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針鋒相對

二十八日酉時,山中夜色包圍了三墳村這座古村,遠處山坡上孤零零地露出三座墳頭。昨日的連綿冬雨讓空氣中多了幾分清透,金耀光也忍不住在院中流連,倏然,他的目光牢牢定住了。在東邊山坡的背後升起了一縷白煙,那個方向是……天魔羅峽穀。

金耀光馬上叫來了阿豹和家丁,一眾人匆匆出了金府直奔天魔羅峽穀。金耀光停在峽穀入口,他大約記得白煙就在峽穀入口,但環顧四周並沒有異常。護院阿豹瞧著陰森森的峽穀內,倒吸一口涼氣說:“老爺,咱們來這裏幹嗎?”

“來這裏……算了,回去吧。”金耀光微微搖頭。莫不是自己這幾日沉屙複發,產生了幻覺?再掃了一遍峽穀入口,金耀光又領著阿豹等人回到了金府。

金闖去了鬥鼓辦事,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吐露心跡之人,金耀光將自己關在書房裏,他需要冷靜冷靜。天魔羅峽穀的白煙真是自己產生的幻覺就好了,如果不是,那也就意味著有人在接近天魔羅的隱秘。這個隱秘自己隱藏了十五年,莫不是要被人識破了?

金耀光追憶十五年前,他還是一個窮鄉僻壤的村長,突然在某一日出現了一個身穿黑氅的古怪男人,將一個聚斂橫財的法子告訴了金耀光,然後讓金耀光發了毒誓,無論如何要保守天魔羅峽穀裏的隱秘,若有一天這個隱秘被人識破了,那他將取走金耀光得來的財富,還有金耀光的性命。

金耀光猛地睜開眼睛,回憶如同噩夢,他不敢再想下去。十五年裏黑氅男人就如同一個夢魘,雖然金耀光如願得到了權勢和金錢,但是這夢魘卻似緊箍,將金耀光越勒越緊。

今天是二十八日,按照神秘人的約定,今晚將是送餌入峽穀的日子。金耀光站起身在書房裏來回踱步,不時望向門口,不知道金闖何時才能回來。

亥時至,金闖尚未歸來。金耀光等待不下去了,他吩咐阿豹密切監視好村內動靜,而他穿上了一身黑氅,從金府後門走了出來,在他的肩膀上有一個長布袋。

金耀光出現在天魔羅峽穀入口,他的身上塗了自製的香藥可抵製天魔羅的惡臭。金耀光在天魔羅花叢前突然停住了腳步,長布袋裏像有一隻爪子勾住了自己的肩頭黑衣。金耀光將長布袋打開,長布袋裏赫然躺著一隻昏睡過去的灰毛猴子。

金耀光將布袋扔在地上,冷冷瞅著四周,陰冷峽穀內隱有腳步聲。金耀光冷喝道:“出來!”

“如你所願。”一個身穿灰白苧衣的男子緩緩現出身形,後麵又出來兩人,一男一女。苧衣男子自然是蒙銳,一男一女正是傅年餘夫婦。原來蒙銳被誇老點撥後恍然大悟,地圖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擒住了金耀光短處,不用地圖他也會引領蒙銳等前往天魔羅峽穀,而這個短處便是長布袋裏的女童。

於是蒙銳先放火將金耀光引出,而後潛入金府用睡猴換走了女童,但可惜女童並非傅丹。而就在蒙銳出發來三墳村之前,傅年餘夫婦也趕至西郊義莊,死活要跟著蒙銳一起來三墳村緝拿擄童禍首,蒙銳見牛枝英傷心欲絕的模樣,也不忍拒絕。於是傅年餘和牛枝英也來到了三墳村,幫助蒙銳實施了計劃。至於蒙銳如何知曉女童在金府裏的囚身之所,卻是後話再講。

金耀光盯著不遠處半邊長發遮住臉的男人:“你究竟是誰?”

