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案:未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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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救命啊!大記者,救命啊!”

下午五點多,我剛給一家推理小說雜誌寫完一篇稿子,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接到了馬小馬的電話。馬小馬在電話接通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衝著我喊,“作家,救命啊!”

我在電話裏笑罵:“媽的,你小子發什麽神經。”

“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有人要殺我!”

我一愣,還沒回過神來,馬小馬又在電話裏搶著道:“詳細情況見麵再說,我在桔園路藍天餐廳等你。”不等我發問,他就已“叭”的一聲,掛了電話。

這小子,到底搞什麽鬼?我雖然滿頭霧水,但他在電話裏說得那麽急促,我自然也不敢不當回事,一邊在心裏暗罵這小子不厚道,一邊關了電腦走出家門,在街邊攔了一輛的士,直奔桔園路藍天餐廳。

馬小馬是我的高中同學。那時候,我愛寫小說,他愛寫詩歌,我們成立了一個校園文學社,我是社長,他是副社長。高二的時候,一場大火奪去了他父母親的性命,成了孤兒的他隻好輟學。大學畢業後,我跑了幾個地方,最回到這座家鄉城市當了一名法製記者。長年跑法新聞,平時積累了不少素材,業餘時間就寫起了推理小說,出了幾本書,在圈子裏也算小有名氣。

馬小馬輟學後,為了生活,到處打臨工,後來考了個駕照,在一家運輸公司做司機,可是沒幹多久,公司就倒閉了。這個時候,我已經回城工作,經濟情況比他好,就借給他一些錢,讓他買了一輛報廢的夏利出租車,晚上偷偷跑出來拉客。有一天晚上,他拉了一位從酒店出來的客人。客人下車後遞給他一張名片,說看他開車的技術不錯,自己單位正缺一名司機,問他願不願幹?馬小馬看了名片,才知道眼前這個禿頂男人名叫胡亞才,是市委組織部部長,這可是管著全市幹部的大官。雖然胡亞才言明單位招的隻是臨時工,可那每個月一千八百塊的工資,也比自己摸黑出來擔驚受怕地開野雞車強啊,再說幹好了,說不定還有轉正的機會呢!馬小馬於是滿口答應。就這樣,他就成了組織部的一名臨工司機。

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兩個多月前的一個深夜,馬小馬奉胡部長之命,開著單位的奔馳車送一位女同事回家。返回途中,在青雲路拐彎處撞倒一名騎自行車下夜班回家的製衣廠女工,小車的一隻輪胎從女工身上碾過,女工當場斃命。好在胡部長說馬小馬晚上開車是職務行為,事故責任由單位承擔。最後由單位出麵,賠了十幾萬元給死者家屬,了結此事。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經過這件事之後,馬小馬這名臨工反倒受到單位重視,很快就轉正,成了單位裏一名有編製的正式職工。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好事啊!他轉正後不久,就在新城區買了房。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晚他開車送回家的那位漂亮女同事,後來竟主動向他示好,跟他談起了戀愛。

那位女同事名叫岩顏,是一名剛剛大學畢業考進單位的公務員,長得身材高挑,明豔動人。那天晚上,胡部長帶她出來接待上級領導,毫無酒量的她被灌得酩酊大醉,最後隻好由馬小馬開車送回家。第二天清醒過來,知道馬小馬為了送她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出了事故,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從此對他青眼相看,一來二去,兩人就有了那麽一層關係。

按理說,這小子現在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要女朋友有女朋友,正是春風得意之際,怎麽會突然失魂落魄地在電話裏衝著我喊“救命”呢?

我趕到藍天餐廳時,馬小馬正坐在一張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等我。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麵,沒好氣地問:“你小子神神道道地,到底搞什麽名堂?”

馬小馬臉色蒼白,目光遊移不定,看見我就像看見救星降臨,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勇哥,有人要殺我!”

我皺皺眉頭,四下裏瞧瞧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誰要殺你?”

“我不騙你,是真的有人想要殺我。”馬小馬見我不相信,就給我說了他最近遇上的兩次死裏逃生的經曆。

馬小馬有個堅持晨練的好習慣。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他就要沿著街道跑上幾公裏,來到郊區一幢廢棄的爛尾樓前。因為人跡罕至,爛尾樓前的空地上長滿青草,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草坪。他每天早上都要在這塊草坪上打幾趟五步拳,然後再跑步回家。上周五的早上,他照例在爛尾樓前的草地上打拳,突然從七層高的爛尾樓上落下一塊大石頭,砰的一聲砸在他半秒針前站過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正練到一個換步跳閃的動作,剛巧避了開去,隻怕早已被砸倒在地。

那石頭比籃球還大,當然不可能是風吹落的,一定是有人躲在樓頂故意推落下來的。馬小馬氣呼呼跑上樓頂,陽台上空****的,並不見人。正自奇怪,忽聽樓下有些響動,探頭往下一看,卻見有一個男人,正從另一邊樓梯口跑出來。他隻居高臨下地看到一個背景,瘦高個子,長發淩亂,好像跛了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又急忙追下樓,卻早已不見對方人影。看著草地上那個被石頭砸出的臉盆大小的泥坑,馬小馬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第二件事發生在今天下午。馬小馬開車送胡部長到一個水利工地開現場工作會議。車停好後,馬小馬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睡了一覺。後來胡部長打電話給他,說自己要吃完晚飯才回去,叫他先回單位,晚上再來接他。馬小馬就開著車回單位,誰知途中刹車失靈,差點撞上一輛迎麵駛來的大卡車。他下車檢查,才發現奔馳車的刹車被人動過手腳。他把車開回水利工地一問,才知道自己的車停在路邊的時候,確實有人靠近過。再一打聽,靠近過自己車子的人,正是一個長發瘸子。

