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忘誰先忘,緣來是故人

肖府。

肖凝望著黎斯,黎斯同樣望著肖凝。肖凝擺了擺手說:“黎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黎斯坐在肖凝對麵道:“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誰?”

黎斯對門外道:“進來吧。”

門外走進來三人,一名捕快押著個蒙臉的男子,還有一人卻是善流居變戲法的阿山。

肖凝不明所以地瞧著門口三人,黎斯道:“取下黑布。”

蒙臉男人露出了臉,竟然是那假扮薇兒爺爺的盲眼老人。盲眼老人摸索著問:“這是哪兒啊?官爺,知道的我都說了,你放了我吧,放了我。”

肖凝表情有些沉悶,隨即搖頭道:“黎大哥真是好手段啊,竟然已經抓到了這廝。”

“其實從在善流居一看到他,我就有所懷疑了。”黎斯說,肖凝凝眉問:“他哪裏讓黎大哥懷疑了?”

“口音。”黎斯說,“在善流居這盲眼老人操宿州東南域的口音,而他孫女薇兒平日雖然很少說話,但我還是聽出了她乃是青州口音。善流居老板說薇兒自幼同老人相依為命,但相依為命的二人口音卻不一樣,這豈非很奇怪?”

“這還隻是奇怪而已,真正讓我對他起疑心的是他的故事橋段。”黎斯把回憶打開,緩緩道來,“《草莽英雄》《驟風起》《連理枝》,善流居老板說盲眼老人翻來覆去隻講這三個故事,而且順序從未變過。”

黎斯晃了晃茶杯裏的涼茶,目光鎖定在肖凝臉上道:“我發現了故事裏的玄機。鄭厚年案裏鄭厚年死於客棧,乃是胸前中刀,大量失血而亡,而在盲眼老者講述的《草莽英雄》裏,少年怒斬惡霸同樣是在客棧,惡霸同樣是胸前一刀致命。接著商雲案裏鏢師商雲死於翠水河,死因是中毒暴斃,而在盲眼老者講述的《驟風起》裏,主人公的結局是被蠻族士兵擒獲,灌入毒酒後扔進了擴波河洶湧的河水裏。陶楠案裏陶楠被人勒死後,塞進石人中,然後藏在如同密室的地窖裏,而在盲眼老者講述的《連理枝》裏,失意女最後在一座古老的空墓中自縊身亡,葬身於地下。”

“多麽驚人的相似啊。當我忽然想到這個玄機後,便找來了阿山,讓阿山密切注意盲眼老人的一舉一動,隻要有風吹草動就來通知我。”黎斯頓了頓道,“盲眼老人同薇兒匆匆離開善流居並沒有任何交代,這讓阿山有些懷疑,於是他悄悄跟蹤一老一少。似水城外一老一少竟然分開走了,阿山隻得繼續跟蹤盲眼老人。”

“我確認了老人落腳地後就托人給黎大人捎來口信,將這古怪老頭拿了。”阿山邀功似的搶著說,黎斯對他讚許地點了點頭。

“黎大哥心細如發,太精彩了!”肖凝忍不住拍起巴掌,黎斯道:“找到盲眼老人後我才知道,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盲眼人,但他不是我要找的有緣人。盲眼老人交代,有個神秘人花重金將他請來給一個小姑娘當爺爺,他如同提線木偶,完全是按照神秘人的意圖做事,其中自然包括說何個故事段子。”

“是,是,故事段子也是他讀給我聽,讓我背了再講給善流居茶客聽的,都是他安排的,跟我沒有關係啊。”盲眼老人聽到黎斯提及他,立刻插口道。

“我忽然想到了薇兒,她從未提過盲眼老人是她的有緣人,我險些又掉進了一個陷阱裏。”黎斯搖搖頭,苦笑道,“孟秀、薇兒、盲眼老人,都僅僅是一枚又一枚的棋子而已。

“有緣人既然不是盲眼老人,那麽他究竟會是誰?”黎斯眼光深邃,凝望著肖凝,“當我一籌莫展時,突然看到了它。”

黎斯將收到的第一枚微雕核桃擺在桌上,清楚地說:“係列凶案的幕後真凶每走一步都有其不可言明之深意。模仿殺人如此,凶案遺物如此,微雕核桃亦如此。其餘三枚核桃均藏有鐵屑隱示有緣人的藏身地,唯獨這一枚核桃什麽都沒有。它為何會出現呢?”

黎斯瞧著核桃,眼中神光流露,語氣一轉變得興奮道:“就在不久之前,我終於洞破了核桃的真相。”

肖凝眼睛一動不動望著核桃,嘴角掛上了一抹神秘笑意,說道:“願聞其詳。”

“我在老宅發現了這枚核桃,於是拿起端詳。核桃中亦有一名身穿舊色捕裝的男子,他也在拿著核桃端詳,我自然篤定地將男子當成自己,但這其實是幕後凶手設定的又一個場景轉換誤區,而我又完全掉了進去。核中男子雖然麵部輪廓模糊但眼神清晰,他的目光其實沒有在看核桃,而是望向桌麵。男子捏核桃的手亦有沉落之勢,這跡象說明男子並不是拿起了核桃,而是想要放下核桃。”黎斯字字鏗鏘道,“非拿起,是放下。將核桃放下的人,他就是整個係列凶案的幕後真凶。亦是我苦苦追找的有緣人。”

“有緣人心如細發、膽量驚人,他早就將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訴了我,就看我能不能發現。”黎斯讚許地頷首,再道:“有緣人就在這枚核桃裏。舊色捕裝說明他是個捕快,捕裝右腰微鼓則說明他是右腰挎刀,整個似水城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隻有你——肖凝。”

“有緣人煞費苦心地利用核桃玄機隱示出他的藏身地,其目的便是以有緣人身份,在碧雲庵同我一見。這般良苦用心,他又怎麽會不出現?”黎斯感歎道,“其實有緣人早就在碧雲庵出現了,而且就在我的身邊。隻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人竟會是我的有緣人。對嗎,肖凝?”

