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天才設計的不在場證明1

18

早上9點,河邊公園外的人行道上,站了不少圍觀群眾。

區公安分局刑偵二中隊的隊長林奇帶人穿過警戒線,一到現場,他就對先來的手下吼了起來:“搞什麽!你們怎麽保護現場的啊!”

整片草地上到處都是煙頭,還有各種各樣的腳印,甚至石頭都被翻起來了,還有不少從旁邊樹上折斷的枝條。

偵查員小宋無奈道:“我們來的時候就這樣啦,各種亂七八糟的人都跑進來了,連乞丐都來了又走了好幾撥,地上踩得一團糟,腳印根本沒辦法提取。”

“該不會這幫無知的老百姓連屍體都動過了吧?”

小宋道:“那倒沒有,我問了現場的目擊者,屍體那塊區域隻有兩個人走進去了,看到有具屍體連忙跑出來報警了,其他人沒進去過。這些人都是來撿錢的。”

“撿錢的?”林奇茫然不解地瞪著眼睛。

小宋攤手道:“是啊,最開始是早上4點40分,清潔工在附近掃地,從地上撿到了一個用一百元折起來的桃心,後來又接連撿到好幾個,再後來發現這片草地上散落著很多用一百元折起來的桃心,還有一些硬幣、五塊十塊的散錢,於是周圍早起鍛煉的、上班的、路過的人全都跑過來撿,有些錢是扔在樹上的,還有的是塞在石頭下麵的,所以這片草地都快被他們翻個遍了。再後來有兩個走到樹林裏的人弄開地上的落葉時,發現了下麵蓋著的屍體,嚇得連忙跑出來報警了。”

“屍體是這樣被發現的?”林奇瞠目結舌,他早上去單位上班的途中接到電話,直接趕到現場,對發現屍體的細節並不清楚。

“是啊,地上散落的這麽多錢也許和案子有關係。錢全部折成桃心,或許是求愛表達用的,也許是這男的出軌了,女方殺了他,把當初的定情信物當場拋掉了。”小宋充分發揮了言情劇觀眾的想象力,把現場的線索“完美”地串聯在一起。

如果駱聞聽到這話,想必也會很吃驚,他壓根沒想過這套劇情,之所以要把錢折成桃心,散落在四周,是想讓路人找得吃力些,人一多,亂翻亂走,就把現場徹底破壞了。如果直接扔整張的百元大鈔,不經折疊,說不定第一個見到錢的清潔工很快就把所有錢都找到了,現場也隻多了清潔工一人的腳印,破壞很不徹底。那樣,這兩萬五千元就真打水漂了。為了保險起見,他不但把一些錢扔到樹上,塞進草叢石頭縫裏,還扔了些散錢,這樣一來,想把所有錢都撿完,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並且,能在地上白撿鈔票——沒有什麽事比這更能讓早起的路人、鍛煉的大媽大爺瘋狂了,一個人撿錢,馬上就會引來一大群人。

郭羽和朱慧如做夢都想不到,駱聞竟然會用兩萬五千元的真金白銀為他們兩個陌生人偽造現場。

林奇瞪了他一眼,小宋是個新警察,沒接觸過幾次大案,想法莫名其妙也不足為奇。他冷哼了聲,領著法醫到了樹林前。法醫拿出專業設備,對附近地上的各種信息拍了照,確認了一遍,沒有遺漏信息,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屍體旁有兩名警員在看護,現在是夏季,隻過了一夜,屍體就已經發出一陣難聞的惡臭。當然,林奇這種老刑警對此早有了免疫力,司空見慣了。可是走到屍體旁,林奇仍然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好凶狠,這得多大的仇啊!”

屍體的無袖衫被割破,扔在了一旁,凶手心髒處有個破口,大量血漬在周邊凝固,腹部還有兩個刺口,能隱約看見腸子。可還遠遠不止這些,屍體整個腹部、胸口,以及兩條手臂上,都是用利刃割出的一圈圈血條,所有血條的間距幾乎相等,很勻稱。遠看仿佛屍體穿了一件條紋狀的衣服。

法醫看了眼林奇,哈了下嘴,似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林隊,今天你攤上大案咯。”

林奇皺皺眉,表情頗有幾分無奈。如果單純是發現了一具屍體,那是普通的凶殺案。而現在屍體上有一圈圈的血條,很明顯,這是凶手殺人後,費了好大勁慢慢在屍體身上割出來的,這是社會影響極其惡劣的恐怖凶殺案,容易引發人民群眾的恐慌心理,案件性質惡劣得多,也意味著破案壓力大得多。

法醫接著一邊檢查,一邊道:“死亡時間是昨晚,具體時間嘛,等解剖結果比較靠譜,現在氣溫太高了,肉眼不太好判斷。嗯……死者手機錢包都在呀,嗬嗬,林隊,是仇殺,錢包裏有死者信息,待會兒你讓手下去查吧。”

法醫又抬起死者的手臂檢查,咂嘴道:“怎麽指甲裏全是泥?……嗯,現在全身檢查過了,身上這些血條嘛,刻得很均勻,顯然是人死了之後才刻的,從血跡看,是死後不久就開始刻的,如果死後的時間隔得長了,血液凝固,刻出的血條不是這樣的。致命傷是心髒這塊,看著像匕首刺的,回去解剖了能整理出凶器的橫截麵圖像。肚子上的兩刀都不致命。此外死者後腦有被鈍器敲打過的痕跡,具體現場能還原到什麽程度,我還要等下再查看周圍的信息。不過不太樂觀啊,你看現場都被破壞成這樣了。”

林奇無奈地撇撇嘴:“反正你看著辦唄。”這時,他注意到屍體旁的幾個啤酒罐,道:“老古,你看看這地上的易拉罐。”

這位姓古的法醫脫掉沾了血漬的手套,重新換了一雙,撿起地上的一個易拉罐,在避光處用專門的放大鏡檢查了一遍,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林奇發現了他眼神中的不對勁。

古法醫鄭重地抬起頭,看著他,道:“林隊,這案子可能比我剛才想的還要複雜。本來我以為是普通的凶殺案,凶手和死者結了很大仇,所以不但殺人,還要割屍體,那樣的話,即便我這邊工作幫助不大,你手下通過調查死者的人際關係網,相信也能很快發現嫌疑人。但這個易拉罐卻……卻明顯被擦過了,上麵沒有半個指紋。”

