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時間外的事
2032年,4月16日,18點20分
“怎麽樣,還沒有找到接口嗎?”小劉的手指一邊在牆壁上敲著,一邊問正將耳朵緊貼在牆壁上的趙雲海。
趙雲海抬起頭回了一句,道:“沒有。”
他的目光一直在牆壁上停留,臉如被霜打了的茄子,異常難看。
整整七天!
從4月9日下午進入基地之後,他們被困在這裏已經整整七天了。機器人會在每天的午餐以及晚餐時間定時將食物和水送過來,避免他們受到不必要的生命危險。很顯然周小同離開之前,已經在通過雲之上係統對基地設置好了程序。但越是如此,趙雲海的心中越是擔憂。
他很了解周小同,知道對方這麽做,顯然要做一些不想讓他知曉的事情。
整整七天當中,他一直都在猜想周小同那個家夥到底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但沒有想出來任何東西。
“我來試試!”
這個時候,一直在一旁的沉默雷衛軍出聲道。他在自己的背包當中翻找一番,取出一柄嶄新的軍用三角刺,三角刺的螺紋倒刺上散發著冰冷的光芒,讓人心中不由一寒。他雙手握著手柄,用力向著牆麵刺去。
“砰”
三角刺的尖端沒入牆壁,發出一聲悶響,雷衛軍握著手柄,用力向裏麵旋轉。可是旋轉了不到5cm,他就感到自己的力量被牆壁吸收,無論再怎麽使勁,也再也無法將三角刺向前一分一毫。他搖了搖頭,對趙雲海和小劉說道:“牆壁好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將我使出的力量全部吸收,我無法將三角刺刺入。”
說著他鬆開手抽回三角刺,一些碎末狀的牆體材料則隨之嘩啦的掉落在地板上。
小劉走上前去,用手摸著三角刺留下的凹口以及凹口上微微灑出來的材料,並用手指撚著一些材料,放在自己鼻子下嗅了嗅,聞到一股如同醋酸的淡淡氣味。
“這是複合碳纖維,韌性很強,可以吸收外力,保持牆體不變形,一般用在國家級的建築上,抵禦強震或者核彈的衝擊波。”小劉很快就知道這些材料是什麽東西,微微失色。
複合韌性碳纖維是專門為了建造防禦性基地而建造出來的,以抵禦超級地震波和核彈波作為目的,可抵消絕大部分的外力。這樣的東西,就算用導彈從外麵進行打擊,也無法一時半會兒將其破壞,更不要說雷衛軍想要以人力對其進行破壞。
房間的四壁都是這樣的材料做成,也就意味著他們要被鎖死在這裏,直到周小同歸來才有可能被放出來。
“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這個時候,小劉忽然發現趙雲海的臉色異常難看,不禁關切問道。
趙雲海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在擔心周小同和羲和接觸之後,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
“他是成年人了,應該能夠控製自己,一個虛擬的機器人對他來說,估計很快就能夠適應過來,你不必太過擔心。”小劉拍手將手上的雜質拍打掉,寬慰道。
他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知道他的過去,對他的性格根本不了解,他如果能夠像普通人一樣那麽容易放下,我也不用這麽擔心了。”
停頓了片刻,趙雲海緩緩說道:“他是一個孤獨的瘋子,隻不過用自己的理智強行將症狀壓製了。”
小劉聽了覺得不可思議,她知道周小同可是《薛定諤的貓與機器抉擇》的真正作者,一個瘋子能寫出這樣跨時代的著作?那精神病院豈不是天才遍地!她怔怔地說道:“這……這……”
“你以為普通人誰沒事研究意識與信息接收理論,他一個高能物理學博士,卻將意識與本源,客觀世界的認知等等一係列哲學問題翻來覆去地研究,難不成真的隻是簡單的學習不成?”趙雲海苦笑一聲,“他知道自己有潛在的精神分裂,才迫不得已地去學習那些知識,想要依靠心理治療來自愈。”
“其實《薛定諤的貓與機器抉擇》隻是他關於哲學的研究的附帶品。”他歎了一聲說道。
小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能跟我說說他的過去?”說著她微微抬起頭,眼眸瞥了趙雲海一眼,用很輕的聲音說道:“也說說關於你的過去。”
她的第二句話說的很輕,如果精神不夠集中,根本無法聽到她到底說了什麽。第二句話其實才是她的真正目的,隻是趙雲海因為周小同的事情一直心神不寧,哪裏聽到她的第二句話。
趙雲海說,你既然想聽,那我就說說吧。
他說:“2017年九月下旬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周小同。”
……
2032年,4月16日,傍晚7點23分,聖辰酒店七層。
四月的東北,七點早已經陷入了黑暗當中。天色昏暗,唯有冰雪樂園的建築上麵亮起五彩繽紛的彩燈,將這座樂園點綴成不夜城。
周小同雙手附在欄杆上,撐著自己的身體,目光望著下方的夜景。
羲和在他的麵前虛浮著,微風徐來,**漾著她的裙擺,露出如美玉般潔白的小腿。周小同看著她,對她說道:“我給你講我過去的事情吧!”
