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案:天火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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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年間,在繡林城界山口,有一座大宅院,兩扇高大厚實的朱漆大門前,佇立著一對威武的石獅,顯得氣派堂皇,盛氣淩人。宅子的主人姓葛,叫葛常青。

葛常青早年曾在紫禁城當差,伺候過末代皇帝溥儀,由於他為人八麵玲瓏,處事精明周到,很得溥儀信任。直到溥儀被趕出北京城,後來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在東北成立傀儡政權“滿洲國”,都一直把他帶在身邊。日本人投降後,“滿洲國”隨即解散,溥儀被迫逃亡,葛常青失去了依靠,隻得獨自回鄉養老。

葛常青平時嗜好搜羅字畫藏品。當年溥儀被趕出京城時,他趁亂從皇宮中盜得不少古玩字畫。“滿洲國”解散時,收藏在長春“皇宮”的大量珍寶字畫,隻有少數被溥儀打包帶走,剩下的都被侍衛隨從哄搶一空,葛常青自然不甘人後,上下其手,又撈得不少寶貝。

離開溥儀後,葛常青自忖在東北無法立足,便帶上自己掠劫來的珍玩字畫,悄悄回到位於湘鄂之邊的老家繡林城,將從皇宮中偷盜來的珍寶兌換成銀元,購置了這所宅院,又在後院辟了一處密室,專門用來收藏自己掠奪來的珍稀字畫。

在他的眾多藏品中,有一件鎮宅之寶,那就是《清明上河圖》。

《清明上河圖》乃北宋畫家張擇端所作,先是被北宋宮廷收藏,金兵南下時,此圖被人趁亂從宮中盜出,流落民間。元朝建立後,《清明上河圖》被收繳入宮,為皇家所有,後卻被裝裱匠人用臨摹本掉包,偷盜出宮,賣入民間。明嘉靖年間,此畫為奸臣嚴嵩所獲,嚴嵩罪行敗露被抄家時,此畫作為公物被收入宮中,但很快又被太監盜出。

明亡清興,《清明上河圖》輾轉數人幾次易主後第四次入宮,藏於紫禁城延春閣內。清朝敗亡時,遜帝溥儀以賞賜為名,將宮中重要珍寶字畫偷運出宮,《清明上河圖》就在其中。這些字畫珍玩先存於天津租界裏的張園內,“滿洲國”成立後,又被溥儀帶到長春,存於“皇宮”東院圖書樓中。

日本人投降前夕,溥儀為了湊足逃亡經費,有意變賣《清明上河圖》,就讓心腹隨從葛常青去給他物色買家。葛常青幾經周旋,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最後竟沒花一分錢,就把這幅傳世名畫據為己有了。

如今這幅《清明上河圖》,正被葛常青收藏在自己的畫室裏,輕易不肯示人,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偷偷展開畫卷,一個人把玩欣賞。

這天上午,葛常青正坐在書房,一邊喝茶,一邊玩賞著最近從繡林古玩市場淘來的一幅唐寅的《東籬賞菊圖》,忽然家丁來報:“縣長陳明來訪,說是要瞧瞧老爺的字畫。”葛常青不由眉頭一皺:這個陳明,不是已經來瞧過一回了麽,怎麽又來了?但人家到底是一縣之長,不好拒絕,隻得讓家丁把陳縣長請到書房相見。

不一會,家丁就把陳明領了進來。葛常青一抬頭,發現陳縣長身邊還跟著一個陌生人,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著西裝,打領帶,頭戴黑色禮帽,腳蹬亮麵皮鞋,一副新潮打扮。他頓時警惕起來。陳縣長哈哈一笑,向他介紹說,這位是他在西南聯大讀書時的同窗好友,姓丁叫丁朝雄,是一位古董商人。這次因為生意上的事,走長江水道路過繡林城,順道來看望他這位老同學。聽說葛老先生手裏收藏有不少精品字畫,丁朝雄很感興趣,特地登門拜訪,希望能一飽眼福。

葛常青幹笑一聲,衝著丁朝雄一抱拳說:“原來是行家到了,失敬失敬。請二位在此寬坐片刻,老朽這就去將字畫取來,請丁先生雅鑒。”說罷出了書房,往後院走去。

丁朝雄衝著老同學搖頭一哂,道:“這老頭兒真有意思,直接讓咱們去他的收藏室裏瞧瞧不就得了,用得著把藏品一件件取出來拿給人家看這麽麻煩嗎?”

陳明笑道:“老同學,你有所不知,如今世道紛擾,人心不古,為了防止別人見畫起心前來偷盜,這位葛老爺特地在他家後花園建了一處密室,專門用來收藏他的寶貝字畫。密室的鑰匙,整天都掛在他腰裏。這間密室,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平常若有相熟的朋友想要瞧畫,都是先在書房候著,再由葛常青親自將畫從密室中拿出來讓人瞧。瞧完了,又立即放回原處。就連我這位縣長上次來賞畫,也不例外。”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就聽得門外腳步聲響,葛常青已抱了一捆畫軸走進來。丁朝雄隨手拿起一幅畫,展開一看,卻是一幅鄭板橋的《竹石圖》,水墨紙本,圖繪峭拔山石,骨力奇峭,棱角分明;石旁一叢修竹,枝幹挺拔,柔韌健美,葉子疏朗有致,搖曳生姿。墨色濃淡相宜,構圖簡潔別致,竹石兀傲清勁的品性盡現紙上。丁朝雄不由讚道:“好一幅《竹石圖》!一叢修竹,以禿筆濃墨畫成,筆墨瘦勁蒼健,竹子心性高潔的氣質躍然紙上,不愧是鄭燮的名作啊。”再往下看,葛常青取出的十多幅古畫,竟無一不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丁朝雄看完這些畫,意猶未盡地道:“人言葛老爺府上的字畫藏品,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稱得上是湘鄂第一,怕不止這區區十餘幅吧?”葛常青無奈,隻得又去抱了兩捆畫卷出來。丁朝雄一一看完,最後略顯失望地道:“聽說葛老爺手裏邊藏有一幅《清明上河圖》,為何不拿出來瞧瞧?”

