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珩兒姑娘為何偏要問我？”
“姑娘莫要多想，小女子隻是單純的好奇，姑娘不想回答便不答就是。”子書珩以退為進。
容兒淺笑嫣然：“子書珩常年出入青樓，想必豔福隻會比帝王多，不會比帝王少，他不僅沒有死在青樓，還能精神百倍地上戰場打仗，事實不是已經很明顯了麽？”
這小妞話裏三分譏誚七分鄙夷，擺明了不怎麽待見子書珩，吳頃按在刀鞘上的手微微發力，抬眸看向自家王爺。
子書珩倒也不辯解：“嗯，有道理，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吳頃心裏五味雜陳。
過了一會兒，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菜上完後，小二站在容兒身旁說道：“姑娘，這桌飯菜是我們老板特意請您的，都是求福客棧的招牌菜。”說到這裏，他略顯難為情地咳嗽兩聲，“那個……不知姑娘可否願意告知一下芳名？”
四人似乎仍沉浸在方才微妙的對峙中，沒人回應。
小二不知所措，抬頭去看老板，公輸尺朝他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問，小二閉了閉眼，硬生生扯出一個笑容，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終於有人說話了。
“你們老板指名道姓請她吃飯，也不知是作何打算，難道要我們兩人看著她吃嗎？”子書珩微笑著問。
“這……”小二犯了難。
吳頃突然站起身，抬高嗓音喝道：“是我們先來的，你們先給她上菜是什麽意思！”與此同時抄起佩刀隔著刀鞘將桌上幾道飯菜往桌下推。
為了試探對方，他的速度並不快。
眼見桌沿的四道菜就要掉下桌去，容兒立刻伸手去接盤子，子書珩卻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奈何容兒動作多麽行雲流水完美無缺，他還是在她收手的時候瞥見她兩隻手的手掌都有泛白的老繭。
好似變戲法般，隻在一瞬間，本該摔成稀巴爛的飯菜又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桌上，連一滴湯水都未灑出來。
小二鬆了一大口氣。
吳頃沒料到是這結果，不由得怔了怔，笑道：“嗬，不知容兒姑娘師出何人？”
容兒卻沒理他，定定地望著子書珩：“珩兒姑娘方才還說要與我二人結交，不想結交的方式竟如此特別。不妨這樣，這桌飯菜算是我請……”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吳頃竟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舉動。
此舉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容兒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盤子當著眾人的麵掉了下去，落地發出霹靂吧啦的聲響，嘈雜的客棧登時安靜了下來。
容兒：“……”
“欺人太甚！”紫霞長劍出鞘，直取吳頃麵門，吳頃立馬舉刀格擋，長劍劍尖堪堪刺在了黑金刀鞘上，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四人猝不及防就劍拔弩張，小二卻是有點懵。
正當此時，一聲空靈清越的琴聲忽然從客棧外頭傳來，在這戛然而止的安靜裏顯得格外清晰。
公輸尺立馬掏出耳塞，堵住耳朵。
小二歎了句：“唉，你們自求多福吧。”也躲到了一旁。
那一聲過後，又是良久的寂然，所有人都知是誰來了，神經立刻緊繃起來。然而這琴聲再響起時，攻勢竟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迅猛蠻橫，眾賓客根本來不及運功抵禦，很快便有人捂著耳朵發出痛苦的呻吟，甚至有內力薄弱者流出了鼻血。
“是李明殊！她來了！李明殊來了！”
有人拔出長劍：“妖女，休得害人，還不快快現身！”
琴聲卻並未停下。
今日的主角即將登場，子書珩想趁亂判斷這個叫容兒的是何水平，目光輕輕地飄了過去，豈料人家也正好在看著他，他連忙學著旁邊那些人的模樣，揉著太陽穴“哎呀，哎呀”地叫喚起來。
“小姐！小姐！”吳頃捂著自己的耳朵，演技有點兒浮誇，“你沒事吧？你可千萬別死掉啊！”
“哼，這種實力，也敢來南溟。”容兒聲調毫無波瀾，聽起來像是在嗤笑他們，又像是在可憐他們。
“不是所有人天生都能練武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姑娘的條件，尋得一個好師父，姑娘又何必如此苛責？”子書珩深吸一口氣，似在調整被魔音攪亂的真氣，“難道井底之蛙就沒有資格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了嗎？”
“井底之蛙不出來便不會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容兒道，“出來了自有天敵在等著它。”
“容兒姑娘生得一副好皮囊，原是這般冷酷無情。”子書珩斜了她一眼，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捂住耳朵，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樣。
客棧裏已經有三人因被魔音震碎五髒六腑七竅流血而死，其他人進進出出，找不到罪魁禍首，亂作一團，鮮有幾個能扛得住這波魔音攻擊還沒有自亂陣腳的。
紫霞正在閉目運功調息，容兒卻絲毫不受琴音影響，靜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垂著眼簾，低聲將“好皮囊”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突然想說點什麽，抬眸向子書珩看過去，然而她話還未及脫口，卻先是陡然一愣。
她看到那人耳根後有一隻黑色的守宮貼著他的皮膚飛快地爬過。
那守宮通身漆黑，紅眸，不足兩寸長。因為薄如蟬翼，貼在皮膚上就像是一塊天生會移動的胎記。
她曾經在西域毒帝所著的《千毒方》上看到過，這是本命守宮，算是蠱蟲的一類，與種蠱者性命締結在一起，一旦守宮死掉，這人也就活不成了。尋常人自是不會將如此脆弱的東西種在自己體內，除非身中劇毒需要讓它來壓製毒性的發作。
她猛然想起這姑娘方才的話，神色並無波瀾，卻已經捏起了“她”的手腕。
感受到真氣灌入體內的子書珩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再怎麽滴水不漏無懈可擊，還不是跳進了他的陷阱裏？
西域毒帝在給子書珩種本命守宮的時候曾跟他說過，本命守宮隻有《千毒方》上有記載，而《千毒方》全天下共有三本，一本在鬼醫岑雪風手裏，一本十幾年前被天昭帝奪走，收在大涼藏經閣，另一本則由老義寧王，也就是槍神段烈收藏。
這女子雖穿戴普通，但一個人的氣質是藏不住的，她個頭算不得高，卻頗有一副雍容得體的大將之風，年紀不大處變不驚，心思之縝密就連子書珩自己都甘拜下風，想必定是出身王族貴胄；在李明殊魔音功的攻擊下，她也未曾受到分毫影響，內力之深厚可見一斑，甚至極有可能略勝李明殊一籌；她雙手都有練功留下的老繭，用的應是雙劍雙刀之類的武器，當然也有可能是長槍；再加上她對本命守宮的了解，綜合這四條信息，基本就可以斷定她的身份了。
正是義寧國長公主、槍神之女段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