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約戰

殺手竹歎息,盯著窗戶邊看了看,眨了眨眼,他說,“這裏的埋伏有很多,你們的麻煩絕不會少。”

葉孤雲不語。

外麵知鳥尖叫聲音變得極為高亢而凶猛,嗓門仿佛隨時都會繃斷。

它們是因為天氣太熱?或者這本是它們的娛樂?通過尖叫得到愉快?還是外麵有著某種神秘而強烈的殺氣?

殺手竹忽然將吃飯的碗一下子丟到外麵。

隻見一連串暴雨般“叮叮叮......”作響,那碗落到地上時,已變得粉碎。

白雪麵如死灰,心忽然收縮,他說,“他們是什麽人?”

“白玉郎的人。”殺手竹臉色沉重,甚至連聲音都變得低沉。

“這裏已有他們的埋伏?”

這句話是廢話,她本不該問的,因為先前的幾人已說明了這一點。

殺手竹本不該回答的,卻已回答,他說,“這裏至少還有五六道暗卡還沒有啟動,你信不信?”

白雪點頭,“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這裏?”

殺手竹忽然盯著葉孤雲,“我有的毛病,你們都是知道的。”

他忽然笑了笑,笑的冰冷、尖銳,“我有的毛病,你們卻是不知道。”

葉孤雲本來是盯著地上死人身上的兩根竹簽,雖然已被染紅,卻依稀看得清上麵的字眼。

一根上麵刻著客死他鄉,一根上麵刻著不得好死。

他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想別的。

殺手竹又說,“你一定不會知道的。”

他是跟葉孤雲說的,但說話的卻是白雪,“你還有什麽毛病?”

殺手竹並沒有說,卻冷冷的盯著葉孤雲,仿佛在等著他回答。

葉孤雲並沒有回答,他卻說了另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你想找我逼我出手?”

殺手竹冷冷笑了笑,又說,“你說的沒錯,我就想要找你拚命。”

“很好。”葉孤雲的手忽然張開,又是一抓。

劍光一閃,劍竟已到了他掌中。

劍明明在白雪手裏的,可是忽然已到了他手裏,這口劍仿佛認識自己的主人,知道什麽時候該回到主人的身邊。

葉孤雲冷冷逼視著殺手竹,冷冷的說,“我知道你那個毛病。”

“哦?”

劍並未刺出,殺手竹掌中竹筒裏的簽卻已劇烈顫動。

逼人的殺機!

逼人的殺氣!!

“你幹過一票以後,一定要做十件好事。”葉孤雲的臉忽然沉了下去,又說,“可是無論誰阻礙了你做好事,你就要殺,否則你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是不是?”

殺手竹點頭承認,目中現出欽佩之色。

他忽然站起,冷冷的說出一個字來,“請。”

他說完就離開走開,走向大門,走了出去。

這人為什麽要走?要去哪裏?這裏為什麽不能出手?白雪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很不自然。

她想不明白,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葉孤雲,他居然也跟了出去,緊緊跟著他走了出去。

葉孤雲目無表情,慢慢的走了出去。

白雪也跟了出去。

殺手竹走出去的時候,忽然站住,掌中旗子忽然出手,直直的插在大地上。

然後他就往前走,不在看那旗子。

血柱驟然箭一樣射了出去,下麵的人連一聲慘呼聲都沒有發出,就歸於平靜。

這人連棺材都不需要了。

葉孤雲冷冷盯著血柱慢慢的消弱,忽然說,“你不要了?”

“是的。”殺手竹點點頭,又解釋著,“沾上血的東西,我一般不會要了。”

“你有潔癖?”

“你猜對了。”

葉孤雲冷笑著不語。

他們兩人就這樣走著,白雪的心跳動已不穩。

她不知道葉孤雲要走多遠,也不知道殺手竹走到哪裏。

就在他們走到茶樓的下麵時,忽然停下。

因為前麵有個賣燒餅的,還有個賣糖炒栗子,賣燒餅的人笑著凝視掌中漆黑的芝麻,賣糖炒栗子的婦人已在牆角,一隻手握住籃子,一隻手卻已伸進了籃子裏,眼睛半眯著,伸進籃子裏那隻手臂的青筋卻已高聳,她仿佛握住一樣東西,而且握得很緊,仿佛想要將那樣東西握碎。