兩次都是這個長發瘸子搗鬼,假如自己稍有大意,隻怕早已成了冤死鬼。看來確實是有人故意想要害自己性命!想明白這點之後,馬小馬不由遍體生寒,急忙打電話向我求救。

我喝了口茶說:“遇上這種事,你打電話給我也沒用啊,你應該去找警察才對。”

馬小馬苦著臉說:“警察凡事都講證據,那個瘸子雖說差點兩次要了我的命,但我手裏一點證據沒有,貿然去找警察,警察也不會理我。你不是著名推理小說家嗎,聽說你跟刑偵大隊的人關係不錯,還曾經幫助他們破過案,怎麽著也相當於半個私家偵探了。遇上這樣的蹊蹺事,我不找你找誰去。”

看著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我隻有歎氣的分。誰叫咱攤上這樣一位鳥人做朋友呢?我瞧著他問:“你想叫我怎樣幫你?難道想請我做你的保鏢,24小時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馬小馬說:“那倒不用。隻要你幫我查出那瘸子是誰,為什麽要害我,就行了。隻要知道他的來曆,我就有法子對付他了。”

我想了一下,點頭應承說:“好吧,我剛寫完一個稿子,正想休息幾天,那就當一回私家偵探,幫你調查調查。但有一條,你小子現在可是你們單位領導身邊的紅人了,手裏邊不差錢,這調查費嘛就不收你的了,但跑腿的車馬費,你得給我報銷。”

馬小馬說:“行,沒問題。”

我立馬進入角色,像電視裏的私家偵探一樣,掏出一個筆記本,邊記邊問:“請你好好想一想,最近可得罪過什麽人?你覺得會有誰想要害你?”

馬小馬皺起眉頭想了一下道:“我想來想去,覺得對我懷有如此恨意的人,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阿惠這個臭婆娘。”

阿惠是馬小馬的前女友,曾經跟他同居過兩年。自從馬小馬在單位裏泡上那個漂亮的女公務員之後,就把她甩了。馬小馬說:“前幾天我和岩顏逛街時,曾碰到過阿惠。我總覺得她看我和岩顏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她說她現在也找了個新男朋友,在城區一帶很吃得開。聽她的口氣,莫非是故意找個街頭混混做男朋友來報複我?”

我合上筆記本說:“這是條線索,我會去查一查的。”

2

阿惠在金華大酒店當領班。我找到她時,她剛下夜班。我請她到街對麵的大排檔吃宵夜,她欣然答應。阿惠鼻尖上有兩點雀斑,長得不算漂亮,但卻性格開朗,十分愛笑,與人交談,總是未言先笑,給人的感覺,是個非常陽光的女孩子。

我問她:“你有新男朋友了?”

阿惠格格地笑道:“你怎麽知道的?是聽小馬說的吧?告訴你,我是騙他的,我現在根本沒有男朋友。跟他分手後,我還想多過幾天清淨的單身生活呢,怎麽會那麽快找男朋友呢。”

我問:“那你為什麽要騙小馬呢?”

阿惠笑道:“誰叫他那天帶著他的漂亮女朋友故意在我麵前顯擺,我心裏有氣,就騙他說我也找了個好男朋友,故意氣氣他,好叫他知道本姑娘也不是沒人追的。”

我看著阿惠,見她一臉坦然,感覺她不像在騙我。阿惠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仔細觀察過小馬和他那位公務員女朋友,我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不會長久的。”

我“哦”了一聲,問:“為什麽呢?”阿惠說:“我看見那個岩顏看小馬的眼神,感覺很複雜,絕不是一個女孩子看自己戀人的眼神。我敢斷定,她接近小馬肯定另有目的。”

我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阿惠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的。”我不由得笑起來。我的直覺也告訴我,這個心地單純的女孩,應該跟小馬遇襲的事無關。於是我對她說:“你知道嗎,最近小馬遇上了麻煩,好像有人想要殺他。”

“真的?竟有這事的事?”阿惠大吃一驚,“他沒事吧?”

我說:“還好,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出什麽事。”就把小馬兩次遇險的事,跟她說了。然後問她,“你跟小馬在一起那麽久,應該對他很了解。你可知道他跟什麽人有過節?”

阿惠是個聰明的女孩,想了一下說:“三番兩次想取他性命,這已不是一般的過節了,肯定是與他有什麽生死大仇,才會下這樣的狠手。”

我點點頭說:“也對。可是小馬會跟什麽人有生死大仇呢?”

阿惠說:“你忘了,他兩個多月前不是開車撞死過一個女人嗎?”

我說:“那是交通意外,不是已經由他們單位賠錢了結了嗎?”

阿惠苦笑道:“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十幾萬塊錢就真的能徹底了結嗎?再說了,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我也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

我說:“也對,這事我得好好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我來到城市東郊的繡林山。山下有一大片空地,前些年被一些外地人租下,開墾成了菜地。被馬小馬深夜開車撞死的那名製衣廠女工名叫朱春花,她的父母親,就是在繡林山下種菜的菜農。

空曠的菜地上,每隔不遠便有一間用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那是菜農的住所。我打聽到朱春花父母住的棚屋,走近一看,門上卻掛著一把大鐵鎖。找到在旁邊菜地上勞作的菜農一問,才知道自從朱春花出車禍死後,她的父母親便結束了種菜的營生,回陝西老家去了。

我問:“這間棚屋,現在沒有人住了麽?”