葛常青臉色一變,這才知道對方竟是衝著自己的《清明上河圖》來的。他瞧了坐在旁邊的陳縣長一眼,不好出言拒絕,眼珠一轉,忽然有了主意,嘿嘿幹笑兩聲,爽快地說:“好,既然丁先生遠道而來,而且又是陳縣長的同窗好友,老朽自然不能讓你乘興而來,失望而歸。”又起身出去,拿了兩卷畫軸進來。

丁朝雄緩緩展開第一幅畫,那畫竟有近十米長,描繪的是明朝中期蘇州繁榮的景象,畫麵所繪內容,從鄉間小路、田舍茅屋到城鎮集市、深院高宅,從田間農夫到公卿貴族,三百六十行,士農工商樣樣齊全。卷首題有“清明上河圖”五個端莊秀整的楷體字。丁朝雄笑道:“這是明代畫家仇英摹繪的《清明上河圖》。雖然是仇英以北宋張擇端的原作為藍本重新創作的一幅長卷,結構大體也是按宋本《清明上河圖》的景物順序布局,但從藝術水準來看,與真正的《清明上河圖》相去甚遠。”

再瞧第二幅畫,展開之後,卻比第一幅還長,從畫麵上看,用色鮮麗明亮,用筆圓熟細致,界畫橋梁、屋宇、人物皆細膩嚴謹,算得上是一幅精品之作。卷首有“清明上河圖”五字,看筆跡,像是乾隆皇帝禦筆親題。

丁朝雄哈哈一笑道:“這是由清宮畫院陳枚等五位畫家,在乾隆元年協作畫成的清院本《清明上河圖》,也隻是《清明上河圖》的仿作。”他目光一轉,瞧著葛常青說,“葛老爺,丁某是做古董生意的,這古畫的真品與仿作,還是瞧得出來的。還請葛老爺莫要藏著掖著,就將《清明上河圖》的真品拿出來,讓我跟陳縣長開開眼界罷。”

葛常青把臉一沉,道:“丁先生,實在抱歉,老朽收藏的《清明上河圖》就是這兩幅,至於真正的宋本《清明上河圖》,老朽也很想見識見識呢。”說罷端起茶杯,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丁朝雄還想說什麽,卻被陳縣長用眼色止住。兩人哈哈一笑,喝了口茶,起身告辭而去。

2

其實丁朝雄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古董商人,他的真實身份是鄂北地下黨組織的一名地下黨員,“古董商人”隻是他從事地下革命活動的假身份。作為我黨一名地下黨員,他又怎麽會找上葛常青的呢?這事說來話長。

原來葛常青巧取豪奪,令得無數國寶級的珍稀字畫盡入私囊,早已引起了國民黨政府的注意。國民黨政府的文物機構已經得到通知,要盡快將葛常青的私人藏品收繳國庫。這一消息被我黨潛入敵人內部的情報人員截獲,黨中央迅速對鄂北支部下了命令:《清明上河圖》是國寶,絕不能落入國民黨政府手裏。鄂北地下黨組織接到命令後,決定搶在國民黨政府動手之前,派遣機靈能幹的地下黨員潛入繡林城,伺機奪取《清明上河圖》。經過慎重考慮,這個任務最終落在了丁朝雄身上,一是因為他是“古董商人”,二是因為恰好繡林縣縣長陳明是他大學同窗好友,有了這一層關係,他在繡林城辦事就方便多了。就這樣,“古董商人”丁朝雄因為生意上的事,坐船從長江水道路過繡林,就順便上岸“探望”陳明陳縣長這位老同學來了。

到達繡林城後,有兩件事是丁朝雄要必須先搞清楚的:一是《清明上河圖》是否確實在葛常青手裏,二是此畫現藏於何處。他與葛常青素未謀麵,冒昧上門,肯定探聽不到任何消息。但如果請老同學陳縣長出麵,情況就不同了。隻是讓他沒有料到的是,葛常青老奸巨滑,防範周密,根本不帶他們去自己的藏畫室,而是讓他們坐在外麵書房看畫。這樣一來,他想借此行探明對方藏畫密室在什麽地方的願望,就落空了。而且也沒有親眼瞧見《清明上河圖》真品,未免遺憾。不過從他提及《清明上河圖》時,葛常青有些失態的神情反應來看,《清明上河圖》在他手裏,這是確鑿無疑的,隻是他不想拿出來見人而已。再說葛常青手裏竟收藏有如此多的傳世名畫,即便沒有《清明上河圖》,這一批國之瑰寶,也絕不能落入國民黨政府手中。

賞完畫,丁朝雄和陳縣長從葛家大宅裏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陳縣長請老同學到望江樓吃繡林名菜“千張肉”和“八寶海參”,飯後又叫秘書招待丁朝雄去縣政府招待所好好休息。