那樣東西絕不是糖炒栗子。

白雪看的很仔細,也很肯定。

殺手竹靜靜的站著,靜靜的看著葉孤雲,掌中竹筒輕輕搖晃,並未飛出一根竹簽。

葉孤雲也站著,麵向殺手竹。

杏黃色旗子柔柔飄動,上麵隻繡了兩個字。

茶樓。

葉孤雲忽然說,“你可以出手了。”

殺手竹說,“我並不著急。”

“但我急。”葉孤雲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劍光匹練般刺出,刺向殺手竹的咽喉。

幾乎在同一瞬間,殺手竹的掌中一根竹簽閃電般打向葉孤雲。

這一擊打的又快又猛,卻不準。

正好打在葉孤雲左腿外側,殺手竹的咽喉從劍鋒下抽離,立刻淩空一翻,身子掠進了茶樓。

這人竟已不見!

葉孤雲的劍竟已慢了半分,僅有半分而已,所以殺手竹還活著。

殺手竹已不見。

劍招已用老,劍勢似已無法收回、控製,竟已刺向賣糖炒栗子的婦人。

婦人大驚失色,手伸出,忽然隻覺咽喉一涼,忽然倒下。

她倒下的時候,那隻手也軟軟垂下,手裏赫然滾出幾粒漆黑的霹靂!

每一粒霹靂足以令這茶樓化作廢墟!

葉孤雲孤孤單單的站著,鮮血從劍尖滴滴滑落。

不遠處賣燒餅的人臉色慘白如死人,手裏的芝麻粒粒滑落,他的手竟已徹底僵硬、硬死。

“你為什麽不出手?”

這人不語,滿臉冷汗如雨。

這變化實在太快,快的令他不可思議,無法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計劃幾乎毫無破綻,幾乎算無遺策,幾乎沒有一絲漏洞。

可是現在卻已失敗。

這非但無法令他相信,更無法令他理解。

他看不出哪裏出了漏洞?他算準了葉孤雲與殺手竹到這裏必會停下,因為前麵就是死巷,也算準了他們兩人出手拚命的必會兩敗俱傷。

那個時候,霹靂出手必會令他們死翹翹,而他手中毒砂也會令他們死的更難看。

這個計劃很簡單而有效,沒有理由失敗,現在卻已失敗。

葉孤雲慢慢的靠了過去,冷冷盯著他的手,貌似芝麻的毒砂從掌中已消失,他手裏竟已沒有兵器。

“你可以將毒砂抓起來,我等你。”

這人臉頰肌肉不停跳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葉孤雲孤孤單單的站著,那根竹簽依然插在他大腿的外側,鮮血從竹簽滴滴滑落。

他仿佛並不在乎,也許竹簽刺進去的並不深。

“你並不是白玉郎。”

這人點點頭。

“但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葉孤雲沉下臉,他的臉仿佛變成是街道上的青石,堅硬、冷酷、無情,“你有理由殺出來。”

“什麽理由?”

“你說出來,我不會殺你。”

這人蒼白如死人的臉頰上露出不信之色,“我又如何信得過你?”

“你不用相信我,你隻管說就行了。”

“我為什麽要說,說出對我沒有一絲好處。”這人抬起頭看了看茶樓的窗戶,又接著說,“說了,我也許會死的更快。”

“你不說就以為不用死了?”

“反正要死,我為什麽給你方便?”這人勉強自己擠出笑意,又說,“何況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寒光驟然從窗戶射出。

咽喉驟然長出把飛刀。

他的話硬生生的死在嘴裏,竟再也說不出了。

這人瞳孔收縮,嘴裏嘶嘶作響,倒下去時,忽然在地上胡亂的畫了畫。

白雪忽然看向窗戶。

葉孤雲將竹簽拔出,又說,“不用追了,他已逃了。”

他慢慢的走向這人,看著僵硬的手指下畫的是什麽?

這圖案像是林子,又像是河流,又像是其他的地方,葉孤雲忽然說,“你猜猜這是什麽地方?”

白雪凝視著這圖案久久,才說,“這像是竹林,又像是亂葬崗。”

葉孤雲搖搖頭,“都不是。”

“那是什麽?”

“桃花林。”

白雪臉色動容,“你是說白玉郎一定在桃花林?”

“是的。”葉孤雲又說,“他一定在桃花林。”

“你這麽肯定?”

