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評斷

“當年戴晉人曾為魏惠王講過一個故事。”蒙樂以典故開頭,果然台下眾學者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來,有些人似乎想起了是什麽故事,於是會心般點頭微笑。

有一隻蝸牛,兩隻觸角上各有一個國家,一個叫做觸氏,一個叫做蠻氏,這兩個國家互相爭鬥多年,每每交戰都要死傷萬人,從一個國家追擊到另外一個國家要數月時間。

聽到這裏,蒙樂再次停頓了一下,因為他聽到台下有人輕笑。

蒙樂點頭道:“當初魏惠王也是這番想法,他覺得戴晉人講的不過是個笑話,但這個故事深層次的含義,我想大家都懂。”

“這天下到底有多大?誰能說得清?”蒙樂環視台下眾人:“雖大秦統一天下,但這天下就隻有這麽大麽?”

“蒙恬將軍北驅匈奴擴疆百裏,任囂將軍剛剛平定南越成立三郡,而我大秦疆土東有濊國、箕子朝鮮,北麵仍有匈奴不知多少土地,西北有烏孫和月氏、西部尚有羌民,這天下之大恐怕非人力可以丈量,而我大秦所得之土地恐怕百不足一,如果將秦土和天下相比,諸位之前在這裏討論的論題孰輕孰重?天高地闊日升月落,個人的一點得失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蒙樂這番話說完滿場肅穆,每個人都在斟酌和品位蒙樂所說的每個字,前有古人今有來者,在天地之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突然變得渺小起來。

“如今看似我大秦奪取江山,但誰能保證在這江山之外,還有另一或數個比大秦還要龐大的國家,他們枕戈待旦、蓄勢待發?誰能保證明天就不會有另外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扣關而入?”蒙樂稍微放緩了一些語速:“當然,我所說的或許是危言聳聽,或者永遠也再沒有外敵入侵的威脅。”蒙樂話鋒一轉。

“但在下請各位回憶一下,這中原大地自春秋至戰國到如今,前後五百餘年,哪一年未起兵鋒戰火,哪一國得以安穩求存?春秋爭霸、戰國圖謀天下,而這天下間有誰能夠獨善其身,而誰又能保證自己可享一世榮華?”

蒙樂說大秦統一就是為了結束戰火,將天下萬家變成一家,內可以免兵戈、外可以禦強敵,雖新秦政略為激進苛刻,但當政者卻絕無私心,單看百姓生活愈加富足安逸便可見一斑。

“其實這國家運作與我們每個人的身體無異。”蒙樂這話引起眾人好奇,而他接著說道:“君為首,國為體,官為四肢,士、兵、農、工、商則為五指。”

如無君,則如同人無首,無法思考無法做出決定,注定渾渾噩噩苟延殘喘;如無官,那麽上令無法下達,無法協調身體運作,那麽首尾不能相連無法相通;如無指,那麽這個人就無法勞作,也就失去了生存之本;但無論是君是官是士卒農工商,如果脫離了國家,就如同一個人沒有了身體的支撐,無論頭腦再聰明,四肢再強健,五指再靈活,也無法活下去。

“天下歸心,即天下認國,隻有拋開個人的利益和民族的仇恨,放下私心打開眼界,知何為國之根本,將自己徹底看做國之一份子,那麽天下可大定!”蒙樂最後慷慨激昂的說道:“雖然我身為秦人,但我希望這大秦並非是秦人的大秦,而是天下人的大秦!希望大秦帝國的天地之下皆為秦人!”

說罷蒙樂施禮下台,當他向會館外走去的時候,兩側幾案後的學士們紛紛站起向蒙樂躬身行禮,此時此刻雖然沒有人說話,但看得出眾人已然心潮澎湃,雖蒙樂所勾畫的未必是如今的大秦,卻是在座每個人都憧憬和理想的國度,天下人的大秦!

“蒙兄,不如讓我陪你走一遭如何?”魯懷翟跟著蒙樂追出會館,而門口則是一隊秦卒趕著馬車等在外麵。

蒙樂回首看著魯懷翟笑道:“如若不是有要事,我願與魯兄暢飲三日,既然魯兄美意,我又如何能夠拒絕?”

蒙樂和魯懷翟互相謙讓了一下,接著蒙樂在秦卒的攙扶下上了車,剛才一番論辯頗費心神,蒙樂現在放鬆下來整個人有些疲憊,而受傷的後遺症開始出現。

“蒙兄辛苦了,可喝點水潤喉。”魯懷翟上車看到蒙樂的臉色有異,他立刻拿起車中水囊遞了過去,蒙樂一口灌下感覺身體舒爽了很多,接著又平複了一下心情,剛才各種不好的反應漸漸消退。

“魯兄也是大才,不如隨我同去漁陽郡如何?”蒙樂看魯懷翟的談吐見識,還有他處事的手段,知道這是一個大才,而且魯懷翟還是墨家遊俠派,如果收在身邊必有幫助。

但魯懷翟卻委婉的拒絕了,他說自己從小到大四處遊曆慣了,最愛名山大川之美,而厭惡朝堂上的爾虞我詐,而且知己不需要日日相見,如有需要能夠伸出援手已然足矣。

“蒙兄剛才一番話,真是震人發聵,令在下歎為觀止。”魯懷翟完全出自誠意的誇讚,而蒙樂則歎了口氣說道:“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附,我剛才那番話隻是理想中的天下,至於何時天下歸心還要看機緣造化,但如李玨那樣胸懷國仇家恨的人不在少數,恐怕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朝一夕能夠達到。”

“事在人為。”魯懷翟鼓勵了一句:“隻要國家中多幾個蒙兄這樣的義士,那天下大定指日可待!”

