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案:殺人執照2

回到家時,她看見茶幾上放著幾顆藥片,還有一張紙條。拿起一看,紙條是溫晴寫的:姐,我有事出去一下,不回家吃晚飯了,別忘了吃藥哦。上次從精神病治療康複中心出來之後,程院長給她開了許多抗精神病藥物,據說要持續服用兩年,以預防複發。沈天帆怕妻子忘記吃藥,特地叫溫晴在家“監督”。溫晴倒是盡職,天天都提醒姐姐按時按量服藥。就連今天有事外出,也不忘留張紙條叮囑她。

溫怡拿起藥片,盡管她覺得這些藥片對自己並無幫助,反而使她滿頭秀發日漸脫落,頭痛的頻率和程度也日漸加深,但一想到如果不按醫生的吩咐吃藥,萬一自己真的再次出現像前次一樣的症狀,再被送進瘋人院去,那就太可怕了。猶豫一下,還是倒了一杯白開水,把一把藥片一顆不剩地強咽了下去。

偌大的一個家裏隻有她一個人,顯得冷冷清清的,她像一隻受傷的波斯貓,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裏,不想動手做飯,也沒什麽胃口。因為長期服用大量的鎮靜藥物,藥物的副作用和不良反應在她身上越來越嚴重,藥片吞下去不久,頭便立即疼痛起來,整個人也昏昏沉沉暈暈乎乎的,不大一會就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麽時間,溫怡忽然被一陣涼嗖嗖的冷風吹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天早已黑下來,房間裏沒有開燈,黑乎乎的一片,對麵的鋁合金玻璃窗打開著,冷風從窗口直灌進來,吹得她瑟瑟發抖。

她翻了一下身,感覺全身每一寸骨頭都是酸痛酸痛的。低聲呻吟一聲,正要起身去關窗戶,忽然發現窗外站著一條白色的人影——不,她住在七樓,準確地說應該是看見窗外飄著一條白色的人影,血跡斑斑的白裙,修長瘦削的身材,垂胸的長發,秋風撩起她的長發,她看清了她的臉,她居然沒有臉——這不正是那天她在臥室門縫外邊看見的那個女鬼麽?

她頭皮發炸,身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來了。不要怕,不要怕,這不是真的,這隻是幻覺。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不住地安慰著自己,把頭扭向別處,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窗戶外邊。但深深的恐懼伴隨著強烈的好奇,促使她擦擦眼睛,忍不住又向窗外望去,並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的幻覺,那白影仍像一件晾著的衣服一樣掛在窗外,裙裾隨風飄揚,幹癟的身子如鬼如魅,極其可怖。

“你、你是誰?你到底是人是鬼?”極度驚恐之後,溫怡終於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相信那不是幻覺,那是真的,窗外真的飄著一個滿身鮮血的人影。

窗外的白影居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幽冷而淒厲,宛如從幽冥地獄中傳來的一般。她說:“我是這套房子以前的女主人。”

溫怡一怔:“以前的女主人?”她剛搬來時,的確聽說過以前這套房子的住戶是一位副市長,那位副市長剛買下這套房子不久,就被人舉報作風有問題,在外麵包“二奶”。其妻受此打擊,精神失常,在一天擦窗戶時竟失足墜樓身亡。後來事情驚動了政府有關部門,紀委一路追查,終於查出這位副市長不但生活腐化,在外麵包“二奶”,而且還是個大貪官。難道窗外飄著的這條白影就是那位墜樓的市長夫人?

“你、你真的是那位市長夫人?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麽?”溫怡嘴唇哆嗦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窗外白影忽然“嘎嘎”地笑起來,聲音尖利刺耳。溫怡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白影並不回答她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是的,我就是那位屈死的市長夫人,我老公背叛了我,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樓自盡?”

“我不是跳樓自盡,也不是意外墜樓身亡,我是被我老公推下樓的,我死得好冤呀。”

溫怡驚懼之餘,竟有些同情起這個“女鬼”來,原來她是被她老公害死的,難怪冤魂不散。

那白影幽怨地長歎一聲,淒淒慘慘地說:“你難道不知道嗎,你老公也背叛你了,他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他已經不愛你了。你活在世上還有什麽意思?不如跳下來陪我吧。”

“我老公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溫怡宛如被人突然點中了身上的死穴,一怔之下,就如電腦黑屏一樣,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猶如置身夢境,囈語般重複著這兩句話,“我老公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你還猶豫什麽,你最愛的人背叛了你,作為一個女人,你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快跳下來陪我吧。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裏飄來飄去,我好孤單呀,來陪我吧,快來陪我吧……”

“我老公背叛了我,天帆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溫怡已經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思維,像個被人催眠了的木頭人似的,口中喃喃自語,迷迷糊糊朝窗口走去……

二進瘋人院

沈天帆接到小區保安的電話,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鍾了。他所住的B棟在花苑小區南麵,麵向著小區大門,背後是一片準備開發成小區花園的人跡罕至的亂石崗,再往後就是小區圍牆了。

他氣喘籲籲地趕到樓房後麵,隻見樓下的亂石叢中停了一輛警燈閃爍的警車和一輛紅色的消防車,幾名消防員正在地麵上鋪充氣墊,一個臉色白淨戴著眼鏡的警察正手拿電池喇叭朝樓上喊話,周圍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

沈天帆順著大夥的目光抬頭向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隻見七樓自家窗戶上坐著一個人,雙腳懸空,衣角隨風飄動,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風吹得滑落下來。再一細看,這人正是他妻子溫怡。

小區保安擠到沈天帆身邊說:“沈先生,您怎麽才回來呀。”沈天帆抹抹額頭上的冷汗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保安說:“我也不知道你太太怎麽了。晚上十來點鍾的時候,我巡邏走到這棟大樓後邊,抬頭看見您太太坐在窗台上,兩隻腳像**秋千似的**來**去,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我叫了她幾聲,她也不應。我趕緊一邊給您打電話,一邊報了警……”

“你就是她老公?”那眼鏡警察嗓子都喊幹了,把電池喇叭往沈天帆手裏一塞,沒好氣地說,“你跟老婆鬥氣也不應該把人家氣成這樣呀,得,你來喊吧,不把她喊下來你就別停。”