林奇不以為意道:“現在的凶手刑偵節目看得多了,犯罪分子都知道不留指紋,像現在的小偷,撬門時手上還包塊毛巾……”他話說到一半,停住了,愣了一下,隨即道:“這不是普通凶殺案,是謀殺案!如果嫌疑人通過死者的人際關係網就能找出來,他壓根沒必要去清理指紋。結合剛剛的情況,剛剛地上都是錢……如果這錢是凶手留下的,而他的目的根本就是要讓無關的路人踩進現場,破壞現場,那麽……”他倒抽一口冷氣。

“在地上撒錢故意引無關的人進來破壞現場的凶手你見過嗎?”古法醫很嚴肅地問。

林奇瞪著眼緩緩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凶手會這樣想,會這樣做。”

古法醫吸口氣,點點頭,道:“但願是我們把凶手想得太高端了吧,應該不至於這麽聰明。”

林奇也點頭安慰自己,因為從警十多年,接觸過大大小小幾十起命案,基本上凶手都是些文化程度比較低的人,盡管也有些看電視學殺人手法的,但電視裏那一套在警方眼裏壓根弱智得很。

隨後,古法醫和其他工作人員把現場的易拉罐一個個裝進物證袋裏,他以為裝完時,手下一人道:“古老師,那裏還有個易拉罐。”

古法醫這才注意到樹叢,在一棵和易拉罐同樣粗的樹後,還躺著一個罐子。他趴著伸手探進去摸出易拉罐,本以為和其他罐子一樣,上麵沒有指紋,隨便看了眼,卻叫了出來:“這個有指紋!”

19

傍晚,林奇坐在辦公室裏,兩名偵查員提著工具箱走進來,一人道:“林隊,我們在附近走訪了一遍,死者的大致情況弄清楚了。死者叫徐添丁,是旁邊一個農民房小區的拆遷戶,他媽聽到消息昏過去了,我們給他爸做了基本的筆錄。另外通過他的親友和附近居民了解到,這家夥是個有名的混混,綽號小太保,從初中開始到現在,派出所不知進過多少次了。過去他常去旁邊學校收學生保護費,這幾年打擊嚴了,據說偷偷收,更多時候是在附近瞎混,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他在外結交了很多小混混,和他關係最好的是個跟他從小玩到大的小流氓,叫張兵。據張兵說,昨晚他們倆以及另外三個小流氓一起吃了夜宵,吃完後大約晚上10點,他說他再去旁邊逛逛,就一個人走了。後經案發地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了解到,徐添丁在10點多去買了六聽啤酒,就是案發地留下的那些。其中一聽他喝了大部分,還有五聽他沒動過。”

林奇思索片刻,道:“他一個人買這麽多酒幹嗎?想找人一起喝?”

偵查員搖頭道:“不清楚,問了昨天他那幾個同夥,均說他沒提起過喝酒的原因,在小超市買酒時,他也沒說。”

林奇皺眉道:“從現場跡象看,凶手對死者有極大的仇恨,肯定是仇殺。他的人際關係網中,結仇的情況怎麽樣?”

偵查員笑道:“和他結仇的,整條街都是。附近居民都表示這家夥就是個人渣,像旁邊開店的多是外地人,他常常賒賬不付錢,外地人做點小生意不願惹地頭蛇,再說欠的錢也不是很多,所以都忍著。此外,他行為不端,有時外地打工妹走過,他也要去戲弄一下。打架更是家常便飯,昨晚就因為一個女人差點跟人打了一架。”

“昨天晚上?”

“對。”偵查員將昨天徐添丁調戲那名美女,又揍她男朋友的事說了一遍。

林奇冷笑一聲,顯出幾分無奈道:“結仇這麽多,仇殺這塊人際調查的可疑對象估計得列好幾頁了。”

“好幾頁也未必列得完,能知道的都是他和其他混混一起幹壞事惹的人,誰知道他一個人走在外麵時還欺負過誰呢。”

“好吧,”林奇想了想,道,“明天你們再繼續走訪周邊群眾,看看有哪些可疑程度高些的嫌疑人,昨天被打的那對男女重點查一下。另外,旁邊有監控嗎?”

“河邊這條路上沒有,過去半條街的十字路口上有一個。”

“行,那把監控調過來看看。嗯,我先去找古法醫問問情況。”

林奇轉到法醫實驗室,古法醫正在吃麵條,旁邊垃圾桶裏還扔著帶血的手套。林奇咽了下唾沫,道:“老古,查得怎麽樣了?”

古法醫拍拍手站起來,笑著揶揄道:“徐添丁胃裏有不少東西,有沒有興趣看看?”

林奇咳嗽一聲,他和古法醫認識好多年了,最受不了他的這種幽默,皺眉道:“免了,我剛吃了飯,可沒你這麽好胃口,你直接說吧。”他看了眼麵條,又看到垃圾桶裏的血手套,連忙轉過身去。他心理素質也不算差,畢竟當刑警這麽多年,屍體見得多了,隻不過他從來沒有在屍體旁吃飯的經曆,也不想有。

古法醫哈哈一笑,接著道:“這家夥可真能吃,別看這麽瘦,十足一個大胃王。他肚子裏除了沒消化掉的烤肉外,還有很多啤酒,另外,還有不少蛋炒飯。不過蛋炒飯隻有部分在胃裏,另有部分還在他的食道上,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嘔吐,沒吐出來。吐的原因也有兩種,一是他酒喝多了吐,二是他被凶手襲擊時後腦被石頭敲了下,造成自主神經紊亂而嘔吐。另一種不是他嘔吐,而是他在吃蛋炒飯時,被凶手襲擊了,所以飯還沒來得及完全咽下去。不過隨便哪種可能都和案件沒太大關係,重點是,胃裏留下的飯基本未消化,這顯示他吃蛋炒飯的時間與被害時間非常接近。”

“蛋炒飯?”林奇道,“蛋炒飯他從哪裏買的?”