丁朝雄在招待所小憩了一會,到了下午,也不跟陳縣長打招呼,就一個人溜了出來。正是大暑時節,頭頂的烈日像個大火球,曬得人頭皮發炸。他先頂著烈日,在大街上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人跟蹤自己。確認無人注意自己之後,就直奔葛家大宅後麵的繡林山。他上午的時候就已經觀察和打聽過了,葛家大宅前麵臨街,背靠繡林山。繡林山是一座荒山,因常有野獸出沒,所以山上少有人跡。

他費了好大力氣,爬上繡林山頂,往下一瞧,正好可以看見葛家大宅的後院。葛家後院是一個花園,裏麵曲徑通幽,花木繁盛。當中是一個大水池,池中有一座假山,山上生長著一些青藤灌木,一座窄窄的石拱橋連著假山與池岸。再往後瞧,花園靠東麵的牆邊,建有一間青磚房,樣式與普通房子相似,但牆上的窗戶卻開得有兩人多高,遠遠高過一般房子的窗戶。既能保持室內通風透氣,又可以避人耳目,讓外麵的人無法瞧見屋內情形。丁朝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望遠鏡一瞧,果然從那窗戶裏隱隱能看見屋內晾掛的畫軸。他猛地在旁邊一棵大樹上擊了一掌,興奮地想:看來這就是葛常青用來收藏字畫的密室了。

下山後,他又在葛家大宅前麵的街道上轉悠了兩圈,見天色已經不早,正要回招待所,忽聽吱嘎一聲,葛家大宅的兩扇大門應聲而開。他急忙閃身躲到拐彎處的牆角後邊,留心觀察。隻見從打開的大門裏邊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葛常青,另一個人卻甚是年輕,約莫三十出頭年紀,穿著一件青布長衫,戴一副圓眼鏡,身形頎長,麵容清瘦,眼睛不大,卻極有精神。

出門之後,青衫男子回身對葛常青拱手說:“請葛老先生留步,之瀚就此告辭。”葛常青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叫住他道:“賢契請等一等,老夫險些忘了,你幫了老夫這麽大的忙,老夫還沒好好感謝你呢。”回身自管家手裏拿過一幅畫,遞給他道,“老夫特地從自己的藏品中挑了一幅北宋範寬的《高山流水圖》送給賢契,還請莫要嫌棄。”那青衫男子甚是高興,欣然收下,告辭而去。葛常青也轉身回屋,大門又吱嘎一聲,緊緊關上了。

丁朝雄從牆角後邊跳出來,剛好看見葛家大宅的一處側門打開,一個年輕夥計挑著糞桶晃悠悠走了出來。他忙迎上去,遞上一支香煙,說:“兄弟,辛苦了!你認識剛剛葛老爺送出門的那個人嗎?”夥計是個憨厚人,點點頭甕聲甕氣地說:“認識啊,他是易先生,全名叫易之瀚,在碧玉街開了一家易之瀚畫室,專門給人家畫畫來著。他是咱們家老爺的好朋友。”

丁朝雄又問:“剛才我瞧見葛老爺給易先生送了一幅畫,說是感謝他幫了一個大忙。你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那夥計幹脆把糞桶放下,把扁擔架在兩隻糞桶上一屁股坐下來,一邊抽著香煙一邊說:“我當然知道啊。不但我們家老爺感謝他,我們葛家大院上上下下都要感謝他,感謝他把天天半夜來我們葛家大宅敲門的夜鬼給鎮住了,免去了大家一場無妄之災。”

丁朝雄再一詳細打聽,才知道原來自二十多天前開始,葛家負責看門的家丁就發現,每至夜半,家裏的大門就被人敲得篤篤直響,可是開門一瞧,外麵卻連個鬼影也沒有。一關上大門,那古怪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一連數日,都是如此。消息暗地裏傳開,眾人都說這是夜鬼敲門,老天爺要來收人呢。

這事傳到葛常青耳朵裏,他起初並不相信,到了夜間,親自守在大門裏邊,一到深夜,果然能聽見篤篤的敲門聲,時緩時急,開門一看,外麵漆黑一團,什麽都沒有。一連十幾日,一到夜深人靜時,那詭異的敲門聲總是響過不停,一聲一聲,一陣一陣,直敲得葛常青膽戰心驚,夜夜無眠。找了幾個道士來捉鬼,香火費花了不少,那鬼非但沒有被捉走,反而鬧得更厲害。連驚帶嚇半個月時間下來,葛常青就被那詭怖的敲門聲折磨得人都瘦了一圈。

易之瀚聽說這件事後,就對葛常青說,自己習畫之餘,好讀雜書,略通陰陽術數,這就給他畫一對黑白門神,再配以照妖寶鏡,任他再厲害的妖孽,也能鎮服。葛常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當即應允。於是易之瀚就給他畫了一對黑白門神,先叫人用清水將大門洗刷一遍,再將門神貼上。最後拿出兩麵古鏡,懸於兩邊門神胸口,乍一看像是兩個門神的護心鏡。但易之瀚說,這兩麵古鏡,一個叫澄天,一個叫靖宇,是兩麵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照妖鏡。任何妖物,隻要被它照到,無論道行多深,都會魂消魄散,化作一縷青煙。

