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父親與兒子

幾分鍾後,星火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中年大叔,是金沙區見到的那幾個人之一!那段回憶的畫麵也隨之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這個中年大叔……似乎是張茂的父親?

星火不是很肯定。

不過當時聽到的“茂子”、“小雅”、“明仔”這幾個人名,和他記憶中的那幾個小混混的稱呼差不多,又都是金沙區,因此星火認為,他這個判斷的準確率很高。

既然判斷出與那個劫持自己的小混混有關,星火難免多看了兩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醉酒的緣故,那個中年大叔眼神茫然,還在河堤邊踉踉蹌蹌地走著,最後在河堤某處的長椅邊停了下去。他抬起手中的扁瓶子,喝了一口,就頹然地滑坐在長椅上,勾著頭,動也不動。

星火發現,自己都已經走了差不多百多米遠了,可那個大叔還是和雕塑一樣,勾著頭不動。不僅如此,星火還發現,那個大叔身上的衣服挺單薄的。

雖然已經過了嚴冬,可現在的氣溫還是零度左右,又是淩晨時分,一件普通的外套加一件睡衣……似乎並不能保暖。

直到星火過了橋,那個大叔還是一動不動地垂著頭。

星火很好奇,但沒敢走太近,他可沒忘記上次被這個大叔虛空一腳厲聲喝退的可怕情形。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他隻是在河堤邊找了棵直徑相對粗一點樹木,然後就躲在樹後暗中觀察。

星火沒認錯人,這個中年大叔就是張茂的父親,張全勳。

和星火初次見到時不同,現在的張全勳眼窩深陷,麵容憔悴,胡子拉碴的好似短刺。不止如此,他的臉也有些髒,頭發更是在腦門上粘成一塊一塊的,顯然是好幾天沒洗澡。

接到警局的電話後,一直擔心兒子近況的他匆匆趕去了醫院。一看,兒子滿身都是繃帶,鼻腔裏插著呼吸器!一問,兒子目前還處在昏迷狀態,能不能救活不好說!

這算個什麽事兒?這叫他怎麽受得了?

他很憤怒!他鼓著眼珠,直著脖子,一把抓住王隊的雙肩,使勁搖晃!對著王隊狂噴口水,歇斯底裏地大吼大叫,渾然忘卻了這裏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

“我兒子犯了什麽事?不就搶了個機器人嘛!要抓就抓好了,幹嘛把我兒子弄成這樣?難道你們警察想要殺人滅口是不,哈?”

可是,接下來的事實卻讓他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聽到那些解釋的話語之後,他不信,但,他卻清楚,這事警察沒道理撒謊,因為……那臭小子就是那種倔脾氣。

拒捕。

那臭小子竟然拒捕了!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憤憤著,可雙手卻無力地垂了下去。

更要人命的是,隨後趕來的上官華,他多年的好友兼工友,忽然哆嗦著嘴含混不清的說了句什麽。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對著他的臉,狠狠給了他一拳頭!

他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

就在張全勳怒火升騰的時候,上官華冒出的第二句,他終於聽清楚了。

“你養的什麽兒子?死就早點去死,幹嘛要禍害我家閨女?”

聽到這句話,看到上官華那通紅的眼眶,他登時就愣住了,有點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捂著流血的鼻子,眼神焦急地想要問個清楚。可沒等他張開口,就差點吃了第二拳!

要不是被王隊等幾個警察攔住的話,他恐怕牙齒得飛掉幾顆。

就算是被攔住了,可上官華還是在那裏指著他的腦袋罵罵咧咧的,把他家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一點都沒有顧及到這麽多年的朋友情分。

他茫然地看著上官華。他手足無措,就那麽傻愣愣地茫然看著。

“夠了!別吵吵!這裏是醫院!都給我老實點!”

直到王隊傳來的呼喝聲,還有另外一名警察的解釋聲,他才弄清楚了個大概。他的兒子不但拒捕,還試圖拿上官雅做人質,差點殺了上官雅!

聽到兒子竟然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後,他頓時駭然!隨即一個大步踉蹌後退,身體癱倒在牆壁上!他的雙腿更是承受不住那股壓力和愧疚,顫栗著軟了下去。他跌坐在地,眼淚橫流,無聲痛哭。

醫院內,一下子就隻剩下沉重的吸氣聲。

上官華還是憤憤瞪著他,要不是警察的攔阻和勸慰,恐怕他還得再吃上幾拳幾腳。

對此,張全勳隻是茫然失神地哭泣著,幹看著,看著好友那暴怒的模樣。此刻他就好像傻子一樣,嘴唇在顫栗,可卻說不出話來。

他可是個倔強的男人,可今天,他竟然在眾人麵前如孩子一樣痛哭流涕!但是他卻沒有生氣或是憤怒,隻是很悲切。

麵子這個玩意兒,他早已丟掉了,也顧不上了。

渾渾噩噩中,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回家的。他隻知道,一路上,包括他的鄰居們,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異樣。他們就像是看著大街上遊**著的精神病人一樣,在他背後指指點點,嘰嘰喳喳。

