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鳴平，順和飯館
酷熱的天氣總會叫人多出些煩悶，即使處於靠近北地邊塞的鳴平城亦然。
鳴平城是一座大城，因近邊塞與他國貿易便利而非常繁華，夜晚的各類店鋪會經營到很晚打烊，而忙碌了一天的鳴平城居民則紛紛湧入各個燒烤小菜攤位，借幾碗冰鎮酒水，幾串肉串享受夜晚的絲絲涼風。
靠著一棵體態婀娜的柳樹搭建起來的檔口裏，四個男人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這個檔口客人極多，人聲鼎沸，幾個男人間偶爾嗓門頗大的談話也就鮮少有人關注。
坐在圓桌正中央，絡腮胡的中年漢子打著赤膊，筋肉虯結。他將吃完肉串的鐵釺擲在盤中，皺眉看著與自己對坐的少年，說道：“希望你成為一名真正的俠客這種話真的是你師父說出來的？”
對麵少年一手拿著一串肉串，另一隻手舉著筷子夾住一隻剛送上來直冒熱氣的小籠包，直接塞進了嘴裏，在口中大嚼幾下之後咽到肚子裏，一點也不怕被包子裏滾燙的湯汁燙傷口腔。
聽到順和飯館老板的話，少年頭也不抬，晃了晃手中的肉串，含糊說道：“嗯嗯，有什麽方法可以讓我成為一名俠客嗎？”
少年男生女相，頗為俊逸，隻是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多半會讓人感覺他有些憨傻。
絡腮胡大漢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道：“真是麻煩，你師父就會給人出難題。鳴平城裏每個武者都說自己是俠客，但大部分都是扯犢子的。前幾年鳴平城主力捧劍道院八個畢業生，花了好多錢才把他們捧成了人盡皆知的鳴平八俠，這成為一名俠客，最起碼需要數萬兩白銀來做宣傳，到處貼廣告，再加上雇用人手給你包裝啊啥的……”
“大叔，你說的那些我都聽不懂。”少年迷茫的看著一說起話來就滔滔不絕的絡腮胡大漢，對之報以靦腆一笑，“我師父說，俠客不是外在的東西，而是一種精神，沒有錢就不能做俠客了嗎？”
“這世道光有精神或者夢想能幹啥？”絡腮胡大叔撇了撇嘴，“三個月前鳴平還有一個到處打抱不平的劍客，後來聽說也是花了錢雇人來演戲的，你們這些小地方出來的人就是天真。”
少年情緒低落下來：“如果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俠客，我就永遠都找不到師父了……”
“如果你成為俠客就是為了找到周大同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絡腮胡沉吟著，“可以進入鳴平劍道院，在裏麵混個三五年搏個好名聲，找機會讓鳴平城主府給你包裝包裝，很快就可以在鳴平一帶小有名氣了。”
“老板，你怎麽淨忽悠人。”一直在埋頭大吃的順和飯館廚子小海聽著老板越說越不著邊際的話語，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俠客哪裏是你說的那樣，還包裝宣傳，大秦三大狂劍哪一個是靠包裝宣傳聲名鵲起的，人家都是靠著自己的真本事……”
“別廢話！”絡腮胡瞪了小海一眼，把他的腦袋按到桌子上讓他繼續吃飯，“三大狂劍現在全須全影的還有幾個？誅不義劍三年沒有生息，執於情劍更是消失了十多年，唯一剩下的一個警世劍難道不是劍道院捧出來的嗎？你一個廚子知道什麽？”
“老板，你也是一個廚子啊。”另一個廚子大牛提醒了一句。
“謔，那是你們不曉得我的真實身份！”絡腮胡高昂著頭顱，不屑於反駁，轉眼看向默不作聲的趙策，“小子，想好了沒有，要不要進劍道院？”