“蒙銳。”蒙銳說得清楚。金耀光記起了兒子口中提過的蒙銳,他老奸巨猾地笑了笑:“蒙捕頭好手段啊,偷梁換柱。”

“哼,隻是不想再有無辜的女童被你殘害。”蒙銳冷語相對,牛枝英激動得就要撲上來,被傅年餘攔住,牛枝英撕心裂肺地呼喊:“還我女兒,你這個人渣,你把我女兒藏到哪裏了?還我女兒!”

金耀光並不理會牛枝英,瞥了一眼地上的睡猴說:“峽穀入口放火的人也是你,調虎離山然後換掉了布袋裏的東西。”

蒙銳目光如刀,沒有否認。金耀光點了點頭:“蒙捕頭好像計劃好了借我送女童入峽穀的時候跟蹤我。可對?”

“是。不過可惜早早被你識破了計劃。”蒙銳盯著金耀光,“這樣也好,不用偷偷摸摸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請金老爺帶我們進入天魔羅峽穀。”

金耀光鷹隼般的目光凝視著蒙銳:“你已經知道峽穀裏有天魔羅?”

“是。這個秘密已經不再隻是你金氏的秘密了。”蒙銳走近金耀光,峽穀內冷風凜冽,吹起了蒙銳半遮的長發,發下猙獰的青色胎記露出,金耀光嘴唇輕輕抽搐,向天魔羅花叢退去。

“你想怎樣?”金耀光退無可退了。

蒙銳繼續逼近金耀光:“我想怎樣已經說清楚了,帶我們進入峽穀救人。”

“如果我不答應你呢?”金耀光說話突然變得冷硬起來,瞧著蒙銳身後。

蒙銳一怔,回過頭去。從峽穀入口緩緩走來兩人,當先一人身穿紅袍,手裏擎著鋼刀,鋼刀架在後麵人的脖子上。後麵這人容貌蒼老而憔悴,走路一深一淺,是個跛子。

蒙銳出聲道:“誇老?”

誇老閉眼無語,而持刀的紅袍男子正是金闖。原來金闖去義莊劫來了誇老,等金闖趕回三墳村聽聞金耀光隻身去了禁地峽穀,他擔心金耀光出事,於是立即押著誇老也來到了天魔羅峽穀,剛巧碰到蒙銳步步緊逼金耀光一幕。

蒙銳沒動,金耀光繞過蒙銳來到自己兒子這邊:“蒙捕頭身為官家,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受到傷害,對不對?”

“可惜你們父子卻非無辜之人,而是罪魁禍首。”蒙銳冷冷回說。金耀光目光一凝:“無辜與否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隻是好奇,蒙捕頭既然布下了調虎離山、偷梁換柱之計,說明你早就知道我今夜會送女童進入天魔羅峽穀。我想問清楚,你是如何知道的?”

蒙銳緘默其口,但看到金闖的鋼刀漸漸割入誇老皮肉裏,不由得心中暗歎一聲,開口說:“因為溫南生。”

金耀光和金闖臉色一變,金闖道:“但溫南生已經死了。”

蒙銳刀一樣的眼神落在金闖臉上,緩緩道:“溫南生為了找回失蹤的女兒,花了三年時間潛伏在三墳村裏,而後通過跟蹤你們父子繪製出了一幅天魔羅峽穀的秘密地圖。溫南生本以為靠這幅地圖進入天魔羅峽穀可以找到女兒,沒想到還未實現願望就被馬賀毀了。不過除了地圖外,溫南生還將一些至關重要的線索親口告訴了我。”

“什麽線索?”金闖追問。

“就是將女童送入天魔羅峽穀的間隔時間。溫南生發現每隔五個月你們父子會先後送兩個黑長布袋進入天魔羅峽穀,長布袋裏就是被擄劫或買來的女童。兩個女童並非一次送完,而是分兩次相差四日。”蒙銳緩緩再道,“於是根據溫南生提供的具體年月時日,我推斷出今晚也是你們送女童進峽穀的時間。”

金耀光咳嗽一聲:“沒想到竟這麽大意,被人監視了三年都不知情。但女童呢?女童一直囚禁在金府水牢裏,入口十分隱秘,絕非輕而易舉就可以發現。你是怎麽找到的?”金耀光繼續問。

“這個得歸功於貴公子。”蒙銳冷笑。金闖吃了一驚:“我?”

