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殺罪1·暗夜行 第一章 深夜火災

1

黑夜,像一張巨大的網,緩緩將大地籠罩。

三月的繡林市,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清冷的夜風滿大街吹著,服裝店裏的春裝正在熱銷。

晚上8點多,伊燕時裝店裏走進來兩位顧客,一男一女,女的約莫十七八歲模樣,下半身穿著一條藍色校服褲子,估計是從哪所學校晚自習課堂上翹課的高中生;男的染著黃色頭發,戴著一隻耳釘,右邊脖頸處文著一隻骷髏,骷髏嘴裏叼著一枝玫瑰,一看就知道是學校老師口中的“社會青年”。

老板娘姚伊燕關掉手機裏的QQ聊天頁麵,從櫃台後麵站起身笑臉相迎,問:“二位想看什麽衣服?”

社會青年把女學生往懷裏摟一下:“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挑一件漂亮衣服送給她當生日禮物!”

老板娘笑眯眯地打量著那女孩,轉身拿起一件白色長袖連衣裙說:“這條裙子是韓版的,料子比較厚,印花也很漂亮,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甜美中帶點小清新,跟她的氣質很搭啊。”

社會青年拿過裙子問女孩:“小璐,好看不?”

女孩不說話,有點害羞地點一下頭。

“那就買這件吧!我那幫哥們兒今晚給你整了一個生日晚會,你穿著這條裙子去,肯定要把他們的狗眼都給亮瞎囉!”社會青年又問老板娘,“多少錢?”

姚伊燕報了一個價,價格比原定售價高出三分之一。她知道男人在這個時候是最大方的。

社會青年二話不說,掏出錢包付賬,把包裝好的裙子遞給女孩說:“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喜不喜歡?”

女孩說:“喜歡。”一臉情竇初開的幸福模樣。

看著這對小情侶牽手離去的背影,姚伊燕不禁有些羨慕起這個小姑娘來。

她把剛收到的幾張鈔票塞進錢包,打開手機QQ頁麵,看到一個男人的頭像正亮著,顯示為手機QQ在線,就點開對話框,寫了一行字:“親愛的,你回到家了沒有?”

等了幾分鍾,不見對方回複,她隱隱有些失落,心裏想,男人啊,就這樣,**對你千好萬好,提起褲子就把你忘記了。

服裝店門口的青雲巷,路燈昏暗,冷冷清清早已看不到一個行人。

姚伊燕知道再也不可能等來一位顧客,起身拉下卷簾門,把店子稍作收拾,就往樓上走去。豐腴的身體,把陳舊的木樓梯壓迫得吱嘎作響。

這是一棟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兩層小樓,樓下一層開店,二樓住著姚伊燕一家三口。

姚伊燕看見兒子房間的燈亮著,知道兒子小亮還在做作業。

今年14歲的小亮,是一名初中二年級學生。

這孩子學習比較用功,成績也好,隻是有一個毛病,就是不愛出聲,整天低著頭,像個小老頭一樣。

姚伊燕的丈夫名叫何慶國,年齡比她整整大了十歲。

當年姚伊燕是個剛從鄉下進城的黃花姑娘,之所以嫁給何慶國,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中他有個鐵飯碗。當時何慶國在江南機械廠上班,這可是遠近聞名的國有企業。不想結婚幾年後,遇上企業改製,何慶國被買斷工齡,成了一名下崗工人。後來有個親戚竄掇他去廣東東莞打工,去了才知道親戚是騙他去搞傳銷,把他買斷工齡拿到手的幾萬塊錢全都騙光,才放他回家。何慶國待業在家吃了兩年閑飯,最後在市技工學校食堂找了一份打雜的工作,每天踩著一輛破自行車早出晚歸,卻也沒見掙回幾個工資。

姚伊燕脫下高跟鞋,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電視遙控器,不停地按著。三天前,一架由馬來西亞吉隆坡國際機場飛往北京的MH370號班機,突然與地麵失去聯係,幾乎每個電視台都在滾動播放與之相關的新聞。

她正看著電視,忽然感覺到屁股下邊有什麽東西硌人,伸手一摸,才發現沙發墊子下麵壓著一個挎包。她看一眼,知道是朱政留下的。

朱政是她的情人。

何慶國是一個性格沉悶,毫無生活情趣的人,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而且身上還有一股狐臭味。三年前,姚伊燕就跟他分房睡覺了。有時何慶國半夜摸到她**,她要麽一腳把他踹下去,要麽就跟他大吵一架。她吵架跟別的女人不同,是既動口也動手,一邊罵得唾沫橫飛,一邊張牙舞爪,尖利的指甲像貓爪一樣,不停地往何慶國身上抓,常常把何慶國抓得滿臉血印子。

姚伊燕之所以越來越看丈夫不順眼,越來越厭惡自己的丈夫,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在外麵有了一個情人。

姚伊燕白天在自己的服裝店裏看店,沒有生意的時候,就用手機QQ跟別人聊天。兩年多前,她在網上認識了朱政。

朱政在市區一家藥材銷售公司上班,年齡比姚伊燕小六七歲,還沒有結婚。兩人剛在QQ上接上頭,就聊得十分投機,有時朱政發一些葷段子挑逗姚伊燕,姚伊燕非但不生氣,反而被逗得格格直笑。後來雙方還留下了地址和聯係電話。

有一天,姚伊燕正在看店,服裝店裏走進來一個年輕男人,穿著西裝,臉皮白淨,長得有點像香港明星黎明,十分帥氣。姚伊燕上前問他想買什麽樣的衣服?

“黎明”說:“我有個漂亮姐姐,我想買條裙子送給她,讓她高興高興!”

姚伊燕問:“你姐姐多大年紀?”

“黎明”放肆地打量著她,笑嘻嘻地說:“她跟你年紀一樣大,身材也差不多。你就按你的喜好,幫我挑一件好看的衣服吧。”

姚伊燕就給他挑了一件店裏最貴的蕾絲長裙。

“黎明”付了錢,然後拿起包裝好的衣服,雙手遞到她麵前說:“小燕子,這是朱政送給你的見麵禮。”

“小燕子”是姚伊燕的網名。她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黎明”,就是她的QQ好友朱政。

從來沒有收到過男人禮物的姚伊燕,感動得差點流下淚來,春情**漾之下,竟然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大膽地獻上了一個熱吻。

朱政也不含糊,順勢把她按倒在櫃台後麵的沙發上……

打從這時候開始,兩人就從網友,發展成了一對露水鴛鴦。

姚伊燕經常在兒子上學、丈夫上班之後,把朱政約到時裝店裏來幽會。

時間久了,何慶國雖然是個榆木疙瘩,卻也隱隱明白了一些內情,但他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怕一旦撕破臉,姚伊燕就會跟他離婚。畢竟他已經45歲,以他現在的條件,想要再找一個老婆隻怕有點困難。