菜農說:“有啊,現在是歪七住在這裏。”

我又打聽了半天,才鬧明白“歪七”就是朱春花的男朋友,也是這一帶頗有點名氣的混混。因為他害人的歪點子多,所以大夥都叫他歪七。因為聚眾鬥毆,歪七被抓去勞教了三個月,不久前才被放出來。出來後才知道女朋友出車禍死了。他一時找不到棲身之所,就在這棚屋裏暫時住了下來。

我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這個歪七,是不是個瘸子?”

菜農說:“是的,他本來不瘸,因為在勞教所跟人打架,左腿被人打折了,所以就成了瘸子。”

我不由得暗自點頭,心想:果然是這家夥!又問:“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菜農搖頭說:“他這個人從不幹正事,白天在外麵浪**,隻有晚上才回這裏睡覺。”

我謝過菜農,第二天一早,再次來到菜地,那間棚屋門上的大鐵鎖果然不見了,但木門卻被從裏麵閂上了。我敲了敲門,裏麵毫無動靜,估計歪七還在睡覺,就使勁砸了幾下門,那門果然吱嘎一聲打開了,門裏邊站著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瘦高個子,長發遮住了兩邊耳朵,身上隻穿著背心和褲衩,再往下看,左腳果然有些異常的彎曲。我斷定,這就是歪七。

“媽的,一大清早來敲門,你找死啊。”他一邊上下打量著我,一邊罵罵咧咧地走出來。我說:“我找歪七。”他翻著白眼說:“老子就是歪七。你是誰?老子可不認識你。”我說:“你不認識我,但你應該認識馬小馬吧?我是馬小馬的朋友。”

“馬小馬?就是那個開車撞死春花的家夥?”歪七頓時警惕起來,瞪著我問,“你找老子,有什麽事?”我決定不跟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馬小馬不久前晨練時差點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到,開車時刹車被人破壞差點車毀人亡,這都是你幹的吧?”

歪七滿不在乎地說:“是老子幹的,那又怎麽樣?兩次都讓他逃過去了,算那小子命大,不過老子下次再出手,他可就不會再有這麽幸運了。”我沒料到他竟承認得這麽爽快,愣了一下,又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歪七撇撇嘴說:“明知故問,為什麽要這麽做?他開車撞死了我女朋友,你不知道嗎?”我說:“交警已經調查過了,那純屬意外。再說馬小馬已經作出賠償,了結了此事。”“了結此事?”歪七冷笑道,“一屍兩命,這麽大的事,能這麽輕易了結嗎?”

我一怔:“什麽一屍兩命?”歪七白了我一眼說:“別給老子裝蒜,春花死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了我的孩子,這事你們會不知道?這不是一屍兩命是什麽?殺妻之恨,亡子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報,我歪七還怎麽在道上混?”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問:“是誰告訴你朱春花出車禍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了孩子?”歪七說:“我剛從勞教所出來不久,就有一個女人打我的手機,告訴我說春花死得很慘,肚子裏的孩子都露出來了。我當時聽了,就發誓要報這殺妻亡子之仇。那姓馬的不死,老子絕不甘休。”

我問:“你認識那個打電話給你的女人嗎?”歪七搖頭說:“不認識,她講的是普通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我說:“你被人騙了。你女朋友車禍的處理情況我清楚,她根本就沒有懷孕,法醫當時進行了嚴格的屍檢,絕不會錯的。”

歪七鼓起眼睛瞪著我:“我憑什麽相信你?”我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總不能不相信交警吧。我在交警大隊有熟人,可以帶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車禍調查檔案。”

歪七死死地盯著我看了老半天,好像是在判斷該不該相信我的話。過了好久,才說:“好吧,我先穿件衣服,再跟你去交警隊看看。”

我帶著歪七來到交警大隊,找到一個熟識的交警朋友,調出朱春花的車禍調查檔案。歪七看了裏麵的法醫屍檢報告,在“泌尿生殖係統”一欄裏,注明有“無懷孕跡象”等字樣。他的氣勢頓時降了下來,站在那裏半天沒吭聲。

離開交警大隊後,歪七心有不甘地說:“雖然春花沒有懷孕,但這事也不能就這麽算了,她活著的時候,老子可沒少在她身上花錢。”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說:“行,我就替我朋友作一回主,雖然朱春花的車禍事件已經了結,但基於人道主義責任,可以再給予你兩萬塊錢的賠償。但是有一個條件,你拿了錢後,再也不準去騷擾我的朋友。要不然他一報警,你剛從勞教所出來,非得又要去蹲大牢不可。”

歪七正中下懷,忙說:“行行行。”俯下身寫了張紙條給我,“這是我的賬號,你叫他把錢打到我的賬上。我收到錢,保證再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回去後,我把這事跟馬小馬說了。馬小馬說:“也好,破財消災,隻要他不再來害我,這兩萬塊錢我出了。”

3

破財消災,這話真是說得一點不錯。馬小馬往歪七的賬號上匯了兩萬塊錢,半個月時間過去了,一直風平浪靜,再也沒有聽到他在電話裏向我喊“救命”。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這天早上,我打開電腦正準備寫稿子,忽然從本地論壇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新城區豪苑小區發生命案,一名年輕男子被人發現在家中中毒死亡。死者名叫馬小馬,係我市某機關單位司機。據警方初步調查,已排除自殺的可能。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看到這條新聞,我差點驚呆了,趕緊撥打馬小馬的家庭電話和手機,都沒有人接聽,看來新聞並非虛構。我立即打車趕到馬小馬居住的新城區豪苑小區,看到他位於某棟住宅樓三樓的住所外已拉起了警戒線,現場勘察工作早已結束,但房間門口仍有兩名穿製服的警察把守著不讓外人進入。我向警察打聽到底出了什麽事,兩人隻告訴我死了一個人,大約是昨天晚上九點多發生的事,發現死者被害的是死者的女朋友,其他情況,兩人卻不肯多透露。

