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殉國
當時蒙樂從治安司離開之後，杜宇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可能是真怕蒙樂拿他給白止墊背，於是做了這輩子為數不多的一個正確決定：帶人去女閭尋人。
女閭是官辦的煙花之地，裏麵三教九流人品複雜，也是消息的集散地。這杜宇平時最喜到女閭玩樂，所以他這次也是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當地消息最靈通的混混。
給那混混塞了一袋刀幣之後，杜宇問最近幾天市麵上是否有什麽異常，那混混沉思片刻，說除了來自各地的人參加廣陽大集之外，要說稀奇古怪的就要數這兩天集市上的香蒿賣的比較多，而且買走香蒿的還是同一夥人。
而且那混混還說，買走大量香蒿的人家似乎要做大祭，因為他們還買了不少貢品香燭，雖然這個消息對於普通人來說不值一文，但杜宇眼睛一轉已有計較。
當杜宇返回治安司的時候正見到魏寧點起軍隊，杜宇將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告訴魏寧，而魏寧則說之前有人報案，說知道白縣尉的下落，而且還留下了地址，並且那地方跟杜宇打探到的竟然完全一致！而這也更加堅定了魏寧的信心。
“我就說普通人家為什麽買了這麽多祭祀用品，原來是要宰了你這個小子祭拜冤魂。”杜宇走到白止身邊蹲下看著他：“我記得你小子不是挺有種的？怎麽這就給人跪下了？”
“你給我滾開！”白止白了杜宇一眼，然後從地上爬起，但他似乎過於激動了，腳下一滑差點再次摔倒，杜宇則攤開兩手表示無辜：“可不是我絆的他。”
“汝等反賊竟然意圖謀害朝廷官員？”魏寧持劍指著李玨喝道：“還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李玨看著周圍的秦兵，仿佛又勾起了當年國破家亡的記憶，李玨與僥幸躲過一劫的李牧舊部背靠背圍成一圈，李玨仰天長歎：“蒼天無眼啊！明明仇人就在麵前，卻不讓我替家父報仇雪恨！我李玨即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那是因為你蠢！”郭開終於爬了起來，因為周圍有秦兵的關係，郭開的底氣也足了，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撒潑打滾，整個人登時變了個樣。
“你早有機會殺死我們，但誰讓你心慈手軟？”郭開指著蒙樂說道：“你還假惺惺的放他一馬，你以為這樣自己身上的冤孽就少了，你就心安了？偽君子！”
“老賊！”李玨恨恨的看著躲在秦兵後麵的郭開說道：“我隻恨沒有先殺了你！”
“恨吧，你父親死前也說恨我，可是又怎樣？”郭開奸笑道：“他還不是被砍了腦袋，你們十幾年都沒替他報仇？”
郭開說到這裏搖了搖頭，一副可惜的樣子：“不過等你們死了，還有人會替你們報仇麽？看看我，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李玨怒目而視，而魏寧再次發話讓李玨等人繳械。
“魏縣令……”蒙樂被秦卒扶起，他氣力不足，緩緩的說道：“這件事因我和白弟而起，不知魏縣令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魏寧不知道蒙樂所求何事，但他剛才在牆外布置的時候，蒙樂所說的話魏寧全都聽到了，他也對這個為了朋友不惜去死的年輕人感到敬佩，看著前胸沾滿了鮮血卻勉強站起來的蒙樂，魏寧沉思片刻說道：“蒙將軍盡管說吧，隻要魏某能夠做到，定當全力以赴！”
蒙樂看了一眼李玨，然後說道：“這賊人和我們乃是私仇，而且隻是挾持了白縣尉卻未傷及性命，不知魏縣令能否將他們交給我發落？”
“這……”魏寧有些遲疑，而郭開卻大叫道：“不能聽這小子的，他們剛才就眉來眼去，如果任憑他處置，一定會放了這些賊子！”
“你給我閉嘴！”白止大聲嗬斥道：“這裏哪裏輪得到你說話！”
那郭開雖然當年引秦兵破趙，但也不過是貪圖錢財，最多是個土豪罷了，真較真起來郭開可不敢和身為朝廷郡縣的白止硬來，但他還是不斷的旁敲側擊，讓魏寧不要聽從蒙樂的話。
“魏縣令應該熟讀秦法，雖秦法禁止私鬥，但我不想追究。”
剛才李玨愛惜蒙樂的仁義，所以數次沒有痛下殺手，而此時蒙樂也敬佩李玨的人品，所以想要求魏寧網開一麵。畢竟剛才一通亂箭射死十數人，魏寧也夠人數交差了。
“是啊，魏大人，沒有首告啊，你如何抓人？”杜宇不知道今天怎麽了，竟然轉了性子來幫蒙樂，魏寧更加遲疑，而郭開卻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他要告發李玨，杜宇瞥了他一眼問道：“你現在也沒傷，也沒死，你告人家什麽啊？要不然我砍你一刀，你就當做是他們砍的，我絕對沒有異議！”
