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死亡的滋味

進來的七個人已倒下五個,剩下的兩人麵如死灰,箭一般射向外麵,射向遠方。

他們竟已逃了!

葉孤雲並沒有追,也沒有揮劍。

碧綠色的劍鋒上滴滴鮮血飄零,握劍的手竟已不穩!

他沒有去追,沒有去殺,是因為發現一件可怕的事!!

死寂。

屋子裏死寂如墓穴,沒有聲音,從死人軀體上流出的鮮血都變得安靜而無聲。

葉孤雲孤孤單單站著,仿佛已站在墓穴裏。

鹿皮手套裏滿把毒蒺藜滾落大地,戴手套的人齊腰斷開,流出的血竟已發黑。

每個人的目光都睜得很大,大得幾近掉出,每個人的神情都充滿了說不出的驚慌、恐懼、絕望。

這些並不可怕,這些隻能令葉孤雲感到可憐、可悲。

從床鋪下飛出的那人在鐵網下已不在動彈,因為已化作血水,連骨頭都沒剩!

血水漸漸被地麵吸收,漸漸消失,這人的生命與故事也慢慢的消失,就仿佛從未來過世上一樣。

這也不會令葉孤雲感到可怕。

令葉孤雲感到可怕的是那隻手,床鋪邊緣那隻血淋淋的手,那隻手原本握住葉孤雲掌中的劍。

那隻手赫然帶著鹿皮手套!!

劍柄上居然有毒!!!

葉孤雲不願想下去了,因為他發覺握劍的手已劇烈顫動,劍並未跌落,但已不行了。

劍客的手決不能抖,一絲都不能,否則就殺不了人,隻能等著別人來殺他。

他忽然好想見到白雪,想的要命。

他努力將劍舉起,卻發現握劍的手已發黑,劍柄上赫然發著碧綠色的光,毒光,劇毒。

這是什麽毒?還有得救嗎?

葉孤雲背脊幹透的衣衫又已冷透,他慢慢的走了出去,從大門慢慢的走向外麵。

初生的陽光新鮮如剛摘下的草莓,新鮮、紅潤、誘人。

窗戶邊緣緊緊貼著兩個人,兩個壁虎般的人。

他們還在等著出手,隻要裏麵有任何東西出來,必然會變成馬蜂窩,是人是鬼都一樣。

沒有人逃過他們出手一擊,他們本就在守株待兔,而且已經過非常巧妙、詳細的計劃,這本就是致命一擊。

可惜他們還不知道裏麵已有了變化,活著的同伴已逃走,對手赫然已到了他們身後。

葉孤雲慢慢的走了過去,走的很慢很輕。

他說,“你們為什麽還不走?”

這兩個人忽然大吃一驚,臉色大變,手揚起,毒蒺藜還未發出,就看到一道劍光飄過。

他們隻覺得咽喉一涼,然後軀體忽然失去控製,流出的鮮血卻已變成死黑色。

葉孤雲也倒下。

他隻覺得自己沒有一絲力氣,連思想的力氣都已消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陽光變得灼熱而令人厭煩,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掙紮著站起,往前走著,他不知道前麵是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個地方,街道上人影在身邊來來回回,就仿佛是幽靈在飄動,他已看不清這是人,還是幽靈。

就在他實在走不動的時刻,忽然撞到了一張**。

**的人仿佛是人,又仿佛是豬。

他想看清楚這是什麽人,卻看不清,但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人是秋夢。

江湖中比秋夢胖的人,幾乎沒有。

葉孤雲掙紮著說,“秋夢。”

這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接著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上下起伏,有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就像上次一樣。

現在自己要去哪裏?現在呆在什麽地方?

這次是不是已到了地府?還是被地府拋棄了?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飄動?

葉孤雲醒來的時候,隻看到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這雙眼睛說不出的疲倦、無力,臉頰上根根肌肉已因過度勞累而變得鬆軟、扭曲。

“你是人是鬼?”葉孤雲對著這人掙紮著吐出一句話。

這人笑了,笑的竟也是那麽無力、疲倦,他比葉孤雲更疲倦!

他笑著說,“我現在是人,你若是在不醒,我就變成鬼了。”

“為什麽?”

“被累的,我是薛神醫。”

“薛神醫?”

薛神醫點頭,他喘息著又說,“你居然還能活著?”

葉孤雲點點頭,想睜大眼睛看著這人,卻發現看見的很模糊,他自己說話也很模糊,聽到的卻更模糊。

最後他隻能模糊看到薛神醫的嘴巴含糊不清的動著,還有那縷發白的胡須在飄動。

那胡須仿佛是熱水冒出的煙霧,那麽的神秘,那麽的奇異。

這令葉孤雲想到了廚房,熱鍋裏冒出的煙霧豈非也是這樣的?