我沮喪地走下樓,卻看見小區花圃邊的水泥台階上坐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是小馬的新女朋友岩顏。岩顏顯然哭過,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我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阿顏,聽說小馬遇害是你最先發現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岩顏聽到我發問,不由得又流下淚來,抽噎了半天,才斷斷續續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我。

昨天晚上,有一部新電影在市影劇院上映。岩顏買了兩張票,來到馬小馬的住處,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看電影。但平時對她言聽計從的馬小馬,這一次卻拒絕了她。因為馬小馬是個足球迷,昨晚9點,恰好有一場亞洲杯足球賽。他想留在家裏看直播。岩顏纏了他好久,他也不為所動。大概到了夜裏9點鍾的時候,球賽準時開始,馬小馬也興奮地從冰箱裏拿出下班時買的花生米、啤酒等,作好了把球賽看到底的準備。岩顏見他真的不肯陪自己去看電影,就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她乘電梯下樓後,怒氣未消,坐在小區的花圃邊上,賭氣把兩張電影票撕了個粉碎。大約在花圃邊坐了半個小時,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提包還放在馬小馬家裏,隻好又乘電梯上去。當她第二次推開馬小馬的家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電視機雖然開著,但馬小馬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罐打開的啤酒傾倒下來,啤酒灑了一地。她差點嚇得哭起來,急忙搖晃著馬小馬的身體問他怎麽了?但馬小馬毫無反應。她忙掏出手機打120求救。幾分鍾後,人民醫院的急救車來了,醫生略作檢查,就搖搖頭說沒救了,已經死了。並且建議她打110報警。

警察趕到之後,立即封鎖現場,進行勘察。法醫經檢驗後初步判定,馬小馬係四次甲基二碸四胺(俗稱毒鼠強)中毒死亡,在傾倒的啤酒罐裏檢測出了四次甲基二碸四胺。因為晚上9點球賽開始,岩顏離開時,馬小馬還活著,而岩顏9點半左右再次返回時,馬小馬已經中毒死亡,所以據此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夜裏9點至9點半之間。

後來警方通過走訪三樓的其他住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馬小馬住的是一幢電梯洋房,電梯設在走廊東頭,走廊西麵則是很少人走的樓梯。三樓樓梯口旁住的是一位鋼琴老師,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學生到她家裏學鋼琴,孩子們進進出出的,所以她家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昨天晚上,有練習完鋼琴在門口休息玩耍的孩子看見一個男人低著頭從樓梯走上來,直接走進了馬小馬的家。那時孩子們剛上完第二節鋼琴課,時間應該是夜裏9點10分左右。而該男子走出馬小馬的住處,從樓梯口離開的時候,孩子們十分鍾的下課時間剛好結束,正準備上晚上9點20分開始的第三節課。也就是說,該男子在馬小馬屋裏足足呆了十分鍾。當時走廊裏的路燈壞了,孩子們並未看清該男子相貌,隻是感覺他長得比較高,身材比較瘦。這個神秘的男人,在法醫推測的馬小馬死亡的時間段內進入了馬小馬的住處,種種跡象顯示,他極有可能就是在啤酒中投毒毒殺馬小馬的凶手。

因為樓梯和電梯在兩個不同的方向,所以岩顏並沒有看見那名神秘男子。然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小區門口有保安把守,並裝有監控攝像頭,事發當時,並沒有發現孩子們所說的這名瘦高男子進入小區。警方懷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提前潛入小區,而且在作案後並未立即離開,而是繼續在小區潛伏下來,所以調看了近半個月的監控錄相,並且在小區內仔細搜索了一遍,也沒有發現該名可疑男子。小區四周圍牆都裝有監控攝像頭,也沒有看見有人翻牆潛入的痕跡。根據種種線索排查,此人亦不可能是小區內部居民。也就是說昨天晚上9點10分左右,小區裏有一個神秘男人從天而降,在馬小馬家裏呆了近十分鍾,悄悄將一包毒鼠強倒進馬小馬喝的啤酒裏,將馬小馬毒死之後,又神秘地在四麵封閉的小區裏消失了。警方雖經多方調查,但案情並無進展。

不知為什麽,一聽到“瘦高男子”這四個字,我腦海裏立即跳出一個人——歪七。我忙問岩顏:“那個嫌犯男子,是不是個瘸子?”

岩顏搖頭說:“我沒見過,所以不清楚,也許要問問警察才知道。”

我立即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夏隊打電話。夏隊跟我見過幾次麵,早已混熟了。他知道我既是報社法製記者,又是寫推理小說的作家,有時遇上什麽疑難怪案,總要跑來聽聽我的分析。而每當他破了什麽奇案,也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有很多推理小說的案件原型,就是他提供的。

我在電話裏問夏隊:“涉嫌下毒害死馬小馬的那個神秘男人,是不是個瘸子?”夏隊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的?據一個練習鋼琴的小朋友說,他確實在黑暗中看見那家夥走路一拐一拐的。”我心裏頓時有了底,說:“我知道那家夥是誰了。”就把歪七曾經兩次暗算馬小馬未遂的事說了。夏隊說:“有這麽重要的線索,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凶手一定就是那個家夥了,你趕緊帶咱們去抓人。”

4

我帶著夏隊和幾個警察來到繡林山下的那片菜地,歪七住的那間棚屋照例是鐵將軍把門。我說這家夥隻有晚上才回來這裏過夜,而且他從馬小馬手裏訛詐了兩萬塊錢,現在又殺了人,還會不會再回這個破地方,就不知道了。夏隊說,咱們先蹲守一夜試試看。於是咱們幾個就在不遠處的一片黃瓜地裏埋伏下來。

天好不容易才黑下來。大約夜裏11點多的時候,果然看見月光下有一個高瘦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那間棚屋走去。我悄悄扯一下夏隊的衣角:“就是這家夥了。”就在歪七掏出鑰匙開門的那一刹,夏隊和幾個警察早已閃電般撲上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利索地給他上了銬子。

歪七掙紮著抬起頭,看見是我,眼睛裏幾乎冒出火來:“媽的,你不講信用。”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不講信用的是你。小馬已經給了你兩萬塊錢了結你女朋友的車禍案子,你為什麽還要向他下毒手?為什麽還要下毒害死他?”

