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劫匪

雖然已過去將近半年,但宋金議和、嶽王被害之事,仍是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當朝權臣秦檜成了妄殺忠臣的罪魁禍首,被坊間頻頻咒罵。

紹興和議之後,宋金休兵,結束了長達十幾年的戰亂,天下終於迎來休養生息的大好機會。然而,戰亂之中人民期盼安定,但,當戰亂終於結束之時,人們所想到的並非是安定的到來,而是這份安定是怎麽來的。

主戰派望著長江滾滾,中原遠去,心中滿是悵然。曾經滿滿的希冀化為失落,天下滔滔,豈容小人作祟,他們奮起疾呼,誓言要與卑鄙怯懦的投降派抗爭到底。

當夕陽殘照之時,一向貌似是搖擺不定的高宗皇帝,最終堅定地選擇了投降派。當然,投降派並不會說自己是投降派,他們稱自己為主和派,把主戰派稱作狂熱的叫驢。

主戰派在朝中失利,便把目光投向了民間。他們企圖煽起普羅大眾的家國仇恨,讓滔天巨浪推動曆史的車輪向著他們幻想的方向前行。

然而,他們從不曾考慮那些被他們煽動的無辜百姓將要走向怎麽樣的命途。

那時,我也不會考慮。

感到紹興府時,正值夜黑風高,滿天烏雲,不見星月。這種環境之下,正是殺人劫戶的好時候。

但是,這是紹興府,高宗皇帝寄托中興的象征之地,治安自然是和臨安府沒什麽差別。一般的江湖毛賊,縱然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紹興府作案。

不巧的是,這夜,我們遇到了一夥膽大包天的毛賊。

與我們同行的那三人,年紀大的男人叫邵陽春,他媳婦叫薑媚兒,另外一個年輕的男人是邵陽春的跟班,叫邵醜。

車駕到了紹興客棧門口,我們幾人剛一下車,一個店夥計就笑嗬嗬的跑了出來。大客棧的店夥計服務很周到,把我們迎到客棧大堂以後,便兀自將車馬牽到了後院。

當晚,邵陽春夫婦住一間上房,圓通和李小謙住了一間上房,我和邵醜住了一間普通客房。

縱然如此,我仍然很滿意。畢竟不是自己花錢,能有間客房休息總好過風餐露宿。

晚間,邵醜喂馬歸來,洗漱過後,我看他一臉清秀模樣,皮膚白嫩,根本不像個仆人,若能換上一身像樣的行頭,儼然就是一個富家公子的模樣。

我問他:“你長得也不醜,為什麽叫邵醜?”

邵醜說:“我本名叫李俊。老爺府上招家仆,要求我們改姓邵,根據入府先後,以天幹地支排序。我排到地支第二名,所以叫邵醜。”

我頓時與他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說:“你想不想換個名字?”

邵醜說:“不想。”

我問:“為什麽不想?”

邵醜說:“我改了名字,老爺就不給我發錢了。”

原來,金錢真的可以讓人忘卻尊嚴。

我和邵醜正準備各自休息,突然,屋外傳來一陣“當當”的鐵器撞擊聲,隨之“哢啦”幾聲亂響,似乎是桌椅板凳碎裂的聲音。

我和邵醜都是頗感驚奇,便走出房去查看。剛打開屋門,隻覺得脖頸上一涼,眼前有白光閃了一下,一柄長刀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一個人影從門框邊走了出來,隻見是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大約四十幾歲,穿著一身黑色衣裳,兩隻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邵醜被嚇破了膽子,渾身顫抖,不敢發聲。我也嚇得不輕,但畢竟在山賊窩裏混了多年,如今也算遇見同行了。便使勁提氣,故作鎮定地說:“好漢,別衝動。”但話音出口,仍然免不了一陣發顫。

滿臉胡茬的漢子說:“少廢話!下樓!”

我和邵醜被兩名大漢裹挾著,走下了樓。剛到樓梯口,就看到大堂之中滿滿當當的蹲了七、八口人。有店老板、兩個店夥計、邵陽春、圓通、李小謙,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一身錦白綢緞,書生模樣。書生旁邊蹲著一個書童,一身粗布衣裳,十三四歲,長得眉清目秀,麵容白皙,活脫脫得像個女人。

四周零零落落地站著五個彪壯的漢子,各個手持長刀,凶神惡煞。

兩名大漢將我和邵醜推搡到眾人中間,大喊了一聲:“蹲下!”邵醜嚇得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我雙腿顫抖著,搖搖晃晃的蹲下,一顆心仿佛要從胸腔中跳躍出來。

“啊,救命啊!”

一聲女子的尖叫從屋裏傳了出來。我聽著有些熟悉,不由得想邵陽春看了一眼。隻見邵陽春滿臉焦急和憤怒,不時看著圓通,欲言又止。

圓通突然站了起來,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心裏罵道,禿驢,能不能別老說些人聽不懂的話。

圓通似乎聽到了我心裏的罵聲,果然改口,說:“幾位施主,劫財可以,就不要劫色了。”

一個大漢走到圓通身邊,打量了他一眼,罵道:“死禿驢,活得不耐煩了!”