眾人聽他說得玄妙,心中將信將疑。這天晚上,葛常青帶著兩個家丁守在門內,果然一夜無聲,再也聽不見夜鬼敲門,這才相信易之瀚所言不虛。為了感謝易之瀚,葛常青特地請他到家裏來品嚐自己收藏的龍井茶,臨別時,又送了一幅北宋大畫家範寬的《高山流水圖》給他。

丁朝雄聽那夥計說完,扭頭往葛家大門上看去,這才發現兩扇朱漆大門上果然貼著一對黑白門神。白臉的是秦瓊,黑臉的是尉遲恭。兩人頭戴金盔,身披龍鱗鎧甲,一人手執鐵鐧,一人手持鋼鞭,胸口各懸掛著一口照妖鏡,麵目凶猛,氣勢威嚴。

可是乾坤朗朗,怎麽會有夜鬼敲門這回事呢?丁朝雄止不住心頭疑慮,還想問幾句,但遠遠地已經有人在叫著那夥計的名字催他快點幹活了。那夥計答應一聲,挑起糞桶急匆匆走了。

3

既然已經偵察到了葛常青藏畫的密室所在,那接下來,就該製定行動計劃,展開奪寶行動了。如果時間拖得太久,被敵人占了先機,那可就不妙了。

丁朝雄對陳縣長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在招待所裏足不出戶地待了兩天,經過縝密考慮,最後終於製定出了一套詳盡的奪寶行動計劃。第三天早上,趁著臨動手前難得的一會兒空閑時間,他決定到外麵街上透透氣。在街上轉了一圈,腳步又不知不覺地朝他的行動目標——葛家大宅走去。

還隔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他心裏一驚:莫不是葛家出了什麽事吧?加快腳步走過去一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不知什麽時候,偌大的一座葛家大宅,竟然已被燒成了一片灰燼。一眼瞧去,昔日的深宅大院,畫棟雕梁,如今已隻剩下一堆焦黑的瓦礫,有幾處地方還在冒著黑煙。幾名縣警察局的警察正在現場勘察。

丁朝雄差點驚呆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葛家大宅昨天中午失火了。這一場大火,昨天燒了一下午,晚上又足足燒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漸漸熄滅。正在睡午覺的葛老爺被大火封門,當場燒死,另有數人被火燒傷。

丁朝雄一呆,忽然想到了葛常青收藏的那些古畫,急忙踏著發燙的斷壁殘垣往後院跑去。後院的圍牆早已被燒塌了,葛常青用來收藏字畫的那所青磚大屋也被燒塌了一半。他一腳踹開被燒成了木炭的房門,跑進去一看,屋裏到處是燒焦的軸頭和一些焦黃的字畫殘片,竟再也找不到一幅完整的畫。他簡直不敢相信,葛常青收藏的數百幅珍稀字畫,包括《清明上河圖》在內,竟都被這一場大火無情地吞噬了。

中午的時候,陳縣長親自到火災現場視察。據現場勘察的警察反映,在現場沒有發現人為縱火的痕跡,應該是氣候炎熱,天幹物燥,意外失火,釀成了這場大火災。陳縣長問葛老爺的屍體找著沒有?警察說找到了,已經被易之瀚畫室的易先生領去安排後事了。陳縣長歎口氣說,葛常青無兒無女,虧得有易先生這位忘年交,要不然死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丁朝雄的奪寶計劃徹底泡湯。他眼瞧著警察們在現場勘察完畢,匆匆結案離去,現場隻剩下他和一些圍觀的人,心裏不由十分沮喪,暗想:看來這趟繡林之行,算是白忙活了一場。可惜了那一批古畫,尤其是那幅《清明上河圖》,流傳了數百年,想不到最後竟葬身火海,化為灰燼。事已至此,再在繡林待下去也沒多大意義了,等吃過了中午飯,就回去向組織複命吧。

這樣想著,緩步自灰燼瓦礫中走了出來。當走到兩個被熏黑的石獅身邊時,忽然聽見腳下喀嚓一聲輕響,似乎踩著了什麽東西,彎腰一看,原來是幾片玻璃碎片。他把玻璃碎片揀起來瞧了瞧,這裏正是大門的方位,這些碎片應該是懸掛在大門上的照妖鏡被大火燒裂後留下的。正要隨手扔掉,卻忽然發現這些玻璃碎片似乎與自己平常所見的玻璃碎片有點不同。再在旁邊找了找,又找到了兩片拇指大小的彩色紙片,看起來應該是門神被燒後留下的殘餘紙片。他把紙片放到鼻子下聞了聞,似乎有點奇怪的氣味,絕不是一般畫紙所應有的味道。

看著手裏的紙片和玻璃碎片,他的眉頭倏然皺了起來。

他連午飯也顧不上吃,回到招待所,就把那紙片和兩小塊玻璃碎片用紙包了,並草草寫了兩句話,綁在了自己秘密攜帶的、用來與組織聯係的一隻信鴿腿上。推開窗,瞧見四下無人,才把信鴿放出去。

傍晚時分,信鴿飛轉回來,腿上縛著一張二指寬的小紙條,上麵寫著:經檢驗,玻璃碎片為經過特殊磨製的凸透鏡碎片;紙片也是經過一種溶化後的特殊鬆脂浸染過的。

丁朝雄一拍腦門,驀然醒悟過來。原來懸掛在葛宅大門上的所謂的照妖鏡,並不是兩塊普通的鏡子,而是兩麵經過特殊磨製的凸透鏡。這種鏡子,有很強的聚光作用。如果他的推斷沒錯,事發當日,正是這兩麵凸透鏡通過聚集正午直射的太陽光,點燃了那兩張門神畫。而那兩張門神畫的紙質,經溶化後的特殊鬆脂浸染過,不但極易點燃,且燃燒後火力極強,瞬間就將葛家大宅的木質大門引燃,進而引發了這一場大火。恰好當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葛宅上下人等,吃過午飯之後,都在背陽的幾間屋子裏午休,等到發現起火,火勢已經迅猛地蔓延開來,無法撲救了。如此看來,這一場大火,並非意外,而是有人精心設計的一個局。