歪七直起腰來罵:“放你媽的狗屁,老子幾時害死他了?老子拿到錢後,就再沒有找過他的麻煩。”

我說:“昨晚9點多小馬被人毒死在家裏,有人看見是你潛入小馬家下的毒。”

歪七大叫:“放屁,老子昨天一整晚都在牌場打牌,從晚上7點一直打到今天天亮,除了上廁所撒尿,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牌桌,怎麽去殺人?怕是你們見鬼了吧!”

夏隊聽出了端倪,就瞪著他問:“昨晚你真的通宵在打牌?有誰可以作證?”

歪七說:“駝鳥、山雞、麻雀都可以給我作證。他們都是昨晚跟我打牌的牌友。還有牌場的老板娘,也可以給我作證。”

夏隊把歪七押上警車說:“昨晚你聚眾賭博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現在你帶我們去找你的牌友,如果能夠證明你說的是真話,我們立即放了你。”

歪七把嘴一撇:“去就去,誰怕誰呀。”

結果折騰了大半宿,歪七的幾個牌友,牌場老板娘和服務員,都異口同聲地證明,歪七昨晚在牌場玩了一個通宵,中間隻有上廁所時離開過牌桌,也就三五分鍾時間。既然歪七案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能夠成立,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夏隊隻好開著警車把他送了回去。

馬小馬的命案,查到這裏,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便算是斷了。根據目擊者的描述,馬小馬極有可能是被一個個子瘦高、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在夜裏9點10分至9點20分潛入家中,在啤酒裏投毒害死的。這個男人極像是歪七,但是現在有充分證據證明,這個人並不是歪七。那這個無論身高身型還是身體殘疾部位,都與歪七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誰呢?最讓人百思不解的是,馬小馬所在的小區並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這個男人應該是小區外麵的人。可是這個人又是怎樣在保安和攝像頭的重重監控之下,不留痕跡地潛入小區,犯案之後,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呢?這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馬小馬前任女友阿惠說過的兩句話。第一句是“肯定是與他有什麽生死大仇,才會下這樣的狠手”。是的,如此處心積慮下毒殺人,如果不是對馬小馬懷有深仇大恨,是很難做到的。可是馬小馬隻是個單位裏的小車司機,幾乎沒有可能與人結下如此生死大仇——唯一的可能,還是那場車禍,隻有在那場車禍中,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才因為自己的過失,用自己駕駛的小車“殺”死了一個人。雖然破財消災,已與死者的父母及男友花錢了結此事,但誰敢擔保不會還有別的什麽人要為死者報仇呢?所以馬小馬的命案,我覺得還是要從那樁車禍查起。

我想起阿惠說的第二句話是“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我也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當時我聽到這話,並未往心裏去,現在想來,這話似乎大有深意。是不是阿惠早就發現了什麽端倪?我立即去找阿惠了解情況。

阿惠正在上班。她顯然早已知道小馬的死訊,看見我,眼眶就紅了。我把她叫到酒店外麵的走廊,問她:“上次你對我說,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你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麽?”阿惠告訴我,她這所以這麽想,隻是因為一件事。

馬小馬開車撞死製衣廠女工朱春花的那天晚上,阿惠上晚班,直到半夜才回家,所以馬小馬開車撞人的詳細情況,她當時並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知道當晚有一場英超聯賽,曼聯對阿森納,從晚上10點踢到11點半。馬小馬開車撞人的時間,是在當晚11點50分左右,在他送醉得不省人事的岩顏回家後返回單位的途中。那晚胡部長帶岩顏去陪上級領導吃飯的那家酒店,是位於遠郊的林泉山莊,從林泉山莊到市區的那一段路爛得厲害,從那裏開車送岩顏回到市區住處,至少需要一個小時。馬小馬送岩顏到家後,開車返回單位,約半個小時後,在青雲路拐彎時出了車禍。算上其他一些耽擱的時間,馬小馬至少在晚上10點鍾,就已經在開車送岩顏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之後,交警將他扣留在現場至少忙到第二天淩晨2點才允許他回家。也就是說,當晚從10點至淩晨2點,這段時間他都在路上,那場從晚上10點踢到11點半的中超聯賽,他是沒有可能看到直播的。但是就在第二天中午,電視體育頻道首次重播這場賽事,阿惠叫馬小馬看時,馬小馬卻隨口說了一句:“早看過直播了,0比0踢平,真沒勁!”