趙策沉默了很久，用力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絡腮胡不耐煩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一直都很喜歡劍，很想學劍，成為一個劍客。可是我不想進劍道院，一點都不想。”
“真麻煩。”絡腮胡哼哼了幾聲，“不管怎麽樣，還是先去劍道院看看吧，不行就再想別的辦法。”
“好。”
……
鳴平城之外再往北三百裏，除了江南，朝朔，明德等幾座小城鎮之外，便是漫無邊際的森林接連鄰國白澤。
夜色幽沉，森林之中蟲兒野獸鳴叫之聲不絕於耳。
這處森林已經被無數獵戶與劍客探索過，一條大道筆直貫穿整座森林。
三匹駿馬拉著一輛馬車在森林之中趁夜疾馳。
馬夫負劍，往口中倒著酒。馬車之內空間並不逼仄，白發中年人坐在車中，手中拈著一枚棋子，思索著放在棋盤哪個點上。
中年人劍眉星目，單看這張臉就很容易讓無數少女傾心，在配上一頭襯托得其出塵而冷峻的白發，更加讓人不能自拔。
“下了三天棋了，不無聊嗎？”馬夫呼出一口氣，也不回頭，輕輕朝車中的中年人說了一句話。
中年人一枚棋子點在棋盤上，整個棋盤之中原本廝殺火熱的黑白棋子因這一枚白子而變得勝敗分明，他聞言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本來有些無聊，但是馬上就要不無聊了。”
“哦。”
馬夫將酒葫蘆塞住口，仰頭看了看密密匝匝樹葉遮蔽住的暗藍色天空，淡淡回應。
馬車後麵，十餘名負劍騎士奔襲而來。
蹄聲漸近，如雷奔騰。
“風大俠，借個道可否？”為首騎士似乎知道馬車裏坐著的人是誰，兩者之間尚有數十米距離時，他在馬上彎了彎腰，高聲問了句。
“白澤國樞密司的軍士，來我尚陽國做什麽？”
馬車之中傳出聲音，語氣悠閑。
後方為首騎士臉色一變，拉住韁繩，下屬騎士盡皆喝止坐騎的步伐。
往前十米一棵大樹立在路中央，將原本筆直的大道一分為二，這棵大樹將整片森林分成兩個國家的領土。
“在下有要事要去貴國辦理，煩請風大俠借個道！”為首騎士明顯對馬車中人很是忌憚，不敢擅自跨越國境線，立在馬上懇求道。
“你我兩國素來交好，若是單單借道並非不可，但是隊伍之中留有屠羅族人的氣息，攜異族人入我大秦，我不答應。”
“娘咧，居然被發現了。”為首騎士臉色一僵，還沒有等他辯駁幾句，一名身材魁梧的騎士嘟囔了一句，扯掉頭上的麵甲，策馬與為首騎士並列，“誒，車裏的人，我跟你說，我雖然是個半妖，但也是個好人，天下誰人不知道俺們屠羅羅支洲獄組織的名聲，我雖然剛剛加入組織，也知道天天扶老奶奶過馬路……”
為首騎士頓時臉色大變，眼見得身邊這個口無遮攔的夯貨還要繼續聒噪，抬手敲了敲他的盔甲。
“你敲我幹啥？”屠羅族人一雙大眼疑惑不解地看著為首騎士，“讓我宣揚宣揚我們組織的教義，好讓馬車裏的人能夠明白我們沒有多少惡意。”
“不要說了！”為首騎士掩藏在麵甲裏的臉龐漲得通紅，早知道就不該帶這個沒腦子的夯貨進行任務，這下壞事了。
馬車裏的白發男子嘴角含笑，顯然也是鮮少遇到過這麽奇葩的屠羅人，不過語氣沒有絲毫鬆動：“什麽時候白澤國與獄這種極端組織勾搭上了？說了沒得商量，就是沒得商量。”
“嘿！”屠羅人唾了一口唾沫，咧嘴道，“你這傻貨還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行，今天你鷹大爺就讓你見識見識俺們羅支洲大妖的厲害！”
說著直接拍馬而起，肋下生出一對數丈長的黑色羽翼虛影，攪動氣流就朝向馬車中人撲了過去！
“不可！”為首騎士焦急製止，卻為時已晚。
眼見得那屠羅人距離馬車越來越近，他扭頭朝身後掃了一眼，接著比劃了一個手勢。
下屬騎士馬頭紛紛倒轉，竟然理也不理自己正在與敵對戰的同伴，拍馬逃離！
由此也可見馬車中人威名之盛！
“哇呀呀，吃你鷹爺爺一記鷹爪功！”