“借魯兄吉言,萬望如此。”蒙樂點頭道。

與此同時的會館中田畦宣布本月大集結束,而眾位學者士族們三三兩兩的離開了,每個人討論的無一不是蒙樂,有的在談昨晚的武力衝突,有的則在回味剛才蒙樂的話,蒙樂或許不知道,他已經在一日之間成了廣陽郡的話題人物。

當眾人散盡之後,會館中一處用珠簾隔開的半封閉雅座的客人還未離開,田畦讓手下四處查看收拾,而他則快步的來到雅座門外。與此同時雅座的珠簾被人從裏麵掀開,露出梁不平的臉來,而在裏麵坐著的則是那位清雅絕色美人兒,田畦看到她立刻要跪,可是卻被梁不平攔住了。

“他走了?”那美人兒問道,聲音如同琴音格外悅耳。

“他已乘馬車離開這裏,想必是回漁陽郡去了。”田畦保持著躬身的姿勢,顯示出無比的尊重與服從。

那美人兒先是點點頭,然後歎氣道:“昨日我去臨縣辦事,沒曾想卻發生那事,田老先生受驚了,讓您身臨險境,薑兒萬分抱歉。”說著那美人兒起身就要拜,但田畦卻連連說不敢當。

這女子名為徐薑,年僅十五六的年紀,但她究竟有何身份,竟然讓田畦這樣的名士如此亦步亦趨?

田畦言雖然有些凶險,但也蒙天神保佑,幸得蒙樂突然出現出手相助。

“哦?”徐薑問道:“他是為了尋白止,所以才去找你?”

田畦說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李玨擄走了白止,蒙樂隻能求助地方大戶幫忙的話,那麽田畦恐怕已經被亂刀分屍了。

“田老先生覺得蒙樂這人如何?” 徐薑再次問道,田畦不知道這位少主為何這麽問,他沉思片刻支支吾吾的說道:“此人雖投身軍旅,但卻也有俠士之風,而且剛才少主親耳所聞,這蒙家三子也算頗有見識,與一般的官家子弟不同。

“怎的不同?”徐薑追問。

“聽聞蒙樂原長在鹹陽蒙府,但不知何原因被發配到遼東郡修築長城,他從錦衣玉食片刻間落為風餐露宿,可是蒙樂卻非但無怨無悔,而且能提前完成任務,可謂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田畦讚道:“當日奉少主命邀蒙樂至府中做客,老夫也以為他隻是一個武人,就連魏饒也不斷的羞辱與他。”

“可是他卻極有修養,非但沒有發作,而且還留下一番佳論而去,這份容人氣量老夫即便如此年紀也是少見。”田畦接著說道:“而且據聞昨夜蒙樂為救白止,竟然孤身一人犯險,聽治安司的相熟秦兵所說,蒙樂一人勇鬥李牧舊部數人,身受重傷而不退,寧可用性命保全摯友,這份仁義即便豫讓之輩也不可比。”

田畦稍微頓了一頓:“老夫並非因被他救了性命便青睞有加,但此子年紀不大,卻能容忍、有雅量、懷仁義,假以時日必令天下側目!”

聽到田畦這麽說,那徐薑卻有些不以為然,她微微一笑道:“田老先生的相人之術薑兒總是佩服的,所以這次請老先生幫忙相看一下這人,但終歸人無完人,他到底是否如老先生所言,此時下定論還為時尚早。”

“那少主的意思?”田畦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一人,那人走到雅座外拱手道:“少主,車馬已經準備好了。”

徐薑輕巧的站了起來,然後緩步走到田畦麵前:“我準備親自去會會那人,你需知道,他對於我出世派的作用舉足輕重。”

“老夫明白,少主小心。”田畦側身讓路,而徐薑則在他的注視下出了門,上了馬車。

“對了,田老先生。”徐薑臨行前囑咐道:“聽說山鬼最近活動頻繁,老先生幫我留意一下,如果有什麽消息速速通知於我。”

“請少主放心,老夫必定盡心竭力調查此事。”田畦如此保證,但徐薑卻搖搖頭:“田老先生行事小心,我不希望老先生再有任何損傷!”

田畦聽了這話竟然有些哽咽,他拜道:“多謝少主,老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徐薑點點頭,跟田畦告辭後馬車緩緩啟動,而此時距離蒙樂離開不足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