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義士

十六年前,便是建炎元年。

石壕縣尉李彥仙,鎮守三觜。當時,靖康之難剛剛發生,當時皇上和太上皇,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徽欽二帝,雙雙被金人擄走,大片土地淪喪。在如此的奇恥大辱之下,高宗皇帝卻隻會逃跑,自始至終都沒有組織起一支有力的抵抗隊伍。

朝廷之中抗金乏力,江湖之上卻風起雲湧。

強烈的家國仇恨驅使著,江湖上一片沸騰,但江湖上的許多義士卻又報國無門,一身精湛武藝無用武之地,憤懣讓他們猶如沒頭蒼蠅一般在民間遊竄。

建炎元年四月,金兵進犯陝州,經製使王燮抵擋不住,率部逃跑。李彥仙卻不肯逃走,他組織當地民眾,武裝起一支近萬人的隊伍,在崤、澠之間與金軍對壘。

十萬金軍壓境,李彥仙以不足一萬的烏合之眾抵抗十萬鐵騎。

李彥仙瘋了的消息,在江湖上盛傳。

然而,就是這個瘋子,在與十萬金兵對壘之時,單槍匹馬衝入金軍陣中,將一個在城下罵娘的金人將領生擒回去。

隨之,李彥仙是個瘋子的消息,在江湖上盛傳。

江湖上的人都瘋了。仿佛是久病的患者聽到了神醫的消息一般,一些門派的英雄豪傑,瘋狂地湧向了石壕縣。

那個時候,八矛師父也想去湊個熱鬧。但是,我們兄弟四人的突然加入,徹底打亂了他從軍報國的偉大夢想。為了我們的安全,他隻得放下北上抗金的抱負,帶著我們一路南逃。

建炎二年。五大門派慘絕揚州的消息震撼了整個武林,凡是與五大門派有些淵源的武林高手更是一股腦地投奔了李彥仙,讓原本瘋狂的李彥仙更加瘋狂。他精心謀劃,派出了許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潛入陝州城內,以降民的身份加入金軍。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李彥仙派軍突襲陝州城,城中的武林高手作為內應,裏應外合一舉拿下陝州。

李彥仙收複陝州的消息傳入江湖之後,江湖上再次沸騰起來,更多的江湖門派成建製地率領門徒子弟前去投奔。並在陝州召開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武林大會,大會一致推舉李彥仙為武林盟主。

於是,在武林盟主李彥仙的號令之下,江湖上前所未有地統一起來。大家放下以往的成見,同仇敵愾,保家衛國。

建炎四年。

那一年,泣血成歌,江河變色。

建炎三年的寒冬臘月,冰雪封山數百裏,彪悍的金人卻冒著嚴寒再率十萬大軍,兵分十路將陝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與此同時,金人知道了李彥仙武林盟主的身份,認定其有大用處,便發重金懸賞,誓要活捉李彥仙。

李彥仙率領幾萬兵馬且戰且退,一度重創金兵。

次年正月,寒風凜冽,大地一片蒼涼,孤立無援的李彥仙部苦戰力竭,已到存亡的邊緣。李彥仙眼看大勢已去,決意殺身成仁。但各大門派念及李彥仙的勇武忠義,不願讓他青山不保,便在危難時刻綁了李彥仙突圍出了陝州城。

得救之後李彥仙,望著黃河滾滾,聲勢浩**,前方便是心馳神往的新朝,身後卻是山河破碎,血流漂杵人間煉獄。

當晚,金軍攻克陝州城,城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無盡的黑夜照得一片通紅。金人慘絕人寰的屠城在那一夜發生,陝州城內哀嚎之聲猶如天雷滾滾,刺破了許多人的心。那一夜,李彥仙望著自己曾經竭力守護的陝州百姓成片地慘死刀下,悲痛欲絕,趁眾人不備投河自盡了。

說起這段往事,五大三粗的湯明法淚如雨下。我在一旁看著,也不免為之動容。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悲壯的故事似乎也觸動了李小謙的心弦。他做了一句好詩。至少在我聽起來朗朗上口。但是,沒人理會他。畢竟此時的唐明法等人還帶著對李小謙深深地恨意。

婁琴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恭敬地將他們的酒杯斟滿,說:“英雄,小女子再敬一杯!”說罷,舉起酒杯,頗為豪邁地一飲而盡。

風情萬種的婁琴豪邁起來的姿態,卻不輸任何男兒。

這便是江湖人固有的英氣。

在那後的十年裏,隨著我深入江湖,漸漸覺得我所認識的每一個江湖人士,無論他們是矯揉造作的,或是膽小怕事的,還是陰險毒辣的,他們身上卻或多或少的都有這種英氣。然而,當那件事發生之後,每當我回憶起那些英氣十足的江湖人士,心中的愧疚卻更加不可抑製。

