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送餐

一年生沒有晚課,所以直到子時之前都是自由活動的時間。但陸離哪也沒有去。席軒幫他上好藥後,他就趴在**,借著床頭的燭光,認認真真地看書。

可席軒就覺得有些無聊了。他在臥房裏來回走動,好幾次想出去散散心,可漆黑的山道不知道埋藏著多少陷阱,又讓他望而卻步。

沒辦法,他便隻能來騷擾陸離。

“嘿,陸離同門,你在看什麽啊?”他問。

“《刺客書》。”

“啊,我聽說過,是幾百年前一位武林高手撰寫的,講的是那個諸侯爭霸的混亂年代各位著名刺客的故事。”席軒說道,“最有名的兩個刺客,一個叫荊軻,一個叫高漸離。咱們如今的刺客聖地‘荊離島’,就是以他們倆而命名的。”

“沒錯。”陸離翻過一頁,“那個年代諸侯爭霸,荊軻前去刺殺最強大的國家的國主。渡過易水之前,一首‘易水歌’慷慨悲涼,在我們刺客之中傳頌至今。”

“向往嗎?向往那個豪傑輩出、建功立業的年代嗎?”席軒問道,“敢於在所有人麵前宣稱自己要成為王牌刺客,你應該是個很有誌氣的人吧?畢竟,在這個隨時可能被淘汰的學堂裏做出這樣的宣言,一旦提前出局,會相當丟臉的吧?”

陸離沉默了一下,微微歎了一口氣,看著窗外,表情忽然有些茫然。

“不,我並不是個有誌氣的人。其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混吃等死,平淡無奇又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咱們又沒有生逢亂世,也不需要我們去改天換日,大家每天該吃吃該睡睡,年齡到了娶妻生子,多麽幸福。”

“那你就根本不應該來聽風閣。”

“我別無選擇。”陸離低下頭,“我不能被淘汰,我一定要通過考核,加入荊離島,成為王牌刺客。我別無選擇。”

他頓了頓,忽然堅定起來:“雖然我被你們稱作廢材,但是我……一定會做到的!”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席軒沉默地看著趴在**的少年,忽然覺得他也許和表麵不太一樣……他的內心深處,藏著什麽秘密。

席軒沉默地看著趴在**的少年,忽然覺得他也許和表麵不太一樣……他的內心深處,藏著什麽秘密。

“那就努力吧,廢材。”席軒忽然說道,“荊離島編纂了當今刺客名錄《刺客列傳》,據說君殿主也位列其中。他都支持你做他的接班人,少年,我覺得你還是有戲的。”

陸離搖頭:“聽上去像是被他欽點了……但要當上七殿殿主或者四堂堂主,需要按照一係列基本的門規來選派和考察……我不過是個門生,怎麽可能看得到幾十年後的事情呢?”

陸離不再說話,繼續看他,屋子裏隻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響起梆子聲。子時已到,聽風閣的宵禁開始。所有臥房都必須吹熄蠟燭。直到第二天早上卯時兩刻,所有門生都不得踏出臥房。

陸離合上書籍,吹熄蠟燭。與此同時,屋子傳來輕微的“咕嚕”的響聲。

兩人麵麵相覷。

“咕嚕嚕……”

借著窗外的月光,他們看著彼此都苦著一張臉,捂著肚子。

“好餓……”

陸離中午都沒吃到飯,晚上也隻啃了幾個冷饅頭。席軒雖然隻錯過了晚飯,但他比陸離高比陸離壯飯量也比陸離大。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正處在長身體的階段,到了這個時候,確實是餓得慌。

陸離把頭埋進被窩裏:“睡覺睡覺,趕緊睡覺,睡著了就感覺不到餓了。”

可是被子被席軒掀開了:“陸離!這麽餓,怎麽可能睡得著覺!我可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紈絝子弟,啥時候餓過肚子!”

“那你想怎麽辦?”陸離不耐煩地說道,“臥房裏沒吃的,現在又是宵禁,你有不能出去……”

“咱們可以偷偷出去啊!隻要不被發現就好!”

“就算你躲過福阿伯的眼睛,外麵可能到處都是陷阱!你敢大半夜的出去亂闖嗎?”

席軒沉默了一下,對“吃”的渴望壓過了陷阱帶來的恐懼:“不會的!今天才是開學第一天,哪有那麽多時間給他們布置陷阱?說不定總共就兩個捆仙索,都被我們踩光了……”

“就算是沒陷阱,現在要找吃的就得下山。”陸離搖了搖頭,“我不能離開青澄山的。”

“沒關係,不用親自下山,到山門那兒去就行了。”席軒好像對尋找吃的非常擅長,“你跟我走就對了。福阿伯巡夜的時間是子時兩刻,菊苑的後牆有一道缺口。現在出去剛好合適。”

陸離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跟著席軒出去。就算靠睡覺能夠暫時逃避饑餓的感覺,明天卯時兩刻到辰時的早課怎麽挨過去呢?一年生的早課內容是圍繞半山腰跑上好幾圈,以他這種饑餓的狀態難保不會暈倒在半途中。到時候說不定又得被扣星了。

他起身,和席軒鬼鬼祟祟地溜出臥房。福阿伯果然睡得正酣,呼嚕聲隔著門板都能聽到。他們躡手躡腳走到菊苑後院的角落,從磚牆的缺口翻了出去。

他們順著山道向下,小心翼翼。兩邊樹影搖曳,投射在地麵上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可這一路居然異常順利,沒有陷阱,也謹慎地躲開了巡夜之人。大概是因為從山門到半山腰菊苑這一段並非聽風閣的核心,青澄山廣闊,護衛不可能麵麵俱到,因此這一段路守衛鬆懈,才給了他們下山的機會。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山腳。陸離看著山門,咽了一口口水,搖頭:“就在這兒了,我不能再向前了。而且學正大人還在外麵通宵麵壁呢!現在過去不是撞槍口嗎?”