“我從他胃裏發現蛋炒飯後,專門讓人去案發地找,在樹叢外的草地上發現了一個外賣盒,裏麵還有大半盒蛋炒飯。另外樹林裏並不是直接案發現場,案發現場是外麵的草地,也就是蛋炒飯外賣盒的旁邊。那裏的泥土下發現了大量血跡,但泥土是被人翻過掩蓋起來的。案發點到發現屍體的樹叢這段幾十米的路,盡管早上被很多路人踩過了,但依然看得出一條明顯的拖行痕跡。也就是說,凶手在草地上把人殺死後,把屍體拖到樹叢裏暫時藏起來。不過由於現場腳印太混亂,凶手的腳印已經完全沒辦法看清楚了。尤其是樹叢裏,凶手顯然還破壞了地麵。”

“這是為什麽?”林奇微微不解。

“我認為,凶手在地上撒錢引路人踩亂現場,目的自然是破壞現場痕跡,包括他的腳印。但他肯定也想過,樹叢中未必有很多人走進來,所以樹叢裏的那塊區域,他自己破壞了地麵,使腳印保留不下來。”

“案發時間呢?”

“從了解到的昨晚徐添丁吃夜宵的時間和解剖結果兩方麵綜合判斷,死亡時間是在昨晚10點到11點半間。但我們通過他的手機找到了一條通話記錄。徐添丁在10點50分,打了一個電話給張兵,我讓小宋去問了張兵,張兵說當時徐添丁就說了一句,‘明天一起吃午飯吧’,隨後突然傳來一聲‘啊啊’的叫聲,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隨即電話被掛斷了。張兵再打過去沒人接,然後很快就關機了。張兵並沒想到徐添丁會被害,所以當時也沒當回事。看來案發時間就是在10點50分徐添丁打電話的時候了。”

林奇點點頭,案發時間已經能夠精確到分鍾了,這對接下來的偵查有很大幫助。他接著道:“老古,你看凶手會不會是徐添丁的熟人?”

“熟人?為什麽這麽判斷?”

林奇道:“昨晚徐添丁在旁邊小超市買了六聽啤酒,他一個人顯然喝不完,帶著六聽啤酒來到草地上,照理說應該是找什麽人一起喝吧?但他那幾個狐朋狗友都說不知道這件事。”

古法醫點點頭,道:“很有道理。不過我在想,河邊蚊子這麽多,他一個人跑那兒去幹嗎?”

林奇微微眯了下眼:“對,一般情況下就算找朋友喝酒,也不會挑到處有蚊蟲的河邊,現階段搞清楚這一點很重要!不過他蛋炒飯倒是隻要了一份,沒給潛在的同伴買。嗯,明天我想讓人調查清楚他在幾點、在哪家店買的蛋炒飯,說不定會有相關線索。”

古法醫補充道:“另外,調查時最好問一下周圍群眾,那天晚上是否看到一個人身上沾了血。”

“凶手身上有血?”

古法醫點頭:“這是很顯然的結果。死者身上的三刀是連續刺的,尤其心髒那一刀,必定在拔刀時噴出了一股鮮血,凶手手上、衣服上必定沾了不少血。”

林奇緩緩點頭。

20

今天趙鐵民接到了四個不好的消息。

其一是文一西路案發地附近的幾個監控查了個遍,沒有發現嫌疑人,因為馬路監控有很多死角,比如綠化帶和人行道都拍不到,凶手前四次犯罪都有意識地避開監控了,此次也不例外。盡管這在趙鐵民的預期內,他還是感覺很失望。

其二是人際關係排查毫無結果,沒人事先知道孫紅運當晚會獨自經過那條路,還會停留在綠化帶旁小便,可見凶手是尾隨跟蹤,而不是固定蹲點伺機下手,但當晚沒人看到有跟蹤者,表明對方跟蹤時很小心。而在孫紅運的人際關係網中,幾個潛在結仇的人經過初步調查,都排除了犯罪可能,並且結合前四起案子,警方也不太相信是死者的熟人幹的。

其三是凶手留字的這張紙,經省廳的物證專家鑒定,所用的是最普通的A4紙,最普通的油墨,最普通的打印機。全國這種打印機、這種油墨至少有幾百萬用戶,根本沒法查來源。

其四是附近居民的走訪工作也陷入僵局,問了幾個當晚路過的人,他們並未注意到有異常的人和事。這點很容易理解,平時生活中一個陌生人從你身旁經過,除非長得像外星人,否則誰也不會沒事留意對方長什麽樣,是否有異常。不過這塊的工作還是要靠基層民警繼續做下去,也許有人注意到了呢,隻是還沒問到這個人。

這四方麵的調查工作僅僅一天時間,幾乎全麵淪陷,讓趙鐵民頗感沮喪。

不過,關於凶器繩子的調查,倒讓他多了幾分思考。

刑警帶著繩子走訪了城西很多家文具店,結果得知,這牌子的繩子早已經停產了,最後一批兩三年前就斷貨了。

這個消息讓趙鐵民頗感震驚,這意味著繩子是凶手兩三年前就買好了的,難道他在三年前第一次犯罪之初,就打算犯下這一連環命案嗎?

趙鐵民頓時感覺有些不寒而栗。

他檢查了很多遍繩子,繩子非常新,肯定是凶手買來的,而不是從垃圾堆裏撿到別人丟棄的。他翻閱前四起案子的卷宗,從照片裏仔細觀察每次凶手犯罪所用的凶器繩子,發現繩子都很新,但彼此之間有差別,說明不是同一個廠家生產的繩子。這表明凶手應該不是去同一家文具店一口氣買很多根繩子,而是這家店買一根,另一家店買一根,如此購買,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見凶手行事之縝密。

繩子是凶手幾年前買的,追查凶器來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

現在還能怎麽往下查?

趙鐵民筆直地躺在辦公椅裏,仰頭瞪著天花板。命案發生後才第三天,警方調查的方向幾乎就被堵死了。難道都第五次犯罪了,還抓不住他嗎?

難道隻能再靠大海撈針般登記附近居民指紋,再逐一比對?

這時,陳法醫走進辦公室,手裏拿著一份文件,道:“省廳的筆跡鑒定專家核對過地上的‘本地人’三個字了。”

趙鐵民頓時立直身體,道:“什麽結果?”

陳法醫攤了下手:“無法確定是否孫紅運本人的筆跡。”

“為什麽?”