那些鄙夷的眼神,那些惡毒的言語,那些揮之不散的冷漠,那些唯恐避之不及的嫌惡動作……一下子,世間仿佛變了一個樣,他從現實突然就墜落到了地獄之中,飽受著烈火的煎熬。

他受不了,但卻隻能默默承受。

誰叫這是自己家的醜事呢?誰叫張茂那小子是自己的兒子呢?活該!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是個人都會罵,活該!

冰冷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吹得那個佝僂著的身體搖搖欲墜。那敞開的衣領,也在呼啦啦作響,無情拍打著主人的臉頰,似在責打他,怪他沒有管教好兒子。

頹然坐了很久,張全勳這才被凜冽的寒風凍醒。

他將酒瓶送入嘴邊,昂起脖子,咕嘟咕嘟大口大口猛灌著。想起這事,他就憤怒無比!但,也是無奈至極!

老子他媽的活了這麽久,居然為了這個沒用的東西哭了!

一想到這事,他又忍不住哭了。

在酒精的助燃下,壓抑不住的悲憤之火升騰而起,幻成了無情烈焰,將淚眼蒸騰得模糊不清,也將眼白熔成了血紅之色。他卻不管不顧,任憑眼角處老淚縱橫,任憑這些滾燙的熱淚順著下巴尖大顆大顆滴在地上。

酒瓶見底。

高度白酒讓他的身體發了熱,脖頸變得通紅通紅的。

身體雖然不冷了,可是,張全勳的心卻冰寒得如地獄般的嚴冬,徹骨刺冷,心跳都快被凍結。

他抽了抽鼻子。

他帶著茫然的眼神,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酒瓶中空空如也。

沒了。

酒瓶被他隨手一甩,在水泥地上翻滾出砰砰的清脆響聲。這聲音在淩晨的夜裏顯然尤為刺耳。但好在沒人,因此也就沒人注意到這個頹廢大叔的沮喪表情。

除了星火之外。

星火眼也不眨地默默觀望著,心生出一絲同情。

但。

他沒敢過去。再說了,他也知道,自己是狗,又不能發出人聲來安慰,就算過去了也起不到什麽作用。看到那個大叔帶著死灰般的臉色,重新勾著頭一動不動之後,他真的好想去安慰一下下。

猶豫很久,他還是沒敢過去。

看著那寒風中簌簌發抖的身軀,星火既著急又無奈。他全身心地關注著這個中年大叔,渾然忘卻了去金沙區找劉大爺的事情。

就在這時,他看到那個中年大叔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要回家了嗎?

星火這麽猜測著。

然而,下一瞬,星火就意識到事情不妙!那個大叔忽然快步往河堤那邊衝!

砰!

在星火詫異而瞪圓的眼瞳倒影中,那個大叔的身體壓碎了河麵上的薄冰,沉沒在河中!過沒幾秒,在星火還未反應回神時,水中露出半截身體,在滿是薄冰的河麵上撲騰著。

噗噗噗!

雙手胡亂打著水。

張全勳想死,但又不甘心,可也不想遊上去。他隻是任憑身體的本能使然,在原地胡亂拍打著,顫動著,等待絕望來臨,等待被水淹沒的那一刻。

半夜中,聲音有點響,稍微注意點就能聽見。可遺憾的是,周圍卻沒人。張全勳也沒有大聲呼救的想法,隻是任憑身體本能的拍水動作。

他開始嗆水了,開始感覺到鼻腔內又辣又癢。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著,可這卻讓他又嗆了好幾口水。

他有點不甘心地瞥了眼河岸所在的方向,但身體卻沒有轉向,還是原地撲騰著。

死了吧,死了好。

他最後瞥了眼金沙區的方向,就閉上了眼,靜靜等待被水淹沒的那一瞬。

冰寒刺骨的河水,仿佛呼應著他的召喚,帶著冰冷的殺人惡意,從四麵八方無聲無息蜂擁而來,打算將他的腦袋一並淹沒。

忽然!

激烈的狗叫聲響起,在空曠幽靜的馬路上顯得格外刺耳!

“嗚~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瘋狂的狗吠聲,頓時吸引住路邊僅有的幾名路人的注意力。那些路人循著聲音好奇看了過去,一看,頓時嚇得眼珠子凸出來了!一條小狗正叼著根小木棍往河堤那邊跑,而那小狗的前方,有一個溺水的人!

靠,怎麽回事,有人落水?

是那個人的小狗?