羲和說,好呀,然後模擬出一張椅子,懸浮在天空中,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麵,如同認真聽講的小孩子。
周小同低著頭,見到地麵上有一個孩子正嘻嘻笑笑地和自己的父親以及母親歡樂的玩耍,那一幕好不開心。他看著燈影下的三人,往日的記憶一一浮現在腦海當中,忽然有些傷感。
他看著那一家三口,輕聲道:“你知道嗎?其實從12歲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到了現在,如果不是要硬想,我都快記不起他長什麽樣子。時間總能抹去一切事情的痕跡,無論當初的記憶再怎麽深刻,此刻也隻剩下淡淡的虛影。就像許久不聯係的朋友,彼此之間唯一的牽絆就是qq上冰冷的頭像,一旦哪天她改了昵稱,換了頭像,你長時間不注意,會發現了列表裏麵多了一個陌生人,直到某一天,她發來消息,你輕輕‘哦’一聲,說你是誰誰誰,可誰誰誰了半天,卻記不起來名字。”
他的聲音有些傷感,即便羲和無法理解傷感是一種怎麽樣的情緒,她依舊能夠察覺到語境當中那種莫名的氣氛。她問:“你父親他去世了嗎?”
周小同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哪怕明知道她隻是虛幻的,卻依舊揉了揉她的頭發,說道:“不能直接問別人的父母的生死,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看來必須盡快讓你學習一下人類的禮儀,隻有這樣才能更像人。”
羲和‘哦’了一聲,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顯然很困惑到底什麽是禮儀。
禮儀的規則放在她的麵前,一個字又一個字呈開,她能認得,但放在一起,她卻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麽同樣的話會引起不同的表情。她能夠知道某些算法運行,會讓自己說出許多話,同樣的,與自己交流的對方必然引起一定的表情變化,但始終她都無法知道這其中的因果到底是什麽。
她隻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禮儀於她而言,是她誕生之後覺得人類世界最奇怪的地方,她永遠不了解其中的奧秘。就像她知道喜歡一個人,就要不停地與之交流,拉進彼此的關係,但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喜歡之後不是就會一直喜歡嗎?
人類的大腦有一個V區(視覺語言中樞),當它受到破壞之後,你明明看著一堆文字,可以將其念出來,寫出來,卻始終無法了解它代表的到底是什麽意思。羲和此刻的情況就跟它類似,明明看到了一些東西,卻永遠不能理解其到底是為什麽。
周小同不知道羲和在想些什麽,他平靜地望著遠方,繼續說道:“他並沒有去世,而是跟我母親離婚了,娶了另外一個女人。”
“那個時候,我剛剛得到學校推薦跳級的通知,本來想要將這個消息分享給父親聽,得到他的誇獎。可當我回家的時候,卻發現他跟媽媽兩個人臉色很難看地站在客廳當中,而同時在客廳的另一邊,我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那個女人很年輕,大概隻有二十三歲,她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眼神時不時地看著父親和母親。而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母親的手中多了兩座旅行箱。父親見我回來,就問我,我要跟你媽媽離婚了,你要跟我還是要跟你媽媽?”