“本來孫紅運寫過的字就很少,在他家裏找來找去,隻找到幾張收貨單上有他寫的幾十個字。拿給省廳的筆跡鑒定專家後,專家說地麵上刻的字和收貨單上的字顯然不是同一種字體,不過這也不能判斷‘本地人’三個字不是孫紅運寫的,因為他在危急情況下,根本看不見自己寫的字,他一邊掙紮,一邊憑感覺在地上劃,換成任何一個人這麽做,劃在地上的字顯然都會和平時正常寫的完全不同。”

趙鐵民無奈地抿抿嘴,道:“那留在綠化帶裏的腳印,能否確認是孫紅運本人的,還是凶手穿上孫紅運的鞋子留下的?”

“這次的腳印情況較複雜,我們做不了這方麵的鑒定工作,已經聯係了浙大的力學課題組,請他們幫忙通過實驗確定。”

趙鐵民點點頭,道:“好,那就等學校那邊的消息。”

陳法醫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聽小楊說,另外幾塊常規的偵查工作都遇到了些麻煩?”

趙鐵民吐口氣,豈止遇到麻煩,幾乎沒查到任何線索。

他思索片刻,道:“還有個突破口,抓到那個變態佬或許有新線索。明天我重新安排一下人手,早點把變態佬抓了再說。”

21

日頭逐漸西沉,麵館門外這條街上,駱聞斜背著他的挎包,不急不慢地踱步向前。

來到麵館前,他稍做停留,駐足看了眼裏麵。

此刻,郭羽正在靠裏的一張桌子上吃麵,朱慧如在收銀台邊上打雜,兩人同時看到了他,都停下手中的動作,臉上露出了一絲緊張。

駱聞避開他們的視線,又看了眼街上周邊,隨後佯裝不經意地走進店裏,卻沒有坐郭羽的那張桌子,而是坐到了一張空桌上,抬頭望著牆上的菜單。

朱慧如連忙走到他身旁,道:“要吃點什麽?”接著又低聲道:“怎麽……怎麽不坐他那桌,他說要跟您說情況。”

聽到郭羽要跟自己說情況,駱聞絲毫不緊張,他深信現場處理已經完全把警方騙過去了,如果真有情況,郭羽現在應該在公安局,而不是好端端地坐著吃麵。

“嗯……我看看,番茄雞蛋麵?哦,番茄雞蛋麵最近吃了好多次了,等等,我再想想——”駱聞同樣壓低聲音道,“有空桌不坐,擠到他旁邊不自然。”他又放開聲音道:“那就牛肉蓋澆麵吧。”

“哦。”朱慧如應了聲,正要轉身走。

駱聞低聲道:“你想個辦法唄。”

駱聞的眼神飄向了收銀台後掛著的麵篩。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進去跟哥哥說來碗牛肉蓋澆麵後,拿下麵篩,對駱聞抱歉地道:“我要晾下年糕,能否麻煩您坐旁邊那桌?”

駱聞爽快地起身坐到了郭羽的對麵。郭羽放下筷子,正要說話,駱聞連忙手捂著嘴巴,低聲道:“繼續吃,邊吃邊說。”

郭羽對他言聽計從,馬上重新拿起筷子,裝作吃麵,同時悄悄道:“朱慧如說今天白天看到警察在附近走過,好像進了一些店鋪問些什麽,不過沒來過這裏。”他笑了下,似乎顯得有一絲輕鬆。

駱聞一點都不意外:“第一天嘛,他們隻是做些最基礎的調查工作。不過我想最近一兩天內警察一定會找到店裏的。”

“啊,這麽快?”

駱聞悄悄道:“不要緊張,隻是例行調查。警察隻是想知道那人幾點在這裏要了外賣,朱慧如又是什麽時候送過去的。按我說的回答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哦。”郭羽忐忑不安地點點頭。

“她什麽時候告訴你剛才的情況的?”

“就剛剛,我剛來麵館的時候。”

駱聞叮囑一句:“小心點,尤其你們兩人在手機上不要談任何有關信息,包括電話和短信。”

“嗯,我知道,凡是您交代的,我們都牢牢記下了。”

這時,朱慧如給駱聞端來了麵條。

駱聞拿起旁邊的調料,當著朱慧如的麵把醋全部倒進麵裏,隨後道:“小姑娘,醋沒了,再給我弄點來。”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跑進廚房拿了醋,走過來,故意很慢地倒進調料罐。

駱聞在旁偷偷道:“今天我看到你們有點問題,記住,你們和我是陌生人,以後見到我不要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還有,你的腿已經扭傷了,要多表現出走路困難的樣子。對了,你那件衣服洗了幾遍?”

“按您說的,用洗衣粉洗了十多遍,完全看不出了。”朱慧如的演技更好,她的嘴巴幾乎不動卻照樣能說話。

“看不出不代表就一定行了,血液試劑很靈敏的,你再多用水加洗衣粉泡幾遍。”

朱慧如倒好醋,正要走,駱聞又道:“再多倒點。”隨即很快地從包裏拿出一把水果刀,偷偷放在朱慧如身體下方,道:“新買的,一模一樣,拿去收好。另外,一兩天內警方會到店裏問那人叫外賣的事,一切按計劃進行。”

朱慧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兩人都對駱聞產生了越來越強烈的信賴感。

吃完,駱聞起身付錢,朱慧如卻拒不肯收,駱聞微微一笑,低聲道:“記住,你我是陌生人。”他大聲說一句:“老板,找錢!”

22

第二天早上9點,朱福來出去買菜了,朱慧如正在麵館裏收拾著,為中午的開張做準備。

小宋和小李兩個警察走進店裏:“哎,老板娘,請問一下,最近見過這個人嗎?”小宋掏出了一張照片。

朱慧如看到警察,微微一愣,隨即馬上鎮定下來,湊上去看照片,照片裏的人正是死去的黃毛。“見……”她感覺喉嚨有點發幹,咳嗽一聲,道,“見過,這人好像是住小區裏的,怎麽了?”

“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嗎?”小宋有點意外,因為麵館離案發地不到一千米,昨天案子發生後,他們去其他店裏問時,幾乎都知道死的是他。

“出……出什麽事了?”朱慧如有些緊張,駱聞教她的是警方各種關鍵問題怎麽回答,他不是神仙,不可能預料到警方的普通對白會怎麽問,隻是告訴朱慧如,要保持自然狀態,不要害怕,隨機應變,話可以說得慢些,但一定要想好了再說,不要說錯話。可是朱慧如畢竟是生平第一次接觸警察,緊張也是在所難免。

由於徐添丁的死附近居民大都知道,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所以兩個警察大方地告訴她:“昨天河邊的事你知道吧?躺裏麵的就是他,外號小太保。”

“原來死的是他?”朱慧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時按照駱聞的吩咐,嘴角上掛出了一抹笑意。

小宋跟小李對視一眼,道:“你認識他?”