姚伊燕摸準了他的脾氣,就更加放肆起來,每次和情人幽會之後,反倒先發製人,挑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找丈夫吵架,每回都把丈夫罵得狗血淋頭,抓得頭破血流,好像做錯事的是何慶國一樣。

連朱政都有些看不過去,說她在自己麵前是一隻小綿羊,在何慶國麵前卻是一隻母老虎。

今天下午,何慶國打電話回來,說晚上有個同事請喝酒,他不回家吃晚飯。

何慶國好酒,每次出去喝酒,都要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有次晚上喝醉酒,騎自行車回家,在路上摔折一條胳膊,吊了一個月繃帶才恢複過來。從此後,他喝了酒,就再也不敢騎自行車。

姚伊燕立刻給朱政打電話,說自己晚上炒幾個好菜,叫他過來吃飯。

兒子小亮一日三餐都在學校吃,晚上也要上完一節晚自習後才回家,所以朱政一來,姚伊燕就拉下時裝店的卷簾門,把他迎上二樓,過起了二人世界。

吃完晚飯,兩人滾在**,自然免不了一番纏綿。

事後,姚伊燕把頭枕在情人的胸口,不知不覺間,進入了甜蜜夢鄉。

她在睡夢中還聽到朱政一邊輕撫著她的手指,一邊讚歎說:“小燕子,你這十個手指頭,嫩如蔥白,可真好看啊!”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朱政才起床離去。

姚伊燕打開時裝店的卷簾門,接著做生意。

晚上8點鍾,何小亮背著書包回家。

直到時裝店打烊,姚伊燕回到二樓,才發現朱政臨走的時候,把挎包給落在她家裏了。

“這個家夥,總是丟三落四的!”

她拿起手機,在QQ上問朱政:“你到家了沒有?你的挎包掉在我這裏了,什麽時候過來拿呢?”

等待了十來分鍾,朱政並沒有給她回信息。

姚伊燕想一下,撥通了他的手機。

“狼愛上羊啊愛得瘋狂,誰讓他們真愛了一場;狼愛上羊啊並不荒唐,他們說有愛就有方向……”

手機裏唱著《狼愛上羊》這首歌,卻沒有人接電話。

姚伊燕生氣地掛了電話。

正在這時,樓下的卷簾門被人扯得嘩嘩直響,她知道是丈夫回來了。看看牆上的掛鍾,已經是夜裏10點。

何慶國的腳步聲有些淩亂。他踩著樓梯走上二樓,剛一進門,滿身酒氣就熏得姚伊燕直皺眉頭。他腰裏的皮帶也係得鬆鬆垮垮,褲子拉鏈還敞開著,仿佛整條褲子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一樣。

姚伊燕知道他一定是酒後尿多,憋不住,提著褲子把尿撒在大路邊了,心裏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雙手叉腰,杏眼圓瞪,怒聲道:“你還知道死回家啊?也不看看現在幾點鍾了。”

何慶國打了個酒嗝說:“晚、晚上有個同事請喝酒,我、我把自行車放在學校,不敢騎,晚上回來街上已經沒有公共汽車,一路走回來,所以晚了……”

他嘴裏說著話,眼睛卻在屋裏四下搜尋著,懷疑的目光就像一把掃帚,把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打掃了一遍。

“家裏怎麽會有這個?”他的目光落到沙發角落裏的那隻陌生的男士挎包上,“這是誰的?”

姚伊燕心頭一跳,暗叫一聲“糟糕”,剛才隻顧著生朱政的氣,竟忘了將這挎包藏起來。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挎包是今天一位男顧客試衣服時,落在時裝店的,我怕他明天會回來取,所以就先收在這裏了。”她開始防守反擊,“怎麽,你是在懷疑你老婆嗎?你這個臭沒良心的……”雙手拍著大腿,就開始傷心地哭起來。

她對付丈夫,有三個絕招:一哭,二罵,三抓。這捶胸頓足地傷心大哭,隻是嚇唬對方的第一招,為的就是擾亂對方心神,為後麵的進攻作準備。

也不知今天何慶國是喝多了,酒壯慫人膽,還是自覺抓住了老婆的把柄,所以有恃無恐,他不但沒有被老婆的哭聲嚇住,反而梗著脖子追問:“真的是顧客落下的嗎?如果是顧客買衣服時掉下的,怎麽不馬上回來取?怎麽會讓你留著過夜?”

姚伊燕被自己的哭聲噎了一下,心想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這個衰人竟然敢跟我頂嘴!她隻得使出第二招,挽衣捋袖作河東獅吼:“你這個沒卵用的男人,掙的工資還不夠自己打酒喝,一家三口全指望你老婆辛辛苦苦開個小店來養活,你不但不體貼老娘辛苦,反而在這裏疑神疑鬼,冷言冷語。這、這日子,老娘沒法過了!”

何慶國“哼”了一聲,說:“我倒要看看這個挎包到底是誰的!”搶過那個挎包,就要翻看裏麵的東西。

姚伊燕知道這挎包裏放著朱政的身份證和摩托車駕駛證,如果被丈夫看到,那可就是鐵證如山了。

“你這個臭沒良心的,老娘今天跟你拚了!”

為挽回敗局,她立即使出第三招,猛然撲上去,一邊淚泗橫飛,哭罵不休,一邊十指箕張,如同鷹爪一樣,劈頭蓋臉朝何慶國抓去。

何慶國想要退避,無奈酒後身虛,腳步踉蹌,終究慢了半分,隻一瞬間,姚伊燕尖利的爪子落到他身上,立即在他臉上、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何慶國隻覺被她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伸手往臉上一摸,滿手是血,頓時酒意上湧,惡向膽邊生,甩開手臂,“叭”的一聲,重重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姚伊燕被打得眼冒金星。

不但她愣住了,就連何慶國自己也愣住了。要知道麵對妻子的一哭二罵三抓,他可從來隻有逆來順受的分,何曾敢動手反抗過?

姚伊燕緩過神來,破口大罵:“好你個何慶國,居然敢動手打老婆?老娘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張牙舞爪,又發瘋般撲向何慶國……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從兒子房間裏飛出一本書,正好砸在姚伊燕身上。

何小亮不知何時已站在房門口,臉色漲得通紅,恨恨地盯著他們夫妻倆說:“你們吵夠沒有?是不是要把人吵死了,你們才高興?”

姚伊燕和何慶國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同時愣住。

姚伊燕抹抹眼淚說:“小亮,都是你爸他……”

何小亮根本不耐煩聽她多說一句,“哼”一聲,轉身走進自己房間。

過了半響,忽然從他房間裏傳出“嗵”的一聲響動。

姚伊燕急忙跑進去,屋裏窗戶大開,房間內已經不見兒子的身影。她奔至窗前,窗戶下麵正好是隔壁院子的一堵矮牆。

小亮從窗口翻出,踩在矮牆上,輕輕一躍,就跳到了地上。

“小亮,你要去哪裏?”

