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傲之死

“捕頭,樓大俠?你們在這裏啊,讓我好找!”黎斯身後傳來了吳聞的聲音,黎斯轉身,果然看見吳聞,吳聞此刻臉上表情似也不怎麽好看,黎斯微低目光,又看見了吳聞身旁的小姑娘,樓天舍!

樓天舍笑道:“看,我就說他們一定在這裏!”吳聞點頭笑道:“是,是,你厲害!”

黎斯笑笑,樓天舍撲到樓傲身旁,拉住樓傲衣服,道:“爹,走了。大哥找的雜技班就要開始表演了,要是你不在,我就看不上了。”

樓傲望著依偎著自己的小女兒,點頭笑道:“好,爹這就去。”樓傲說著,向黎斯點了一下頭,就隨著樓天舍向前麵走去。吳聞則繞到黎斯身旁,好奇問道:“捕頭,你們兩個出來這麽久,究竟說了些什麽東西?”

黎斯捏住吳聞肩膀,笑道:“樓大俠說……”吳聞仔細聽著,道:“樓大俠說什麽?”

黎斯在吳聞耳邊小聲道:“他說,想把三小姐送給你。”

“啊,什麽?”吳聞幾乎要原地蹦了起來,望著一臉壞笑的黎斯走遠,吳聞忙著跟了上去。

黎斯、吳聞回到大廳時,樓傲已經端坐在上席了,令黎斯有些吃驚的是,丫鬟青蝶竟也坐在席中。

肖凝望著黎斯回來,起身道:“捕頭,發生什麽事情了嗎?”黎斯笑著搖搖頭,道:“沒有。隻是在山莊裏散步。”黎斯說完,也坐了下來。

樓天凡從一旁的偏廳裏走出,來到樓傲身旁,道:“爹,雜技班已經都準備好了。今天有他們最拿手的節目,‘追星趕月’,您要不要看?”

樓傲點點頭。不多時,大廳前麵的場院裏聚集了一班穿著怪異滑稽的雜技班員。班主在對樓傲說過幾句喜慶話之後,就開始表演節目了。樓天舍似是很高興,不停地拍著手。而雜技班的表演也的確很精彩,令人眼花繚亂,心情也不自覺地輕鬆愉快了許多。

而雜技班的壓軸節目,正是“追星趕月”!所謂“追星趕月”,實際就是在場中立一標靶,長弓先射出一箭,隨後緊跟再射出一箭,後射出的箭會在途中超過先射出的箭,刺入靶心。這就是“追星趕月”了。而這個雜技班的“追星趕月”似是更有新意,因為長弓射箭之紅袍人乃是用黑布蒙住麵的。

大廳中的樓天舍不知為什麽竟有幾分失望,突然對身旁青蝶道:“這個不好看,一點都沒有青蝶姐姐來的精彩。”

青蝶聽著,麵上竟浮現淡淡笑意。一旁的黎斯插口問道:“三小姐,青蝶會表演雜技節目嗎?”

樓天舍瞥一眼黎斯道:“當然了。而且最,最,最精彩了!”

“哦,這我倒好奇了。”黎斯笑問道:“她表演的是什麽節目?”

樓天舍也似來了興致,道:“那是三年前,爹爹為了慶祝二哥的懸弧之辰,特意從外麵請來一個很厲害的雜技班。青蝶姐姐就在雜技班裏,她也是壓軸出來的,肩膀上停著一隻青鳥,青蝶姐姐隻要一伸手,她肩膀上的青鳥就會像人一樣笑,還會學打呼嚕的聲音,可有意思了。”

黎斯的目光轉到了青蝶的臉上,繼續問道:“哦,是嗎?那青蝶為什麽後來不在雜技班裏,卻留在了不動山莊?”

樓天舍還沒有回答,一直沉默的青蝶卻突然開口道:“是二少爺花錢把我買了下來,黎捕頭,你對我還有什麽好奇嗎?”青蝶目光微轉,凝望著黎斯。黎斯似是不願與她目光對望,笑下道:“沒了。”

而此時,廳前場院中,“追星趕月”已經準備好了。一個紅色大袍的男子麵上圍著厚厚黑布,拉弓甩肩,低呼一聲:“飛!”一箭已應聲離弦。隨即男子迅速射出第二箭,同時低呼一聲道:“追!”