朱慧如冷哼一聲,道:“不認識,就記得他常常吃飯不給錢,還總是平白無故捉弄人。”

徐添丁劣跡斑斑的情況警察早已知道,對朱慧如的表現就不覺得意外了,反而感覺很正常,因為走訪下來發現,附近的一些居民大都對他的死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當然,除了家屬,盡管徐添丁在外是個人見人恨的小流氓,周圍商戶巴不得他每天被車撞一遍,但在家長眼裏,他還是個頑皮的孩子。尤其是他奶奶,在小區裏哭得死去活來,可惜其他居民少有人上去安慰。

小李道:“你最後一次見到他大概是什麽時候?”

“最後一次?”朱慧如眉頭皺了一下,脫口而出,“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什麽時候?”

“我們快收攤的時候,這人過來要吃蛋炒飯,我不想給他做,說飯沒了,但他表現得很凶,我哥怕他,於是——”

還沒等她說完,小宋就張大了嘴:“蛋炒飯是你們店裏做的?”

“對啊。”朱慧如回答得很理所當然。

小宋連忙道:“後來怎麽樣?”

朱慧如道:“我不想做他的生意,但我哥怕惹惱他,還是做了。他說他先走了,等蛋炒飯做好,送到河邊的公園去。”

“他叫你把蛋炒飯做好後,送到河邊的公園去?”兩個警察互看一眼,顯然是發現新線索了。

“對呀。”朱慧如很坦然地看著他們。

小宋繼續問:“他一共要了幾份蛋炒飯?”

“就一份啊。”

“然後你照做了嗎?”

朱慧如抿抿嘴,道:“我當然不想送了,但我哥不想惹事,說我不送的話,他去送。我哥從小腿腳有毛病,走路不方便,平時都是我送外賣的,沒辦法,我隻好送過去。”

“你把外賣送到河邊後的情況怎麽樣?”

“他……他……”朱慧如欲言又止。

兩個警察頓時打起精神,知道肯定有情況,小宋連忙問:“發生了什麽?”

朱慧如神色扭捏地道:“他一個人在公園那兒喝酒,手裏還拎著一袋啤酒,見到我後……見到我後,他上來拉我,要……要我陪他一起喝酒,還對……還對我……”

“對你怎麽樣?”小李急忙問。

“沒……沒什麽……”朱慧如似乎很不想說。

小宋收斂起表情,嚴肅起來:“女士,我們是在調查案子,請你如實告訴我們當時的情況。”

朱慧如被他嚇住了,猶豫片刻,這才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拉我要我一起喝酒,還……還對我動手動腳**。”

“這樣子!”小宋氣憤地握了下拳,緊張地問,“然後怎麽樣了?”

“我要逃,他拉住我不放,一定要我陪他喝酒,我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裝醉。我大聲喊救命,他還要捂我的嘴,我跟他對打了一下,費好大勁跑出來,跑到路邊他才沒追,結果害得我摔了一跤,腿上流了好多血,筋也扭到了,最後還是我一個朋友路過把我背回來的。差點……差點嚇死我了。”她表情確實充滿了恐懼,不過這也是駱聞教她的,在表現害怕的情緒時,腦子裏想著剛把黃毛殺死的心情,那樣的恐懼就會很真實。

兩個警察打量了她一遍,她穿的是條牛仔褲,所以看不出腿上是否真受傷了,不過他們也不能為了驗證她的話,當場就叫她把褲子脫掉吧。

兩個警察又問了她一些關於當時的細節問題,不過並沒有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了,兩人商量一下,決定再去其他店裏了解一下情況,回去匯報後再做打算。

23

“她的腿真的受傷了嗎?”辦公室裏,林奇摩挲著下巴,打量著小宋和小李。

小宋道:“看她走路的樣子,有點一扭一扭的,不過還能走路,應該傷得不重吧。”

“不,”林奇搖搖頭,踱了幾步,道,“她說摔了一跤後,不但腳扭到了,腿上也流了好多血?”

“對,她是這麽說的。”

“你們有見到她腿上的傷口嗎?”

小宋搖頭:“沒看到,她穿著牛仔褲。”

“長的牛仔褲?”

“對,有什麽問題嗎?”

林奇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皺眉道:“這樣倒是合理的。”

“什麽意思?”兩人都不解。

林奇道:“現在是夏天,如果外傷破皮了,最好的辦法是暴露出來,免得細菌感染發炎,這樣才好得快。”

小李立即睜大眼睛道:“你是說她腿上其實沒傷,騙我們的?所以故意穿了長褲,讓我們看不出是否有傷?”

林奇搖頭否認:“不不。如果她穿著裙子,讓你們看到傷口了,這反而不合理。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腿上破了皮,流了不少血,她卻穿著裙子,露出有個醜陋傷疤的腿,這似乎是想故意把傷口給我們看。可是她穿了長褲,反而是合情合理的。”

林奇想了想,又道:“你們問她當時的情況時,她是直接把徐添丁對她動手動腳的事告訴你們了,還是你們費了好大勁才問出來的?”

小宋回憶著說:“一開始她不肯說,就說了送外賣的事,但我們覺得她話沒說幹淨,所以追著問,她吞吞吐吐地才把這件事說出來。”

小李也道:“是啊,當時宋哥瞪眼告訴她,我們是在調查案子,要她把實情通通說出來,她才交代的。”

林奇摸了摸鼻子,道:“這也合理。遇到這種被騷擾的事,既然她當時沒報警,事後肯定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如果她一見你們,就把情況一口氣說完了,反而像在演戲。”

小宋道:“這麽說,朱慧如沒有嫌疑了?”