“我出去透透氣,等你們吵完我再回來!”

姚伊燕轉身下樓,追到樓下,街巷裏空****的,哪裏還有孩子的影子?

以前她跟丈夫吵架的時候,小亮也曾悄悄跑出去過,不過很快就會回來,畢竟夜深了,孩子能去的地方不多。所以她也不是很擔心。

她回到家裏,卻發現滿身酒氣的何慶國竟然斜倒在兒子房間門口,已經睡著了。

她心裏的無名火又冒了出來,衝上去想要把他踢醒,但猶豫一下,覺得他今天的情況有點反常,想一想,還是算了,有什麽事,等他酒醒後再說。

於是就從他身邊跨過,走進浴室,洗澡去了。

家裏的燃氣熱水器,還是十幾年前買的,早已老舊不堪,打開十幾分鍾,居然還在噴著半冷不熱的涼水。

姚伊燕無奈,隻得拿起花灑,胡亂地把身上的沐浴露泡沫衝洗幹淨,剛穿上胸罩和**,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焦臭味。她以為是熱水器燒壞了,急忙把煤氣閥門擰緊,可是那股焦糊的味道,卻越來越濃,越來越嗆鼻子。

她把鼻子貼近門縫聞聞,猛然醒悟,這味道,是從浴室外麵傳進來的。

急忙打開浴室門,一股濃煙夾雜著火星,就迎麵撲過來。

她這才發現,小亮的房間著火了,不知道已經燒了多久,火勢已經很大,客廳裏的沙發和家具都引燃了,整個屋子裏濃煙滾滾,火舌亂躥,很快就要全部燒起來了。

她嚇得臉無血色,趕緊趿著拖鞋往樓下逃命。

下到一樓,卻發現卷簾門關著,自己身上沒帶鑰匙,回頭一看,大火已經封住樓梯,想跑回去拿鑰匙已經不可能。好在她平時在一樓時裝店櫃台裏放了一把備用鑰匙,急忙翻出來,顫手顫腳地打開卷簾門,急衝衝跑出來。

跑出十幾米遠,再回頭一看,二樓幾個窗口都在向外噴著火光。夜已經深了,周圍不見一個行人,路燈昏暗的小巷裏,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紅。

“著火了,快來人啊,救火啊!”她扯著嗓子大喊起來。

過了好一陣,旁邊才有兩三戶人家陸續打開門,走出幾個睡眼惺忪的鄰居。

男鄰居們都用怪怪的眼神盯著她看。

姚伊燕低頭往自己身上瞧一眼,這才記起剛才自己跑得太匆忙,身上還隻穿著內衣**。好在這時,一位好心的女鄰居進屋拿了一件長外套給她,她胡亂地套在了身上。

有一家鄰居,牆壁跟他們家挨得很近,擔心火勢蔓延到自己家裏,急忙掏出手機,打119報火警。

幾分鍾後,兩輛消防車開進青雲巷,幾名消防員跳下車,架起兩條水槍往二樓拚命注水。大約過了十來分鍾,火勢被漸漸壓下去。

一名消防員問姚伊燕:“屋裏還有沒有其他人?”

姚伊燕這才想起丈夫喝醉酒,還躺在屋裏睡覺呢,忙說:“我老公,他、他還在二樓。”

這名消防員問明何慶國大概處在什麽位置,向一個同伴招招手,兩人戴上防毒麵罩,從卷簾門下鑽進去,上二樓進行搜索。

不大一會兒,兩人就抬著何慶國走下樓梯。

候在一邊的120急救車上跑下來一位醫生,上前檢查一下,搖頭說:“沒救了,已經死了!”

姚伊燕一屁股坐在地上。

2

夜裏10點30分,夜場電影終於散場,文麗起身往電影院出口走去。

今晚上映的是一部新出的港產愛情大片,坐在座位上看電影的時候,文麗覺得影院裏空****的,好像觀眾並不太多,可是等到散場的時候,人都集中在出口處,她才發現晚上出來看電影的無聊人士還挺多的。

她隨著人流往外走,金一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麵,生怕走丟。

兩人好不容易才從窄窄的出口擠出來,寬闊的大街上,清冷的夜風四處亂躥,文麗長長地透一口氣:“你這哪裏是請我看電影啊,純粹是在浪費我的休息時間!”

金一田訕笑道:“姐,你真是OUT了,現在的小青年,約個會談個戀愛什麽的,都時興去電影院呢。”

文麗笑了起來。

“你姐我今年都27歲,不做小青年已經好多年了。”

金一田嘻嘻笑道:“你就是活到一百歲,在我眼裏,也是個美女小青年。”

“少給我貧嘴!”

“我說的全都是真心話。你在我眼裏啊,永遠都是我在大學校園裏第一眼看到的那位師姐,青春漂亮有朝氣,勇敢大方又大氣……”

“好了,你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寫推理小說的大作家,繡林城裏有名的私家偵探,快說,這回找我啊,又是想在我這裏打探什麽消息?”

“不是。”

“那一定是想請我幫忙在警方那裏找什麽資料囉?”

“也不是。”

“那是為什麽?”

“我確實有些話要對你說,不過跟這些事無關。”一向嘻哈笑鬧慣了的金一田,這時竟忽然變得有些忸怩起來,四下裏看看,“那邊有一家酒吧,咱們進去喝一杯,邊喝邊聊。”

文麗說:“警察不能隨便進入娛樂場所,更不許喝酒,你一天到晚寫警察破案的故事,人民警察的‘五條禁令’、‘三項紀律’,你不會不知道吧?”

金一田說:“那些禁令,說的好像都是在工作時間內的行為規範,沒說下班時間不準去娛樂場所,而且你現在又沒有穿警服。”

文麗正色道:“在我看來,上班下班,都是一樣的。”

金一田拗不過她,用手往街邊指一下:“那兒有個公園,咱們去那裏坐坐,總可以吧?Madam。”

文麗笑了。

“這個可以有。”

兩人穿過街道,往公園走去。

公園不大,中間有一個水池,裏麵養著一些金魚,旁邊是一個大花壇,四周的香樟樹下,放置了幾把長條石凳。幾盞草坪燈正發出淡黃的光。公園裏靜悄悄的,看不到其他人。

文麗把外套的衣領往上拉了拉,在石凳上坐下說:“你這又是請我看電影,又是拉我逛公園,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師姐,其實我……”

金一田站在她跟前,臉色發紅,囁嚅一聲,忽然單膝著地,跪在她麵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後,雙手遞到她麵前。

盒子裏居然是一枚光燦燦的金戒指。

文麗嚇了一跳,起身道:“求婚嗎?你、你這是神馬節奏?”