沈天帆有些尷尬地接過電池喇叭,對著七樓窗口喊:“溫怡,你怎麽了?沒事你坐在窗戶上幹什麽,快點回房去吧,你看人家都在下邊看著你呢。”

眼鏡警察用手電像探照燈似的照著上麵,溫怡仿佛睡著了一般,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連眼睛也似乎是閉著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吹得她的衣角獵獵作響。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沒有半點反應。

沈天帆清清嗓子,提高聲音又喊道:“溫怡,我是你老公呀,有什麽事你先下來再說吧。老婆,乖,快回房去吧。”

溫怡麵色木訥,雙目無神,好像被人收走了魂魄一般,對丈夫的喊話,對樓下嘰嘰喳喳圍觀的人群完全聽而不見,熟視無睹。

眼鏡警察有些著急,想了想說:“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你開了門,從前麵悄悄回家,找機會從後麵把她抱進屋吧。不過千萬記住,不要讓她發現你,要不然她一激動,真跳下來就麻煩了。”

“好吧,我上去試。”

沈天帆隻好硬著頭皮走到大樓前邊,乘電梯上到七樓,掏出鑰匙輕輕打開大門。屋子裏沒有開燈,他隻能影影綽綽地看見妻子坐在後麵的窗台上。他在門邊站了一會,等眼睛適應屋子裏黑暗的光線之後,才屏聲斂息,躡手躡腳地朝窗口走去。

他一直走到客廳,溫怡都沒有發現他。他這才略略放心,腳步挪得更快。當他走到溫怡身後一米來遠的地方時,忽然聽見她淩空而坐,口中卻喃喃自語。

他心中一動,止住腳步側耳一聽,隻聽她喋喋不休地說:“……我老公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他不愛我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不如跟你一起跳樓算了……”

沈天帆聽到這話,猛地怔住了。

就在這時,溫怡終於聽見身後的輕微響動,扭頭一看,一見他正滿臉猙獰地逼近過來,不由花容盡失,驚恐地大叫道:“你說得沒錯,他來推我了,他來推我了……”

沈天帆迅速將表情調整過來,又走近一步說:“溫怡,別這樣,有什麽事下來再說吧。”說話間,悄然伸出手去,要從後麵抱住她。

“啊,不要推我,我不想死,不要推我……”溫怡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如同看見了鬼怪一般,驚恐萬狀,難以自持。

沈天帆不敢猶豫,衝上前去,雙手自她腰間攔腰抱去。

就在他雙手觸及她衣服的那一刹,她的身子向前一滑,輕飄飄地掉落下去。

“老婆,不要——”沈天帆臉色大變,一聲慘呼,直撲到窗台上,探頭向下看去。

還好,樓下消防員的充氣墊已經鋪開,並且充滿了氣。隻聽砰的一聲,溫怡的身體掉落在氣墊上,又被輕輕彈了起來。樓下圍觀的人先是一聲驚呼,繼而都鬆了口氣。

沈天帆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地,掉頭又朝樓下跑去。在無人的電梯裏,他嘴角邊忽然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拿出手機,撥通了寧江精神病治療康複中心的電話。

康複中心的救護車好像早就埋伏在周圍某個黑暗的角落裏似的,很快就哇哇怪叫著開進了小區。

兩名白大褂直接把溫怡拉上了車。

夜半深寒

這一次,溫怡在康複中心一共呆了十天。

在這十天裏,她不但接受了以前那些針劑和藥物治療,還接受了電抽搐治療。程院長說這種治療方法對於像溫怡這種興奮躁動或情緒消極有自殺企圖的病人極其有效。但這種治療對病人的負作用也是十分明顯的。等到溫怡被丈夫從康複中心接回來時,她的身體整整瘦了二十斤,一頭美麗秀發也幾乎掉光,其情形已經與她在瘋人院裏看到的那些真正的瘋子毫無二致。

更糟糕的是,經過上次的跳樓鬧劇,幾乎所有認識或不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患了精神分裂症,都知道她進了精神病院。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招來異樣的目光。丈夫沈天帆盡管在外人麵前仍然一如既往地對她好,老婆前老婆後地叫得親熱,上樓下樓都牽著她扶著她,但在家裏,當隻有夫妻二人相對的時候,他臉上的厭惡與冷漠是遮掩不住的。這也難怪,誰攤上一個瘋子老婆,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溫怡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才開始回學校上班。三天之後,老校長在晚上的例行會議上委婉地宣布了學校解聘她的決定,理由是學生家長對學校聘請一個精神病人做老師意見很大。

開完“歡送會”,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了,溫怡走出校門的那一刹,止不住淚流滿麵。

忽然,她臉上顯出一種少有的堅忍與狠毒,一邊用力擦拭著眼睛裏委屈的淚水,一邊咬著牙說:“我不哭,是誰把我害成這樣,我一定叫他加倍奉還。”可是臉上的淚水卻怎麽也擦不幹,她抬頭一看,原來是下雨了,看來連老天爺都可憐她,在陪著她一起流淚呢。

雨是在不知不覺間下起來的,等溫怡感覺到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溫怡沒有騎摩托車,也沒有帶傘,她在雨中緩緩地挪動著腳步,渾身上下很快就被雨水淋透了。秋風秋雨,冰涼徹骨,但她感覺到比自己淋了雨的身子更冷的,是她的心。

雨越下越大,路燈被細密的雨簾遮擋著包裹著,隻能發出昏黃的淡淡的光芒。大街上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一輛車。溫怡孤零零一個人走在路上,路燈像一個可惡的魔術師,一會兒把她的影子拉長,一會兒把她的影子縮短。

當她走到學校圍牆拐角處時,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踩踏著地上的積水,踢踢遝遝地走來。她回頭看了一下,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路人,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嚴嚴實實,在她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走著。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也分辨不出對方是男是女。她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對方的腳步聲,那是一陣很奇怪的腳步聲,聽起來顯得有些踉蹌,雜亂無章,沒有節奏,似乎與正常的行人走路的腳步有所不同。看來也是一個孤獨的路人。

勁風夾著冷雨吹打過來,她渾身上下淋得像個落湯雞,牙齒格格作響地打了個寒戰,用手理一理被雨水粘在額頭前的一縷頭發,不同自主加快了腳步。

走過這條寬闊的大街,前麵是一條窄小的巷子。說是巷子,其實並不準確。因為這裏本來是一片有待開發的空地,不久前來了兩個建築隊,將這裏一分為二,在左右兩邊各搞了一個建築工地,打起了兩道高高的圍牆,圍牆中間隻留著一條寬不過兩三米、長約四百餘米的通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深街小巷。因為是臨時建築,所以路邊並沒安裝路燈。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小巷顯得比平時更加黑暗。