4

葛家大宅大門上的黑白門神和照妖鏡,都是出自那位開畫館的易之瀚易先生之手。照丁朝雄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場火災,和他絕對脫不了幹係。於是,他立即對這位易先生的情況以及他跟葛常青交往的始末進行了調查。他最先找到的是葛常青的管家。這位管家是個酒鬼,幾杯繡林玉液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

據管家透露,這位易之瀚是北京人氏,曾在京津兩地開過畫館,後因北方戰亂頻仍,無法立足,隻好孤身南下,流落江湖,以街頭賣畫為生,輾轉數載,略有積蓄,今年年初,就在這長江之濱的繡林城裏租了一爿門麵,開了一間畫室聊以糊口。因為他與葛常青一樣,都喜歡去繡林古玩市場看字畫,所以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大約一個多月前,這位易先生差自己的徒弟小馬給葛常青送來一張請柬,說近日覓得古畫一幀,難辨真偽,特請方家法眼明鑒。葛常青平日沒啥愛好,就是對珍奇古畫感興趣。一聽有這樣的事,當即帶了一個隨從,跟著小馬來到了易之瀚畫室。

易之瀚拿出一幅長卷,緩緩展開。葛常青一瞧,竟是一幅明代仇英摹繪的《清明上河圖》,說是摹繪,實是仇英以北宋張擇端的原作為藍本重新創作的一幅長卷。雖然比不上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但流傳至今,也算得上是一幅價值不菲的名畫了。

易之瀚告訴他,這幅畫是自己幾天前在古玩市場淘得的,一共花了一百塊大洋。當時幾個行家看了都說是假畫,但他瞧著,總覺得與平常所見的假仇英畫有所不同,所以就大膽買了下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仇英的真跡。葛常青看後說:“如果老朽沒有看走眼,此畫確是仇英真跡。若按現時市價估算,此畫至少也值一萬五千大洋。”易之瀚聽後十分高興,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想不到這回竟讓我撿了一個大漏。”

葛常青手撫長卷,竟有些愛不釋手,把玩良久,才輕輕歎息一聲,說:“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內容豐富,規模宏大,結構嚴謹,技法嫻熟,實為中華第一神品。但因宋本《清明上河圖》一直傳藏於深宮內府,世人隻聞其名難見其容。因而在其傳世的八百餘年裏,各種仿本層出不窮,然而真正稱得上稀世名畫的,除了宋本之外,隻有兩種仿本,一是應清朝雍正皇帝欽命,由清宮畫院畫師陳枚等人合作,於乾隆元年完成的一幅《清明上河圖》;這第二種仿本,就是這幅明代仇英所繪的明仇本《清明上河圖》。三種版本的《清明上河圖》,在大清國時,皆藏於北京紫禁城,後來曆經戰火離亂,才流入民間。實不相瞞,宋本《清明上河圖》和清院本《清明上河圖》,都已為老朽所得。三寶之中,唯剩此幅明仇本《清明上河圖》,老朽多方尋覓,終無所獲。卻未曾想到今日能在賢契處見到此畫。唉,老朽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聚齊三幅《清明上河圖》,藏於一室。若能得償此願,死亦無憾矣。”

易之瀚當即笑道:“這有何難,此畫易某得來全不費功夫,葛老先生三寶既已得其二,易某又何妨再做個順水人情。這幅《清明上河圖》葛老先生若有意收藏,盡管拿去便是。”

葛常青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他問:“易先生可有什麽條件?”易之瀚含笑道:“三寶齊聚,三幅《清明上河圖》藏於一室,那可是收藏界難得之佳話。在下的條件嘛,就是改日得閑,去府上拜訪葛老先生,隻要葛老先生能允許易某進入您的藏畫室一開眼界,見識一下三寶齊聚的盛況,易某就心滿意足了。”

“好,咱們一言為定。賢契想瞧三幅寶畫,老夫絕不會讓你失望。改日得閑,就請你到寒舍吃茶賞畫。這幅畫是你拿錢買的,老夫不能讓你吃虧,本錢還是要還你的。”葛常青當即掏出一百塊銀元放在桌上,卷了那幅《清明上河圖》,大笑而去。

三天後,葛常青果然差人給易之瀚送來一張請柬,說三寶聚首,特邀賢契前來雅鑒。易之瀚大喜,立即換了衣服,來到葛府。

丁朝雄聽到這裏,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問:“這麽說來,葛老爺真的請這位易先生到自己的藏畫密室裏去看過畫了,是不是?”