“是的。”葉孤雲又說,“因為這是我說的。”

白雪不明白。

她看了看葉孤雲的傷口目光露出關切之色。

“這條腿雖然動起來,會比平時慢點,但我還可以殺白玉郎。”

“你現在就去殺白玉郎。”

“不是。”葉孤雲忽然轉身走向茶樓,他走的很慢,他的腿仿佛遠比平時緩慢很多。

劍客出劍,無論是手還是腿,都會發出全部力量,一絲也不會遺留,刺出的這一劍必定是致命的一劍。

現在的葉孤雲顯然刺不出致命的一劍!

白雪將他扶住,走進茶樓。

茶樓裏赫然沒有人,裏麵也沒有茶,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上一鍋子冬菇與火腿熬得很爛的老母雞湯,還有十幾隻煎包子。

床很柔軟,食物很可口。

葉孤雲進去就拿起煎包子吃,又大口喝著老母雞湯。

“你不怕有毒?”

葉孤雲不語,隻是不停吃著,吃的很快,也很多。

他忽然躺在冰冷堅硬的大地上,然後就閉上眼睛,似已要睡熟。

白雪不明白。

她想不通,心裏卻莫名的恐懼。

他也躺在大地上,就睡在葉孤雲邊上,她吃的並不多,卻已夠飽了。

葉孤雲握住她的手,“你睡床鋪。”

“那你呢?”白雪眨了眨眼,其實他並不想問這個,而是想問其他事。

她想問的有很多很多,現在卻一句也未問出。

桌上還擺著那根黝黑而發亮的竹簽,上麵當然也有四個字。

為君洗塵。

白雪凝視著這竹簽,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

葉孤雲指了指床鋪,“你去睡覺。”

白雪躺在**,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她不敢睡覺,她生怕一覺下去,就醒不來了,更怕醒來看不見葉孤雲。

“你睡不下?”葉孤雲並沒有睜開眼。

“是的。”

“你很擔心?”

“是的。”

“你不必擔心。”葉孤雲又說,“你擔心也沒有用,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我有很多事想不通。”

葉孤雲歎息,又慢慢接著說,“你醒來之後什麽都明白了。”

“嗯。”

白雪不在說話,葉孤雲也不再說話。

她雖然閉上眼,慢慢的進入夢鄉,她的夢裏看不到葉孤雲,這個地方冰冷、淒涼而寂寞,這是什麽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雲霧在畔,輕輕繚繞,沒有陽光,她分不清什麽方向。

沒有河流,也沒有高山,更沒有鮮花、青草,這裏幾乎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人都沒有。

這是哪?是地獄?還是冰冷的月宮?

她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嫦娥的故事,一個人住在冰冷而寂寞的月宮裏,據說隻有一隻小白兔陪著她。

她四處看著,這裏連小白兔也沒有。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冰冷好寂寞,葉孤雲為什麽不在這裏。

柔風從外麵吹進來,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她醒來的時候,眼角還帶著淚水。

葉孤雲果然不見了。

他竟一個人去了桃花林,並未帶自己去,白雪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很明白此刻的桃花林有多麽凶險,更明白白玉郎在桃花林裏埋伏了重重機關陷阱,那裏此刻必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每一步都充滿了危機與災難。

“葉孤雲。”白雪忽然忍不住叫了出來。

葉孤雲並不在這裏。

桌上有一封信,很工整,下麵的署名是葉孤雲。

白雪看見上麵的內容隻覺得一陣暈眩,她縱身一掠,橫空飄走。

她希望自己過去還來得極,希望自己能幫到一點忙,哪怕一點點,也是好的。

葉孤雲會知道嗎?

葉孤雲輕手輕腳的起來,因為他並不急,急的是白玉郎。

白玉郎必定已在桃花林布置好了坑,這也許是葉孤雲所見到最完美、最漂亮的坑,他此時一定在那裏等著葉孤雲往裏麵跳。

外麵那人在地上畫的圖案其實他並未看不清楚,也懶得看清楚,因為他就算是說白玉郎在豬圈,白玉郎也一定會去豬圈等著他。

葉孤雲想到這一點不免露出笑意。

當他看到白雪的時候,他的心就變得酸酸楚楚的。

他將劍留給了白雪,自己獨自流了張字條在桌上,“好好活著,多多珍重。”

然後就一個人迎著殘陽走向桃花林,帶著寂寞與痛苦進了桃花林。

桃花林在殘陽下紅的像是血,地上片片桃花仿佛是滴滴鮮血,說不出的詭異、詭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