“姐姐,你這是什麽眼神啊?這是求愛戒指,不是求婚戒指好不好?我、我想請你做我的女朋友!”

文麗“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樣,剛才可真把我嚇了一跳。”

金一田說:“師姐,其實,自從在大學校園第一眼看見你,我就喜歡上你了。畢業後,咱們居然又在這座城市相遇,我相信這絕對是老天賜予我們的緣分。師姐,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雙手向前一伸,又把求愛戒指遞得更近一些。

文麗和他是大學校友。文麗比金一田高兩屆。大學畢業後,文麗回到家鄉繡林市,參加警察招考,成為了一名刑警。兩年後金一田大學畢業,跑了幾個地方,最後應聘到繡林市一家報社做記者,在跑政法新聞的時候,認出這位破了不少案子的女刑警就是自己當年暗戀的師姐。後來金一田在網上連載的一部長篇推理小說大獲好評,他幹脆就辭去工作,在家裏當起了職業寫手,現在的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推理小說家了。更絕的是,這小子一年前又單槍匹馬注冊成立了一家信息調查公司,說白了也就是私家偵探社,寫小說之餘,幹上了私家偵探的活。

他經常請文麗吃飯,聽她講案件偵查過程中的各種奇聞趣事,目的就是為自己寫小說搜集素材。有時也求文麗幫他偷偷複印一些隻有警方才能掌握的非機密級的資料。一來二去,就跟這位昔日的大學師姐混得相當熟了。

雖然兩人關係處得不錯,但金一田忽然鄭重其事地掏出一個戒指向自己求愛,還是有點出乎文麗的意料。

饒是文麗一向反應敏捷行事果斷,冷不丁遇上這種事,還是有點心慌意亂,反應不過來。她臉上紅雲飛現,看著遞到麵前的求愛戒指,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打劫,都別動!”

正在這時,忽聽一聲大喝,從黑暗中躥出四個小青年,每人手裏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將二人團團圍住。

金一田扭頭看一眼:“兄弟,給個麵子,我正在向我女朋友求愛呢,請稍等幾分鍾,馬上就有結果了。”

“去你媽的,”為首的一個劫匪重重地踹了他一腳,“有你這樣跟劫匪說話的嗎?你以為咱們在跟你玩遊戲呢?”

金一田被踹得滾倒在地,手裏的戒指也掉落下來。

劫匪眼睛一亮,貪婪地笑道:“這戒指好像是金的哦,應該值點錢吧。”伸手去撿戒指。

金一田急忙向前一撲,將戒指牢牢抓在手裏。

劫匪回頭看文麗一眼,舔舔嘴唇,臉上露出下流的笑意:“喲,兄弟,你女朋友長得不錯嘛,哥告訴你,哥今天不但要劫財,而且還要劫色。快把戒指給我,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掏出來,哥不為難你,立即放你走。”

金一田賠笑道:“哥們,別這樣。我叫金一田,是個私家偵探,在這裏混的兄弟都知道我的大名,不信你去道上打聽打聽。”

“打聽你媽個頭啊,少跟老子攀親戚,我管你是私家偵探,還是公家偵探,趕緊給老子掏錢!”

劫匪一拳打在金一田臉上,金一田頓時鼻血長流,眼鏡也歪到一邊。

劫匪蹲下身來搶他手裏的戒指。金一田把戒指攥在掌心裏,死也不放手。劫匪力氣比他大,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將他手掌掰開,眼見戒指就要被他搶走,金一田忽然抓住對方手腕,拚命咬了一口。

劫匪痛得大叫一聲,急忙縮手,手腕處早已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媽的,你找死啊?”劫匪氣急敗壞,狂怒起來,揮起西瓜刀,就往金一田頭上砍去。

文麗一聲嬌叱,忽然搶上一步,閃電般抓住劫匪握刀的手,向後一擰,隻聽“喀嚓”一聲脆響,劫匪的胳膊被硬生生擰折了,手裏的西瓜刀“叮當”一聲,掉落在地。

劫匪倒在地上,抓著自己受傷的手臂,滾地號叫。

“臭八婆,敢打我們老大,不想活了是吧?”

劫匪的三個同夥見狀,一齊揮舞長刀,猛撲過來。

三把寒光閃閃的西瓜刀,一齊往文麗身上招呼。

金一田大叫:“師姐小心!”

文麗麵無懼色,側身閃避,抓住個子最小的一名劫匪的手臂,順勢一擰,用他手裏的刀,架住另外兩把刀,腳下連環踢疾如閃電,隻聽“叭叭”兩聲,足尖分別踹在兩名劫匪的膝彎。

兩名劫匪站立不穩,立時倒地,待要掙紮站起,這才發覺一條腿的膝關節已經脫臼,完全不聽使喚了。

剩下一名劫匪,其實還隻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估計剛從哪所中學輟學出來,見勢不妙,扔掉手裏的凶器,掉頭就跑。

被扭斷手臂的劫匪掙紮著站起身,故意露出右邊脖子上的文身,那是一個骷髏頭的圖案,一枝玫瑰斜插在骷髏嘴角。他盯著文麗恨恨地道:“大姐,本事這麽好,你混哪條道的啊?有種的就留下名號,我骷髏幫飛天彪日後一定還你這個‘人情’!”

“混你個頭啊,她是警察,幹刑警的!”金一田笑起來。

“操,原來是條子,算我倒黴!”

三個劫匪不敢多言,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進黑暗中。

文麗扶起金一田:“你沒事吧?”

金一田把眼鏡扶正,說:“沒事,一點皮外傷。”

文麗說:“我早就叫你學點防身術,你不聽,你看剛才多危險啊。”

金一田道:“非也,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們私家偵探,比的是頭腦,靠的是智慧,用拳頭解決問題,那是打手幹的活。”

“哦,難怪,難怪……”文麗忽然笑起來。

“你笑什麽?”

“你剛才像狗一樣咬了那個家夥一下,果然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金一田臉色一紅,悻悻地笑了。

他拿出那枚戒指,仔細地擦拭幹淨,再次單膝點地跪在文麗麵前:“師姐,你還沒有答應我剛才的請求呢。”

文麗見他一臉真誠,心裏竟有些感動。

正在這時,她挎包裏的手機忽然叫起來。

“這是誰的電話啊?真不會挑時候。”金一田一臉懊惱,“不行,你先答應了我才能接電話。”

文麗拿起手機看一眼:“別胡鬧,是師父找我。”

文麗是刑偵大隊重案二組的探員,她師父秦漢川探長,是重案二組的組長,也是一位有著近二十年警齡的老刑警。

她走到一邊,接聽電話。

一分鍾後,她匆匆走回來說:“剛才刑偵大隊值班室接到消防大隊的報警電話,說是青雲巷一家服裝店發生火災,一名男子在火災中喪生。消防大隊的人覺得這火燒得有些蹊蹺,懷疑是一起人為縱火案。師父已經在去現場的路上,他叫我馬上趕過去。”

金一田嘟囔道:“師父師父,你眼裏就隻有你這個師父。”

文麗說:“我22歲大學畢業考上警察,是師父帶我出道的,為了保護我,他還替我擋過子彈,我眼裏有他又怎麽了?”