廳中幾人但見第二箭似流星穿月一樣飛縱過第一箭身旁,而後直直刺透標靶。

吳聞當先拍掌叫好,叫道:“好箭法!”黎斯點點頭,也鼓掌稱好。

眾人以為“追星趕月”已經結束了,但場院中紅袍男子竟又是三箭在弓。“嗖,嗖,嗖!”隻聽得三次破風聲起,三箭已經飛射向標靶。吳聞已經激動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道:“他要一箭趕三箭了!”廳中其他人聽了吳聞的話後,也都轉了目光去看飛出的三箭,而就在這一刹那,紅袍人竟突然射出一箭,箭的速度遠遠超過前麵的三次,而箭去的方向也不再是場中標靶,而是射向了大廳之中的樓傲。

樓傲還未做出反應,他身前的樓天凡眼見樓傲有危險,已經合身撲了上來,想要以身體擋住飛箭,但箭速太快,樓天凡橫飛出去之後,僅僅是右手探到了箭尾,卻依然沒有攔下它。

噗的一聲,鋒利的箭刃已經刺入樓傲胸前。樓傲望著胸前尤自晃動的箭身,伸手將身前的桌子掀翻,而樓傲麵上則是不敢相信的驚訝之情,隨後竟是大笑起來,目光在身前所有人的麵上轉過,黎斯,吳聞,肖凝,樓天凡,樓天命,青蝶。黎斯被突然發生的一幕所震驚了,樓傲整個身體靠在黎斯懷裏,嘴在黎斯耳邊輕輕道:“我說過……有的事情做錯了……就是一輩子……這是我的報應,我的報應。”

樓傲聲音慢慢變弱,最後完全消失。黎斯探過樓傲鼻吸,向著其他人微微搖頭。樓天凡似是很激動,怒喝一聲:“我要殺了你!為我爹報仇!”樓天凡撲向場院中的紅袍人,而紅袍人在射出最後一箭後一直是動也不動地立在原處,此刻突然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樓天凡趕上去,一把扯下紅袍人的黑色眼布,場中的雜技班主望了一眼,不由大叫道:“不,他不是我們班的人。我們不認識他,根本不認識他。”

樓天凡喪父的痛恨無處發泄,他上前一把扯住班主的衣襟,狠狠道:“一定是你們串通好了,想要害死我爹,然後來搶不動山莊的秘笈,對不對?”

雜技班主似是被嚇壞了,隻是一個勁地搖頭,說不出話來。而雜技班其他人則縮成一團,沒一個敢吭聲的。樓天凡目光中的怒火越來越盛,喝道:“我要殺了你們全部的人,來給我爹報仇!”

“就算你殺光了他們,也沒有任何用處。”黎斯突然喝住,一字字道,“因為殺死樓大俠的根本不是他們,而正是你,樓天凡。”

黎斯此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得詫異地望向樓天凡。而樓天凡本是怒極的一張麵孔竟有一絲驚慌,但隨即大笑道:“黎捕頭,你在胡說什麽。我爹被這雜技班的人射死,所有人都看見了。你怎麽能在這裏平口白話地誣賴我?”

黎斯目光似是兩道利刃直直望著樓天凡,道:“有些事情即使是自己親眼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黎斯說著,突然將樓傲胸膛敞開,刺殺之箭此刻依舊刺在樓傲身體內,而奇怪的是在箭傷附近竟還有大片紫紅色的傷痕,而且這紫紅傷痕並不像是外傷,卻似是在樓傲體內顯現出的顏色。黎斯指著樓傲胸前的紫紅色傷痕,道:“普通的利箭最多隻是令樓大俠受傷而已,但不足以奪走他的性命。因為箭射入樓大俠體內後,會遇到保護心脈的內力阻止,所以不至於失去性命。而樓大俠致死的真正原因,則是隱藏在這利箭之後的一股內勁。而這片紫紅色的傷痕,就是兩股內力相撞後,令心髒附近的血脈完全震裂而形成的!”黎斯說到這裏,突然一頓,走下大廳,來到紅袍人身旁,漠然道:“他雖然擁有不凡的射術,但本身卻並沒有內力,所以,那股致命的內力並不是來自他。而在從利箭飛入樓大俠胸膛這個過程中,所接觸過箭身的就隻剩下大公子了。雖然方才看上去,你是置自己安危於不顧,想要救你爹一命,但其實真正想害死他的人是你。我說的對不對,大公子?”