溫怡走進小巷的時候,並沒感覺到有什麽異樣。當走到小巷深處時,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一陣淩亂的沒有節奏的顯得有點踉蹌的腳步聲。

她回頭看了一下,小巷深深,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她柳眉微皺,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而身後的腳步也跟著加快了。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那個雨衣人是在跟蹤她。

她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回家路上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視她的情景,恐懼頓時像這無邊的黑暗一樣,將她緊緊的包裹住了。抬頭看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小巷正中間,距離前麵隱約透出燈光的路口大約還有二百米遠。

她咬咬牙,猛地加快腳步,往前跑去。雖然小巷裏漆黑一團,咫尺難辨,但她扶著圍牆向前行,所以跑得很快。

身後的雨衣人聽見她跑動的腳步聲,意識到她已經發覺了自己的企圖,也馬上加快腳步,急速向她追趕上來。

溫怡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那家夥一定是衝著自己來的。甚至她大膽猜想,上次那個盯梢者說不定就是這個人。她的身體本來尚未完全恢複過來,這一路奔跑,頓時氣喘籲籲,心都快要從胸腔裏蹦出來了。但她不敢停步,她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要追蹤她,但她知道對方絕沒有好意。

一路狂奔,近了近了,出口就在前方幾十米開外了,她手捂胸口,跑得更快。黑暗中,她腳下忽然踢著一塊磚頭,向前一個趔趄,身子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隻不過幾秒針時間,後麵那人就已經大步追趕上來。

雨天路滑,溫怡撲倒在地,向前滑出好遠,來不及站起,就看見有一條黑影站在麵前,擋住去路。

“你、你是誰?你想幹什麽?”溫怡渾身發抖,在泥地上向後爬行退卻。

“我是誰?我是誰?”聽聲音,對方是個男人。他喃喃地重複著溫怡地問話,忽然嘿嘿傻笑起來,這笑聲讓溫怡想起了瘋人院裏的瘋子,那些瘋子的笑聲不正是這個樣子的麽。“我是誰?嘿嘿,我是誰?你問我是誰,我問誰去?”雨衣人忽然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你、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我想怎麽樣?”雨衣人仿佛自己不會講話似的,總是重複著她的話,接著又是一陣嘿嘿傻笑,忽然又跺著腳號啕大哭起來。風雨交加的夜晚,孤立無援的小巷,聽著這傻子似的雨衣人狼嗥般的哭聲,溫怡心裏既覺得恐怖,又覺得莫名其妙。

她戰戰兢兢以手撐地,剛要爬起身趁機奪路而逃,雨衣人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狂呼道:“我要怎麽樣?你居然還問我要怎麽樣?你們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女人,還把我害得這麽慘,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們統統殺光,殺光……”

溫怡在黑暗中看見他的手在褲腰帶上摸了一下,手裏便似乎多了一件什麽東西,再一細辨,她不由嚇得魂飛魄散,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把匕首。她意識到情況不妙,想強撐著爬起來逃走,但全身癱軟,雙腳早已不聽使喚,使不出半分力氣。

“救命呀,救命呀——”她絕望地大聲呼救。但大雨就像一個巨大的消音器,聲音剛從她嘴裏吐出來,就被吸收得一幹二淨。

“我要把你們統統殺光,殺光……”雨衣人像個喪失理智的殺人狂一樣,揮舞著匕首,朝她身上狂刺過來。

溫怡仿佛聽到了尖利的凶器刺進自己身體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

她知道自己完了,以手撐地,拚盡全身之力朝那雨衣人撞去。雨衣人被她的頭撞正大腿,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嘴裏還在狂呼:“我要殺了你們這幫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們這幫王八蛋……”翻身站起,一路狂奔而去。

溫怡虛弱地倒在風雨中,倒在泥水裏。她感覺到自己身上被匕首刺中的地方發出鑽心的疼痛,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裂開了一道道口子,血水汩汩流出,染紅了她周圍的路麵。她甚至還聞到了飄散在風雨中的那股濃濃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凶手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但死神的腳步卻越逼越近。

她忍不住把頭埋在泥水中,驚恐而絕望地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鮮血似乎快要流幹了的時候,她的手忽然碰到了自己掉在泥水中的小坤包。小坤包裏有她的手機。她心裏一動,忙掙紮著掏出手機,拿小坤包擋住劈頭蓋臉砸來的雨水,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

數分鍾之後,沈天帆和溫晴一路飛奔,來到了小巷裏,而在小巷的另一頭,接到沈天帆的報警電話之後,一輛警車也閃著紅燈急急地開了進來。手電強光和警車的燈光,把黑暗的小巷裏照耀得異常明亮。

風雨漸小,溫怡俯臥在水泥路麵上,麵容汙穢,雙目緊閉,已經昏迷過去。但她身上的衣衫整整齊齊,全身上下並無一處傷痕一點血跡,一點也不像她剛才在電話中說的有人要殺她,她身中數刀,就快不行了。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倒更像是她在下班回家途中摔了一跤。

沈天帆似乎明白了什麽,搖醒妻子之後,幾乎就要忍不住一個耳光打過去,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溫晴急忙扶起姐姐,用衣袖擦著她臉上的泥水。

“對不起,我妻子精神有問題,剛剛她可能出現了幻覺,幻想有人追殺她。對不起,害得你們白跑了一趟。”沈天帆尷尬地向深夜裏冒著風雨驅車趕來的警察賠著不是。

對方領頭的正是上回那個拿電池喇叭喊話的眼鏡警察,他用手電筒上下照了照溫怡,見她渾身上下並無異常,確認是報假案之後,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把沈天帆拉到一邊說:“沈先生,不是我說你,上次跳樓的事就鬧得夠大的了,你還不看緊你太太。你看這大風大雨的,她一個電話就讓我們兄弟幾個白跑一趟……你太太精神有問題,你就趕緊找專家給鑒定一下,把她弄進精神病院去關起來,你也省事我們也省事,是不是?”

