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旋渦

陰森昏暗的密室裏,童百泉否認自己是殺害丁、孫的凶手。

童百泉似氣不順,又咳嗽了幾聲:“多年前丁老財的爹逃荒到古潭村,被我爹救了,之後丁父在我家做起了長工。但丁父不願寄人籬下,跟爹借了錢去做皮貨生意,沒個五六年就掙下了一份產業。丁父想重金報答我爹的恩情,但他突然得了病一命嗚呼。”

童百泉咬牙說:“丁父死後,丁老財就忘了他爹的囑托,不願把銀子還給我爹。不止如此,這該死的垃圾還四處造謠,說我爹當年騙光了丁父的銀兩。我爹氣憤不過,得病死了。”

“爹入土後,這渾蛋還厚著臉來跟我要錢。”童百泉道,“我肯定不給他了,為了這事我們吵了不下一百次,他就是個貪婪的小人,死不足惜。至於那幾箱金銀……是發現丁老財死後,從他銀庫裏搬來的。”

童百泉咳嗽得更沉悶了:“黎大人,其實最早發現丁老財暴斃的不是你,而是童傑。九月一日一大早,我得知丁老財又造謠,便去找他理論。童傑一時貪玩也到了丁宅,後來我要進正堂卻被童傑攔住了,他告訴我,屋裏麵的人死了。”

黎斯問童傑道:“你沒進屋,怎麽知道丁老財死了?”

童傑呲牙不說話,童百泉罵了一句,童傑才用跟漏風一樣的語氣道:“他沒有心跳聲,爹說沒有心跳的人就是死人。”

童百泉頓了頓說:“我也觀察了,發現丁老財真死了,之後我便跟童傑把銀子都搬走了。這些銀子原本就是我的,是他虧欠我的。”

童百泉的故事黎斯聽完了,吳聞卻不買賬:“這些完全是你的一麵之詞,現在丁老財已然死了,死無對證,你就編造了些由頭來欺蒙大人。哼,童村長,你不要把事想得太簡單了。”

吳聞摸出繡有“童”字的足衣,一抖說:“依你所言,你跟丁老財是舊怨,那麽你跟孫寡婦呢……難道是舊情?”

童百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艱難地說道:“原來你們知道了。”

“我跟她是有些……糾葛,但總不至於殺人吧。”童百泉反駁道,吳聞接口說:“不至於?我卻覺得很至於。”

吳聞將他推測的孫寡婦脅迫童百泉娶她,童百泉殺人滅口的動機說了一遍,童百泉被說得啞口無言,臉色煞白得嚇人。

吳聞迫不及待道:“童村長,跟你牽扯不清的丁老財、孫寡婦都不明不白地暴斃,其中最大得益者就是你,你具備充分的殺人動機。事到如今,我勸你老實坦白了吧。”

“我……黎大人,你也覺得我是凶手?”童百泉眼巴巴望向黎斯。

黎斯腦海裏此時黑白一片,偶爾綻放的彩色裏全是漸漸遠離的沈柔。若非在古潭村被丁、孫凶案牽絆,或許他會早一步找到她,但現在……

黎斯被如繭般纏繞的凶案壓得喘不上氣,他轉望童百泉:“一次的巧合或許真是巧合,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背後就隱藏著必然。如吳聞所推論,你就是殺害丁老財、孫寡婦的真凶。”

“哈哈哈,哈哈哈!”童百泉放肆大笑,之後一大口鮮血噴出,他咳嗽不止,繼而身體頹然倒地,闔然而逝。

童傑像是傻了,他跪在童百泉身前搖晃著屍體,咧嘴笑:“爹,別在這兒睡。這兒髒,這兒涼,回屋裏吧。”

童傑拉他爹的衣袖,但童百泉毫無反應,童傑接著咧嘴笑,但眼淚卻一滴滴落在了爹的臉頰上。他很快擦拭幹淨,喃喃地說:“爹說過不能哭,不能哭……爹說過我是怪物,隻能嚇人,不能在別人麵前示弱。如果被人瞧出了我害怕,他們就會欺負我……爹說過我要像個男子漢一樣……爹,你醒醒啊!”

曾經給予自己諄諄教導的人再也睜不開雙眼了,童傑一聲聲笑著,眼睛變得血紅,瞪著黎斯和吳聞:“你們都要死!”

童傑張開雙臂如大鵬鳥罩住了每一個角落,黎斯想反抗,但先前托舉童傑的重拳耗光了他僅存的體力,現在隻能任人魚肉。

黎斯先是聽到了吳聞一聲慘叫,接著是骨頭被打斷的裂聲,黎斯一點點將目光轉了過去,正看到童傑殺星般燃燒的如天殺意。

“你去死!”

冰冷的拳風已至,黎斯甚至沒來得及感受撕心裂肺的疼痛,渙散的意識就先一步將他摧垮了,他往後一歪倒了下去。

整個人一沉一浮,如同漂流在浩瀚無邊的死亡之河,記得地獄中有條河叫作忘川。傳說人世間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男女,隻要喝了孟婆的湯,再投入冰寒刺入靈魂的忘川河水裏煎熬千年,就可以換得一次同相愛之人轉世相見的機會。

若傳說為真,我願意喝了孟婆湯,就此千年沉淪。

但是可惜,我漂流的地方不是地獄,我沉淪的所在也不是忘川河。

隻是可惜,我醒來了。

耳邊是嘰嘰喳喳的鳥鳴,伴隨著激烈的狗吠和人吼,黎斯睜開了眼,感覺相當不安,來到窗口往外看。

瞬間黎斯隻感覺腦袋裏嗡的一聲……

窗外,童傑正朝一棵棗樹呲牙咧嘴地號叫,旁邊是一條雜毛老狗,棗樹上立著一隻小鳥,尾巴是紅色的,腦袋和身子是黃色和藍色的,如畫麵中一般。

但很快,一個老婦人拽走了童傑,老狗睡覺,小鳥獨自歌唱。

吳聞從旁邊走了過來,說:“大人,你麵色很差啊,昨晚沒睡好?”

“也是,沈柔姑娘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

待到黎斯的大腦可以重新運轉,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坐在了飯桌旁,跟吳聞和童百泉父子一起吃早飯。

童傑舉著兩根筷子艱難地夾菜,他生氣地扔掉筷子,抓起麵前盤裏的菜肴大快朵頤。

“大人,你怎麽一口也不吃啊?多少吃點吧。”吳聞道。

黎斯愣了愣,好一會兒他才問出一句話:“吳聞,你認真告訴我,今天是幾月幾號?”

吳聞神情詫異:“大人,今天是我們來古潭村的第二天,九月初二啊。”

“九月初二……初二……”黎斯猶如陷身於混沌中的巨大旋渦,一圈圈,一圈圈,被猛烈斡旋,轉得頭昏眼花,轉得永永久久,仿若再也不會停止。

“嘭!”黎斯突然撐開了椅子,童百泉愕然地看著黎斯:“黎大人?”

黎斯將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看了一遍,每一個人雖然五官不一樣,但神情感覺就如同一個人。黎斯咬住嘴唇說:“我沒事,我有些心煩意亂,想一個人去外麵走一走。”

說罷,黎斯紮進了朦朧雨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