話,日本倒有幾個空手道高手有這個本事,但肯定沒人能用腳踢成這樣。”

中年男子表示。

老頭默默點頭。

“再露一手。”中年男子對齋說道。

齋稍稍挪動身子,來到西瓜的正前方。

他雙腿微微打開,壓低重心,膝蓋略彎。

雙臂仍耷拉在體側。

隻見他將垂下的手臂向外輕輕一扭。

然後一邊收起,一邊像利用反作用力似的打開雙臂,並向上抬起。

再以張開的手掌一左一右地夾住西瓜。

當在場的人聽到“啪”的一聲時,他的手掌已經脫離了西瓜,整個人的姿勢也恢複了原狀。

“這次又做了什麽?”老頭看了看桌上的西瓜,又看了看齋的臉,如此問道。

“您很快就知道了。”

中年男子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把匕首,拔出閃著凶光的白刃。

他走到桌旁,把刀緩緩架在西瓜上,輕輕一壓——

在刀刃陷入西瓜的刹那,紅色汁水四濺,弄濕了中年男子的衣服。

那正是西瓜的汁液。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一鼓作氣,將不再噴水的西瓜劈成兩半。

西瓜的紅色果肉已化作漿水,從裂開的兩個半球裏溢出到桌子上。

“……”

老頭凝視著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冷氣。

“齋在保持西瓜外部原樣不變的前提下,摧毀了它的內部。”中年男子說道。

西瓜的汁液順著桌子滴落,發出濕漉漉的響聲。

“確實了得……”老頭喃喃道。

“問題是——這招對會動的東西管不管用?有無比鋒利的刀,卻沒有命中對方的技巧,那也是抱著金碗挨餓……”

“您所謂的‘會動的東西’是指人吧?”

“嗯。”

“我把沼田帶來了。您想親眼瞧瞧齋的招數對會動的人有多大威力嗎?”

“想。”

老頭的嘴角在花白的小胡子下微微勾起。

中年男子拿著匕首走到門口,隔著門板低聲說道:“放沼田進來!”

片刻後,門開了,兩個男人走了進來。

一個是儀表整潔的小年輕,另一個卻髒兮兮的,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手腕也被細繩綁住了。

後者便是中年男子口中的“沼田”。

沼田臉上布滿淤傷,唇角血跡斑斑。

“他好像和這次的事情並無牽扯。不過,我們還是設法問出了那人經常去的一些地方……”

“所以他已經沒用了?”老頭問道。

“是的。”中年男子回答。

沼田已是胡子拉碴。

不難想象,他被人囚禁了好幾天。

明明是四十出頭的模樣,看起來卻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眼裏布滿血絲。

“給他鬆綁。”

中年男子下令。

小年輕鬆開了沼田的手腕。

“你想把我怎麽樣?”沼田揉著手腕問道。

“打一架——”中年男子幽幽道。

“什麽?”

“你要是能打贏他,就能重獲自由。我們甚至可以雇你頂替他的位置——”

齋依然沉默,用一雙眯縫眼盯著沼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可以用這個。”

中年男子將匕首插進刀鞘,將它扔給了沼田。

沼田在胸口處抓住了它。

“開始。”

其餘人退到了房間的角落,隻留下沼田和齋。

“等等!我……我不幹!不是說隻要招了就放我走嗎!我跟他已經沒有瓜葛了……”

沼田嗓門發尖。

無人回答。

“媽……媽的!”沼田吼道。

他右手拔出匕首,將刀鞘隨手一扔。

刀鞘撞上混凝土地麵,發出幹巴巴的響聲。

“哇!”隻聽見沼田高喊一聲,在兩米開外的地方對齋舉起匕首。這似乎是佯攻。說時遲,那時快,沼田向緊閉的門扉衝去。

誰知沼田還沒跑到門邊,齋已悄然閃現於門前,也不知他是怎麽動的。那雙眯縫眼就在沼田麵前。

“啊!”

喉嚨被碾碎的慘叫聲自沼田的唇間漏出。

他不顧一切地向後翻去。而齋幾乎在同時一動,再次出現在沼田麵前,位置與片刻前分毫不差。

“啊!”

沼田發出既不像慘叫,又不像呼號的聲音,忘我地揮舞握著匕首的手。

齋將頭微微一側,躲開襲來的刀尖。

而他之前一直耷拉著的胳膊,朝沼田那條從他右耳邊擦過的手臂而去。

齋的雙手就這樣握住了沼田持刀的手臂,仿佛輕輕拍了一下它。

某種東西慢慢爆裂的詭異聲響在房中輕輕回**。

沼田的雙唇中爆發出駭人的尖叫。

“咣”的一聲,匕首落地。

沼田的右臂耷拉下來,肘部以下明顯腫脹,呈青黑色。

眼看著他的手越來越腫,仿佛有人用泵把紅紫色的**打進了手臂形狀的橡膠袋。

齋將指尖水平並攏的右掌揮向呻吟不止的沼田麵部。

沼田的呻吟戛然而止。

沼田像一根棍子似的向前倒下,嘴裏溢出鮮紅的血瀑。

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但很快就不動了。

鮮血如活物一般,自沼田的臉向下蔓延至地麵各處。

齋將右手握著的東西輕輕扔在沼田的後腦勺上。

齋的眯縫眼和蛇似的嘴唇都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

“鏢師啊。真可怕……”老頭用緊張的語氣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