“是是,您說得對,回頭我就給她作個鑒定。麻煩你們勞師動眾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這點小意思請兄弟們喝個茶。”

沈天帆心中有愧,掏出兩張百元大鈔,悄悄塞到眼鏡警察手裏。

第三隻酒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溫怡被第三次送進瘋人院,她還是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自己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麽卻還好好地活著?那個雨衣人明明用匕首刺中了她的身體,為什麽她身上全無半點傷痕和血跡?

也許唯一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那就是昨天晚上在那條黑暗的小巷裏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也許她的精神真的出現了問題。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次她隻在瘋人院裏呆了一天,就被丈夫接了出來。沈天帆把她接回家裏,給她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後親自下廚,為她做了一桌可口的飯菜。

在飯桌上,沈天帆告訴她,程院長說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也越來越危險,建議他們請省精神病院的專家來看一下。沈天帆接受了程院長的建議,昨天親自開車去了一趟省城,花大價錢請了省城的數位專家。他們將於今天下午來寧江,會診地點仍設在康複中心。

沈天帆一邊給妻子碗裏夾她喜歡吃的紅燒魚,一邊觀察她的反應。溫怡神情淡然,說:“省城專家的出場費不低吧?謝謝你了,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也許瘋人院已成為溫怡一生中最恐怖的記憶,本來從上午到吃過午飯,她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人雖然顯得有點木訥,但也沒什麽異常,但當下午沈天帆用小車將她載到康複中心,她一看到康複中心那鬼氣陰森的大鐵門時,整個人就變了,變得狂躁不安,變得歇斯底裏,像一個山村潑婦似的躺在地上發瘋耍潑,死活不肯進門。康複中心的病人都趴在大鐵門上,一邊眼大眼睛看著一邊指著她大叫瘋子瘋子。

好不容易請門口兩個保安把她架進院子,按坐在從省城來的專家麵前,會診還沒開始,她忽然雙目大放異彩,從椅子上跳起來,自腰間掏出一把不知是什麽時候藏在身上的菜刀,直往專家身上砍去。幾名從省城來的年過半百的老專家還沒見過這樣的陣式,嚇得麵無人色,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省城專家的會診就這樣不了了之,草草收場。最後還是兩名高個子保安員奮不顧身,衝上來奪下溫怡手中的菜刀,製服了她這個“武瘋子”。

沈天帆跟程院長商量一下,一個人開車走了,而溫怡卻被視為極度危險的“瘋子殺手”,再一次留在了瘋人院。

……

半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沈天帆準時開著那輛別克轎車下班回家,走到電梯門口,碰見了逛街回來正在那裏等候他下班的溫晴,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電梯門開後,兩人雙雙走入。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沈天帆撫摸著溫晴略微翹起的肚子,一臉憐愛地說:“你已是有身孕的人了,別整天到處亂跑。”“家裏太憋悶了,人家隻是出來散散心嘛。”溫晴忽然抱住他,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親了一口。沈天帆忙推開她說:“這是在電梯裏,別亂來。”

“又沒別人,怕什麽嘛。”溫晴調皮地朝他伸伸舌頭,看見了他手裏提著的東西,不由問,“你手裏提的什麽好東西?”

沈天帆心情舒暢地朝她笑笑說:“是一瓶紅酒。”

溫晴心有靈犀,臉上忽然現出興奮的神色:“幹嘛買紅酒回來,難道她的……”

沈天帆點點頭說:“是的,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鑒定書》已經下來了。”

“真的?結果怎麽樣?”溫晴急忙問。

沈天帆伸手刮刮她的臉說:“這一下如你所願了。所以我才買了紅酒回來慶祝一下。”

“真的?那太好了……”溫晴再一次抱住他,兩片誘人的紅唇直向他嘴巴上親去。沈天帆嗅著她身上那股迷人的氣息,一時心旌搖**,難以自持,兩人緊緊相擁,便在這窄窄的電梯裏熱吻起來。

當電梯上升到五樓時,忽然叮的一聲,停了下來。兩人麵色酡紅,匆忙分開。進來的是一個佝僂著腰的駝背老頭,大晴天的,卻穿著一件黑雨衣,雨帽的帽簷遮去了大半邊臉,也不見他按電梯的樓層鍵,進來便往電梯角落裏鑽。溫晴沒看清他的臉,隻是厭惡地往外麵挪了挪。

很快七樓就到了,沈天帆和溫晴兩人手牽著手,趕緊走了出來。電梯裏隻剩下了那個駝背老頭,電梯停頓一下,又關上了門。

沈天帆也沒多加留意,兩人開門進了屋,還沒來得及鎖上防盜門,溫晴就忽然推了沈天帆一把。沈天帆一個踉蹌,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溫晴像一隻饑餓的小老虎,櫻桃小嘴一張,衝一去一把就吸吮住了他的舌頭。

沈天帆的呼吸一下變得粗重起來,兩人宛如久旱逢甘雨,等不及上床了,就倒在柔軟的地毯上,扯掉了對方身上的衣服……

“激戰”結束時,兩人不知怎麽已經躺在了客廳裏的沙上。溫存良久,兩個都覺得有些肚餓,沈天帆起身說:“咱們去做飯吧。”溫晴一邊往自己優美白晳的胴體上罩著衣衫一邊撒嬌地說:“不嘛,你去做,我來給你打下手。”沈天帆狡黠一笑說:“想要我給你做飯,那也不難,你得叫我一聲好聽的。”

溫晴叫道:“姐夫。”沈天帆不高興地說:“都什麽時候了,還叫這兩個字。”溫晴急忙改口說:“那我叫你天帆好了。”沈天帆搖搖腦袋說:“還是不夠動聽。”溫晴明白他的心思,紅著臉甜膩膩地叫了一聲:“老公。”沈天帆“哎”了一聲,屁顛屁顛地跑進了廚房。不一會,廚房裏便響起了一陣叮叮當當淘米做菜的聲音。

溫晴儼然是這間房子的女主人,衝了個涼,然後光著身子蹬上二樓,在臥室的衣櫃裏拿出一件質地柔軟的睡衣披在身上,跑進廚房抽抽鼻子問:“老公,飯菜做好沒有,我都快餓死了。”

沈天帆忙碌地說:“還有一個排骨湯沒做好,你先把這幾個菜端出去,準備開飯吧。”