那種長度的小木棍能用來救人?

不過,這些思緒隻是一閃而過。清醒回神的路人們,打電話報警的打電話報警,急聲呼喊的急聲呼喊。幾個膽子大一點的,趕緊跑到小狗那邊,從綠化帶那裏折了根樹枝準備幫忙。

樹枝雖然還是不夠長,但,隻要水中那人稍微掙紮往回遊個五六米,應該還是能救到人的。

帶著焦急的神情,他們將那根長樹枝往溺水者那邊伸展過去,同時在河邊大聲呼喊起來。

“加把勁,往這邊遊過來!”

“嘿,這邊,這邊!”

然而,這些好心的路人呼喊聲和動作卻頓了一下。他們無奈地發現到一個可怕的事情:河中那個人居然沒有轉身,還是在原地撲騰著?

見到這幅情形,他們不禁愣住了,腦子一下子轉不過彎來。

“汪,汪汪!”

星火在河邊焦急地亂跑,隻恨此刻自己不能說話。他好想下水幫忙,可是,早兩天已經吃過“溺水”的虧,他現在哪裏敢下水,那不無異於是自尋死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狂叫,呼喚更多人的注意力。

“汪汪,汪汪!”

激烈的狗叫聲,讓那幾個路人猛然間驚醒!很顯然,河裏麵的這個家夥是打算自殺!

等到弄明白這點後,他們很是無奈地放下樹枝。他們帶著緊張焦急之色,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嗚~汪汪!汪汪汪!”星火還是瘋了一樣地狂叫著。

似乎被小狗臉龐上的關切和焦急所感動,一個年輕人二話不說地脫掉外套,淌水而下。

年輕人突然回頭,“喂,你們別傻愣著,再去折根樹枝來!還有,握緊點!”

聽到這聲呼喝,沒了主見的路人們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他們手忙腳亂的,趕緊照著這個小夥子的指示行動起來。

一名路人急匆匆跑去河堤,準備再去折一根樹枝。另外三名路人齊心協力握緊了手裏的樹枝,好讓那個小夥子能放心往溺水者那邊遊去。

原本有點平靜的水麵,再次泛起了激烈的浪花。

小夥子看上去似乎有點經驗,沒有急著遊過去救人,而是稍微等了一下,等感覺到溺水者似乎因嗆水過多而變得沒了什麽力氣的時候,才一個猛子衝了過去!

嘩嘩嘩!

水麵浪花紛騰,周圍的薄冰俱都哢嚓哢嚓碎裂,化成了無數碎片。

小夥子猛然伸出手,從後方一把抓住溺水者的手臂,將其拖曳到自己身邊。隨後,小夥子就扼住溺水者的下巴,將其托在水麵,全速回遊。

帶著僅存的模糊意識,張全勳掙紮了幾下,試圖甩脫年輕人。不過,因為嗆水過多的關係,他沒能抓住什麽,隻是茫然地伸著手,毫無方向感地亂抓著。

瞥見這幅情形,小夥子有點慌!他不敢大意,一心隻顧著往前遊。要是不小心被抓到了腦袋,給按到水裏的話……那可不是玩的,搞不好他自己都要溺水!

岸邊的路人也是焦急萬分,不停大聲呼喊提醒,“樹枝,樹枝!”

兩根樹枝伸在小夥子的麵前,激烈搖晃。

小夥子憋著氣,猛然伸手,一把抓住。

落實了。

感覺到樹枝末端傳來的沉甸甸重量感之後,小夥子頓時鬆了一口氣。

眾人也是鬆了一口氣。

也不等小夥子催促,眾人立即齊心協力,將樹枝拉回。沒幾秒,小夥子和溺水者就被拖曳到了岸邊。眾人手忙腳亂地抱起溺水者的身體,急急往岸上拖。

“別急別急!”小夥子喘了口氣,“讓我看看。”

他拉出張全勳的舌頭,好讓其呼吸通暢。發現沒有什麽泥沙之類的汙物後,他就趕緊將其翻轉,讓溺水者腦袋下垂。同時,他大力拍打著溺水者的後背,試圖將肚子裏的水給怕出來。

別說,還真有效。

“咳咳!咳咳!”

伴隨著激烈的咳嗽色,張全勳吐出了不少水,意識也逐漸變得清醒。

他帶著模糊的視線偏頭,瞥了眼那幾個麵帶關切和驚喜的路人,那些人說了些什麽,可他沒能聽清楚。

他忽然又想哭,但卻連哭泣的那點力氣都沒有。

眼淚和水一起滴落。

最後,傷心難過而又夾雜著一絲後怕的他,終於還是忍受不住那股源自骨子裏的徹骨冰寒,腦袋無力一垂,再次昏迷過去。

他最後的視線內,是一條麵露喜色的小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