“那也不一定,”林奇目光投到窗外看了眼,又轉過頭,眼角微微收斂,道,“她的表現從表麵上說沒有任何問題,也很符合常理。可是,如果她的這番表現是在演戲呢?那說明她的想法已經走到了我們警察前麵,而這個女人,就了不得了。”

小宋哈哈一笑,道:“這不可能吧,這種細節我們倆也沒想這麽多,一個打工妹如果在警察麵前都這麽會演戲,那世上的罪犯都太厲害了啊,以後我們還怎麽辦案?”

小李也道:“是啊,一個普通的打工妹哪兒有這麽多反偵查意識,如果是她殺的人,就算她想掩飾,她肯定迫不及待想讓我們看到她腿上的傷口,迫不及待說出前天晚上的事,讓我們對她放棄懷疑呢,更不會反其道而行之了。”

小宋接著道:“我聽古老師說,現場當時有很多張一百元折成桃心狀,扔在案發地附近讓人撿,很可能是為了破壞現場,估計有幾萬元。一個打工妹哪兒會舍得花這麽多錢,還想出這麽巧妙的辦法破壞現場呢?而且凶手殺死徐添丁後,還在他身上割了很多刀,劃出密密麻麻的血條,這種事一個小姑娘做不出來。”

林奇抿抿嘴,點點頭道:“也對,換個角度看,朱慧如的嫌疑度不夠。不過她是現在所知的,當晚最後和徐添丁發生糾紛的人。而徐添丁買這麽多啤酒,不是約了其他人喝酒,而是想找朱慧如一起喝,好以此借酒精發生關係。至少,徐添丁當晚一個人出現在河邊,又買了一堆啤酒,這兩個動作都是為了朱慧如,而不是別人。啤酒罐上有被人擦去指紋的痕跡,顯然指紋和凶手是有關的。那麽在朱慧如走了以後,是什麽人殺了徐添丁,並且還碰過啤酒罐呢?這很奇怪。”

小宋道:“不是還找到了一個啤酒罐,上麵除了徐添丁自己的指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指紋嗎?拿這個指紋跟朱慧如的比對下,不就知道是不是跟她有關了?”

林奇道:“不急,比對是肯定要做的,不過現在還無法肯定留下的指紋一定是凶手的,也許是賣酒給他的商店裏的人的,也許是更早之前的啤酒運送員的。如果現在比對發現不是,容易影響我們對潛在嫌疑人的判斷,主觀上先否定了朱慧如涉案的可能。在這之前,我想再去找趟朱慧如,我要看看她的表現。你們先去把監控調出來,我要看看當晚朱慧如進出監控時的狀態。”

24

一小時後,林奇站在刑技中心的一台電腦前,旁邊的小宋指著電腦道:“林哥,這段監控有點意思。10點19分,朱慧如提著外賣,經過監控,走向河邊方向。10點20分,也就是她離開監控一分鍾後,有個男人步伐很快地跑過監控,也朝河邊方向去。10點42分,那個男的背著朱慧如再次出現在監控中,往小區的方向走。”

旁邊的小李道:“我記得她說腳摔傷後,在路邊待了一陣子,也許是她在路旁看傷耗費了不少時間呢?”

林奇道:“可是那樣的話,路過的人應該會注意到路旁有個女人受傷了,可是你們走訪的周邊群眾中,有人提到過這個情況嗎?”

小李搖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這也不能表明她撒謊啊,那個時間點本來經過那條路的人就很少。”

林奇道:“既然人少,那就更容易注意到旁邊有人受傷了。”

小李道:“也許有看到的人,我們走訪中還沒問到。”

林奇道:“和朱慧如在一起的這名男性你們有問過嗎?”

小宋道:“她早上說是一位朋友見她摔倒了,看她沒法走路,把她背回家的,具體情況我們沒詳細問。”

林奇道:“那名男子第一次出現在監控中時,步伐很快,仿佛急著去幹什麽事,嗯……這個男的需要好好調查一番。這案子的凶手把人捅了三刀,並且把屍體拖進樹林裏,還用了一些銷毀證據的手段,本來我覺得一名女性做出這種事的可能性太低,現在加上這個男人,嗯……那就可以辦到了。”

“不過這男的身上沒血,”小李道,“古法醫說凶手連續刺了死者三刀,其中一刀刺在心髒,拔刀時必然會有大量血液噴出,濺到他身上。”

林奇看了他一眼:“監控裏光線不好,你怎麽看得出他衣服上沒有血?”

小李道:“如果他身上沾了血,從這條路上經過,肯定有路過的人會看到的呀。”

林奇點點頭,身上沾了不少血,就算在晚上,也很容易被身旁路過的人注意到。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朱慧如身上,她穿著件看著像黑色的小襯衣,不過她趴在那男子的背上,更無法判斷她身上是否沾了血。

也許……也許她身上有血,所以才讓男子背著,免得被人發現?

不過這樣的一個女人,捅徐添丁三刀,不至於吧。

他正猶豫不決,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他們倆不可能是凶手。”

林奇轉身,看到是古法醫,隨即問:“為什麽?”

“你忘了,徐添丁被殺的時間是10點50分,他打朋友張兵電話的時候。張兵很肯定,電話裏的聲音是徐添丁自己的,說明這個電話不是偽造的。而他們倆10點42分出現在監控裏,此後並未折返。當然,他們也可以在經過監控後,再繞其他沒有監控的路回到案發地殺人,但我剛看過地圖,即便從旁邊最近的路繞過去,除非是一路快跑,否則趕不及在10點50分重新回到現場殺人。也就是說,兩人有不在場證明。”

古法醫接著道:“那個男的身份還不知道,不過光從朱慧如的情況看,她缺乏這次犯罪的能力。這次犯罪中,凶手破壞了大部分現場遺留的證據,包括死者的指甲。你應該記得死者的指甲裏全是泥吧?死者的指甲被凶手修剪過了,並且挖出了其中的泥垢,又插在泥中。這麽做的原因,恐怕是因為徐添丁與凶手發生過肢體衝突,徐添丁的指甲抓到過凶手的皮膚組織,指甲中留有凶手的DNA。但凶手清理了徐添丁的指甲後,我們就沒辦法提取了。最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死者身上的血條,血條割得很精細,彼此間距差不多相等,這得花上凶手不少時間。我不理解的是,凶手殺人後留在案發現場,花費大量時間割劃出的血條,是否包含著某種意義。”

林奇皺眉道:“有可能是什麽意義?”