“不錯。”蒙銳道,“還記得你於鬥鼓城擄走傅丹的情景麽?”

金闖一頓,點了點頭。

“傅家後院有一棵百年古槐,你劫走傅丹後曾在樹杈上停留,而證據就在那時留下了。”蒙銳道。金闖聽得莫名其妙:“你什麽意思,說明白!”

“那棵百年古槐生疽,疽瘤潰爛,當時你匆忙逃走踩到了疽瘤,於是腳底上沾了古槐疽液。疽液雖透明無色,但時間一長疽液就會由透明變成灰白色,而其黏稠的特性將你的腳印一覽無遺地留了下來。”蒙銳一頓,繼而說,“我在傅家古槐上發現了被踩爛的疽瘤,傅年餘不會攀樹,這踩爛疽瘤的人必是劫走傅丹的黑氅男人,我暗中留意了黑氅男人留在槐樹上的腳印。”

“竟是如此……”金耀光沉吟,“你還未說你如何發現的金府水牢。”

“義莊相遇溫南生,我將嫌疑的目標鎖定在了三墳村的金府,再於春風堂中識破竇夫人購買的秘藥乃是取材自天魔羅,更堅定了我對你們的懷疑。於是我懷著一個大膽的念頭,隻身潛入了金府。”蒙銳說到此,金耀光打斷他問:“什麽大膽的念頭?”

“古槐疽液有強烈的黏性,一旦留下腳印就很難清除。如果黑氅男人來自金府,那在府邸中必然會留下無法清除的腳印,我便懷著尋找賊蹤的大膽念頭隻身潛入金府。”蒙銳望著金闖道,“果不其然,我跟蹤到你臥房外麵,並在廊子裏找到了半邊灰白色腳印,同傅家古槐樹杈上的腳印相符。”

“從鬥鼓縣到三墳村有二十裏,為了省時和隱藏行蹤,你必定會乘坐馬車回到三墳村。而乘車回到金府後,你第一時間要做的事必定是將傅丹藏到隱蔽的密室或監房。於是我先找到了金府馬廄,在一輛馬車上同樣發現了灰白色的腳印,接著我以馬廄為始點向周圍尋蹤,漸漸尋到了一個又一個遺落的腳印。”蒙銳黑冷的眸子盯視金闖,“沿著腳印我最終來到偏僻庭院的一個小水池旁,原來你們將開啟水牢的機關藏在了水池內,果然煞費苦心。”

“佩服,佩服!”金耀光拍了拍巴掌,“不愧是當世神捕,蒙捕頭讓我大開眼界啊。”

“你沒有立即救走女童,是不想打草驚蛇?”金耀光問道,蒙銳不置可否,算作默認。

“竊走竇夫人靈藥的也是你。”金闖質問,蒙銳不以為然,金闖冷笑,“還算捕快呢,不也幹偷雞摸狗、攔路劫道的勾當,嘿嘿!”

“若非捕快,我早刀起刀落斬殺了你們這些混賬。”蒙銳語氣冰寒。

蒙銳隻身麵對金氏父子,傅年餘和牛枝英站在蒙銳身後,一時間幾人陷入了死一般針鋒相對的靜默中。金耀光目光閃爍,金闖則死死抓著鋼刀不放,而始終未說一句話的誇老突然開口了。

“好美的花……”誇老渾濁的目光似癡迷了,大家紛紛回頭,這才注意到就在眾人身後的天魔羅古花,漸漸露出了妖豔的花容。

隨即,一陣異樣的大地抖動從每一個人腳下傳來,一群群黑潮自峽穀外衝向天魔羅花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