溫晴走到飯廳裏,收拾餐桌,端上飯菜,擺上碗筷,把兩把椅子擺放在餐桌的同一邊,挨得近近的。“對了,他最近坐骨神經痛。”她體貼的自言自語了一句,回頭拿過一張沙發墊子,放在左邊那張椅子上。然後又從消毒櫃裏拿出兩隻高腳玻璃杯,啟開沈天帆晚上帶回來的那瓶紅酒,倒上兩杯。忙碌完畢,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皺眉一想,忽地一拍手掌,自語道:“對了,少了點氣氛。”於是撳熄了餐廳裏的電燈。

沈天帆端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排骨湯從廚房裏走出來,見到飯廳裏黑燈瞎火的,不由吃了一驚,叫道:“小晴,小晴。”屋子裏靜悄悄的,靜謐得令人駭怕。他臉色微變,急忙把湯放在桌子上,正要伸手去開電燈,忽聽叭的一聲響,黑暗中有人撳亮了打火機,溫晴手持兩根蠟燭走了過來。淡淡的燭光中,溫晴麵若桃花,十分嫵媚。

沈天帆不由嗔怪地道:“你搞什麽鬼,叫你也不答應,把我嚇了一跳。”

“你緊張什麽,難道真的會有白衣女鬼跳出來把我抓走麽。嗯,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不過我就愛看你為人家緊張的模樣呢。”

溫晴拉著沈天帆坐了下來,笑道:“燭光晚餐開始,首先請新郎新娘喝交杯酒。”沈天帆看著她憐愛的搖一搖頭,說:“大小姐,我算是服了你了,吃餐飯也能玩出這麽多花樣。”兩人端起桌上的紅酒,相視一笑,眼中透出無盡的纏綿,手臂交叉,將各自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一杯入喉,酒紅人麵,溫晴雙頰緋紅,更添幾分嬌豔。她眼中波光閃動,說:“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終於可以結婚了……來,今天實在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咱們不醉無歸。”拿起酒瓶,給沈天帆倒上一杯,正要給自己杯子裏倒酒時,她忽然發現了什麽,突地臉色一變,“啊”的一聲驚叫,手一顫,手中的紅酒瓶叭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天帆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酒、酒杯,那裏有一個酒杯。”溫晴指著桌子對麵驚恐地道。沈天帆抬頭一看,餐桌對麵的確擺著一隻高腳酒杯,被一隻大湯碗擋著,朦朧的燭光下,如果不站起身來很難發現,杯子裏已經倒滿大半杯紅湛湛的紅酒。他不由奇怪地問:“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溫晴臉色蒼白,聲音顫抖,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說:“我、我明明隻拿了兩隻酒杯出來呀……”

鳩占鵲巢

第三隻酒杯是誰擺上去的呢?

沈天帆和溫晴麵麵相覷,半晌無言。燭光映照之下,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莫名的恐懼。餐桌上兩支用來點綴氣氛的蠟燭仿佛受了驚嚇,無風自動,搖曳不定,一支蠟燭顫巍巍地閃了幾下終於熄滅,隻剩下一支蠟燭還在散發著慘淡的幽光。本來充滿浪漫氣氛的房間裏倏然間被一種看不見的陰森與恐怖籠罩住了。

“啊,有鬼。”溫晴忽然發出一聲尖叫,一把撲進沈天帆懷中,目光卻驚恐地望向書房門口。沈天帆扭頭一看,隻見書房門口站著一條白色的人影,一襲曳地的白連衣裙上染滿了鮮血,長發垂胸披頭蓋臉看不清相貌。他悚然一驚,隻覺背上一片冰涼,脊梁骨上早已冒出冷汗來。擁著溫晴倒退了一步,盯著那白影顫聲問:“你、你是誰?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影冷冷地道:“我本來是人,但卻被你們這對男女畜生迫害成了一隻孤魂野鬼。”

沈天帆聽到她的聲音,忽然明白過來,驚問:“你、你是溫怡?”

對方冷聲一笑,說:“多謝你還聽得出你老婆的聲音。”她伸手扯掉假發,露出一個頭發幾乎已經掉光的光溜溜的腦袋來,正是溫怡。

一見她是人非鬼,沈天帆反倒放下心來,上前一步說:“你不是被關在瘋人院了麽,怎麽跑到這兒來了?”溫怡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把我關進瘋人院就萬事大吉了,你們的這對狗男女就可以高枕無憂盡情作樂了麽?我呸,告訴你們,老天有眼,我在瘋人院裏認了一個神通廣大的幹娘,是她幫助我從那鬼地方逃出來的。”

她移過一把凳子,在餐桌對麵坐下,端起桌上的紅酒輕輕呷了一口,咂咂嘴巴說:“這紅酒不錯,你們的品味還蠻高的嘛。”再品嚐一口,忽然把目光轉向丈夫,問,“我的《精神疾病司法鑒定書》下來了吧?結果你們還滿意嗎?”沈天帆說:“下、下來了……你被鑒定為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偏執型精神分裂症?哈哈哈。”溫怡忽然尖聲怪氣笑起來,笑聲甫畢,錐子般的目光驀地直朝溫晴射了過去,“小晴,姐姐自問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溫晴見“女鬼”原來是姐姐,膽氣頓時為之一壯,向她逼近一步,盯著她憤然說道:“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這樣的話虧你說得出口,你捫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從小到大,你虧欠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小的時候,你學習成績不好,考大學還差好幾分,爸媽硬是花一萬塊錢一分的高價把你‘買’進了大學,而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名牌大學,家裏卻不讓我去讀,害得我小小年紀就隻身一人出去打工。我在打工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們知道嗎?當年我隻能南下深圳人生地不熟,為了謀求到第一份工作,不幸被騙失身於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我痛不欲生差點跳樓自殺,你們過問過嗎?你們關心過嗎?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是我打工掙錢供你讀書,你又怎麽能大學畢業?這些也都罷了,當我一年多前從深圳回來,看到智慧和姿色都平平的你,不但有一份受人尊敬的教師工作,而且還有一個身價幾百萬的老公,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我讀書時學習成績比你強過百倍,人也比你勤奮,長得也比你漂亮,為什麽奮鬥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要錢沒錢要房沒房要愛情沒愛情,連一個真正愛我疼我關心我體貼我的男人都沒有?為什麽?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溫怡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盯著溫晴看著,眼神漸漸變得迷惘起來,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外表看似單純的妹妹,腦子裏居然藏著如此多的可怕的想法。她說:“你覺得心理不平衡,所以就來破壞我的家庭,來跟我搶天帆?”