古法醫搖頭,道:“我不清楚。有些凶殺案現場,凶手會留下某些符號來傳遞某種信息,譬如電影裏放的一些謀殺案,案發現場會留下一些具有宗教意義的符號或圖騰。看最近的例子,市局一直在查的連環命案,死者口中都會插上一根利群煙。這次的死者上半身割滿血條,我翻查過很多案例資料,沒有類似記載,所以也無法判斷其含義。”

林奇有些不甘心地點點頭,道:“盡管這樣,明天我還是去找趟朱慧如吧,畢竟她在案發現場停留了大概17分鍾,受傷後蹲路邊卻沒有其他行人證明,我倒要看看她會怎麽解釋。對了,老古,凶器的形狀確定了嗎?”

古法醫拿出一張照片,道:“根據傷口的橫截麵圖做出的凶器模型,看著像把普通的水果刀,不是專業的殺人匕首。”

“水果刀?”林奇拿著照片看了幾眼,若有所思。

25

市公安局內,連環命案的調查依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陳法醫手拿一遝文件,走進趙鐵民的辦公室,道:“學校的力學模擬結果出來了,草地上留下腳印的那個人,體重在120~150斤之間,而死者孫紅運的體重有170多斤,所以腳印是凶手的,而不是孫紅運掙紮所留下的。另外,學校方麵說,從腳印的痕跡上看,也更像是拖行者的,而不是被拖行者掙紮留下的。這表明,凶手穿了孫紅運的涼鞋,把人拖到水泥地中間後,再把涼鞋給死者穿回去,當然,他在一路拖動孫紅運的過程中,走路時的足跡模仿了被拖行者掙紮的情況。既然能模仿得這麽到位,看樣子凶手相當專業,不隻是殺人手法,還有對現場的處理水平。”

不過既然如此,那麽嚴良的下一條判斷也成立了,孫紅運並不是被拖到水泥地後才被殺死的,而是一開始凶手就已經殺死了他,然後才把他的屍體拖到了水泥地中間。否則的話,如果孫紅運在這期間還活著,那麽拖行痕跡中,除了這個凶手自己模仿的腳印外,也會有孫紅運赤腳掙紮的腳印。但事實是沒有。

不過,凶手為何要這麽做?

他想了想,道:“那麽凶手的體形特征也出來了?”

陳法醫微微沮喪地搖搖頭:“留存的腳印太淩亂,並且是凶手在拖動一個大胖子的過程中留下的,學校方麵說凶手穿過綠化帶時,步履模仿了被拖行人掙紮的樣子,而綠化帶上的泥土,每天都會因水分含量的不同,導致受力狀態不同,因為不是案發當天直接做的實驗,所以隻能得出凶手身高數據是170~180厘米之間,體重在120~150斤之間,這個結果實在太模糊了。”

趙鐵民按住了額頭,這個結果確實沒多大幫助,大部分人的身高體重都落在這個區間內,這個結果隻是排除了凶手是個矮子或大高個的可能。

陳法醫又道:“但還有個結果與我們已知的線索似乎不合。”

趙鐵民肅然道:“是什麽?”

“我們在之前的調查中一直認為凶手是個左撇子。通常左撇子的人,左腿的力量也大過右腿,可是從現場的腳印看,右腿的著力點更深。”

趙鐵民全神貫注地看著陳法醫:“那又意味著什麽?”

“凶手也許不是一個左撇子,他在犯罪過程中故意顯得自己左手力量比右手力量大,偽裝自己是個左撇子。”

趙鐵民不太相信地問:“有這個必要嗎?”

陳法醫皺了皺眉,道:“這隻是我的一種猜測,通常情況下沒必要。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國內外犯罪過程中,倒有不少左撇子的人,故意偽造現場裝成右撇子的犯罪行為,這樣能增加警方的搜查範圍,並擺脫自己的嫌疑。可是從沒見過本身就是右撇子的人,故意偽裝成左撇子犯罪的。”

趙鐵民思索片刻,道:“你這個判斷可靠嗎?”

陳法醫很幹脆地搖頭:“不可靠,這算不上判斷,隻是我個人的一種猜測。左撇子的人也未必都左腿力量大過右腿。就像大部分人是右撇子,但其中也有人左腿比右腿強壯。”

趙鐵民噓了口氣,這說來說去各種可能性都有,純屬扯淡,啥結論都沒有嘛。

他想了想,又道:“整個拖行痕跡中,隻留下了一個人的腳印,現在證實這腳印是凶手的,而不是死者孫紅運的。也就是說,孫紅運在綠化帶旁邊小便時遭到襲擊,此時他直接被凶手殺死了,否則拖行過程中肯定會留下他赤腳掙紮的腳印,而不是他被拖上水泥地後,才被殺死的。這個結論沒問題吧?”

“那麽另一點,水泥地上刻著的字,壓根不是孫紅運留下的,而是凶手寫的。凶手在水泥地上刻字,然後把石子塞入孫紅運的手裏,偽造成孫紅運死前留下來的。”

陳法醫想了想,點點頭:“沒錯。”

“新的疑問擺在我們麵前了,凶手為何要借孫紅運的手,寫下‘本地人’這三個字?”

陳法醫茫然不解地搖搖頭:“不知道,這個問題就像凶手為何要在死者口中插根利群煙一樣,想不出可能性。”

趙鐵民歎口氣,閉眼想了會兒,又睜眼道:“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兩種:一是凶手不是本地人,故意留下這三個字,讓我們把偵查方向轉向本地人,這樣他會更安全;二是凶手就是本地人,他是個內心特別自大的瘋子,覺得我們警方一直抓不到他,想給我們警方留些提示。嗯……這兩個可能性也都是扯皮,說了等於沒說。”

陳法醫猶豫著道:“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趙鐵民頗顯無奈道:“還能怎麽辦?隻能先找出當晚的那個變態佬,看看他會不會跟凶手有關了。”

打發走陳法醫後,趙鐵民重新陷入了思索,現在對直接抓捕凶手一點方向都沒有。今天的調查結果顯示,凶手對案發現場進行了多處偽造,能偽造現場留下來的線索的凶手,那注定不是一般人了。

盡管幾個點的偽造被他們識破了,可是發現的其他線索是不是偽造的呢?如果是……甚至如果發現的所有線索都是凶手偽造的——趙鐵民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心情煩躁地抿抿嘴,轉而重新翻看起關於變態佬的所有卷宗,又看了幾遍他親自去問的凶殺案當晚被猥褻的那名劉女士的筆錄,那天他就有種感覺,這份筆錄有問題,但想來想去想不出問題究竟在哪兒。現在他連看幾遍,心中始終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把卷宗放到一旁,把報案人做的每份筆錄形成圖像,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當再度回憶劉女士的筆錄時,他一個激靈挺起身。

沒錯,筆錄確實有問題!