金一田知道她生氣了,不敢再提剛才的事,把戒指收起來說:“那好吧,你去現場,把我也帶上,我最近正缺寫作素材呢。”

“你又不是辦案人員,去幹什麽?”

“我做司機開車送你去現場啊!”

文麗知道他那輛東風標致就停在電影院旁邊。她自己沒有車,這麽晚了,想在大街上叫到出租車估計也比較困難。她隻好點點頭說:“那好吧。”

兩人鑽進車裏,直奔青雲巷。

3

夜裏11點,文麗趕到了青雲巷伊燕時裝店。

路邊停著一輛警車,刑偵大隊重案二組組長秦漢川帶著幾名助手早已經到了。時裝店周圍已經拉起警戒線,外麵圍了一些看熱鬧的人。一個身上套著並不合身的長外套、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旁邊一家店鋪的台階上抽噎著。幾名消防員正在拉開的卷簾門下麵忙進忙出。

金一田趕緊掏出手機拍照。

文麗讓他站在警戒線外麵,自己一貓腰,從警戒線下鑽進去,對著秦漢川叫了聲“師父”。

秦漢川向她招招手,說:“你來得正好,咱們先去看看現場。”

這是一幢二層小樓,樓齡至少超過三十年了。一樓的時裝店有兩間門麵,裏麵擺滿各式男女時裝,因為剛才被煙熏火燎,又被救火時射進來的水打濕,衣架倒了一地,顯得狼藉不堪。

文麗跟著師父走上二樓。

二樓右側的一個小房間裏,單人床、書桌書櫃已經完全燒毀,地上到處是燒掉的書和作業本。這應該是孩子的房間。火勢蔓延到外麵客廳,客廳裏的沙發、電視櫃、桌子等都已經燒得麵目全非。牆壁被熏得黑乎乎的,地板上到處是水槍射進的積水。牆角還在冒著黑煙,屋裏充斥著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下樓時,文麗問:“死者是誰?”

秦漢川說:“死者名叫何慶國,是這家時裝店老板娘姚伊燕的丈夫。起火的時候,何慶國因為喝醉酒,正躺在客廳醒酒。姚伊燕當時在浴室洗澡,等她發覺情況不妙時,大火已經燒到客廳。她連衣服都沒有穿好,撒腿就往樓下逃命。等消防隊的人到來,她才想起丈夫還在樓上沒有下來。”

“那個女人,就是姚伊燕。”他指指那個坐在台階上抽噎的女人。

文麗朝她看一眼:“她可真夠利索的,家裏起火,自己撒腿就跑,卻把一個喝醉酒的丈夫扔在家裏。”

秦漢川說:“人在遇上突**況時,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她不是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跑下樓了嗎?”

文麗問:“死者是什麽情況?”

“120急救中心的醫生當時檢查,發現死者口鼻腔有煙灰和炭末,初步判斷為吸入過量濃煙窒息致死。屍體已經運回法醫中心進行屍檢,如果有進一步的消息,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消防隊的人為什麽會覺得起火現場有可疑之處?”

“暫時還不知道。他們的一個副隊長說要先清理完現場,才能跟我們通報情況。”

兩人正說著話,消防隊的張副隊走過來,脫下手套跟秦漢川握一下手說:“從現場搜集到的情況來看,著火點應該是右側的小房間,那是何慶國的兒子何小亮的臥室,裏麵放著許多書和作業本,所以一旦著火,就燃燒得特別快。好在起火的時候,孩子並沒有在房間裏,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當然,這並不是我們通知刑偵大隊派人過來的原因。”

秦漢川“嗯”了一聲,沒有插話,隻是靜待下文。

張副隊說:“我們在現場排查的過程中發現,著火點有酒精燃燒過的痕跡。”

“啊?”文麗和秦漢川都吃了一驚,“難道是有人在現場潑灑酒精縱火?”

“是的,我們有理由相信,有人從窗口把酒精倒進孩子的房間,並將其點燃,從而引發了這場火災。”

文麗抬頭看一下,孩子房間的窗戶下麵,就是鄰居家的院牆,要攀上院牆爬進窗戶並不困難。

秦漢川讓痕檢員到院牆和窗台上看看。

兩名痕檢員爬上去,仔細勘查一番,最後搖頭說:“提取不到腳印,也找不到其他痕跡,上麵全是水漬,就算凶手真的在這裏留下什麽蛛絲馬跡,也早被高壓水槍衝掉了。”

秦漢川想一想,扭頭朝坐在旁邊台階上的姚伊燕走去。姚伊燕看見他穿著警服,慌忙站起身。秦漢川說:“姚女士,請節哀!”

姚伊燕睜大一雙淚眼看著他:“你是……”

文麗說:“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這位是我們探長,秦警官。”

秦漢川說:“姚女士,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我們有理由懷疑,這是一起人為縱火案,為了盡快查清真相,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姚伊燕看看他,又看看文麗,搓著手,顯得有些緊張。

秦漢川問:“這火,大概是什麽時候燒起來的?”

姚伊燕想了一下,說:“大概是夜裏10點半左右吧。”

秦漢川問:“起火之前,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情況?”

“沒有,我去洗澡的時候還好好的,澡還沒洗完,就聞到了焦臭味,打開浴室的門才知道家裏著火了。”

姚伊燕吃了一驚:“怎麽會這樣?放火的人是誰?是誰想害死我們?”

秦漢川說:“這個我們目前正在調查。請你仔細回想一下,平時自己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或者跟什麽人結過仇?”

姚伊燕搖頭說:“沒有,我們開門做生意的,講究和氣生財,絕不會隨便得罪別人。”

“那你丈夫呢?”

姚伊燕的眼圈紅了,說:“他是個老實本分的人,除了喜歡喝點小酒,沒有別的不良嗜好,他一輩子沒有跟別人紅過臉。”

秦漢川見問不出什麽,隻好說:“多謝了,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來找你。你先休息一下,稍後會有我們的同事過來給你做個筆錄,請你配合一下。”

師徒二人從姚伊燕身邊離開,文麗四下裏看看,這條巷子裏,除了姚伊燕的時裝店,還有好幾家賣衣服的店麵。她說:“師父,你說這樁縱火案,會不會是同行之間因為惡性競爭而引起的?”