管家打個酒嗝說:“我想應該是的,反正我看見老爺親自帶他去了後花園。因為老爺的藏畫密室在後花園,所以整個後院都是咱們下人們的禁地,除了老爺自己,誰也不敢隨便進去。老爺帶易先生進入後院之後,具體情況如何,因為我沒有親眼瞧見,那就不得而知了。”

丁朝雄皺皺眉頭問:“易之瀚向葛老爺贈送明仇本《清明上河圖》的事,你也沒有親眼瞧見,為什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管家笑著說:“我剛才不是說了,老爺去易先生那兒的時候,還帶著一個隨從嗎?那個隨從是我侄子,是他回來後告訴我的。”

丁朝雄“哦”了一聲,又問:“易先生到葛府賞畫之後,沒過幾天,葛府就開始有夜鬼敲門了,是不是?”

管家點點頭說:“是呀,大約過了三五天吧,葛家大宅裏就開始鬧鬼了。如果不是易先生用照妖鏡鎮住鬼魂,還不知要鬧出什麽事端來呢。”

“好的,多謝管家。酒錢我已經結了,你就慢慢喝吧。”丁朝雄問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內容,立即起身告辭。

5

回招待所的路上,丁朝雄把事情前後連貫起來想了一遍,發現眼下隻有一個問題沒有找到答案了。回去之後,他立即寫了一張紙條:請查“夜鬼敲門”,是怎麽回事?縛在信鴿腿上,放了出去。

半夜時分,信鴿飛回來落在窗台上,丁朝雄從它身上取下一張紙片,隻見上麵寫著:“夜鬼敲門”秘方:蝙蝠嗜血,以鱔魚血塗抹於門上,蝙蝠嗅之,爭相啄食,篤篤有聲。開門視之,蝙蝠受驚,電閃而去,難見蹤影。事後,以清水洗門,則鱔魚血盡,蝙蝠去矣。——此秘方載於清光緒年間民間戲法專著《鵝幻匯編》。

讀罷此信,丁朝雄一拍大腿,興奮地道:“好,現在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想不到這位文質彬彬的易先生,竟是一位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若不是那幾塊玻璃碎片,連我也險些被他騙過去了。”

據他以目前已掌握的證據推測,這位易先生一定是對葛常青收藏的這批價值連城的古畫覬覦已久,所以才不惜血本在這繡林城中開了一家畫館,然後又費盡心機結識葛常青。他將那幅價值上萬元的明仇本《清明上河圖》贈送給葛常青,為的就是要博取葛常青的信任,並借機提出要參觀他的藏畫室,好讓自己偵察到葛常青藏畫密室之所在。此計得售,便又悄悄在葛家大門上塗抹上鱔魚血,導演了“夜鬼敲門”這場恐怖鬧劇,然後他就順理成章地將那暗藏玄機的黑白門神還有“照妖鏡”,張貼和懸掛在了葛家大門上,進而引發了這場致命的火災。

可是一場大火下來,葛家大宅玉石俱焚,葛常青收藏的那些字畫,也一同化為了灰燼,易之瀚最後不是什麽也得不到?

這隻能有一種解釋,葛常青藏畫密室裏真正的藏品,已在起火時被易之瀚趁亂盜走,為了掩人耳目,他又放了一些尋常字畫在那屋子裏,故意讓火燒掉。這樣一來,人們看到那屋裏的字畫灰燼,都以為葛常青收藏的字畫全都被火燒了,絕不會想到是被人偷走了。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就是說,那一批古畫,包括《清明上河圖》在內,並沒有被燒掉,而是在這位神秘的易先生手裏。

現在怎麽辦?他在房間裏不停地搓著手,思考著。自己並不是警察,無權搜查易先生的住處。可是如果不去搜查他的住處,又怎麽能找得到那批古畫呢?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暗想:這個易之瀚,大功告成,名畫到手之後,為防夜長夢多,節外生枝,絕不會在繡林城久待。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會在近日內結束畫館的生意,悄然離開繡林城。他離開的時候,自然會把那批古畫帶在身邊。也就是說,隻要自己從現在開始,不分晝夜地盯著他,就一定能找到那批消失的古畫。想到這裏,他已暗暗下定決心:嚴密監視易之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將那批國寶級的字畫帶走!

為了便於行動,他先向他的縣長同學辭行,假裝搭船離開繡林城。然後再半路折返回來,潛伏在碧玉街易之瀚畫室對麵的一條小巷裏,日夜監視著易先生的行動。

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天後,易之瀚畫室門外便貼出了告示,說室主回鄉祭祖,本畫室就此關張,不便之處,敬請見諒。

第三天晚上,半夜時分,萬賴俱寂,丁朝雄正躲在對麵小巷角落裏迷迷糊糊打瞌睡,忽聽一陣馬蹄聲響,睜眼一看,一輛馬車自碧玉街上駛來,停在了易之瀚畫室門口。借著滿天星光,丁朝雄看見趕車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認得正是易之瀚的徒弟小馬。

小馬剛停好車,畫室的門就打開了。小馬跳下車,跟師父易之瀚一起,從屋裏抬出四口鑲滿銅釘的樟木大箱,碼放在馬車上。就在這師徒二人鎖好屋門,跳上馬車,正要駕車離去的時候,丁朝雄突然自黑暗中跳了出來,攔在了馬車前麵。

易之瀚師徒二人嚇了一跳,同聲問:“你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丁朝雄急中生智,掏出一個黑色的證件朝二人晃了一下,粗聲大氣地說:“老子是縣警察局的便衣偵探。你們兩個,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幹什麽?”他拍拍那四口箱子,問,“這裏麵裝的是什麽?是不是你們偷來的東西?老子要開箱檢查。”

小馬人年輕,火氣大,當即就跳了起來:“你憑什麽說咱們是小偷?這箱子裏的東西,都是咱們自己的。”