溫怡說:“可是他是你的姐夫呀。”溫晴說:“我知道,但是從我愛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為別人活著,也不用為別人著想,隻要是我自己喜歡的男人,不論他結婚與否,不論他的老婆是哪一個,我都不管,我隻要他愛我,我隻要他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後來我又單獨約會了姐夫幾次,應該說姐夫那時候還是愛你的,剛開始單獨見麵時他都對我不冷不熱,後來有一次我們喝醉了酒……”

“從那以後他就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了,是不是?”溫怡冷冷地斜視了丈夫一眼。沈天帆臉色一紅,麵帶羞愧地低下了頭。

溫晴接著說:“他晚上準時回家,白天卻常常跟我在一起,我們很快就在老屋同居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呀,我現在才知道,在人海茫茫中,有一個你愛和愛你的人,你們能生活在一起,那是一種多麽大的幸福。也正是因為如此,我不再滿足這種偷偷摸摸離多聚少的生活,我發誓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天帆,不管使用什麽手段,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於是我們相愛一段日子之後,我便提出要他跟你離婚,要他給我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他雖然心裏愛的是我,但畢竟跟你夫妻一場,不忍心用離婚這種方式來傷害你。我催促了他好多次,他嘴裏雖然答應著,卻一直不敢向你攤牌。直到後來,我懷上了他的孩子。”說到這裏,她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略顯突出小腹,臉上泛現出一層淡淡的幸福的光暈。

聽她說出“孩子”這兩個字,溫怡不由心中一痛。她知道孩子是丈夫心靈深處最大的“軟肋”,自己不能為他生下一個傳宗接代的孩子,他的數百萬家產後繼無人,他嘴裏不說,但心裏卻十分遺憾,也十分痛苦。溫晴要是真能給他生一個孩子,他一定什麽條件都會答應她。

果然,隻聽溫晴接下來說:“自從拿到醫院的化驗單,知道我懷上了他的孩子之後,他就興奮得跟什麽似的,終於下定決心要跟你離婚。但是當我倆真的著手策劃他跟你離婚跟我結婚的計劃時,才發現事情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複雜。首先,他知道你是愛他的,如果貿然提出離婚,你一定不會答應。最後隻可能是他以夫妻感情破裂為由向法院起訴離婚,但你們夫妻在熟人朋友當中口碑頗佳,有模範夫妻五好家庭的美譽,法院不會相信你們夫妻的感覺真的已經破裂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一定會盡量調解,馬上判決離婚的可能性不大;第二,就算法院判你們離婚,他屬於有過錯一方,在分配財產時,法院會照顧無過錯方的利益。目前你們夫妻名下的動產和不動產加在一起,大約有三百多萬,也就是說離婚時你至少可以分到150萬元以上的財產。天帆的生意目前正是擴張期,如果從他的流動資金中抽走150萬元,無異於釜底抽薪,他的生意很快就會陷入困境,再說你們夫妻現有的財產絕大部分都是他打拚來的,你憑什麽輕而易舉分走一多半?我們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如果就這樣提出離婚訴訟,那他的離婚代價實在太大了些。”

溫晴說:“不,殺人償命的蠢事我們是不會做的。我和天帆經過周密策劃,最後決定先設計將你‘變’成一個精神病人,然後再名正言順地提出離婚。這樣一來,法院就沒有理由不判你們離婚了。你除了我這個親妹妹,就沒有別的至親之人了,法院判決你們離婚之後,我可以作為你的監護人而替你看管你離婚所得的財產,直到你從瘋人院裏病好出來。當然,如果沒有意外,你將再也沒有從瘋人院裏病愈出院的機會了。你將會在那個鬼地方終老一生,做一輩子的精神病人。假如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將是你唯一的遺產繼承人。所以不管你離婚時分到多少財產,到頭來還得還給我們。”

溫晴和沈天帆的計劃是從溫晴搬到姐姐家來住的那天晚上開始實施的。那天半夜裏溫怡聽到的哭泣聲,其實是她用電腦播放出來的。溫怡在臥室門口看見的白衣女鬼,是她穿上帶血的白裙子戴上假發踩著高蹺假扮的。溫怡在電飯鍋裏看見的死老鼠自然也是她做的手腳,等溫怡上樓進到臥室叫丈夫下去察看時,她再趁機把原來的一鍋西米粥放回去。有了這一係列的“病征”,沈天帆帶妻子去精神病院看醫生,就變得名正言順,絲毫不引人懷疑了。

那他們又是怎麽讓精神病院的醫生相信溫怡確實得了精神病的呢?原因其實很簡單,他們在那天她吃的早餐牛奶中放了一點麥角酰二乙胺。麥角酰二乙胺簡稱LSD,是一種致幻劑,人體一旦攝入一定量的LSD,就容易在情緒緊張的時候產生幻覺,自己平時想得最多的是什麽,眼前就會幻想出什麽,自己最害怕什麽樣的情景,眼前就會幻想出現什麽樣的情景。當溫怡進入精神病院時,最擔心的是什麽?最擔心的當然是醫生對她不懷好意,想要陷害她,結果她一進瘋人院便“看見”醫院裏的醫生個個都拿著比打氣筒還大的注射器在等著她,個個醫生都凶神惡煞般地想謀害她,這樣一來她的情緒自然就會激動,上躥下跳,狂呼亂叫,難以自製。醫生看到她這個樣子,再加上沈天帆添油加醋地旁述病情,當然就會把她當成精神病人來對待了。那天晚上飄在窗外的白衣女鬼,也是溫晴的導演再加上LSD作用的結果,他們在溫怡那晚服用的藥片裏加入了一些LSD,然後溫晴從樓頂陽台上用繩子牽著一個紙紮的女鬼放到她的窗前,女鬼肚子裏暗藏著一個微型錄音機,女鬼所講的話,全是事先錄製好的。在女鬼的誘導下,在LSD的作用下,溫怡再一次出現幻覺,爬上了窗台。這樣一來,就為他們第二次把她送進瘋人院製造了借口。溫怡後來在小巷裏幻覺有人追殺自己,也自然是LSD的作用了。

這樣一來,沈天帆和溫晴就真正可以高枕無憂地過上幸福的二人世界了。

殺人執照

聽完沈天帆和溫晴兩人的“供述”,溫怡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尖銳而放肆,刺得兩人耳膜陣陣發痛。溫怡大笑不止,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沈天帆聽出她笑聲有異,臉色微變,退後一步問:“你、你笑什麽?”