秦漢川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說:“這個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同行間惡性競爭,生意對手想要搞垮這間時裝店,一定會把酒精倒進一樓時裝店內,一把火把店裏的衣服燒幹淨,而不是大費周章爬上二樓窗戶縱火。”

文麗欽佩地看了師父一眼,說:“有道理!”

秦漢川背著手,在時裝店右側窗戶下的院牆外轉了轉,那道院牆與時裝店的牆壁貼得很近,兩道牆壁之前夾出一個十分狹窄的通道。通道的一頭連著街巷,另一頭延伸到屋後的居民小區。看著腳下被水淋得濕漉漉的水泥地麵,秦漢川打消了在這條狹窄得連轉身都困難的過道裏尋找線索的想法。

他走出過道,指著那堵院牆問外麵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院牆那邊,是誰家的房子?”

一個戴眼鏡的胖男人連忙舉手說:“那、那邊是我家。”

“夜裏10點半左右,你有沒有聽到有人翻越院牆的聲音?或者是其他響動?”

“沒有,事實上,我今天帶著老婆孩子回鄉下老家,夜裏10點半之後才回到這裏,還沒進家門就看見隔壁鄰居家起火了,那個女人光著身子在那裏大喊大叫,旁邊還圍著幾個鄰居……”胖子說到“那個女人”時,朝姚伊燕那邊努了努嘴巴,一臉曖昧的表情。

“誰?站住!”

正在這胖子對著“那個女人”擠眉弄眼之時,文麗忽然一眼瞟見院牆下的過道裏,路燈照不到的黑暗中,隱約閃過一條人影。她頓覺事有可疑,大叫一聲,拔腿追過去。

追出兩牆夾成的過道,後麵是一幢幢排列無序的舊房子,因為沒有路燈,她很快就失去目標。

秦漢川怕她有危險,跟著追上來,問她看到了什麽?

“你看清那家夥的相貌沒有?”

文麗搖頭說:“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從背影上看,不像個大人,好像是個孩子,對,是個十多歲的男孩子。”

“孩子?”

秦漢川皺皺眉頭,抬頭看看時裝店二樓著火的孩子房間的窗戶,又回頭看看姚伊燕。這個剛剛死了丈夫的女人,停止抽泣之後,臉上卻看不到多少悲傷的表情。一個警察正在給她做筆錄。

文麗看出師父眼中大有深意,猛然醒悟過來:“難道這樁縱火案,跟他們家的孩子有關係?”

秦漢川沒有吭聲,沉著臉,朝姚伊燕走去。

“你兒子,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他問姚伊燕。

姚伊燕從那個正給她錄口供的年輕警察麵前轉過身,看著這位秦警官,愣了一下說:“我兒子他……叫何小亮,今年14歲。”

“他現在,在哪裏?”

“他在哪裏……我、我也不知道。”

“廢話,孩子在哪裏,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今晚10點多的時候,他賭氣衝了出去,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你為什麽不早點說?”

“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我都已經六神無主了,哪顧得上這些?再說,你也沒有問啊。”

文麗看了師父一眼,心想這女人說得也對,自己和師父看這女人的年齡,估摸著她兒子應該是個初中生,聽消防隊的張副隊說起火時孩子沒在家,就先入為主的以為孩子在學校住宿,所以沒在家,一直沒有朝另一個方向想。

她問姚伊燕:“夜裏10點多,已經那麽晚了,你兒子為什麽要賭氣跑出家門?”

“這個……”

姚伊燕看看她和秦漢川,欲言又止。

秦漢川把眼一瞪,提高聲音說:“如果隱瞞線索,延誤案情,那你可要負法律責任。”

姚伊燕這才低著頭說:“他是因為我跟他爸吵架,才負氣出走的。”

“你跟你老公,為什麽要吵架?”

“他今天又出去喝酒,而且喝多了,直到晚上10點才回家。我說了他幾句,結果兩人就吵起來了。小亮當時在複習功課,可能覺得我們幹擾了他,就扔出一本書來砸我們,然後就……”說到這裏,姚伊燕抬頭看看二樓窗戶,不知道要不要接著往下說。

文麗追問:“然後怎麽樣?”

“然後他就從他房間窗戶裏跳到外麵院牆上,跑了出去。”

“他平時有過這種情況嗎?”

“以前我跟我老公吵架,他嫌煩,也氣衝衝跑出去過幾回,不過很快就回來了。”

秦漢川點點頭,問:“孩子出門的時候,手裏拿什麽東西沒有?比如說打火機之類的?”

姚伊燕搖頭說:“沒有,他出去時空著雙手。”

“應該有吧,我昨天才給他生活費。”

秦漢川問:“你手裏有孩子的照片嗎?”

姚伊燕說:“時裝店的櫃台裏有他的半身照。”

秦漢川對文麗說:“你跟她進去拿照片,然後用手機翻拍,轉發給現場的每一個同事,叫大家拿著照片到附近的商店、五金雜貨鋪和化工店問一下,看今晚10點到10點半之間,這孩子有沒有到店裏買過工業酒精和打火機。”

姚伊燕已隱約明白他的意思,顫聲道:“你們是懷疑小亮他……”

“做父母的,永遠不會了解孩子內心的真實想法!”

秦漢川扔下這句話,就背著雙手,踱著步子,走開了。

幾名偵查員拿到何小亮的照片,立即按照探長的布置,分頭排查。

很快就有消息反饋回來。

就在青雲巷的巷尾,有一家五金店,店裏有工業酒精出售。夜裏10點多的時候,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敲開店門進來買了1.5升酒精和一個打火機,說是家裏要用酒精爐打火鍋。警察找上門時,五金店本來已經關門了,老板被警察敲門叫起,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手機裏何小亮的照片,肯定地說:“沒錯,就是這孩子。”再一查收款機裏的收款時間,是夜裏10點16分。

秦漢川聽完情況匯報,說:“現在,案情已經十分明朗了,往二樓窗戶裏淋酒精縱火的,就是這孩子。文麗剛才還在牆角處看見他了,估計這孩子就藏在附近,大家趕緊分頭尋找。”

第二天淩晨,警方終於在鄰街一個垃圾桶旁邊找到了何小亮。這孩子靠著垃圾桶睡得正香呢。

何小亮說,他爸他媽整天吵個沒完,他早就膩煩了。昨天晚上,他本來隻是想放把火嚇唬嚇唬他們,也算是給他們一點警告和懲罰。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酒精著火之後會燒得那麽快,他更沒有想到家裏著火的時候,他爸爸正在醉酒熟睡,他媽媽正關著門在浴室洗澡,所以家裏完全沒有人救火。等到姚伊燕驚覺之時,火災已經釀成了。

後來這孩子知道自己一把火,竟然把他爸爸給燒死了,就更是嚇壞了,既不敢回家,也不敢走得太遠,隻好不知所措地躲在黑暗中,悄悄觀察著事態發展,不想正好被文麗看見,差點被當場抓住……

4

伊燕時裝店縱火案發生在3月11日,所以警方把這個案子,習慣性地稱作“3·11縱火案”。

3·11縱火案告破的第二天,文麗正在重案二組辦公室對著電腦比對另一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資料,忽然聽到門口有人叫她,抬頭一看,卻是金一田笑嘻嘻站在門口。

文麗吃了一驚,起身問:“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給我打電話嗎?”

