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書珩帶領一萬鐵騎行至翰朗城下,吳家兄弟身披重鎧,手握長槍,跟在他兩側,有如兩位悍猛的門神。龐夏王站在城牆上大喝,‘子書小賊,你若識相,就趕緊投降,否則今日這一萬鐵騎都要為你陪葬!’子書珩嗬嗬笑曰,‘哥哥怕不是忘了,這兩個月,大涼跟龐夏的十六場戰役都是以少勝多,即便要降,那也輪不到本王啊!’”

啪!

一塊醒木拍桌,響聲震耳,白老先生雖已年邁,聲音卻是中氣十足:“龐夏王登時惱怒,‘你這無恥小兒,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眾將士領命!一舉殲滅來犯之敵,大涼賊寇,一個活口也不許留!’話音剛落,擂鼓宣天,八路軍兵,喊聲大震……”

龐夏侵犯大涼北境多年,兩個月前大涼大將軍王子書珩帶領鐵騎營一路北上,勢如破竹,十七戰十七勝,一舉將龐夏敵寇驅逐出境。邊城要塞翰朗的奪回,也宣告著龐夏再無反擊之力,子書珩用兵如神的傳說一夜之間在大涼大街小巷傳開,就連這不毛之地的南溟也不例外。講完翰朗之戰,說書人白老先生坐下喝水歇息,滿座的高朋便順著剛才的話題聊了起來。

“子書珩以前風流成性,整日沉湎酒色,雖位高卻無實權,此番陛下把鐵騎營交到他手裏讓他去西北打仗,顯然是過河拆橋,容不下他了啊。”

“那可不,陛下八位皇叔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如今隻剩下這位小皇叔尚留在檀京城,就算這子書珩至今都練不了武,陛下也不可能一丁點兒忌憚之心都無!”

“嗬,豈料這位病秧子小皇叔非但沒死在戰場上,還打了勝仗凱旋而歸,陛下怕是得氣瘋了吧!”

“你們聽說了嗎?子書珩上個月回京,陛下直接賞了他一個王妃,是義寧國的長公主段忘容,那個長了滿臉麻子的天下第一醜女!”

“當然聽說了,明賞實罰,嘖嘖嘖,陛下此舉實在是妙啊!子書珩恐怕活不了幾天咯!”

“怎麽說?”

“明麵上的羞辱人人都能看出來,我也不再多言,關鍵是這裏麵暗藏的玄機。”

這人頓了一下,“你們看啊,這子書珩風流慣了,什麽美女沒見過?怎麽可能安分守理地日日麵對著一位醜王妃?可那醜王妃也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那可是槍神段烈之女啊,武功高強,位列知微閣高手榜第七名,背後還是強大的義寧國,此種有頭有臉的人物又怎麽可能甘心忍受一登徒浪子的屈辱?這兩人那必然是不會琴瑟和諧的,一旦發生點矛盾,陛下就可以借題發揮,給子書珩治罪啦!”

聽到此言,白老先生捋著長須,喟然長歎:“子書珩乃百世一人的將帥之才不假,奈何生在皇家,又失去了帝心,也隻能是曇花一現罷了!”

與這邊熱鬧的不同,客棧老板公輸尺正站在櫃台前,修長手指飛快地在算盤上舞動,停下來時,他唇角忽地一勾,露出一個滿意的笑。

此間名曰自求多福客棧,位於大涼最南端的南溟,離著那臭名昭著的惡人墓僅有三十丈遠。既然建在惡人墓旁,那他發的便是尋常人不敢賺的惡人財,倚傍九大惡人的名氣,客棧每天都是熙來攘往,今天是六月初一,熱鬧程度更是非比尋常。

每月初一,風塵妖女李明殊都會在這間客棧現身,挑選合眼的徒弟帶回惡人墓,從幾天前開始,來到此處的客人便比以往多了不少,進賬的銀子也跟著翻了好幾倍。

不為別的,對很多人來說,單是能見上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妖女李明殊一麵,便稱得上是此生無憾了。

義寧國最大的歌舞煙花之地醉音樓創建百年來,隻出了她這麽一個同時摘得歌、舞、琴、棋、書、畫、武七大魁首的花魁,引得無數風流公子流連忘返不可自拔,大涼天興帝子書禎的爹,也就是大涼前太子還未被天昭帝賜死時,也曾三顧醉音樓,隻為花重金包下整座酒樓,聽她彈唱一曲。

七年前,李明殊在一眾獻媚的公子紈絝裏選中了無權無勢的琴匠樓之涯,兩人迅速墜入愛河,成為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然而這段戀情開始的轟轟烈烈,最終卻以淒慘的悲劇收尾。當時沒人能料想得到,在兩人的大喜之日,樓之涯竟當著身穿喜服的李明殊的麵,迎娶了她的師妹朱秋顏!