丁朝雄越發覺得這四口箱子有鬼,葛常青那數百幅字畫,應該剛好裝滿四口箱子吧?而且這是樟木箱子,樟木有防蟲防蛀的作用,正是用來存放字畫藏品的專用木箱。他威嚴地掃了對方一眼,道:“是不是你們的東西,開箱檢驗一下就知道了。”

易之瀚倒是沉得住氣,瞧了他一眼,對徒弟說:“小馬,既然這位探長要開箱查驗,你就把箱子打開讓他瞧瞧吧。別在這兒耽擱太久了,咱們還要趁夜裏涼快趕路呢。”小馬嘟嘟嘴,隻得拿出鑰匙,打開箱子。

丁朝雄沒料到易之瀚竟會如此爽快地打開箱子讓他檢查,低頭一看,前麵三隻箱子裏裝的都是些衣物行李,後麵一隻箱子倒是裝了些字畫,展開一看,卻都是易之瀚自己畫的尋常畫兒,沒有一幅是他要找的古畫。他懷疑那箱子有夾層,又把裏麵的東西倒出來仔細檢查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他直瞅著箱子發愣,小馬早就不耐煩了,問:“探長先生,你檢查完了,咱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丁朝雄信心滿滿地在小巷裏蹲守了三天三夜,沒想到竟會是這麽個結果。難道是自己估計錯了,這事根本與易之瀚無關,還是……他瞧了對方師徒二人一眼,沮喪地擺擺手說:“行了,是我看錯了,你們可以走了。”

易之瀚衝他一拱手,說:“辛苦了。”上了馬車。小馬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馬車載著師徒二人,輾過街道,飛快地走了。

6

等到馬車駛出了碧玉街,後麵再也瞧不見丁朝雄那黑乎乎的影子了,易之瀚才對小馬說:“向左拐,去葛家大宅。”

小馬一愣,說:“師父,葛家大宅不是被燒了嗎,咱們去那兒幹什麽?”

易之瀚說:“不要多問,去了你就知道了。”

馬車在無人的街道上拐了幾個彎,很快就到了界山口葛家大宅門前。那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在這寂靜的夜裏看來,不但蒼涼,而且恐怖。

易之瀚跳下馬車,左右瞧瞧,見四下無人,便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粗大的銅鑰匙。小馬識得,這把銅鑰匙,是師父從葛常青那燒焦的屍體上取下來的。

師徒二人踏著仍然散發著焦臭味的瓦礫,來到葛家大宅後院。後院的花木早已被燒死,隻剩下一座光禿禿的假山,突兀地聳立在水池中央。易之瀚領著小馬走過窄窄的石拱橋,來到假山下,熟練地移開一塊磨盤大石,石頭下麵露出一個圓圓的鎖孔。易之瀚把手裏的銅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扭,隻聽“喀”的一聲輕響,一塊平滑的大石頭像一道門似的應聲而開,現出一個一人多高的山洞來。

四麵石牆上,晾掛著數十幅古畫。小馬一眼看過去,發現這些畫,竟無一不是難得一見的畫中珍品。牆角處還放著兩口樟木大箱,打開一看,裏麵裝的也是一些名畫。另外還有一個略小的小木箱,裏麵單獨裝著三幅長卷。

小馬止不住心中好奇,打開一看,原來是三種不同版本的《清明上河圖》。其中一幅展開後約有五米長,畫卷右端起首是春意方濃的汴梁郊外,中間是汴河河道和夾岸街市,河中舢艫相接,街上車馬喧鬧。畫幅末端是城門內的市區街道,車騎轎輦,擔馱推拉,雖然人流熙來攘往,卻顯得井然有序,活潑舒展。卷首有宋徽宗用“瘦金體”題寫的“清明上河圖”五個字,並鈐有雙龍小印。正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

小馬正看得發呆,易之瀚拍拍他的肩膀道:“把這些字畫全搬出去,把咱們馬車上的箱子清空,將這些字畫裝進去。”

小馬總算明白了一點什麽,一邊搬畫一邊說:“師父,葛家大宅起火後,人家都說葛家後院那間青磚大屋就是葛常青的藏畫室,裏麵的畫全都被火燒了。原來他真正的藏畫密室,竟然藏在這座假山的肚子裏。師父,您是怎麽知道這其中的玄機的?”

易之瀚道:“因為葛常青曾經帶為師來過這間密室。他還告訴我,說外麵那間青磚大屋,裏麵裝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字畫贗品。他故意把那間大屋裝修成密室的樣子,為的就是掩人耳目,讓別人以為那就是他的藏畫密室。”

小馬搔搔後腦勺說:“哦,原來如此。其實我早就該想到了,以葛常青之精明,他設計的藏畫密室,肯定既能防盜,也能防火。密室裏麵的畫,哪會那麽容易被外麵的大火引燃燒掉呢?師父替葛常青那老家夥收屍,原來就是為了拿到他整天掛在腰間的那把銅鑰匙。這個密室除了他自己,就隻有師父你知道,隻要你有鑰匙在手,咱們要想拿走這些畫,那簡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易之瀚點點頭說:“是呀,如果葛家起火之後,咱們立即把這些畫取走,反而容易引人懷疑。還不如什麽都不做,就讓這批畫存放在這瓦礫下的密室裏,等到咱們將要出城的時候,再來取走,反而更安全。”