全憑天賦本能戰鬥的屠羅人在半空中信口胡謅了幾句，給自己漲漲威風，兩隻手掌上生長出森然指爪，猛然抓向了馬車車頂，還不知道同伴們已經跑下自己亡命奔逃了。
“小鷹，我們倆仗劍行走天下的時候，你多半還沒有出生呢。”
馬夫笑嗬嗬地看著來勢洶洶的半妖，拍了拍身側劍匣，一柄黑色長劍頓時騰躍出來，被他握在手中，朝著撲上來的鷹爪信手揮了一記。
嗤！
劍氣如白虹，直接擴散開來，與屠羅人寒光森森的真力鷹爪碰撞到一起。
“指甲太長，該剪剪了。”馬夫根本不看自己剛才一劍有何斬獲，直接駕車離開。
劍氣白虹直接斬斷半妖的鷹爪，逸散成一縷縷劍絲，將半妖那一對兒威風凜凜的真力翅膀上的羽毛給剃了個精光！
“你們也太缺德了吧！”被劍絲直接震落在地的屠羅人看了看自己已經光禿禿的，沒有半根羽毛存在的真力翅膀，悲憤大吼。
“異人，我探詢你之氣息見你並未害過人，今日便不殺你。給你留個教訓。好自為之吧……”
馬車漸行漸遠，駕車馬夫的聲音悠然傳來，隱隱還能聽到車中男人的笑聲。
夜已經深了，小柳街上的大多檔口都已經開始收檔，攤主胖偉擦拭著洗幹淨的餐盤，眼神看著街道上走路歪歪扭扭的四個男人，嘴裏嘀嘀咕咕的：“光菜價就要三兩銀子的菜，賣給你們幾個才給我二兩八錢，呸，還從沒遇到過這麽摳的客人。”
像是聽到了胖偉的嘟囔，走在幾個人中間的絡腮胡大漢搖晃著身體，扭頭朝他的攤位瞥了一眼，盡管天色昏暗，根本看不清街上行人形容，但是胖偉依然在絡腮胡大漢轉過頭看向他的時候，打了一個寒顫。
那是一種大半輩子都呆在鳴平城的胖偉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眼神。
“奇怪，難道是我看錯了？”絡腮胡大漢吐掉口中的牙簽，喃喃自語，眼神也恢複成渾濁熏然。
走在他左手邊的趙策將這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這一晚上他吃得很飽，因為剛剛成年的緣故，絡腮胡大叔並沒有讓他喝酒，所以這幾個人裏麵，他是神智最為清醒的那個。
一直感覺絡腮胡大叔有些神秘高深的趙策憨憨地問道：“看錯什麽了啊？大叔。”
“當然是屠羅人，我剛剛轉過頭的時候，感覺有屠羅人就潛伏在那個胖子身後影子裏，怎麽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呢……”絡腮胡大叔擺了擺手，很隨意地回答道。
一旁喝得醉醺醺的小海撇了撇嘴：“整天……整天就聽你說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淨是嚇唬人的……”
喝醉了的小海顯然把絡腮胡大叔就是給自己衣食工資的老板的重要事情拋諸腦後了，一張口開始數落列舉老板的種種罪行就刹不住車，說得激昂興起的時候還會手舞足蹈的比劃幾下。
“我跟你說啊，小趙，人家別的店都給廚子員工漲到一個月二十兩銀子了，他每個月還是按照八年前的鳴平工資標準，給我們兩個人一共十六兩銀子，哎……說多了都是淚啊……”
“還有啊，去胭脂河菜市街買菜那會兒，他不是順人家兩個雞蛋，就是偷一棵菜，人家老板都看著呢，隻是不好意思說他……”
趙策不斷給小海使眼色，可是小海此時情緒正處在激動之中，斷不可能被他的眼神打斷。
絡腮胡大漢一把揪住小海的衣領子，兩個人都喝飄了，走路像踩在棉花團上，扭打起來就雙雙摔在地上，在地上廝打起來。
“王八蛋！你在咱們店幹了十年，老子哪個月不是把工資準時發給你的，我可是按每個月二十兩銀子給你們發的，另一半都給你那三個弟弟妹妹存著呢，就你這麽好賭，要都給你還不兩天被你花光！”
“當年我開這個店的時候，你還不是個廚子呢，連個盤子都端不好，要不是我手把手教你，你以為你能學會做黃金炒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