阿惠告訴我說:“對於小馬這句話,後來她是越想越覺得蹊蹺,球賽直播時,他正在開車送岩顏回去的路上,怎麽會……”

我不由笑了:“這就是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其實也沒什麽,現在看球賽直播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在手機裏看,可以用車載電視看,也可以在收音機裏‘聽’,不一定非得坐在電視機前才能看。”阿惠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5

在阿惠這裏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我決定把馬小馬出車禍的那天晚上,送岩顏回家的路重新走一遍。我來到岩顏被領導灌醉的那間遠離市區的林泉山莊,在山莊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把自己打聽到的岩顏位於西城區的住址告訴了司機。郊外的路坑坑窪窪,果然不好走。出租車顛顛簸簸地行駛了近四十分鍾,才開上城區主幹道。穿過中心城區,又走了近半個小時,才停在西城區香花街岩顏住處的樓下。我看看時間,總共花了七十三分鍾。我問司機,如果是晚上走這條路,是不是要快些?司機說當然,晚上車少,最多個把小時就到了。

我付了錢,走下出租車,看到岩顏住的是一棟臨街的商住樓,共七層,一樓是商鋪,上麵是住宅。岩顏住二樓。樓梯口旁邊是一家雜貨店,看店的是個戴老花鏡的胖老頭兒。我進去買了一包煙和一罐飲料,付錢的時候,我問老頭:“大爺,您這兒二樓住著一個叫岩顏的姑娘,在市委組織部上班,您認識嗎?”

老頭說:“認識,她經常到我這裏買東西,怎麽不認識?”老頭機警地打量我一眼,忽然問,“你是警察?”我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頭睜大眼睛問:“怎麽,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現在還沒調查完啊?”我有些意外:“您知道那場車禍?”

老頭點頭說:“當時交警來問了我好幾遍,我當然知道啦。那天晚上大概是10點半的樣子,我剛收了檔口關了門,就聽見外麵有停車的聲音,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男人,穿皮鞋走路,一個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踏得樓梯橐橐直響,但聽腳步有點淩亂,輕一下重一下的,估計女人是喝醉了酒。後來我聽到二樓傳來開門的聲音,才知道是岩顏回來了。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不,也許有四五十分鍾的樣子,那個穿皮鞋的男人下樓,發動小車走了。後來聽警察說,小車從這裏開走不久,就在青雲路撞死了一個女人。”

我皺起眉頭問:“那個男人扶岩顏上樓後,真的過了四五十分鍾才下來?您沒記錯?”老頭說:“我怎麽會記錯呢。人老了,落下個失眠的毛病,上半夜我基本上睡不著,手表放在枕頭下,每隔一會就看一次,一直要捱到下半夜,才勉強有點睡意。”

岩顏是一名單身女子,按照常理,馬小馬扶她上樓後,為了避嫌,應該很快離開才對,他為什麽會在岩顏屋裏呆那麽長時間呢?那時他還沒有跟岩顏談戀愛,兩人還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這就更令人生疑了。難道……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思路豁然打開。

我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急忙打車趕到馬小馬住的新城區豪苑小區。坐在那天岩顏坐過的花圃邊,我仔細觀察周圍情形。花圃正對著馬小馬住的那幢樓的電梯間。我乘電梯上到馬小馬住的三樓,又下到二樓,再下到一樓,一層一層走下來,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從一樓下去,地下還有負一層,是小區停車場。停車場的出口是小區後門,照樣有保安和攝像頭24小時監控。

我下到負一層,停車場裏空氣很悶,除了偶爾有車輛開進或開出,其他時間幾乎看不到人。距離電梯口不遠,有兩間廁所,男左女右。我猶豫一下,看看四下無人,一閃身,鑽進了女廁所,卻差點跟一個女人撞到一起。對方是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正在打掃衛生。她看見我,大吃一驚:“你想幹什麽?這兒可是女廁所。”看來她是把我當作專門潛入女廁所窺視的變態狂了。我忙說大姐您別誤會,我是來調查三樓命案的。婦女頓時肅然起敬:“您是警察呀!”

我笑笑,問:“這兒的清潔工作,一直是您負責嗎?”她說:“是啊,全歸我管。”我問她在三樓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早上,她清掃女廁所時,有沒有在裏麵發現什麽東西?比如說衣服、發套什麽的。婦女搖頭說沒有,低頭想了一下,又說不過那天早上我來打掃時,發現女廁所有個蹲位似乎被煙熏黑了,我用清潔劑擦了好久,才勉強擦幹淨。

“真的?在哪裏?”我不由精神一振。她忙把我帶到最裏麵一間被矮牆隔開的格間,裏麵本該是白色的蹲便器和小半截貼有瓷磚的牆壁,果然泛出淡淡的黃色,一看就知道曾經被煙熏過。我直起腰來,心中疑團豁然解開。

我走出停車場,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夏隊打電話:“夏隊,馬小馬被毒殺的案子,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夏隊在電話裏嗬嗬一笑:“我們剛剛也已經查清了凶手的身份。”

我一怔:“這麽巧?”

夏隊說:“你現在趕緊去市委組織部吧,咱們在那裏匯合,然後一起把凶手找出來。”

一聽他提到“市委組織部”這個地點,我就知道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打車來到組織部門口時,夏隊正好帶人趕到,我們一起走進組織部。夏隊讓組織部長胡亞才把岩顏等幾個與馬小馬案有關的人叫到了會議室。大家坐定之後,夏隊瞧瞧我說:“作家,既然你也已經知道了真相,那就還是由你來解開這最後的謎團吧。”