金一田一邊搓手一邊笑著走進來:“我來看看你啊!”

金一田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四下張望著;“哎,怎麽不見你們秦探長啊?”

“他在裏麵辦公室。”文麗用手指了一下,問,“你找他幹什麽?”

金一田說:“3·11縱火案,誰也沒有想到放火燒死何慶國的凶手,竟然是他未成年的兒子,而種下惡果的,正是何慶國和姚伊燕夫妻倆。這是中國家庭教育失敗的生動案例。這個案子不是你們秦探長負責的嗎?我想采訪一下他,寫成一篇小說,絕對有震撼力。”

他邊說邊往裏走。

“哎,哎,站住!”文麗想要攔住他,卻沒攔住,隻好跟著他跑進秦漢川的辦公室。

秦漢川正在辦公桌後麵擦槍,看見有人進來,先把槍鎖進抽屜,然後才抬起頭看著金一田問:“你是……”

其實他以前跟金一田打過照麵,有點印象,卻記不太清。

“秦探長,您好您好!”金一田是個自來熟,上前跟他握一下手,“我叫金一田,日本有個名偵探叫金田一,中國有個寫推理小說的作家叫金一田,那就是本人。我也是文麗的男朋友。”

“誰是你女朋友了?”文麗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喝叱道,“在師父麵前,別亂說話!”

秦漢川生就一張四方大臉,仿如刀削斧砍一般輪廓分明,給人一種沉穩冷峻的感覺。這時他卻忍不住笑了,說:“原來是金大作家,我在書店裏看到過你的書,好像很受讀者歡迎啊。”指指旁邊的沙發,“請坐!不知金先生找我有何貴幹?”

他看了文麗一眼,“如果你是想約文麗出去,那就不用向我請示了,不過最好是在下班時間。”

金一田往他麵前湊了湊:“其實我這次來,是想采訪一下您,主要是關於3·11縱火案和教育孩子這個話題。”

“哦,原來是這樣。”秦漢川的臉忽然陰沉下來,“關於案子的事,如果你想采訪,可以直接到我們局宣傳科找張幹事,他負責咱們局外宣這一塊。”

“可是我……”

“我還有事,請出去。”

金一田沒想到他會突然下逐客令,還想說什麽,卻被文麗一把拽了出去。

一直來到走廊,文麗才放開他。

金一田拉一下被她扯歪的衣領說:“你師父怎麽這麽大的架子啊?”

文麗看看秦漢川關緊的辦公室門,告訴他:“師父原本有個女兒,後來因為一場變故去世了,師父一直很內疚,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的父親。你去采訪他,談什麽關於教育孩子這個話題,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哦,原來如此,難怪我一提這個話題他就翻臉。”金一田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文麗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每個警察都像我這樣好說話啊。”

“沒見我正上班嗎?”

“這不隻差10分鍾就下班了嗎?要不你老人家繼續上班,我站在門口等10分鍾。”

“你就饒了我吧。”文麗看看表,“算了,我還是提前10分鍾下班好了。”

她換了便裝,跟金一田一同走下樓。

來到大門口時,門衛朝金一田敬了個禮,說:“金作家好!”

文麗一怔,走出大門問:“你跟咱們單位的門衛很熟啊?”

金一田搖搖頭:“不熟啊,以前我找你要資料都是在外麵接頭,今天是我第一次到你們單位來,跟這門衛也是第一次見麵。”

“廢話,第一次見麵會對你這麽禮貌?告訴你,咱們這個機關大院,閑雜人等可不是能隨便進來的。”

“這我知道。不過我做了兩件事,他就很客氣地讓我進來了。第一,我跟他說,我叫金一田,是刑偵大隊最漂亮的那個女刑警的男朋友。”

“他怎麽說?”

“他說,你說的是文麗麽?”

“去你的。”

“第二,我拿出我新出的一本推理小說當場簽名送給他。”

“你怎麽知道我們門衛喜歡看推理小說?”

“這個難不倒我這個小有名氣的私家偵探吧?我看見門衛室的桌子上扔著兩本翻得卷了邊的推理雜誌,其中一本雜誌上還有我的連載小說。門衛表示很驚喜啊!”

文麗不由得格格地笑起來,扭頭看了這個個頭跟自己一般高的學弟一眼,有那麽一刻,她在心裏想,如果有這麽一個男朋友,也許還真不錯!

吃飯的地點,金一田選在衣鋪街的三味魚屋。這家餐館前臨大街,背靠長江,擅用江魚為食材,做出各種美味菜肴。

文麗叫了一道芙蓉鯽魚,還有魚頭豆芽湯,正吃著,金一田忽然又拿出那枚求愛戒指,一本正經地遞到她麵前說:“這個,你還沒有收下呢。”

“我就說今天為什麽要請我吃飯,原來是有陰謀的。”

“我這是陽謀好不好?”

文麗眼瞼低垂,睫毛閃動,猶豫片刻,正要伸手去接,手機忽然又唱起歌來。

金一田臉都綠了:“不會又是你師父吧?”

文麗掏出手機一看,還真是秦漢川打來的。

秦漢川說:“何慶國的命案,案情有了變化,我們懷疑是姚伊燕殺了她丈夫。我現在帶人去拘捕姚伊燕,你馬上趕到青雲巷,我們在巷口匯合,然後統一行動。”

文麗心中大疑,剛想發問,秦漢川已經掛斷電話。

她不敢耽擱,立即起身說:“我有緊急任務,先走了,你慢慢吃吧!”

金一田眼巴巴望著她:“你倒是收下這枚戒指再走啊!”

文麗回眸一笑。

5

青雲巷在老城區,南與建設西路相連,往北一直通到老城區的城中村。

文麗剛剛趕到青雲巷口,就看見一輛警車從建設西路拐過來,車門打開,秦漢川在車上叫她:“快上車!”

文麗跳上車,司機一踩油門,警車就開進了青雲巷。車裏除了秦漢川,還有四名刑警,都是他們組的同事。

文麗問:“師父,什麽情況?”

秦漢川沒有說話,卻扔給她一件防刺背心。文麗心頭一緊:“連這個都帶上了?”