這一切,使得那件事更加成為我心中痛苦的根源。

其實,湯明法不過是李彥仙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他武功平常,比起那些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實在是太過於微不足道。

但湯明法卻十分有名。

其原因便是,江湖上盛傳,武林盟主李彥仙投河自盡之後,一個叫湯明法的義士不顧危險,救出了李彥仙的兒子。

那幾年,金人曾幾度發下布告,得湯明法及李彥仙之後者,賞金十萬。然而,又有誰會去出賣民族英雄的後代呢?從此,李彥仙的兒子成為江湖是閉口不談的話題,任何人不得詢問。久而久之,就連他的姓名都成了少有人知的秘密。

“李彥仙的兒子是誰?他在哪?”

李小謙不知何時又啃上了蘋果。本來,陷入悲傷回憶的眾人已經完全忽略了李小謙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但他突然間的搭話,讓湯明法再度暴跳如雷。

湯明法一拍桌板,站起身來,說:“李將軍的大名,也是你這種宵小之輩能提的?”

李小謙嘿嘿一笑,說:“你跟我客氣著點,你那傻兄弟還在家鬱悶著呢。”李小謙發現了湯明法的短處,氣焰變得囂張起來。

湯明法怒不可遏,一把揪起李小謙的衣襟,說:“我這就把你抓回去,讓我三弟處置!”

他的四個兄弟隨聲附和,瞬時站起,隻待湯明法一聲令下便要將李小謙五花大綁,帶回發落。

李小謙不緊不慢地說:“你要是再對我動粗,我可就不給你那傻弟弟解釋這兩個字的含義了,就讓他自己活活悶死好了!”李小謙一隻手指了指桌板上的那張紙。

白紙黑字,一條蛇形曲線,兩個怪異排列的半圓,十分紮眼。

湯明法有氣難出,一張臉憋成了醬紫色,他大口喘著粗氣,揪著李小謙的衣領始終不肯放開。

李小謙不耐煩地拍了拍湯明法的手,說:“我數三個數,你快給我鬆開。”

“一、二......”

李小謙剛剛數了兩個數,湯明法便恨恨將李小謙推坐在椅子上,神情頗為惱怒。李小謙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嘟囔道:“這還差不多!”

婁琴將手搭在李小謙的肩頭,笑盈盈地說:“好弟弟,湯義士可是有名的英雄,你不要再捉弄他的三弟了,快快給人家一個解釋吧。”

這時,湯明法眼圈又紅了,他語氣中略帶哽咽,對著婁琴說:“不瞞你說,我那三弟也是條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當年他潛入偽齊為官,輾轉搜索金軍情報,為李將軍收複陝州立下過汗馬功勞。隻可惜,他好奇心太重,對人間諸事的思索過於執著。後來,他執念太深,出家入道,整日裏都在鑽研什麽天地之初,萬物之始一類的高深問題,對世間萬物的好奇心也日漸加重。如今......如今......沒想到會為了這麽兩個怪異的文字,癡迷不醒啊!哎......”

說罷,湯明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湯明法又說:“這兩日,我三弟在家不吃不喝,不眠不棲,整天對著這張紙念‘唉嘶必?唉嘶必?唉嘶必?’,念得我們兄弟幾人都開始納悶了,到底這‘唉嘶必’所指何意啊?!”

李小謙登時哈哈大笑起來。

我實在看不過去,說:“唉嘶必就是騙子的意思。他說你三弟是個騙子!”

“啊?!”

湯明法怒火重燃,登時站起,手中長刀隨手拎了過來,一把架在李小謙的脖子上,大喝:“老子這就剮了你!”

我激動難耐,擺手叫好,說:“剌他脖子,剌他脖子!”

李小謙大叫:“別,別,別,別聽他的!他和我有仇,有意害我呢!”

“啊?!”

湯明法怒發衝冠,刀鋒一轉,一柄明晃晃的長刀竟然架到了我的脖子上,隨即大喝:“你敢騙老子!”

我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說:“我,我可沒騙你。李小謙就是這個給我說的!”

“啊?!”

湯明法雙目噴火,長刀一晃,又把刀刃抵到了李小謙的脖子上,大喝:“他說得可是真的?!”

就在我和李小謙你死我活之際,婁琴挺身而出,一雙玉手掃過湯明法下巴上密實的胡子,說:“喲~湯義士不是說好了要給我麵子的嘛,怎麽又動起刀來了?”

湯明法一張有些黝黑的臉登時變得通紅。

不!是暗紅!

我目光下意識地移向了他兩(脫敏)腿之間。隻見寬鬆的褲襠裏異物突起,似有暗器。

我惋惜地歎了一口氣。

這人世間,到底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