樓天凡聽黎斯說完所有,突然也笑了起來,他笑得瘋狂,望著黎斯和廳中所有人,道:“黎捕頭,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捕頭了。不錯,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我爹!你說的很對,一點都沒錯。”

“大哥,你為什麽要殺死爹?”廳中的樓天舍像個淚人似的趴在樓傲身旁,哭著問道。

“為什麽?哼!天舍,這許多年來我過的什麽樣的生活,應該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了吧。”樓天凡望著自己的妹妹,道,“我這二十多年來,像是一隻狗殘喘的生活在不動山莊。隻要爹稍微說一句話,甚至隻是瞪一下眼,我就不敢再動一下,連氣都不喘。這是什麽樣的生活,這根本不是人的生活。”

樓天凡又望向黎斯,道:“黎捕頭,你也許很好奇。就在昨天,我爹還為洗脫我殺人嫌疑的事情而苦苦哀求你,如果你這樣想,你就錯了,大錯特錯了!”樓天凡將自己的衣袖子翻了上來,黎斯看到了樓天凡袖下一個殷紅色的傷口,傷口入骨,觸目驚心。黎斯禁不住問道:“這是……”

樓天凡輕輕觸摸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道:“這就是昨天你離開後,我爹留在我身上的教訓。”樓天凡悲傷地道:“他廢了我的一隻手,隻是因為我讓他在你麵前出了醜。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他所關心和在乎的,隻是這個禁錮了一代又一代樓家人生命和靈魂的不動山莊。這就是我爹,這就是你們口中的樓大俠。我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他不死,我早晚也會死在他的手裏!”

樓天凡突然頓了下下,眼淚流淌,道:“其實,我也不想殺死他。但我是一個人,我不是一個畜生,我也是他的兒子,我是他堂堂的大兒子。我也需要他的愛,我也需要他的關心。他哪怕隻要拿出對天舍和天命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好來對待我。我也不會去害他,更不會殺他。”

黎斯望著樓天凡,慢慢道:“也許,你爹對天舍和天命好,是因為虧欠了他們太多。”

樓天凡抬起頭,望向廳中的樓傲屍體,瘋狂冷笑道:“如果說是虧欠,那麽他所虧欠的絕對不是一兩個人,是不動山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

樓天舍淚流滿麵地望著大哥,喃喃道:“大哥,我知道爹對你不好。我明白你心裏難過,也很痛苦,但我始終沒能幫助你……”

“不怪你,天舍。你又何嚐心裏好受過。實話說,在這不動山莊裏真正快樂過的究竟有誰?沒有,一個也沒有!每個人都在受折磨,每個人的靈魂都在受煎熬,而每個人都逃不出去。不是嗎?”樓天凡再一次笑了,隻是這次他的笑容裏沒有了瘋狂,也沒有了痛苦,有的是一種解脫後的淡然。

黎斯望著樓天凡,突然想起了那個樓天凡的木偶小人,小人上的笑容與此刻樓天凡麵上的笑容竟是如此的相似。難道,那個凶手也可以體會樓天凡內心的痛苦嗎?亦或者,那個凶手根本就是樓天凡本人,所以才可以將自己的笑容那麽真實地反映在木偶上。

黎斯心中一時間又冒出許多疑問,剛想開口詢問,此時卻從大廳後隱隱傳來一陣絲琴之聲,琴聲婉轉動人,細細聽下,內心竟有種莫名的隱隱作痛的感覺。黎斯不禁被琴聲所陶醉,沉迷其中。

樓天凡望著遠處,喃喃道:“好美的琴曲。這是為我所彈的琴曲,或許在這陰霾的山莊裏真正可以懂我的人隻有你了。但我已經有了我的歸處,而你呢?”樓天凡嘴角輕揚,手間突然一亮,現出一把匕首。黎斯再想阻止已經晚了,匕首在樓天凡脖頸間割出一道很深的傷口,鮮血似泉水一樣汩汩冒出,樓天凡倒了下去。

黎斯望著已經死去的樓天凡,他竟帶著一抹安詳的微笑,這是黎斯看到樓天凡後,他最安靜,也是最美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