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封神秘的信

民國二十一年,上海。

劃破長空的一聲悶雷,帶過一道足以照亮天際的閃電,一場大雨如傾盆從天而降,連帶著天空都暗了幾分,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和玻璃上,砰砰作響。

約莫二十幾歲的女人在地上抽搐,如同一條瀕死的魚,溢出喉嚨的一聲細碎的叫喊聲中,她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渾身仿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浸濕了她的鬢角,臉色憋得通紅。

胸腔內的氧氣被一瞬間奪走,憋悶的感覺從胸腔中悄然升起,她伸出浸染鮮血的手,拉扯著喉嚨處的白色絲巾,卻依然無法緩解那不上不下的窒息感,似乎越扯越緊。

她瘋狂地踢蹬著雙腿,想要蜷起身體,卻如同墜入深海般,浮浮沉沉,無法呼吸。

痛。

無力感越來越強,渾身的力氣在極力掙紮中消失殆盡。

她眉目猙獰,臉色泛青,口鼻一同溢出鮮血,滴落在地上,化作一朵殷紅的花,綻放開來。

轟隆——

一場震耳欲聾的雷聲,從天空中炸裂。

光亮照亮了櫃台前後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體,躺在血泊裏,死相各異。

其中一個男人還未死去,口中呢喃著什麽,喉嚨費力地想要說些什麽,發出不清晰的‘呼嚕’聲,勉力向蜷縮著的女人伸出手。

倏忽間,他喉頭翻湧,血跡噴濺在雪白色的牆壁上,幾乎把整個屋子染成紅色,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彌漫在空氣裏。

他那雙眼凶狠異常,像是在直勾勾地瞪著誰。

……

顧輕舟慌忙從黑暗掙紮而出,緩緩睜眼,渾身疲憊不堪。

腦海裏昏昏沉沉,記不清經曆了什麽,但意識還停留在他在美國留學期間,睜眼竟覺恍惚隔世。

不遠處的鏡子正映出他的容貌,他膚色偏白,如今是灰敗的慘白色,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冷汗,一身深藍色的西裝馬甲的洋裝做派下,依稀可見身形瘦弱。

坐在他不遠處的混血男人一嘴略有蹩腳的中國話,小啜手邊的英式茶杯,苦澀的紅茶順著喉嚨流向胃腹中,棕黃色發絲被風吹的飄逸,用淺藍色眼睛打量著他,“今天催眠又失敗了,你剛剛回國,是不是給自己壓力太大了?”

眼前這人是他大學七年的同窗,卓風,也是他目前的心理醫生。

顧輕舟不搭話,靠在沙發上擔憂的蹙起眉頭。

卓風見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不由哀歎。

幾分鍾前,顧輕舟還窩在沙發裏,臉色煞白渾身戰栗,猶如從水裏打撈上來的,如今經曆深度催眠後,渾身不適,依舊能陷入憂慮的瑣事,絲毫不拿身體當身體。

脖子上勒得難受,顧輕舟解開脖子上的紐扣:“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不必過度擔憂,畢竟我和你都是學心理學的。”

卓風白他一眼,心裏暗暗吐槽顧輕舟在回國飛機上狼狽的模樣。

顧輕舟無奈地笑:“我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結束了,我就走了。”

他自顧自從沙發上站起,腦袋一暈,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伸手要抓握住什麽,好在扶手就在不遠處,終跌坐回沙發上,頭頂上的水晶垂鑽吊燈閃閃發光。

卓風憑借著他二分之一的法國血統,把心理診療所開在法租界裏的一幢歐式洋樓裏。

橡木書桌上堆滿心理學書籍,微風拂過,書頁翩遷,腳下地板鋪著一層純毛地毯,柔軟舒服。

卓風伸手想要扶他,見狀又縮回手,見他額上又覆上了一層汗漬,敞開的窗戶吹來一陣微風,顧輕舟的身影略顯單薄,有些撐不起裏麵的白色襯衫。

“顧輕舟……”