溫怡喘了口氣說:“我笑你們兩個的如意算盤實在打得太精了,我笑你們兩個也太粗心大意太低估我這個對手的實力了,我笑你們也太小看那幫從省城來的專家老頭了,你們的導演伎倆那樣拙劣,如果不是我極力配合,賣力地表演,你們又怎能在省城專家麵前蒙混過關,輕而易舉地拿到你們想要的這份鑒定書。”

沈天帆和溫晴都忍不住睜大眼睛,看著她異口同聲地問:“你極力配合?”

溫怡點頭說:“是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其實我早就洞悉你們的奸情了。”她看看江天帆,忽然把一根手指頭豎在嘴巴前,“噓”了一聲,學著他的腔調神情怪異地說:“寶貝兒,別出聲,別讓你姐姐回來聽見了……”

江天帆臉色大變,好像突然被人點中死穴一樣,整個人都跳起來,盯著她顫聲道:“你、你怎麽……那天晚上是你?”

“老天有眼,那天晚上躺在客房**的人正是我。那天晚上,我本想找溫晴說說話,偏巧她不在,我便坐在她**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見她回來,後來我等得累了,不知不覺地就躺在她**睡著了。恍恍惚惚中感覺你撲了上來,我還以為是你存心跟我鬧著玩的,可後來聽到你那一聲‘噓’,我整個人就像被雷電擊中了一樣,當時就呆住了。直到你完事之後心滿意足的離去,我才漸漸回過神來。”

江天帆臉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說:“從那以後,你就知道我跟溫晴的隱密關係了?”

溫怡說:“這件事雖然是我親身經曆的,但我還是不敢、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後來我找到一位私家偵探悄悄調查你和溫晴的關係,拍到了不少你們在一起鬼混的照片,鐵證如山,我這才不得不相信這一切並非幻覺。”

江天帆忽然明白過來,看著她說:“原來那封匿名信,還有那些照片,都是你寄給我的?”

沈天帆在家裏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確是她寄出的,信封裏裝的正是她請人偷拍到的丈夫和妹妹在一起的照片,還有一封她打印的匿名信。在信中她威脅丈夫說如果你不立即跟照片上這個女孩分手,我就把照片公之於眾,把底片寄給你老婆。溫怡這麽做的本意是想最後給丈夫一次機會,如果他能念及他們夫妻情分,及時警醒,懸崖勒馬,迷途知返,重新回到這個家庭,她就裝做什麽也不知道,就當這件不愉快的事情沒有發生過。誰知沈天帆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惱羞成怒,想當然地以為這封匿名信一定是溫晴的男朋友易小木寫的,以為他想敲詐自己,馬上打電話找人去“修理”了他一頓。結果他手下的人下手太重,把易小木打成了腦挫裂傷,害得人家在醫院躺了十幾天,連班也上不了。

直到沈天帆第二次設計把溫怡送進瘋人院,她才徹底明白丈夫的險惡用心,同時也大徹大悟,知道丈夫身陷婚外情的泥潭,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她對丈夫是徹底絕望、徹底死心了。但是他們設下種種陰謀詭計,把她由人變成鬼,把她害得如此之慘,她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們,她要報複,她要狠狠地報複他們。

但是怎樣才能做到既報複了他們出了心頭這口惡氣,又保全了自己不受到法律的懲罰呢?溫怡從《刑法》上看到精神病人在不能控製自己行為時犯法可以不負刑事責任這條,頓時心中有了主意。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裏她盡量“配合”他們,把自己表演得更像一個精神病人,幫助他們順利地拿到了對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鑒定書》——有了這份權威的鑒定書,她不就等於拿到了一張合法的“殺人執照”麽?

上次省裏的專家前來“會診”時,溫怡曾聽見他們悄悄告訴沈天帆,大約要等上十來天才會有結果。到今天為止,時間已經過去半個月,她估計省裏的鑒定書應該下來了,便決定逃出瘋人院,回家向他們實施自己的報複計劃。

但是怎樣才能從四麵高牆戒備森嚴的瘋人院裏逃出去呢?上次讓她叫“媽”的那個瘋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告訴她自己又發現了一個新的門,從那裏一定可以逃出去,但要她先拜她為幹媽,她才肯告訴她。溫怡以為像上次一樣又是一個騙局,所以不肯相信。瘋女人有些著急,悄悄告訴她你知道阿芳嫂是怎麽逃出去的嗎?就是我指引的。兩天前瘋人院裏的確有一個叫阿芳嫂的中年婦女逃走了,至今未找到。溫怡病急亂投醫,將信將疑地拜了瘋女人為幹媽。瘋女人高興得手舞足蹈,下午趁醫院值班醫生圍在一起打麻將之機,悄悄將她帶到瘋人院後邊。原來那後麵的圍牆年久失修,前幾天刮大風下大雨,真的坍塌了一個一米來寬的大豁口。溫怡大喜之下,要帶那瘋女人一起逃走。瘋女人說,她女兒說好要來這裏看她的,她怕自己走了女兒來這裏找不到她,她要在這裏等她女兒。溫怡不久前才知道她女兒早就出車禍死了,她出去之後沒人照顧反而害了她,所以便不再堅持要她一起逃走。為了感謝她,溫怡把手腕上一塊手表褪下來送給了她。

當沈天帆和溫晴回家溫存完畢,溫晴擺好飯菜倒好紅酒,然後拉黑電燈到另一間房間裏去尋找蠟燭的時候,她悄悄溜了出來,把毒藥氰化鉀放進了兩杯紅酒中。最後又惡作劇似的在桌子另一邊放了一隻酒杯,倒上酒。然後再悄無聲息地躲進書房,關上房門,靜靜地聆聽著外麵的動靜,直到確認沈天帆和溫晴已經喝下毒酒之後,這才有恃無恐地開門走出來。

溫怡自揭謎底,看著沈天帆和溫晴驚悔交加極度驚恐之下,渾身像篩糠似地顫抖著,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黃,變幻不定,一副死到臨頭的模樣,不由心情大暢,端起麵前那杯紅酒一飲而盡,長久以來憋在心頭的一口惡氣終於一吐而出。她隻覺心頭一陣暢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咱、咱們喝下去的真、真是毒酒?”