郭開躲開杜宇，然後指著李玨說道：“這些人是趙國亂黨，那人是李牧的兒子，他們在此聚集意圖謀反！”
“你也在這裏聚集，看來你也是反賊了？”杜宇向來喜歡糾纏不休，要說起胡攪蠻纏他跟郭開倒是一對冤家。
而蒙樂則搖搖頭緩緩說道：“大秦已統一天下，再沒有趙國、秦國之分，所有的人都是我大秦子民……”
蒙樂看著李玨說道：“李兄，我也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放下武器，我允許你離開這裏！”
李玨聽了蒙樂的話胸脯起伏了幾下，顯然有些激動，不過他還是大笑三聲之後向蒙樂抱拳說道：“蒙兄真是仁義之人，我李玨沒有看錯！”
不過隨後李玨並沒有答應蒙樂的請求，而是話鋒一轉說道：“但我李玨身為李牧將軍之子，在十幾年本就應該同家父一同受刑，可我卻沒有。”
“那年國破家亡，秦兵鐵騎進入邯鄲城，我本應該與城池玉碎，但我卻沒有！”李玨說到這裏似乎有些痛苦，他微微搖頭說道：“這十餘年來我無比的痛苦，雖然生活在秦地，但我的血液中流淌的是趙人的血！”
“你這又是何苦？”蒙樂似乎已經知道李玨給自己的答案，而李玨則看著蒙樂點點頭。
“這次我不會再逃避了，也不會再用父仇國恨未報作為借口，因為我早該死了，十幾年前就應該隨著趙國的滅亡而死去！”李玨挺起寶劍，他身邊的人已經知道李玨的心意，於是紛紛舉起武器。
“但趙國已經亡了，你們作為大秦人也能過得很好！”蒙樂再想勸阻，可是李玨卻搖搖頭：“你不明白，因為大秦還在，當有朝一日大秦滅亡的時候，你就能體會到我現在的感受了。”
“隻可惜老天無眼，大仇不能再報，父帥，孩兒愧對於你！”李玨大喝一聲，接著舞動寶劍作勢欲撲，周圍秦卒早有防備，也不需要魏寧下令，四周但聞一連串的弓弦聲響，李玨和其餘幾個李家舊部瞬間被箭支射中身體！除了李玨之外其餘人全都慢慢軟倒在地。
雖然李玨身中數箭，鮮紅的血從傷口中流出，但他卻屹立不倒，拄著寶劍支撐著身體，李玨一時未死嘴裏發出呼呼的響聲，似乎他還想說什麽，但卻已經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隻是看著父親的那塊靈牌。
“你這個小畜生，真是該死！”郭開推開秦兵走了出來，現在趙牧舊部全部殉國，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可是當郭開剛剛走出人群，隻覺得臀部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那郭開本來雙腿就軟，他站立不住登登登竟然踉蹌到李玨麵前！
啊！郭開看到李玨雙目流血，瞪著自己的眼神似乎噴火，他心中大駭可是卻停不下腳來，而李玨則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挺起寶劍，隻是呼吸之間郭開就撞了上去，接著隻聽那老兒慘叫一聲，寶劍從他腹中刺入從後心穿出，而李玨再也站立不穩帶著郭開的屍體倒在地上，他臨死前嘴角竟然浮現出一絲滿足和欣慰的笑容……
看著滿地的屍體，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說話，雖然剛才這些人都是反賊，但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捍衛國家的尊嚴的忠誠，感動了所有滿腔熱血的秦卒。
“多謝。”蒙樂被人攙扶著走到杜宇身邊，雖然其他人可能沒有注意，但是蒙樂看到將郭開踹出去的正是杜宇。
杜宇附在蒙樂耳邊冷笑一聲：“小子，這次白止沒事，你總不能拉我陪葬了吧？但是你給我記住了，咱倆的事兒沒完！我救你，是不想讓你死在別人手裏，我弄死那老頭，也隻不過是討厭他而已。但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宰了你們！你給我記住了！”
說著杜宇朝手下喊了聲：“別看熱鬧了，天都快亮了，娘的，老子都要困死了！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些什麽人，還沒打就都死了，真是無聊！走啦走啦！”
說著杜宇帶著手下揚長而去，而魏寧則命令秦卒打掃戰場，他在院外早就準備了一架馬車，蒙樂和白止被依次扶了上去。
“小蒙哥，聽魏縣令說他們能及時趕到，是因為有人通風報信。”白止問蒙樂是否知道是誰，他想要當麵道謝。
蒙樂摸了摸放在身邊的寶劍，心中早有計較，他深吸一口氣，胸前的傷口還有些疼痛，但是更加沉重的痛苦來自於李玨的死，難道亡國的仇恨隻能用生命和鮮血來洗刷麽？那這大秦，又到底是不是天下人的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