他沉吟片刻,驟然叫住顧輕舟。

顧輕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聲音奪回神識。

卓風臉色沉重,難以啟齒,遲疑片刻,仍是把口袋裏褶皺的信箋遞到顧輕舟手裏,“回國當天我就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是給你的,我不知道……”

“該不該給你”幾個字還沒說完,顧輕舟奪過信箋,微微蹙眉。

看見信封上的雋秀小楷,他忽然神色微變,手指顫抖著扯開信紙。

顧輕舟心裏“突突”地鼓動著,手指因過分用力而青白可怖,腦海裏聒噪難安,感官被放大十倍,卻總聽不清是誰在說話。

一夕之間,把他拉回剛到美國留學時的記憶。

遠在美國的那幾年,給他寄來的國內報紙上,頭版頭條上大字赫然寫著:

警察局局長顧鸞貪汙受賄,服毒自盡,大快人心!

這樣的標題招搖著撞進顧輕舟的眼中。

憶起這些,顧輕舟隻覺得全身上下的髒器震顫著,不自覺地移位,劇烈的疼痛襲來,也分不清位置。

卓風見他臉色煞白,怕他犯病,湊到顧輕舟身邊,安撫地按在他肩膀上:“又是上次給你寫信的人?”

顧輕舟被他意外接觸,渾身抖動一下,從難言的痛苦中緩過神:“是。”

卓風往過湊了湊,隻見那封信上字跡潦草,信內帶著一個物件,還有寥寥五個字,寫著:“宋記典當行——”

卓風一怔。

上海城有四大知名典當行,宋記典當行在上海城有響當當的名號,服務一流,也是上流社會的把玩之地,他一時不知給顧輕舟來信這人是何用意。

窗外陽光透過窗簾,微風吹拂,他伸手攬住顧輕舟的肩膀,讓顧輕舟直視他。

信封裏掉出一個翡翠扳指,成色不錯,顧輕舟臉色微變,連忙接住那隻扳指。

卓風默念幾遍,驟然驚叫:“這不就是你爹朋友開的典當行?你說你小時候常去的那家。”

他低聲問道:“這人什麽意思?”

顧輕舟搖搖頭,緊攥著紙張的指尖略微顫抖,“上次那封信,字跡雖不潦草,但是每一個筆畫和這封信的筆畫都完全一致,十分仔細且更勁有力,應該是個學究派,但我並不認識這個人,大概也不可能是我父親的朋友……”

顧輕舟心裏不由一沉。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收到這人的信了,上次是在美國,他還在加裏尼亞大學進修,就快結業,糾結是留在美國還是回國。

寄來的第一封信裏寫的比現在內容更多,明裏暗裏暗示他父親的死並非表麵那麽簡單,顧輕舟陷入一種被牽著鼻子走的錯覺。

六年前,一場瓢潑大雨,雨點像子彈一樣打在玻璃上。

他的父親毫無生氣地斜靠在一張皮質座椅上,黑色的板寸中透著點點斑白,一灘殷紅的鮮血從椅子底下逐步蔓延。

厚實的手掌垂在椅邊,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閃閃發亮。

可他卻始終看不見父親的模樣……

隻有眼前這封信的主人能讓他重新知悉當年的真相,為父親洗脫冤屈。

顧輕舟隻覺得一股冷意驟然從脊背一路蔓延至頭皮。

冷汗唰地一下,如雨後春筍般覆蓋全身,他忽然僵直,險些栽倒,渾身如篩糠般抖動著,蜷縮在原地。

那顆心髒強烈撞擊著他的心房,他的身體猛烈顫抖著,呼吸滯澀,仿佛是誰將他猛地按進滾滾江水中,胸口大幅度起伏,卻毫無作用。

空氣逐漸稀薄,一片黑一片白。

偶爾有一束光,卻觸不可及。

幾近昏厥前,顧輕舟感受到另一個人的聲音,昏黑的世界被瞬間撕破。

卓風的身影從模糊變得清晰:“這封信不一定和你爹的案子相關。”

顧輕舟盯著信紙上的四個字,聲音虛弱卻決絕:

“我想去宋記典當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