肖凝此時不再否認了,他踱步到窗側望著天幕中的烏雲,輕聲說:“小的時候我看不到太陽,就隻能每天盼望夜晚來臨後,可以看到月亮。那個時候最難過的事就是烏雲遮月,那樣我的世界裏就隻有一片黑暗。”

如同四年前般淡淡憂傷的語氣,深深凝望的姿態,黎斯望著他側影緩緩道:“樓天命!”

肖凝嘴角上揚一個淺淺的弧度,他笑了:“你早已猜出是我。”

“也隻有不動山莊幸存的血脈才足以令孟秀那般恐慌,他承擔了一切罪案甚至犧牲了性命都不敢道出真相。”黎斯一歎道,“就因為孟秀知道不動山莊的血腥可怕。自不動山莊創建至今,已經死了兩千多人。孟秀識破你的身份後就有了必死之念,而令孟秀割舍不下的就隻有他的兒子,孟凡川。”

“黎神捕所言不錯。孟秀替我承擔了全部罪行,並承諾自行了斷,我才答應放過孟凡川。”化裝成肖凝的樓天命說道,“當年因,今日果。這是屬於他的宿命。”

“陶楠腹中的衣袍殘片,也是你留下的吧?”黎斯說道,樓天命頷首:“是我逼他吞下的,既然孟秀願意承擔罪行,自然需要點證據來幫助他。除了衣袍殘片外,我還讓孟秀多次窺探你的廂房。對了,還有那件破損的袍子,也是我讓他丟在顯而易見的地方。”

黎斯沉吟良久,瞧著樓天命眉眼問:“你用了什麽具有奇效的藥物,令你的紫眸變成了黑眸?”

“我尋遍了隱世名醫,終於找到一個偏方,將一種麻性藥草的草汁滴進眼裏,再以火蠟烤幹,便可在紫眸前形成黑色的保護膜。有了這層保護膜,我就可以在白天跟普通人一樣行動,而人們隻能看到黑色眼膜,卻尋不到我的紫瞳。”肖凝搖頭說,“但罩上這層眼膜後時常會令眼睛幹澀酸疼,總忍不住眨眼,有時還看東西模糊。”

“是。你這幾日總是不停眨眼揉眼,我也覺得奇怪。”黎斯猶豫後又道:“樓天命,當年那場焚燒一切的大火裏,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是娘救了我。”樓天命說的是不動山莊血案的凶手苗疆鬼女。樓天命望向遙遠天際,陷入了某種回憶裏,緩緩道:“娘耗盡全部功力背著我逃出了火場,然後躲進附近的山洞裏,當晚她就死了。我埋藏了娘的屍骨,然後遊遊****似一個遊魂般流浪在蒼茫大地中,我不知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哪裏自己才可以去。”

“我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也失去了信念,我幾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全部希冀,最後我想到了你。我把你當成了仇人,我要報複你,挑戰你。但我並不恨你,甚至感激你,隻是我需要一個活著的理由。聽著好混亂,你能懂嗎?”樓天命深深望向黎斯,黎斯點了點頭:“有時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生無所念。”

“想要挑戰你,我就必須變得更強。我用不動山莊的藏銀,先是找到偏方改變了紫眸顏色,然後我學習了很多知識,各方各麵都有。我不知道該去哪裏尋你,於是隻能隱匿在似水城市井之中,暗中監視著似水縣衙和肖凝。我堅信你終將還會回來。”樓天命笑了笑,笑容甜美似幼童,“終於,我等來了。”

“然後你施展了之前想好的一係列計劃。”黎斯說,樓天命點頭:“其實我準備了三套完全不同的詭計謀局,這隻是其中一套。”

“盲眼老人講的故事段子,也是你故意留下的線索吧?”黎斯說道,樓天命點點頭:“為了同你一較高下,我等了四年,不想連最終碰麵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小小地留了點端倪。”

黎斯淡淡一笑:“不管如何,你已形跡敗露,剩下的謀局也用不上了。”

樓天命凝望黎斯:“我為了今日之會準備了四年,怎會這麽容易就完結?”樓天命語氣冷寂下來道:“你不覺得有兩個人不見了嗎?”

黎斯一怔,隨即脫口道:“高淩和孟凡川。”

樓天命笑了笑,笑容這次變得妖媚魅惑:“還有你的故友,肖凝。”

“我走了,兩日內三人便會回來。”樓天命走到門口,黎斯沒有阻攔他。待樓天命身影不見了,黎斯望著空空的門外,喃喃低語:“人生聚散本無憑,有緣亦可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