“我得到的消息是,學正大人被召集起來通宵議事,處分改由明天。今天早上你接受杖責的時候就很奇怪。”席軒說道,“怎麽都不肯下山,搞得這山門就像是鬼門關一樣。”

“你就別管這麽多了。”陸離說,“現在怎麽辦?你去灌城買吃的嗎?都子時了,還有店鋪開門?”

“灌城著名的‘盤飧居’,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開門營業,從不打烊,你不會不知道吧?”席軒一邊說,一邊朝著空中吹了一聲口哨。不多時,一隻信鴿撲著翅膀落了下來。

席軒從信鴿的腳上取下一張單子一支筆,攤開,在上麵塗畫。

陸離湊過頭去看,見單子上麵寫著“麻婆豆腐”、“宮保雞丁”等等,都是著名蜀菜。席軒勾畫完畢,將單子卷好,重新綁在信鴿的腿上,向上一拋。信鴿振翅,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這是盤飧居的送餐。半個時辰之內,就會有人將我點的東西送過來。”席軒說道。

“厲害啊。”陸離再次對這個富家公子刮目相看,“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來之前還真是做足了功課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席軒說道。

“可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事呢?”陸離忍不住繼續問道,“有些東西,就算你刻意想去了解,也不見得有渠道的吧?”

席軒搖了搖頭,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兩人沉默了下來,安靜地坐在黑暗中等待。他們各有心事,各有秘密,至少在這個夜晚,似乎還不打算彼此坦誠以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藍色的人影順著石階走了上來。那人穿著天藍色的粗布衣裳,右手提著一個四層的餐盒。

看見對方的瞬間,陸離和席軒同時喊出聲:“秋寒,怎麽是你?”

秋寒卻麵無表情。她把餐盒放下,伸出手來,淡淡地說道:“總共二兩銀子。”看上去完全是個盡職盡責的店小二。

“二兩銀子?也就是……兩貫銅錢……也就是2000文銅錢?”陸離覺得腦子有點發懵,“秋寒同門,你沒有算錯吧?這才幾個菜,值得了二兩銀子?鑲鑽了嗎?”

“你們點的,都是盤飧居的招牌菜。”

“沒事沒事,不就二兩銀子,小數目。我請客我請客,誰讓我是大富人家的子弟呢”席軒一拉陸離,“好了,你快給錢吧。”

“什麽,我給嗎?”陸離目瞪口呆,心想他奶奶的你是怎麽毫無違和感地把上下半句話接起來的啊!

“是我請客啊。”席軒摸摸頭,“隻是我現在沒錢呀!”

“沒錢?沒錢吃什麽盤飧居啊!買一份山底的雞脖不就好了?而且你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啊,自稱什麽富家子弟呀?”陸離卡著席軒的脖子,不斷地晃著他。

“你聽我解釋……”席軒臉色鐵青,呼吸困難,被晃得快要翻白眼了。

“我不聽我不聽!”陸離晃得更厲害了。

“這事……說來話長了……咳咳……總之你先給著……就當是借你的……遲早會還給你。”

“我出門也沒帶錢啊!”陸離哀嚎

秋寒聽到兩人的爭論,眉頭皺了起來。她將餐盒提起來,就要離開。

這個舉動拯救了快要被掐死的席軒。陸離趕緊放手,叫住她:“哎等等,你要去哪?”

席軒顧不得咳嗽,衝過去把餐盒接了過來

“拿不到錢,就隻能帶著餐盒回去。”秋寒冷冷地說,“超過一刻鍾,掌櫃就會扣我的工錢。”

“別著急別著急,陸離有錢,隻不過放在臥房了。你跟我們過去拿就行。”

“我的工錢是按照送餐的次數來算的。”秋寒冷笑,“戲弄我有意思嗎?你們這些從小衣食無憂的子弟,根本不懂一文錢對我的意義。”

秋寒決定不和這兩人糾纏下去了。可就在此時,一聲爆喝傳來:“什麽人,宵禁時候還敢在外麵閑逛?”

席軒和陸離所站的位置離樹林比較近。聽到嗬斥的瞬間,席軒下意識地拉住陸離,兩人一個翻身就滾入了低矮的灌木叢裏。火把的光芒照了過來,被密密麻麻的枝葉擋住。但秋寒就沒那麽好運了,暴露在了來人的視野之下。

“完了……是白虎堂的門人。”席軒壓低聲音說,“白虎堂司掌門規……秋寒要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