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殘缺

黑暗艙室內,黎斯之聲猶如平地驚濤。

“進入鬼船後,我見過幾次神秘的黑影人,發現他左手有三顆黑痣,之後單傑、季明慘死,我自然而然將凶手同神秘黑影人掛鉤。”黎斯道。

金雪兒臉色變了:“等一下!什麽左手三顆痣的藍紙……我怎麽不明白你在講什麽。”

“你是不明白,因為蕭陸、單傑、季明的藍紙是你寫的,而我收到的藍紙卻並非出自你手。而是另外有人寫給我的。”黎斯說完,金雪兒更加迷茫了。

“除了我還會有誰寫藍紙?”

“少安毋躁,且聽我講完。”黎斯平靜地說,“當回靈之魚乃是暗示繡女慧菱這個事實被發現後,嶽天洪內心懊悔趕往貨艙,我則失足墜入水池。在水池沉浮中,我倏然看到了池外的黑影人,黑影人擄走了蘇琴。後來我從水池中逃生,再遇黑影人,並在隔艙板黑洞裏識破了蕭川就是黑影人。”

“不過我始終感覺蹊蹺,直到我從單傑、季明的死狀裏想出了破綻。”

“蕭陸有天生的遺傳缺陷,左眼之左一拳內景物無法辨清,等同於失目。而同樣的缺陷也發生在他哥哥蕭川身上。”黎斯頓了頓道,“既如此,左眼缺失三分之一視力的蕭川若揮刀殺人,為確保一刀致命,他必定從死者左肩割至右腹,而單、季的死狀恰恰相反,兩人的刀傷都是從右肩至左腹。”

“難道一個殺手會選擇從視線的盲點殺人?這不合理。”黎斯道,“很快我又想起了在隔艙板裏的一個細節,我將蕭川的長靴打掉,無意間摸到了他的雙足。足衣內竟然有花雕紋飾,在大世王朝隻有女子才穿花紋足衣。”

“胡扯!都是你自己的無度揣測,誰規定隻有女子才能穿花紋足衣?”蕭川怒極而氣,“休要汙蔑我。”

“也罷,我就將鐵證拿出來。”黎斯長籲道,“從回靈觸下逃生後,我誤打誤撞潛到了另外一個神秘艙室。這個艙室裏有大量寒冰,在寒冰圍攏的中心我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什麽人?”金雪兒出口問,而嶽天洪依舊跪在金雪兒麵前一動不動,若無魂之屍。

“一個死人。死了的正是蕭川。”黎斯雙目乍射逼人威芒,“雖有寒冰延緩屍斑,但根據肋下、背部這些接觸冰塊的肌膚所出現的雞皮疙瘩,可判斷出蕭川死於我們上船前。”

“殺害蕭川的凶手無疑就是之後冒充他的人。”黎斯盯著蕭川臉龐說,“若你還想否認,我願帶你們去神秘艙室看蕭川的屍體。”

“不用了。”蕭川緊張的神情舒緩下來,笑了笑,“黎神捕說的沒錯,我並非蕭川。”

“你究竟是誰?”金雪兒驚疑道。

“不若問問黎神捕。”蕭川輕笑一聲。

“我幾乎說出了答案,能穿花紋足衣的自然是女子,整艘鬼船上除了雪兒姑娘,就隻有一位女子了——蘇琴。”黎斯緩緩道。

蕭川點了點頭:“我是蘇琴。”

金雪兒凝望化為蕭川的蘇琴:“你為何要裝扮成蕭川?為何要殺了蕭川,又殺了單傑和季明?”

“我同樣問你,你為何利用惡鬼附身扮成了慧菱?無非是想讓事情變得簡單一些,我亦如此。”此刻不應再叫蕭川,而應叫作蘇琴了,“至於為何殺單傑、殺季明,你再問一下黎神捕。”

黎斯長歎一聲:“我想應該同蘇琴姑娘的身世有關。蘇琴姑娘雖從冰人世家而來,但誰也不曾去過冰人世家,也未曾有人深得蘇琴姑娘的底實。”

“方才在隔艙板裏除了摸到花紋足衣外,我還看到蘇姑娘足腕上方有一塊拇指大小的蓮花樣紅色胎記。”黎斯說。

“好眼力,佩服。”蘇琴承認了黎斯所說。

金雪兒突然情緒波動:“當年我和姐姐生下來後,左足上都有一塊蓮花紅色胎記……難道你是姐姐?”

蘇琴默然半晌,點了點頭道:“這麽多年了,有些東西終是無法泯滅,無法消忘。”

“姐姐!真的是你,你不是已經病死了嗎?”金雪兒喜極而涕,不敢相信。

“死,也算是吧。”蘇琴猛然撕下了那張製作精密的蕭川的假臉皮,露出了蘇琴的麵容,但卻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慢慢輕輕繼續在臉孔上撕拉,刹那後一塊塊連著鮮血的皮膚被撕了下來。

蘇琴再次麵對金雪兒,一張嬌美的臉隻餘下了幾塊不完整的肌膚,其餘都是凹陷或斜扭的駭人肉肌,蘇琴慘然笑道:“看到自己這張臉的那刻起,我就死了。”

“為什麽你的臉……”

“為什麽?”蘇琴笑了,笑聲幾乎刺穿喉嚨,“是因為你啊,我的好妹妹。”

“我?”金雪兒無比震驚。

“我這張殘缺的臉乃是拜你所賜。”蘇琴說,“五歲那年重病後,娘在你我之中選擇了救一個,讓另一個等死,你很幸運成為了前者。在你病愈回來的前一晚,我病情嚴重幾乎命絕,娘擔憂你看到我的病容而自責,便不等我咽氣就把我埋入荒野深處。”

“那是你從未想象過的黑暗、孤獨,我在草席裏掙紮呼喚娘,但沒有人回應我,隻有刺骨的冰寒。我用盡力氣挖破了草席,挖出一個洞爬了出來,而獵食的豺狼就在那時經過土墳,對著毫無反抗能力的我撕咬。那是我這輩子無法忘記的徹骨的疼痛,臉被一寸寸撕裂的感覺,就如同有一把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刮。”蘇琴的血黑肉肌糾結成團,猙獰駭然,“第二天黎明我在血泊裏醒來,無比慶幸自己沒有被咬死。但等我在河邊看到這張殘臉後,我又懊悔為何不就那麽被咬死,若被咬死該有多好,不用每日都守著鬼臉過活,雖活著卻猶若在地獄鬼蜮裏。”

“你可知我多恨、多怨,為何兩個活一個偏偏是你活下去,你奪走了娘,更奪走了我的生命。”蘇琴依舊微笑,笑容湮沒於恐怖之容中。

“所以,正如你要複仇一般,我也要複仇。而我最大的仇人就是你!”蘇琴緩緩說。

金雪兒木然,癡癡凝望似再不認識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