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明殊拉著子書珩站到了粉衫女子的身旁,其他幾人便細細打量了起來。
易千麵搖著折扇歎息:“真像啊。”
噬心也頗為感慨:“是啊,我第一眼見到她就覺得麵熟,當時未曾多想,隻覺得煞是好看,現在兩人站在一起,才發現相似之處竟如此之多,尤其是眼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當初在公輸尺的客棧,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覺得不簡單……”
“我不認識她。”
李明殊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子書珩冷冷打斷。
李明殊微微一怔,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立刻澄清道:“徒兒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老七看到你會被你嚇到,不是說你跟她有關係!”
子書珩極為不屑:“這位應是傳說中的夏貴妃吧?沒想到死了十五年,還是這麽的傾國傾城,別說十五年前了,這張臉就算是放在當今,也是冠絕天下啊。”
那位死了十五年的夏貴妃就那麽靜靜地站著,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他。
她本就是一具屍體,怎麽可能回應他?
子書珩冷著一張臉,心裏卻五味雜陳。
然而,片刻後,奇跡卻發生了。
隻見夏雪安微微側了下身子,漆黑如墨的眸子便緩緩地看了過來,緊接著,那張櫻紅色的薄唇也翕動起來,她輕聲說:“你是誰?”
子書珩驀地睜大了眼睛。
眾人皆是驚詫不已。
岑雪風沒有搭理他們,臉上噙著笑意,盛情邀請道:“這位姑娘,可否願意到在下的寒舍品茶?”
子書珩本就是為十二品葉人參花而來,如今十二品葉人參花的主人就在眼前,可麵對著自己的娘親,憎恨、悲苦、怨懣、思念等等情緒糅雜在心間,竟生出了逃離的念頭。他道:“我若說不願意呢?”
岑雪風從容地笑著:“不打緊,今日不願,明日我再來相邀。”他淡淡地瞥了李明殊一眼,繼續說,“隻要你還在這墓裏,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想總有一天,你會答應的。”
李明殊:“……”你這是在威脅老娘嗎?
“雪風那裏有上好的藥茶,你為什麽不肯賞他一分薄麵?”那具屍體忽然說。
子書珩與之四目相對,這一眼貫穿了整整十五年的歲月,記憶裏夏雪安端淑溫柔的慈母形象早已模糊,子書珩夜夜都在夢裏重複著服下香消玉殞那一日的場景,若幹年後,世人隻記得他是天下第一美的兒子,隻知道他承襲了夏貴妃的美貌,隻嘲笑他身嬌體虛弱不禁風,卻沒人再提起他養不出肌肉的真正緣由。
世人都忘了的事,他絕不允許自己忘記,那位風華絕代的生母一度想殺了他!
他是被自己母親嫌棄的孩子!
子書珩心如刀割,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噬心滿臉驚奇:“老七,你閉關之前,夏貴妃還隻是一具不腐的屍體而已,現在怎麽就跟一大活人似的?”
李明殊伸手探了探夏雪安的鼻息,又在她頸間摸了摸:“人死不能複生,沒有鼻息,也沒有脈搏,再怎麽像活人,也絕不會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夏貴妃。”
岑雪風沒有作聲,隻盯著子書珩,說:“你意下如何?”
見子書珩不答,段忘容便上前一步,對著岑雪風欠身行禮:“鬼醫前輩,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
“抱歉公主殿下,我現在隻想見這位姑娘。”岑雪風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徑直打斷道,“還望見諒。”
段忘容從未被如此冷漠對待過,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子書珩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雖不情願,但他也不得不麵對現實,已經走到這一步,他還能逃到哪裏去?
“那便走吧。”他終是對自己妥協。
段忘容心頭一顫,子書珩卻對她粲然一笑,旋即便與岑雪風一同而去。
眼睜睜地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裏,段忘容才發現自己臉頰滾燙,心跳快得不像話。
李明殊湊過來:“公主殿下看什麽呢?”
段忘容猛然回神,眼神閃躲,“沒什麽,師父可是有什麽吩咐?”
李明殊看了眼那三人離去的方向,問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段忘容神色黯然:“鬼醫前輩既不想見我,我也不能勉為其難。”
“嘖,我不是說這個。”李明殊拍拍她的肩,暗示,“我是說,你不覺得你師妹跟夏貴妃太像了嗎?”
“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不在少數,師妹說她不認識夏貴妃,那她們便隻會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段忘容眼眸裏亮著光,“我相信師妹。”
李明珠噎了一下,忽然發現哪裏不太對勁,“哎?你們兩個關係怎麽這麽好了?”
段忘容笑了笑,“師父說什麽呢,我們關係一直很好啊。”
“……有嗎?”李明殊深表懷疑。
段忘容也不辯解,緩步朝那兩人離開的方向走去,“師妹怕黑,我去接她回來。”
李明殊的眉頭皺做了一團,滿腹狐疑地望著她。
噬心湊到她身旁,摸著下巴:“她們到底在金鍾罩裏說了什麽?”
無咎從易千麵手裏拿過折扇,在噬心頭上敲了一下:“與其操心旁人的事,倒不如先把自己的事處理好。”
噬心一臉茫然:“自己的事?”
“笨蛋。大哥餓了!”易千麵要展扇搖擺的時候才發現兩手空空,怨念地道:“嘖,大哥還我折扇!”
無咎已在桌前坐下,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輕輕搖著折扇,鬢角的烏絲隨風翩翩起舞。
他說:“有酒有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不搓幾把麻將怎麽成?”
李明殊噗嗤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大哥,您手癢了直言便是。”
無咎勾唇一笑:“噬心要做菜,我們四缺一。”
李明殊問道:“山吹呢?”
“不知,還是不要叫她了,女人嘛,總有那麽幾天。”易千麵伸手去搶無咎手裏的折扇,卻怎麽都搶不到。
“秋闈近了,老九在苦讀,老八又對我們這些俗人不感興趣。”無咎不逗易千麵了,便把折扇還給了他,“老三,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血衣在老地方垂釣,你去把他喚過來。”
李明殊卻翻了個白眼,決然拒絕:“愛誰去誰去。”
豈料話音剛落,那股久違的腐爛氣息便撲鼻而來。
李明殊捏著鼻子,嫌棄地念叨:“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血衣在方桌前坐下,將懷裏的木盒擺在桌上,其他人定睛一看,正是李明殊的麻將牌。
李明殊當即暴跳如雷:“你居然敢從我房裏偷東西!”
血衣卻不睬她,對噬心道:“我要一碗餛飩。”
嗓音清朗悅耳,與他陰鬱滄桑的模樣極不相符。
噬心動作猛然一滯,臉上登時漾開了濃濃的喜悅:“好嘞!稍等片刻,馬上就好!”
其他三人又何嚐不是如此。
血衣在墓裏住了五年,從未開口講過話,大家一度以為他是啞巴。
李明殊怔了半晌,哭笑不得:“血衣,你嗓音這麽好聽,該不會還是個少年郎吧?”
血衣冷冷一哼,便又是怎麽問也不肯吱聲了。
無咎嘴角的笑意卻是漸濃,他意味深長地吟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周公吐哺,天下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