人在被圍觀著的時候,怒意會被無限放大,李明殊被樓之涯公然背叛侮辱,怒恨之下當眾殺死了這對狗男女,不過此舉顯然並不足以消除她心裏的餘恨,後來她又殺了無數被她單方麵認為是負心漢的男人,一代名妓終於成了那人人得而誅之的頭號魔頭。

她背一把威力極大的魔琴行走江湖,雖遭到武林群起而攻之,但很不幸,絕大多數正義之士都慘死在她的魔音功之下。直到五年前,她被少林寺不妄大師重傷躲進了惡人墓,這位為禍人間的風塵妖女才停下繼續作孽。

在座的大多都是前來討伐她的武林正派人士,雖說她的實力排在知微閣高手榜第六不好對付,但畢竟人多力量大,隻要能殺死她,哪怕是混在人群裏啥也沒幹,也可以一戰成名了。

身為惡人墓的主人,公輸尺很樂意看到這種景象,恨不得其他八位惡人也時不時來他的客棧轉一圈,隻要有銀子賺,他才不在乎那些武林正派和惡人們的死活呢。

正在這時,兩位個頭頗高的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公輸尺淡淡看了她們一眼,繼續低下頭去看賬本,忽又猛地抬起頭來。

不是他的錯覺,這兩個女子確實比客棧裏的大多數男人都要高,尤其是那個身穿黑色束領長裙的丫鬟,不僅高,而且壯。

長得也頗為粗獷。

濃眉大眼,烈焰紅唇,皮膚是那種風吹日曬過的黝黑,膚質也有點糙,雖說不上醜,但也著實不怎麽好看。

如果不是因為她穿著裙子,還用紅絲帶梳了雙螺髻,公輸尺一定會誤以為她是個男人。

公輸尺嘖嘖著搖了搖頭,一臉嫌棄。

不過相比這小妞帶來的違和感,反倒是仙姿玉貌的另一個更讓他不寒而栗一些。

那人穿了一身明豔輕柔的紫紗裙,雖露肩,卻露得恰到好處,細長脖頸上纏一根長長的紫紗巾,飄飄然若仙子下凡。紫色容易給人妖豔的感覺,這女子卻穿出了別樣的味道,雲髻霧鬟,長發如瀑,眉目如畫,挺鼻薄唇,氣質更是格外出眾,自帶一股說不出來的貴氣。

無論是眼睛還是神態,都像極了墓裏那具絕美的……女屍。

公輸尺微微眯起眼睛,少頃又否定自己,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隻是恰好長得有點相似罷了,沒必要嚇唬自己。

兩人在一張桌前坐下,壯丫頭喚道:“小二,上菜!”

聲音很符合她的長相,粗豪沙啞,像是在編鍾裏摻進了沙子。

“來啦!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壯丫頭問:“李明殊今天會來吧?”

小二一愣,賠笑點頭:“會來會來,不過小的也說不準到底是什麽時辰來……”

“那就先來一間房吧。”

“已經客滿了。”小二嘿嘿一笑,“不過今天晚上應該會空出不少房間,我們晚上再為您安排您看成嗎?”

“成!那就先吃飯吧。”壯丫頭邊說著,將佩刀擺在桌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隨便來幾個招牌菜,快去快去!”

“好嘞!”

佩刀走江湖的女子,的確很少見。

公輸尺手指摩挲著下巴,不自覺地凝神,那把橫刀……嘖,有點眼熟啊。

某段封藏已久的記憶忽然被觸及,他腦海裏驀地冒出一個看似不太可能的判斷:那是鐵騎營正三品參將以上專用的佩刀——策風刀。

鐵騎營乃大涼三軍之首,參將以上的武將本就是鳳毛麟角,江湖中能辨認出這把刀的人自然也是寥寥無幾,更不用說在這鳥不拉屎的南溟了,但好巧不巧,公輸尺小時候在軍營裏混過,所以還算得上是個行家。

他再次將那雙螺髻的壯丫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姑娘行為舉止豪放不羈,與同桌的那位美嬌娘形成鮮明對比,越看越覺得,那其實就是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