說話間,師徒倆已將密室裏的古畫悉數搬盡。易之瀚回身將密室的門鎖上,用石頭壓住鎖孔,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之後,才坐上馬車,趁著夜色,悄然出城而去。

繡林城處在長江之濱,湘鄂兩省交界處。由南門出城,再向南行不遠,就到了湖南地界。小馬趕著馬車,快馬加鞭,不大一會兒工夫,就已趁著星月之光,在無人的大道上,奔出了十來裏遠。

師徒二人正要停下來喘口氣,忽聽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瞬之間,一匹快馬,就已閃電般從後麵追趕上來。馬上之人“籲”的一聲,勒住奔馬,攔在了他們馬車前。師徒二人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正是先前在碧玉街上沒事找事搜查過他們箱子的人。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隻道他真是一名警探,頓時緊張起來。

丁朝雄從馬背上跳下來,衝著易之瀚一抱拳:“易先生,你們跑得可真快呀,要不是我這馬快,還真追不上你們呢。”

易之瀚倏然明白過來,盯著他道:“你、你跟蹤我們?”

丁朝雄冷笑道:“我若不跟蹤你們,又怎麽能找到葛老爺留下來的那批古畫呢?”

易之瀚眼裏掠過一絲驚慌之色,但旋即寧定,跳下馬車瞧著他問:“你想如何?”

丁朝雄偏著頭,瞧瞧馬車上的四口樟木大箱,微微一哂,道:“馬車上的四口箱子給我留下,我就讓你們師徒二人平安離去。”

小馬跳了起來,怒道:“媽的,你想黑吃黑?”

易之瀚盯著他冷笑道:“如果易某不肯呢?”

丁朝雄伸手往腰間一探,手裏已多了一把黑乎乎的手槍,槍口對準著易之瀚胸口:“我勸易先生最好還是答應在下的要求,要不然來年的今天,就是你師徒二人的祭日。”

易之瀚師徒二人臉色一變,同時僵在那裏。

丁朝雄抬抬槍口,正要有所行動,忽覺後腰兩側同時被兩個硬邦邦的東西重重頂了一下,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我也勸你趕快把槍放下,否則來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丁朝雄一愣,他做夢也沒想到身後的草叢中,竟然還隱藏著易之瀚的幫手。他用眼角餘光向後一掃,身後兩側,果然立著兩名鐵塔似的壯漢。憑他的經驗判斷,對方頂住自己後腰的,絕不是木棍之類的假家夥,而是兩把真正的手槍。隻要自己稍有異動,兩顆子彈就會同時穿透自己的身體。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鬆開手指,把手槍丟在地上。

身後一人大聲問:“易先生,咱們接應來遲,讓您受驚了。您沒事吧?”

易之瀚淡淡一笑,道:“還好,來得不算太遲。東西都在馬車上的箱子裏裝著,包括三種版本的《清明上河圖》在內,一共是三百八十八幅,請二位點一點吧……”

便在這時,丁朝雄趁身後二人跟易之瀚說話分心之際,忽地將身一矮,閃過二人槍口,同時向後一個掃蹚腿。左後側的大個子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手槍被摔出老遠。丁朝雄就勢一個前滾翻,伸手就去撿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槍。指尖剛觸及槍柄,就覺太陽穴一涼,另一個人的手槍已閃電般頂住了他的頭。他頓時僵在那裏,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老丁,怎麽是你?”那人突然叫起來。

丁朝雄抬頭一看,也笑起來:“哎喲,老周,原來是你呀。難怪我覺得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呢。”原來那人姓周,是中共湘南地委的一名負責人,因為在一起開過幾次會,所以熟識。

老周說:“這位易先生日前聯絡我們,說是有一批國寶級的珍稀字畫要捐給咱們,組織上派我帶人來接收。誰知剛到接頭地點,就發現易先生被人持槍攔截,咱們還以為遇上了敵人呢。我可沒想到會是你這家夥。”

丁朝雄哈哈笑道:“咱們這回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就把自己受上級委派,前來繡林伺機奪取葛常青侵占的珍稀字畫的事說了。

老周顯然與易之瀚早已相識,衝著易之瀚一拱手道:“易先生,別來無恙否?先生無需擔心,這位老丁,是咱們自己人。”

易之瀚這才鬆口氣,衝著丁朝雄一抱拳:“失禮了。”

丁朝雄急忙抱拳回禮:“先生高風亮節,令人感佩。隻是……”

“隻是什麽?丁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隻是那葛常青雖然為人貪婪,巧取豪奪,侵占國寶,但也並非萬惡不赦,罪不致死。您這一把大火,未免……”

易之瀚不待他說完,忽然哈哈一笑,衝著老周一拱手道:“周先生,這四箱古畫,還有這輛馬車,就留給你了。咱們後會有期!”帶著徒弟小馬,挽了一包行李,迎著習習晚風,飄然而去。

老周目送他遠去之後,才對丁朝雄說:“老丁,你錯怪易先生了。你知道那幅宋本《清明上河圖》,是怎麽落到葛常青手裏的嗎?當年溥儀為了湊足逃亡經費,有意變賣此畫,叫葛常青去給他物色有實力的買家。經葛常青從中周旋,最後天津大畫家流雲逸士以高價購得此畫。但流雲逸士拿著這幅畫還沒走出長春城,就被葛常青下毒害死,這幅《清明上河圖》也由此落入了葛常青手中。流雲逸士本姓易,這位易之瀚先生,正是流雲逸士的後人。”

丁朝雄聽了,不由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