6

“好的,謝謝夏隊給我一個當偵探的機會。”我站起身,環視眾人一眼,開門見山地說,“在馬小馬這樁命案中,最離奇的事情是什麽?那就是那個殺人凶手瘦高男子,為什麽會來無影,去無蹤?難道他真的會無形隱身術?不,我當然知道一個人絕不可能在小區裏憑空消失,我猜想他一定使用了什麽障眼法,也許真凶就在咱們眼皮底下,咱們卻看不見他。其中凶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手法,就是化裝。凶手以不會讓人起疑的真實麵目進入小區,然後躲在小區某個無人的角落,比方說廁所等地方,將自己化裝成歪七的模樣,投毒殺人之後,再躲起來卸掉身上的裝扮,恢複本來麵目。這樣一來,小區門口的攝像頭自然拍不到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瘦高男子’的任何影像。但是凶手所用的化裝道具,包括衣服、假發、鞋子等,應該要用一個不小的包包才能裝得下。後來我查看過小區門口的監控錄像,案發後直到第二天,並沒有一個拎可疑包裹的人出去過。所以我猜測,凶手化裝用的道具一定還留在小區裏。我在小區的每個角落,包括男女公廁,都找了一遍,並沒有找到可疑的物品。最後,在小區地下停車場一間極少有人去的女廁所裏,我聽打掃衛生的女工說,命案發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在那間廁所裏發現了很明顯的煙熏痕跡。我立即就想到,凶手在作案之後,躲在廁所裏將所有使用過的化裝道具都已付之一炬,所以再也找不到任何證物。”

“處心積慮投毒殺人,非有深仇大恨,不會如此狠下殺手。而馬小馬唯一與人結下生死大仇的,隻有被他開車撞死的那名製衣廠女工朱春花。難道這案子,是車禍死者朱春花的親人幹的?我乘坐出租車,把馬小馬撞人那晚的行車路線重走了一遍,結果竟有意外發現。那天晚上,馬小馬開車送喝醉酒的岩顏回家。他將她扶上樓後,因為岩顏是單身女子,按照常理,為避瓜田李下之嫌疑,他應該在安頓好岩顏之後盡快離開。但是馬小馬卻在岩顏房裏逗留了至少四五十分鍾,就算要照顧一下酩酊大醉的單身女同事,也不至於耽擱如此之久。所以我就大膽地推測,他一定在那個時間段裏做了什麽。”

胡部長問:“那你說他做了什麽?”

我看了低頭不語的岩顏一眼,歎了口氣說:“馬小馬在那時,強奸了岩顏。”

此話一出,眾人為之一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岩顏望過去。

我喝了口水,最後說:“所以我要說的是,殺死馬小馬的凶手,就是要為自己報失身受辱之仇的岩顏。”

這句話,就像一柄利劍,直插岩顏的心窩。她忽然手捂胸口,痛苦地彎下腰去,雙肩聳動,尖聲哭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是我殺的,是我殺的……馬小馬他、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岩顏被胡亞才強行拉去林泉山莊陪上級領導吃飯,結果被別有用心的領導灌醉,連自己是怎麽回家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清醒過來,發現下身有血跡,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送自己回家的人淩辱了。但昨晚她醉得厲害,根本不知道送自己回家的人是誰。直到強撐著回單位上班,聽說了馬小馬出車禍的事,她才知道昨晚令她蒙羞受辱的人,就是馬小馬。

她不敢報警,自己剛剛考上公務員就爆出這樣的醜事,以後還怎麽在單位立足?但她又實在忍不下這蒙羞受辱之恨,於是決定找馬小馬這個衣冠禽獸報仇。她一麵假裝跟馬小馬談戀愛接近他尋找機會,一麵給剛從勞教所出來的朱春花的流氓男友歪七打電話,說朱春花被馬小馬撞死時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慫恿他找馬小馬報殺妻亡子之仇。頭腦簡單的歪七果然中計,連續兩次暗算馬小馬,可惜都未成功。後來她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歪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找馬小馬的麻煩。已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她決定自己動手報仇。

她知道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喝啤酒的習慣,馬小馬觀看亞洲杯足球賽的那天晚上,她趁馬小馬全神貫注看球賽的機會,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包毒鼠強摻進他打開的一罐啤酒裏,然後立即起身離開。十分鍾後,她在地下停車場的女廁所裏換好衣服,戴好假發,化裝成歪七的模樣——她本就身材高挑,要化裝成身形瘦高的歪七,自然不難——她故意從樓梯口走上去,為的就是要讓那些學習鋼琴的孩子們看到“歪七”進入馬小馬家的身影。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嫁禍給歪七。

聽完岩顏的哭訴,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她的作案經過,竟與我的推理完全吻合。看來我這個推理小說家,倒也不會隻在小說中紙上談兵啊!

7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聽岩顏自述完作案經過後,夏隊的兩條眉毛卻擰在了一起,盯著她問:“你給馬小馬投下的毒藥,真的是毒鼠強?真的是摻進了啤酒裏,沒有灑到別的什麽地方?”

岩顏臉上淚痕未幹,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是的,我用的確實是毒鼠強,因為這是所有劇毒藥品中最容易買到的,夜市地攤上到處都有得賣。我確實把那一小包毒鼠強全都倒進了那一罐啤酒裏,一點也沒灑到別的地方。”

夏隊的皺頭皺得更緊:“這就怪了。據法醫屍檢後得出的結論,馬小馬確係毒鼠強中毒死亡,這一點沒錯。可是在他毒發身亡之時,胃裏隻有一些花生,並沒有啤酒。”

岩顏一怔:“什麽?難道他沒有喝啤酒?”

夏隊點點頭說:“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判斷,確是如此,桌上打開的那一罐啤酒,他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就已經因劇毒發作痛苦掙紮而打翻在桌上。”

“等一下。”我打斷他的話問,“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馬小馬還沒來得及喝毒啤酒,就已經中毒身亡,這是怎麽回事?”

夏隊瞧我一眼,說:“作家,你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因為不但啤酒裏有毒,而且連花生米上也有毒,而且也是毒鼠強的毒。”

我更加疑惑了:“可是岩顏剛才已經說了,她隻在啤酒裏下了毒,並未在其他地方下毒,花生米裏怎麽會也有毒鼠強的毒呢?”