“父親的話讓我一下子就懵了,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以為我什麽不懂,就用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騙我,想要讓我自己做出選擇。但至始至終,他們誰也沒有告訴我為什麽他們突然之間就要離婚,仿佛他們決定的事情,我必須隻能接受,所謂的選擇不過是為了彼此的心安。”
周小同的嘴角露出忽然淡淡的自嘲,“其實我什麽都懂,隻是他們以為我不懂,才不停用話來循循誘導。我隻是不想去做選擇,因為無論哪一個選擇,都注定著家裏要崩盤離席。”
“逃避是唯一的選擇,父親逼的越緊,我就直接將老師給的那張申請書給撕碎,然後跑了出去,想著自己幾天不回家,等再次回家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恢複原狀,可後來還是失望了。”
“出了家之後,街道上四通八達的小巷就像是一道道的選擇,密密麻麻地出現在我的麵前,路邊上紅紅綠綠的燈光照的我頭暈腦花,隻能隨便找了一個網咖鑽了進去。網咖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因為開戶必須有身份證,我就每天等到深夜,趁著網管不注意的時候溜進去,用錢找人給我開戶,然後在那裏一直玩到天亮。”
“就這樣一家網咖換著一家網咖,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去學校,一直到媽媽找到我。”
“我媽找到我的時候,二話不說,一耳光直接扇在我的臉上。我愣在原地,因為從出生之後,這是她第一次打我。當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卻哭了,她伸手將我的頭攬在懷中,一邊哭一邊罵我,不就是一個選擇嗎?有什麽好害怕的!整個網吧的人那個時候都在看著我們,然後我就被她拉了回去。”
“等回去之後,才發現回到的卻不是原先的家。並沒有如我之前所願,他們最終還是離婚了,媽媽選擇了我,放棄了父親的一半財產。回到家第二天,我去上學了,當時整個學校都知道了剛剛跳級的低年級學生逃課了半個月,我就一下子成了學校的‘知名人物’。隻是事後學校並沒有追究什麽,還讓我繼續跟著初三的學生上課。”
“因為我的年紀比初三的學生要小三歲,在一群初三學生當中就顯得很弱小,但又因為年紀小的緣故,吸引了一些大女生的注意。事端也因此而起,經常有事沒事,就有人在廁所裏麵堵我。最後還是趙雲海看不過去,找人給那些混子傳話,讓他們不要再找我的事。”
“趙雲海那個時候,長得又高又帥,學習也很好,經常和體育隊的人一起玩,在學校裏麵的人氣很高,和他比起來,我就像是很不起眼的木偶一樣。”
“是這個樣子的嗎?”這個時候,羲和突然說道。
她一伸手,從數據庫當中調取了周小同初中的畢業照,看到站在最前麵個子很低的周小同,笑著道:“看上去很可愛嘛,難怪那些女生都喜歡你。”
周小同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接著繼續說道:“一個跳級的學生很難在普通學生當中獲得任何的認同,一種若有若無的疏離也被建立起來。我能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一下子變了許多。家裏和學校的原因疊加在一起,我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孤獨,新朋友越來越少,而舊朋友也因為升學的原因越來越越疏遠。”
“高中一直是寄宿製,跟媽媽之間的見麵次數也越來越少,而且她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們之間的溝通也越來越少。直到高考過後,她突然告訴我,她要再婚了。當時我跟她大吵一架,不是因為她改嫁,而是因為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有告訴我一丁點消息。”
“就像是她上一次離婚一樣,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在她的眼中永遠隻是小孩子。”
“再後來,我去浙江上大學,每年兩人才有一個月的見麵時間。再到後來,碩士畢業後,考入華科院讀博,那個時候華科院還在北京,並沒有搬遷到大慶,與家裏一個在北京西一個在北京東,可就算這樣,我也從沒有回過家,直到博士畢業後不久,才脫離了軍籍,回到家中。”周小同說道,往日的這些記憶浮現在腦海,忽然間讓他有種滄海桑田的錯覺,“母親一直是很堅強的人,哪怕我回到家,將華科院所有的事情告訴她,她也沒有反對什麽。她隻是說,不就是個選擇嗎?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決定了就去做。”
羲和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在他說完之後,輕聲道:“其實這些我都知道,我想要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為什麽一直沒有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