熱鍋裏冒出的煙霧,時刻都令他想到一個女人,是他的奶媽,他沒有母親,隻有奶媽。

葉孤雲忽然發覺自己欠這個女人很多很多,自己還小的時候,她就犧牲女人一生中最燦爛最輝煌的時間來陪著他,令他高興,不再寂寞、孤獨。

直到他九歲的時候,也是他學劍的時候,同時也是他殺死了江湖中惡名遠揚的三大惡虎的時候。

那個女人離開了他,帶著一個小女孩離開了他。

那個小女孩叫葉小釵,葉小釵本不是姓葉,因為她的娘親是葉孤雲的奶媽,所以她就姓葉。

奶媽希望他們兩人青梅竹馬,手足情深直至到老。

可是奶媽走了,帶著葉小釵走了。

葉孤雲默默的落下淚來,他一想到這個女人,心裏莫名的感到酸楚、痛苦,因為她沒有得到他一絲的回報。

他也想到了葉小釵,葉小釵小時候經常受到他的欺淩,經常受到他辱罵,被他當馬騎,當猴耍,當玩具玩,......,他沒有一天對她是正正常常的,對這女孩的愧疚,遠比在他生命中大多數停留過的女人愧疚要多的多。

他忽然想去做做好事,不讓她哭鼻子,流著口水到處躲著他。

一個人到了生命的盡頭該想點什麽?

葉孤雲的心忽然變得好亂,好痛,因為他還有很多事並未做完,很多遺憾不能割舍。

所以他想活著,不願死去。

有一絲機會,他都不願放過。

葉孤雲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這個人仿佛時刻都靠著他,這人的手很滑很嫩,嫩的像是女人的屁股。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秋夢!”

秋夢從**蹦得跳起來,他吃驚的看著葉孤雲,“你還活著。”

葉孤雲喘息著睜開眼,就看到了邊上放著一口棺木,嶄新的棺木,裏麵的衣服、首飾、珠寶,還有一口鋒利的劍,沒有劍鞘。

他傻了,“這是做什麽的?”

秋夢笑了笑,笑的很勉強,他並沒有說話,他的手已指向不遠處。

葉孤雲順著他指引的方向看了過去。

棺木的不遠處赫然站著兩排吹鼓手,作法的道士在神案前舞動著劍,偶爾還吹一下劍鋒,當然也會冒出一團火,看起來好像很正宗。

神案前的香燭畔一隻活雞還在滴著血,一滴一滴的滾落大地。

魚在大碗裏不停的張合著嘴巴,仿佛缺水缺的快要死了。

葉孤雲歎息,他明白了,他說,“你要打算把握埋了?”

秋夢點點頭。

葉孤雲目光縮回來的時候,看到一群臉色蒼白,神情悲慘的人,這些人當然是年齡四十出頭七十不到的女人。

她們來這裏做什麽?葉孤雲想不明白。

身子還披麻戴孝的,葉孤雲並不認識她們,一個都不認識。

“她們是什麽人?我並不認識她們。”

秋夢歎息,又說著,“她們是哭婆。”

“哭婆?”葉孤雲不得不佩服秋夢做事之認真、周到,實在令人欽佩。

“是的。”秋夢並不否認,他又說,“隻要你還不醒來,我就把你放進去,然後蓋好棺木,就當你下地獄了。”

葉孤雲重重吐出口氣,“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一定挑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捏碎你的脖子,然後帶你一起去地獄。”

秋夢笑了,他笑著凝視十幾個哭婆,“現在你們沒生意了,可以走了。”

十幾個哭婆沒有一個人離開,其中一個最胖的,也是最黑的,忽然站出來直愣愣盯著秋夢,並未說話。

秋夢笑著走過去,“你們不走?”

這個哭婆點點頭,她顯然是這裏麵頭頭,別有一番威嚴。

道士掌中舞動的劍已停了下來,他仿佛已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隻可惜等一下,他就會認為這是一件可怕的事了。

秋夢笑著走過去,葉孤雲暗暗歎息,他隻希望這女人還能喘氣。

那女人仿佛還沒發現死亡漸漸已逼近,她心裏也許還在想著錢。

秋夢笑著揮出一巴掌,這女人的頭忽然飛出很遠很遠才落下,落下的時候,還在地上打滾著。

道士已不見,他反應最快。

吹鼓手走的也不慢,十幾個哭婆跟在吹鼓手後麵雖然慢了點,但她們始終不願再呆下去了。

秋夢一腳將屍骨踢到棺木裏,慢慢的將蓋子蓋上,才麵對葉孤雲,他的臉上居然還在笑。

“你死不了,是件好事。”

葉孤雲承認這一點,他勉強自己笑了笑,又說,“你想怎麽慶祝?”

“喝酒。”

葉孤雲笑了。

好酒,好菜,這裏並不是酒樓,也不是春香閣。

縱目四顧,下麵雲吞霧繞,好不僻靜。

六角亭裏隻有兩個人,不遠處燒菜的廚子猶在忙著,做好的菜已端了上來。

葉孤雲雖然很虛弱,卻很想喝酒,聞到酒香味,他的喉結就不由上下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