圓通再度被人罵作禿驢,表情依舊平淡如水,不起波瀾。但那名大漢卻一臉憤怒,仿佛圓通的一句話折損了他的威嚴,隨即將一柄長刀舉了起來,白光一閃,向著圓通百會穴上切去。

眼看圓通的腦袋變成待切的西瓜,眾人都嚇得麵無血色。圓通卻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刀光一閃,竟然切了個空。

那漢子用力極猛,一時收不住,長刀“當”的一聲切在地上,堅硬的石頭地麵上被切了一道白印,那大漢也一個踉蹌險些趴在地上。

隻見圓通不知什麽時候飄到了那名大漢的身後,所有的人都沒有看清楚。他右手翹起兩根手指,向著那大漢的脖頸處一戳,那個大漢便被他點住了穴道。

此刻,那大漢姿勢非常滑稽,雙手握著刀切在地上,腦袋下垂,屁股高高撅起,兩腿挺直,像極了一隻伸懶腰的大狗。

蹲著的人大喜。站著的匪徒大驚,紛紛挺起長刀向著圓通跑了過來。

人群還未形成合圍,圓通又從我們眼前消失了。

接著,聽到樓上“啊,啊”兩聲,又是“哢啦”一聲。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圓通的身影又出現在樓梯口。

這回,匪徒們徹底傻了。出門劫掠竟遇高手,這樣的事情並不常見。

一個首腦模樣的漢子索性將長刀收了起來,問:“在下飛虎幫陳九龍,敢問大師高姓大名?”

圓通說:“阿彌陀佛,貧僧法號圓通。”

陳九龍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是在腦海中檢索了一下江湖上各色人物,發現沒有圓通這號高手,但分明圓通的身形功夫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他不敢怠慢,說:“在下有眼不識金鑲玉,驚擾了大師,還請大師恕罪。”

他這麽一說,顯然是認慫了,眾人神色幾乎同時放鬆下來。我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這回小命保住了。

圓通說:“還好,還好。你們走吧!”

陳九龍向後退了兩步,正好退到我身邊。忽然,他一隻大手猛地抓住我領口,將我提了起來,左手從我脖頸後繞到前胸,將我攬住,右手架起長刀抵在我脖子上,此時,我整個身子成了陳九龍的肉盾。

我大叫一聲,剛想求饒,但聽陳九龍說:“圓通大師,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江湖上規矩,賊不走空。如果今天我們飛虎幫從這裏空著手出去,傳到江湖上,我們兄弟沒法立足。還請大師體諒,多少讓我們拿走一些。否則,刀劍無眼,在大師麵前現了血光,恐怕有損大師的慈悲之名。”

他這話說得言之鑿鑿,有理有據,讓人無可辯駁。就連圓通也點了點頭,說:“有道理。”

我大喜,叫道:“大,大哥,需要什麽隨便拿,別傷了我就行。”我斜眼看了店老板一眼,他滿臉不悅,卻又不敢說話。

我又望向圓通,他仍在點頭,對陳九龍的話頗為認可。我心中大喜,心想,出家人果然慈悲為懷。隨後,又見圓通一隻手伸到懷中,掏出一團白乎乎的東西,放在桌上。我定睛一看,卻見是個饅頭。

圓通說:“拿走這個饅頭,便不算走空了。”

我眼前一黑,罵到:“死禿驢,臭禿驢,你想害死老子!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

陳九龍也是愣了一下,向我腦門一拍,說:“你住口!”然後又對圓通說:“大師,你這樣太侮辱人了。我們飛虎幫雖然在江湖上名頭雖然不響,但也不是要飯的。今夜我冒死帶一眾兄弟來紹興府上做生意,就想大轉火穴,好生撈上一筆。如今,就拿一個饅頭回去......哼,我沒法給兄弟們交待。”

圓通沉吟半晌,將手伸到懷中,又掏出一個饅頭放在桌上,說:“最後一個了。”

他胸口竟然揣了兩個饅頭!

我破口大罵:“禿驢!老子的命就值兩個饅頭嗎?”

圓通沒有理會我的叫罵,對陳九龍說:“行就拿走,不行就動手。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房做晚課。”

我心想,完了,這回死定了。

沒想到,陳九龍竟然將長刀收了起來,緩緩走到桌前,沉吟片刻,將兩個饅頭揣入懷中,向著圓通一抱拳,大喊一聲:“撤!”

一群大漢提著長刀蜂擁而出,眨眼之間便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隻剩下一個大漢仍然撅著屁股,杵在那裏,一動不動,雙眼中塞滿了恐懼。

圓通走到跟前,向著大漢勃頸處一點,大漢兩腳抹油,瞬間竄出門去。圓通身影又一閃,消失在我們眼前。片刻之後,樓上“嘰裏咕嚕”滾下一個大漢,連滾帶爬的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