他連忙把所有筆錄翻開來再次比對,問題出現了!

以往的筆錄中記載,那個變態佬每次猥褻完女性後,都拿著刀子對著受害人口頭威脅一番,然後囂張地大搖大擺地離去。唯獨這最後一份,也就是案發當晚的那次,劉女士描述那個變態佬在猥褻完她後,顯得很慌張的樣子,連忙逃走了。

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讓他很慌張?

26

傍晚,駱聞背著他那個斜挎包,出現在麵館門口。朱慧如一看到他,就先裝成不認識低下頭,後一想,重新抬頭,連忙朝他快速地使了個眼色。

駱聞沒有直接去看朱慧如,而是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朝附近打量了一圈,隨後才往店裏走去。

朱慧如湊過來,低聲道:“今天警察找過我了。”

駱聞微微一笑,點點頭,隨即叫道:“還是牛肉麵吧,嗯……不知道你們店送不送外賣?我現在還有點事,最好能做好送過來。”

朱慧如馬上心領神會,道:“沒問題,您把地址告訴我,等下就送去。”

“哦,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了。”駱聞報了住址,隨後走出了麵館。

回到家後,又過了十多分鍾,門鈴響起,駱聞開門,朱慧如拿著外賣站在門口。

駱聞招呼道:“進來吧。”

這時,那條小土狗跑了過來,對她汪汪低叫了兩聲,又跑到沙發旁躲起來。

朱慧如開心地看著小狗:“呀,它的傷完全好了啊,會跑了!”

駱聞微笑地望著小狗,道:“是啊,好得很快,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說完,他背過身,目光有些黯淡。他想到八年前,幾乎是完全相同的一條狗,也是受傷了,也是沒過幾天就痊愈了,活蹦亂跳的——就像現在這樣。那時候他女兒可高興了,跟著媽媽一起把小狗洗得幹幹淨淨,抱在手裏玩。駱聞看到總是把小狗搶過來,說狗髒,小孩子抵抗力差,要生病的。他女兒最拿手的就是馬上哇哇大哭,駱聞隻好無奈地把小狗還給她。

他想起往事,各種情緒交織著,眼眶也不覺濕潤。如果時光能定格,那該多好。

他輕聲吐了口氣,抿了抿嘴,把思緒拉回當下,收斂了情緒,給朱慧如倒了杯水,道:“今天什麽情況?你慢慢說。”

朱慧如把早上的對話盡可能詳細地還原,告知駱聞。

聽完,駱聞笑了笑,道:“很好,就是這樣說,你做得很對。對了,早上你也是穿的這條褲子嗎?”

“是啊,是您讓我這幾天都穿長褲的。”駱聞當晚因時間緊迫,並未把所有吩咐他們要去做的事的原因告訴他們,不過朱慧如和郭羽都一五一十、完完全全地照做了。

駱聞點頭道:“那就好,現在傷口怎麽樣了?”

“已經結痂了。”

“嗯……方便的話,能否讓我看一眼?”

“當然。”朱慧如去卷褲腳,可是傷口在膝蓋,牛仔褲卷不上去,朱慧如尷尬道,“我……我去衛生間換一下褲子?”

駱聞連忙搖頭,道:“不用了,你一個女孩子在我房裏換褲子,太不合時宜,否則我就成怪叔叔了。”駱聞做了個鬼臉,又道:“褲腳卷起來,我看個大概就行。”

朱慧如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她對這位中年大叔的信任更深了一層。因為她看得出,大叔的幫助並不附加其他齷齪的企圖。

她盡量卷起褲子,駱聞看了眼大概,隨即道:“現在氣溫高,傷口愈合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對了,傷口發癢嗎?”

駱聞點點頭,道:“那麽,從明天早上開始,你就穿短裙子吧,把膝蓋露出來。不過明天你要包塊紗布,不是把全部的傷口都包進去,而是要留出一截讓別人能看到。後天紗布也不要包了,塗點消毒藥水。”

“好的。”

“對了,你腳腕處的扭傷呢?”

“就是昨天還有點痛,今天幾乎全好了,我感覺不到痛。”

駱聞歎息一聲:“真糟糕,好得太快了。都怪我那天下手不夠重,最理想的情況是腳筋腫起來,這樣更能解釋當時走不了路,需要人背的狀況。不過嘛,筋扭到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旁人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還痛不痛。那麽你接下來這幾天,盡量還是走路瘸著點,慢慢地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朱慧如連連點頭:“我明白,不過我有點不懂,為什麽這兩天要穿長褲子,明天開始穿裙子?”

駱聞道:“抱歉,那天沒有足夠的時間跟你解釋。警察第一次找你時,你告訴他們你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警察一定會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受傷,來判斷你是否撒謊。可是如果你穿了裙子,讓警察一眼看到傷口,笨警察當然不會發現問題,但遇到敏感的警察,尤其如果是女警察,她們有生活經驗,通常女生腿摔傷了,會穿長褲掩飾傷口。今天警察找過你了,看到你穿長褲,稍一想就會覺得你的狀態很符合常理。而他們接下去再來找你時,你穿裙子,貼上紗布。這是因為夏天傷口愈合時會特別癢,穿長褲會非常難受。但紗布外依舊要暴露一點傷口,讓他們看到你確實受傷了,沒撒謊。再之後,傷口結痂開始脫落,自然用不到紗布,沒幾天就會好了。”

朱慧如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原來是這樣!”

駱聞道:“你今天見過郭羽嗎?”

“剛才你走後不久他來的,我跟他說警察今天找過我了,我先來找你,他說他晚點再來吃夜宵跟我商量。”

駱聞道:“好的,那麽你待會兒轉告他,警察未來幾天內,很可能會分別找你們倆了解情況,一切按計劃進行。另外,再重複提醒一遍,你們兩人不管有多緊急的事,都不要相互打電話或發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