沈天帆與溫晴如遭五雷轟頂,雙膝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毒酒

溫怡、沈天帆和溫晴三人表情各異,同時沉默下來,房間裏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間,靜謐無聲的屋子裏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誰?”雖是一聲輕響,但於三人聽來卻如炸雷在耳,都呼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一陣冷風吹來,最後一根蠟燭忽閃幾下,終於也熄滅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樓梯下麵狹窄的角落裏傳了出來。三人麵麵相覷,毛骨悚然。難道這間屋子裏除了他們三個人,還真有一個鬼?

過了好久,忽然傳來一聲咳嗽,一條黑影緩緩從樓梯下麵鑽了出來。蠟燭熄滅之後,竟沒有一個人敢挪動腳步去撳亮電燈。月光從窗口映照進來,撒下淡淡的光影。眾人睜大眼睛定睛一看,隻見一個駝著背弓著腰渾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樓梯那邊緩緩走了過來。

溫怡和溫晴兩姐妹不由同時發出“呀”的一聲驚叫。溫晴扶住沈天帆的手臂,顫聲道:“這、這不是電梯裏的那個駝背老頭嗎?”而溫怡也認了出來,這個雨衣人正是那天在雨夜裏跟蹤她追殺她的人。不是說那隻是一場幻覺麽,怎麽又真有其人呢?

“你、你到底是誰,為何裝神弄鬼嚇唬人?”沈天帆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雨衣人冷笑一聲說:“不錯,我就是那個丟了女朋友反而還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打被人打成腦挫裂傷,頭腦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的半瘋半傻的易小木。”

溫怡盯著他的眼睛,隻覺他的目光似乎在哪裏見過,未及細想便明白過來:“前次在大街上跟蹤我的也是你?”

易小木點點頭說:“是的,那時我還沒挨打,還算得上是一個正常人。我深愛的女朋友突然失蹤,我查到她躲到她姐姐家裏去了,我想把她找回來,可我不知道她姐姐住在哪裏。但我見過她姐姐,知道她姐姐在一中教書,就去一中門口等她下班,希望能跟蹤她找到自己的女朋友。誰知她姐姐是個機靈人,識破了我的陰謀,半路上搭車走了,使我的跟蹤計劃一度失敗。後來我莫名其妙挨了打,被人打成了半個白癡,有時清醒有時迷糊,清醒的時候我就發瘋一樣尋找我的女朋友,糊塗的時候我就想找打我的人、找把我女朋友藏起來的人、找拆散我們的人報仇雪恨。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終於跟蹤追擊找到了一個殺死把我女朋友藏起來、活生生拆散我們的大仇人的機會。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我照著倒在泥水中的她身上瘋狂亂刺,複仇的快感淹沒了一切……後來我才發現我手裏拿的匕首原來是一截木頭。再後來,我終於查探到了我女朋友之所以離開我的原因,也找到了她‘隱居’的具體地址,我決定把她從那個男人身邊奪回來。今天傍晚時分,我好不容易才混過小區保安的耳目,偷偷上了樓,我在電梯裏碰到了他們,但我不敢動手。他們回到家後因為急著上演**戲而忘了關緊外麵的防盜門,我就悄悄溜進來,躲在了那個堆放雜物的樓梯下麵。當房間裏的電燈熄滅的時候,我在黑暗中看見我女朋友的姐姐扮成白衣鬼怪從書房裏躡手躡腳跑了出來,把一些藥粉一樣的東西放進了兩杯紅酒中。我也曾聽聞過發生在她身上的一些故事,我隱約猜到了她的惡毒心思,她是想毒死這一對男女。她要毒死那個自己有了老婆卻還去搶別人女朋友的敗類男人我沒意見,但她若想害我的女朋友我就不能袖手旁觀了。於是我等她關上書房的門之後就悄悄鑽出來,把我女朋友位子前的那杯毒酒跟她倒的第三杯紅酒換了過來。因為那個男人最近坐骨神經痛,他坐的椅子上放了一個沙發墊子,所以我知道哪一杯是我女朋友的酒哪一杯是那個男人的酒,我想我在掉換毒酒的過程中應該沒有搞錯。我早就說了,我被人打慘了,腦傷現在還沒完全康複,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會兒是清醒還是糊塗,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說得明白透徹,但願你們能聽明白我的意思。”

溫怡看著自己麵前的空酒杯,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驀然間,沈天帆似乎覺得自己腹中不適,氣血上湧,好像有鮮血要從口中狂噴而出。他知道毒藥已經發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麵無血色,痛苦地長歎一聲,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溫怡也覺得肚子裏似乎隱隱作痛,知道天意難違,雙眼一閉,兩行清淚緩緩流了下來。

易小木看看麵如死灰閉目等死的沈天帆和溫怡夫婦,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再把目光投向死裏逃生一臉蒼白呆在一旁的溫晴時,眼睛裏漸漸已多了幾分溫存。他說:“小晴,你趕緊走吧,要是留在現場,等警察來了,他們會以為是你害死了他們,到那時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溫晴看他一眼,苦笑一聲,萬念俱灰地說:“走?我現在又能走到哪裏去?”

易小木向她伸出一隻手,說:“管他呢,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吧。我雖然沒有直接下毒害死他們,但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殺人凶手。如果警察抓到我,估計他們最頭疼的就是要請專家鑒定我在作案時是清醒的還是糊塗的,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清醒的還是迷糊的。隻要我不被警察抓到,不被槍斃,在你還沒找到更好的依靠之前,我總還能照顧你幾天吧。走吧,咱們今夜就離開寧江,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是非之地。”

溫怡看著他哀傷而深情的眼睛,心中一動,猶豫一下,最後終於下定決心,牽住了他的手。

兩人略作收拾,就乘上了離開寧江的最後一趟長途列車。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至於溫怡和沈天帆夫妻兩個,在飯廳裏的地板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又活過來了。事後他們在冰箱裏找到了兩杯變了顏色的紅酒,他們相信,是易小木用兩杯沒有毒的紅酒換掉了這兩杯毒酒。

但是雖然沒有喝下那兩杯紅酒,卻飲下了一杯生活的毒酒的他們,又還能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