秦漢川說:“下班的時候,我接到法醫中心的電話,說何慶國的屍檢報告出來了,煙灰和炭末僅停留在死者口鼻部,呼吸道並沒有高溫作用的表現。”

文麗吃了一驚。她知道,如果是在火場中被濃煙熏死,或被燒死的人,呼吸道內必定會有煙灰炭末沉著,甚至連食道和胃腸內都有可能檢出煙灰。如果煙灰僅飄落在口鼻腔內或咽喉部,則說明死者在起火之前已經死亡,死後焚屍的可能性極大。

果然,秦漢川接著說:“法醫中心傳來的消息說,何慶國在起火前已經死亡。”

文麗問:“死因是什麽?”

“屍檢報告說,死者臉上和脖頸處,都有爪痕。我們單獨找何小亮詢問過,他爸何慶國身上的爪痕,是跟他媽媽姚伊燕吵架時,被姚伊燕抓傷留下的。”

“一個大男人,被老婆抓幾下就死了?”文麗覺得難以置信。

“法醫說,抓傷何慶國的指甲上,塗有眼鏡蛇毒。這是一種劇毒,通過傷口進入人體血液循環係統後,會在十分鍾至一個小時內出現中毒症狀,包括體溫升高,心跳加速,呼吸困難,全身抽搐等,最後臥地不起,死於窒息或心動力衰竭。”

文麗看了師父一眼:“你懷疑是他老婆毒殺了他?”

“從目前咱們掌握的證據來看,這是最靠譜的推斷。”

“咱們掌握了什麽證據?”

“何小亮告訴警方,他媽媽在外麵有一個情人,雖然他沒有見過那個人,但他知道一定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文麗點點頭,如果姚伊燕真是殺人凶手,一個能想得出用蛇毒殺人的女人,那自然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她感激地看了師父一眼,這才明白師父叫她穿上防刺背心的原因。

青雲巷是一條老街,街麵十分狹窄。巷道兩邊,低矮陳舊的小樓灰蒙蒙的了無生氣。老舊的公共廁所外麵堆滿垃圾,衣衫襤褸的拾荒者在垃圾堆裏亂翻,汙水在街麵肆意流動。

警車差點蹭到一個亂穿馬路的女瘋子,秦漢川吩咐司機:“不要著急,別開太快!”

幾分鍾後,警車在伊燕時裝店前麵停下。

時裝店的卷簾門緊緊關閉著,二樓被火燒過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時裝店的招牌被濃煙熏得幾乎已經看不清楚。

秦漢川搖搖頭說:“她可能不在家,咱們在外麵等一會。”

正說著,鄰居家院門打開,一個男人提著一袋垃圾走出來。秦漢川認得是火災當晚跟自己說過話的胖子,上前叫了他一聲。

胖子也認得他,馬上放下垃圾說:“警官好,警官辛苦了!”

秦漢川問:“我們想找你的女鄰居姚伊燕,你知道她去哪裏了嗎?”

胖子搖頭說:“這個我可不大清楚。自打她家裏著火之後,我就很少看見她在家,一大早打扮得清清爽爽,挎個包包出門,很晚才回來,好像很忙的樣子。”

秦漢川“哦”了一聲。

這時胖子的老婆走出來說:“那個女人,這兩天好像在找人。今天上午,我去東方大道一家藥材銷售公司抄電表——”

“我老婆在供電局上班。”胖子插了一句。

女人接著說:“當時我正好看見她在這家公司。她站在大廳裏跟老板說話。具體說什麽我沒大聽清,好像是在找這家公司的一個什麽員工。老板一直在搖頭。她離開後,老板還罵了一句粗話,所以我覺得這應該不是她第一次去找老板了,要不然老板不會這麽不耐煩。”

秦漢川和文麗對望一眼,心底同時升起一團疑雲:丈夫剛剛去世,兒子因為涉嫌犯罪還在刑拘之中,這女人完全不管不顧,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找人?她在找誰?跟這個案子有關係嗎?

秦漢川問胖子:“這兩天,她都是晚上什麽時候回家的?”

胖子想一下,說:“至少也是晚上9點以後了吧。”

秦漢川看看表,現在才晚上7點多。

待胖子和他老婆進屋後,秦漢川讓司機把警車開到附近隱蔽之處,自己則帶著文麗等人鑽進時裝店旁邊那條路燈照不到的過道裏,以免被姚伊燕回家時看出端倪,打草驚蛇。

剛在黑暗中蹲下,文麗的手機就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掏出來一看,居然是金一田把那枚求愛戒指拍成照片發了過來。金一田在短信裏問她到底收不收下?現在正在執行任務,又有師父在一旁盯著,文麗哪裏敢回信息?趕緊把手機揣進口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陣一陣的夜風吹得人頭皮發緊,街巷裏行人越來越少。

到了夜裏9點,仍然不見姚伊燕回來。

難道是她知道警方盯上了自己,所以畏罪潛逃了?

文麗小聲地問:“師父,怎麽辦?”

秦漢川倒是沉得住氣:“再等等!”

又在黑暗中蹲守了約莫半個小時,文麗正覺得眼皮發沉,忽然聽到一陣汽車發動機響,一輛紅色的出租車從小巷裏開過來,停在伊燕時裝店門口,車門打開,從車上走下來一個女人,牛仔短褲配黑色絲襪,肩上挎著一個紅色的漆皮單肩包,高跟鞋底踩得水泥路麵橐橐作響,正是剛剛喪夫的姚伊燕。

姚伊燕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幾名警察站在身後,不由吃了一驚。她認得秦漢川,就問:“秦警官,有事嗎?”

秦漢川說:“姚伊燕,請跟我們走一趟。”

姚伊燕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是不是小亮他、他出事了?”

“沒有。”文麗說,“你兒子的案子,我們正在依法處理,他不會出現意外的。”

姚伊燕滿臉狐疑地望著幾名警察:“那你們找我……”

“經法醫屍檢查明,你丈夫何慶國並非死於火災,而是中毒身亡,他是被人毒殺的。”秦漢川朝對方出示了《拘留證》,“我們有理由懷疑你丈夫的死,跟你有關。現在,你正式被警方刑事拘留!”

“什麽,我丈夫他……”

“有什麽話,到了公安局再說吧。”文麗上前,利索地給她上了手銬。

秦漢川招招手,停在不遠處的警車很快開了過來。文麗將姚伊燕帶上警車。

鄰居家的胖子在門縫裏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搖頭說:“看警方這架勢,莫非何慶國真是被這女人殺死的?唉,可惜了……”

他老婆從後麵擰住他耳朵怒聲道:“你還會為這女人惋惜啊?”

胖子忙說:“哎喲,不敢不敢,我是替那個死鬼何慶國惋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