“這就是這個案子最吊詭的地方了,岩顏隻在啤酒裏下了毒,那一袋花生米怎麽會也有毒呢?”夏隊掃了大夥一眼,說,“警方經過調查得知,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下啤酒助興的習慣,每逢晚上有球賽,他都要在上班時間提前買好花生米和啤酒。他買啤酒和花生米的地方,通常都在單位對麵不遠的那家超市。為什麽選在那家超市買東西呢?因為便路。他開車接送領導的過程中,瞅個空子,就可以跑進去買到花生米和啤酒,放到車子後麵一排座位下邊,等下班後,他就可以拎著東西騎上自己的摩托車趕回家看球賽。馬小馬是個超級足球迷,他的這個習慣,單位裏很多人都知道。他中毒死亡那天所吃的花生米和啤酒,也就是這樣買的。”

我說:“這也沒什麽問題呀,他上班瞅空買好花生米和啤酒放在車上,下班後拎回家邊看球賽邊吃,這很正常啊。可那袋花生米,怎麽就變成毒花生米了呢?”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胡亞才望過去。馬小馬買好食品後,隻有他坐過那輛車,他當然也是唯一一個有機會掉包花生米的人。

胡亞才的額頭上不禁滲出汗珠,惱火地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麽,又不是我殺死小馬的。”

夏隊忽然轉過身來,目光像利劍一樣直盯在他臉上:“不,你就是殺死馬小馬的真凶。”

胡亞才渾身一震,目光遊移不定,臉上卻故作鎮定,說:“你、你開什麽玩笑,我跟小馬無冤無仇,為什麽要下毒害他?”

夏隊說:“最近我們因為另一樁案子調看距離岩顏住的香花街不遠的一個交通攝像頭的攝錄資料時,意外地發現那天晚上開車送喝醉酒的岩顏回家的司機,並不是馬小馬,而是你,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那天深夜在青雲路撞死人的人是你,馬小馬隻不過是你找來的替罪羊。”

聽到這裏,我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阿惠說馬小馬的那場車禍出得蹊蹺,原來那天晚上馬小馬確實一個人在家裏看球賽。也許就在他剛看完球賽不久,就接到胡亞才打來的電話,說自己撞死了人,叫他去頂罪。

胡亞才辯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應該感謝馬小馬才對。現場車禍已經過去那麽久,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擺平,難道我會選在這個時候殺人滅口不成?”

夏隊搖頭說:“不,你殺他,並非殺人滅口,而是另有原因。”

原來警方經過暗中調查,發現馬小馬“撞人”後不久,胡亞才就通過暗箱操作,違規將他轉為了單位正式職工。而且最近這位胡部長的銀行賬戶先後分三次,將總共六十萬元人民幣打到了馬小馬的賬戶上。胡亞才一向愛財如命,怎麽會輕易將如此巨款打到一個司機的賬戶上呢?所以警方懷疑胡亞才撞死人的把柄落到馬小馬手裏後,遭到了馬小馬的勒索。胡亞才怕他沒完沒了的糾纏自己,最後不得不向他痛下殺手。

胡亞才聽完夏隊的分析,臉色煞白,一屁股癱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他終於痛苦地低下頭來,咬牙切齒地道:“不錯,馬小馬是我殺的。有句古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得寸進尺沒完沒了的糾纏,幾乎把我逼上絕路,我若不殺他,今後便再也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好在青雲路比較偏僻,深夜裏少有人車經過,十來分鍾後,馬小馬就騎著自己的摩托車趕到了事發現場。胡亞才交待他幾句,就騎上他的摩托車離開了車禍現場。馬小馬待他遠處之後,才掏出手機報警,說自己撞死了一個人。胡亞才脫罪之後,果然沒有食言,不但以單位的名義替馬小馬作出賠償,還動用非常手段,將馬小馬由一個臨工轉為了正式工。

他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他正為自己的高明手段洋洋自得之時,馬小馬卻忽然跑到他的辦公室,說自己在新城區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首付太貴,自己還差二十來萬,想請胡部長幫幫忙。胡亞才一聽這話,即知他是在訛詐自己,但因把柄捏在他手裏,隻好點頭答應立即轉二十萬元到他賬戶上。誰知沒過幾天,馬小馬又找他說房子裝修和添置家具,還差二十萬。胡亞才隻好又往他賬上打了二十萬。這一回,胡亞才嚴厲警告了馬小馬,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凡事應適可而止,否則他絕不會有好果子給他吃。

哪知未過多久,馬小馬又跑來向他訴苦,說撞死的那個製衣廠女工有個流氓男友要殺他為女友報仇,為了不讓事情搞大牽出胡部長,他已答應再賠償那個流氓二十萬元。胡亞才自然知道他又在訛詐自己,更知道照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被這個貪婪的家夥逼上絕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徹底解決這個心腹大患。他知道馬小馬有晚上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喝啤酒的習慣,也知道他是在哪家超市買哪種花生米,於是他就事先買好一袋花生米,拌上從夜市地攤上買來的毒鼠強,製成一袋毒花生,再將袋口按原樣封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中。那天他看見馬小馬放在車座下的花生米,知道機會來了,就趁馬小馬全神貫注開車之機,悄悄將花生米掉了包……

“原來是你這個畜生……”

岩顏聽到這裏,方知那天晚上開車送自己回家,強暴自己的人,並不是馬小馬,而是這位人麵獸心的胡部長。她氣得麵頰通紅,渾身發抖,忽然衝上前去,猛然踹出一腳,尖尖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胡亞才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