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當年黃工大專畢業時,校長在課堂上宣布分配方案。同學中有去南京的,有去杭州的,他則被分到鄰省某縣的艾齊茶場。他初始感到鬱悶不平,回到寢室後反複回想校長說的“艾齊茶場、艾齊茶場”,最後竟然琢磨出“H茶場”來,怎麽?是代號茶場,保密單位?他出身貧農,又是學生黨員,想到這一層,年輕的黃任儉就仿佛領會了國家的特別密電,歡天喜地前往報到。到達以後,發現場牌上寫的是漢字“艾齊”,而這個鎮子就叫艾齊鎮。他自己英文字母發音太離譜,一廂情願地認為黨會在偏僻小鎮的茶場裏設置保密單位。經過快一年的工作實踐,他才完全打消幻想。“艾齊”和“H”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完全是他自發的美麗誤會。

“黃叔說話,是叫你摸不著頭腦的。”擷梅有時會議論黃工。

“這個事情啊,真是講不清的。”黃工一時這麽說,意思這是個無理的現象,找不著規律。可是隔上兩天,他又說:“這個事情啊,不過就是這樣,沒名堂的。”同樣的現象,又變成了無須去解或證的公理。

我常常對擷梅取笑說,她娘家和秀巧阿姨家不是牆壁隔音不好的問題,根本就沒有牆壁,估計秀巧阿姨家也在旁聽擷梅家的動靜。可能由於這個原因,我嶽父在家從不罵嶽母,直接動手打,嶽母也隱忍不呼痛、不呻吟。兩位老太太是幾十年的同鄉、同事交好,除了某些關鍵信息,她倆彼此知無不言。推而廣之,茶場各家均有需要隱瞞的事項,卻也難免有隱私失守。自從與盧雪梅加了好友,擷梅掌握了更多鄰居家的秘密。

“我和你說呀,朱冰清的老公根本不是屬虎的,屬龍。”盧雪梅這樣告訴擷梅,擷梅又告訴我。

我摸不著頭腦,這兩個屬相在十二生肖中都屬上乘,不算家畜家禽,有什麽好揀擇的?

擷梅畢竟是艾齊鎮傳統文化熏陶過的,向我解釋道,朱冰清,也就是鄧小紅的女兒,此次受傷的餘阿英的外孫女,剛剛舉辦了婚禮,她可是屬猴的,如果新郎屬相為虎,則男女屬相為“六衝”,大不吉;而如果宣稱屬龍,與屬猴的朱冰清為“三合”,主婚姻順遂。

“盧雪梅怎麽知道的?”

“這新郎與盧雪梅的弟弟在上海是同事,一起開車出差杭州,住賓館,但是居然忘了帶身份證,隻好以她弟弟一個人的名義登記。可後來她弟弟先返回,他居然又多留了兩天,而且自己坐高鐵回上海的。現在,能有人可以不帶身份證坐高鐵、住賓館?所以盧雪梅推斷,他一定是不願意叫她弟弟看到他的身份證。再問他的畢業年份,也是支支吾吾,照他的講法推算,他上大學時才16歲,看起來也不像是神童哇。”

我啞然失笑,就為了名聲上的好聽,能把歲數都改了?但該衝、該合的,天命照舊運行,不會根據你對外宣稱的數字計算。

“也不光為了屬相相合的好聽,關鍵這新郎過了三十歲,在我們小地方,這意味著多次戀愛的失敗,是被挑剩下的人。改小一點也有這方麵的考慮。”

見我表現出少見多怪的樣子,擷梅又進一步震撼我,“她們家呀,改年齡都習慣了,是‘老改犯’。冰清外婆餘阿英的年紀也有假,她也瞞歲的。”

“瞞歲,也是為了與老伴變‘衝’為‘合’?”

“是為了遲幾年退休,那時退休工資比在職的少,不像後來,反過來了。”

“你們艾齊茶場真是一個神奇的所在。我父母也希望瞞歲,但卻是想改老幾年,可以提前退休享受生活。”

擷梅白我一眼,“那是你見少識窄。茶場初建招工時,上山下鄉結束時,是兩個亂中取治的年代,也是兩個重新調整自己年齡的時機。不光我們茶場,不少人都為了進廠、進學校而把自己的年齡改小了。餘阿英當時是改小了年紀,可現在企業退休工資又有一條,年滿70歲每月多幾十元,我猜,她是不是又希望能把年齡改大一點,哪怕恢複到最初的真實年紀也好呀。”

我隻有東梁集團和自己創業的公司這兩段職業經曆,東梁進人有嚴格的背景履曆調查,而私營企業根本不會考慮到年齡多幾歲少幾歲,沒想到在艾齊茶場還有這樣離奇的操作。

忽然她歎息道,“我媽可能要在秀巧阿姨麵前丟臉了,盧雪梅似乎知道你是離異過的,但目前她尚不清楚你有沒有小孩。”

“我離過婚,有小孩,我就低人一等啦。可這個盧雪梅是怎麽覺察到的?”

擷梅對盧雪梅如何偵察出這個事實百思不得其解,但至少她還有盧雪梅兒子學曆真相抓在手上,互相製衡,暫時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