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墨門訪客

當蒙樂回到客棧的時候,發現白止早就等在那裏了,而且他還預備下酒菜,似乎早就猜到蒙樂在田畦那裏會惹一肚子氣。

“那些酸儒高傲的很,你不肯暴露身份,他們定然是瞧不起你的。”白止給蒙樂滿了一爵酒遞過去:“不過你應該也對天下的學者有些了解了吧?我愈發覺得你之前的推論是對的,任由這些家夥發表政論,對於天下的穩定是不利的。”

蒙樂剛才確實沒怎麽吃喝,但他卻不是因為那些人的態度,而是因為他們的言論,這些人在大集上就如此抨擊秦政、在私會中仍然以此評論,這股輿論恐怕已經在民間廣為流傳,也會讓那些懵懂的百姓誤認為秦法暴虐,這股反動思想一旦風靡,對大秦對天下的統治必定會造成影響甚至是阻礙。

“那我們明天還參會麽?”白止似乎擔心會影響蒙樂的心情,而蒙樂雖然不喜這些文人議政,但今天聽他們的討論,倒是大開了眼界,即便是政見不合,但卻能從各家學說中汲取精華,取長補短就是這個道理。

蒙樂表示自己先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起來看心情再定。

白止也沒說什麽,隻是陪著蒙樂喝酒吃肉,而且不斷的說說這廣陽郡的風土人情和奇聞異事,蒙樂聽了隻覺得有趣,片刻間已經將煩悶一掃而空了。

當蒙樂和白止吃喝完畢,店家將食盤收拾走,卻有人敲門告信,說有人在客棧打聽蒙樂的下落,但掌櫃卻沒有聽過那個杜撰的莫才之名,但根據來人的描繪猜測可能是蒙樂,於是派人上來詢問是否相見。

“你在此處應該沒有故人啊,還有那莫才……”白止眼睛一轉就知道原由,而蒙樂點點頭,知道這個名字的肯定是剛才在田畦酒宴上見過的幾個人之一,但到底是誰呢?為何這麽晚了還要找蒙樂?

白止猜是田畦那個老頭,那老兒在廣陽郡頗有家產,而且聽說善於結交能人,沒準是想要來收買蒙樂的。

不過當蒙樂出門按著二樓的欄杆向一樓大廳眺望,看到那人卻讓蒙樂有些驚訝,因為那人並非是田畦,而是墨家傳人魯懷翟。

那魯懷翟一直負手而立,當蒙樂憑杆看他的時候,魯懷翟也正巧抬起頭看到蒙樂。

“莫才兄,大廳春風料峭頗為寒冷,你不請我上去喝一杯酒麽?”魯懷翟大聲說道,而蒙樂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隻見魯懷翟邁開大步眨眼功夫就輕巧的走到二樓,看他的身形步伐竟然武藝不低,看來並非純粹的讀書人。

蒙樂將魯懷翟讓進了屋,然後給他和白止做了介紹,不過卻沒有報白止的真實姓名,隻是說他是自己的堂弟叫莫武。白止精明的很,他麵無聲色的向對方施了一禮,而魯懷翟則還禮之後三人落座,白止讓店家重新準備酒菜。

“魯兄為何而來?”蒙樂開門見山的問道,剛才在席間這個魯懷翟雖然不像魏饒般無禮,但他對於蒙樂也算是冷淡,蒙樂想不出為何他會突然深夜到訪。

“剛才聽兄一番言論,真讓我自愧不如。”魯懷翟說他遍尋縣內客棧,可是到處都查不到蒙樂的住處,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

“小弟我絞盡腦汁,也沒想到附近有姓莫的大族,而且剛才在掌櫃處也沒尋到兄弟的姓名……”魯懷翟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言下之意很明顯,他猜出了莫才的名字是假的。

蒙樂非但沒慌反而說道:“據聞墨子名翟,魯陽人,不知真假?”蒙樂的意思也很明白,這個魯懷翟的名字十有八九也是假的。

魯懷翟聽聞蒙樂的話拍手大笑幾聲,然後點頭道:“莫兄真是妙人,你哪裏是莫才,簡直是高才、大才!”

說著魯懷翟也不再追問蒙樂的真實姓名,既然兩人都有不能暴露身份的原因,那麽不妨就用假名字相識不也有趣?

酒入席之後,魯懷翟借花獻佛向蒙樂敬了一爵,他說剛才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實在是冒犯了蒙樂,希望蒙樂可以不要見怪。

而蒙樂也隻是客套一番,說自己剛才是酒後妄言,怎能和在座那些名家相提並論。

“不過剛才聽莫兄之言甚為大膽,君如果不為君,那麽就是民?而民亦能為君,不知可有曲解?”魯懷翟上來就抓住蒙樂之前所說最關鍵之處,這也是蒙樂之所以在鹹陽遭到打壓和排擠的原因,因為他與始皇帝推行的君受承天命的思想有些違背,而且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公子扶蘇則是擁有這種思想的第一人。

蒙樂自然不想給自己惹太多麻煩,他連忙解釋讓魯懷翟不要誤會,蒙樂說他隻是舉了幾個例子來證明魏饒的說法錯誤而已,恰巧裏麵有晉文公罷了,而且晉文公雖然在外漂泊二十載,但他仍然是前朝皇子,後能夠回國執政也是天意安排。

魯懷翟對蒙樂這個解釋似乎並不滿意,但他還是再次向蒙樂敬酒,魯懷翟說現在天下大定成為一統,故墨家也漸漸勢衰,現在墨家門人也隻能在江湖做些俠客之行,想要重複當年盛名恐怕難了。

“我對墨家學說略知一二,聽聞墨家所學中含兼愛、非攻?”蒙樂勸解對方說道:“正如魯兄所言,如今天下大定,官民各司其職,處處太平、民豐國泰豈非大愛?而刀劍入庫、兵戈止歇,這不就是非攻麽?隻要國家和平,百姓安康,已經是墨家追求,而墨門是否昌盛也隻是表麵,隻要墨門存兼愛之心,行非攻止兵之事,那已是守本心、達賢意了。”

魯懷翟將蒙樂所說的話默念了幾次,接著抱拳說道:“莫兄果然大才,這番言論使得在下茅塞頓開,但求國泰民安,已經是我墨家終極追求,那些虛假的名聲不過是身外物,我實在不該去介懷的。”

白止在旁邊聽得插不進話,他似乎也沒想過要發表自己的言論,隻是不斷的給兩人滿酒,那魯懷翟此刻心情似乎十分舒暢,喝了幾爵之後竟然用箸敲爵放聲大唱起來。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咦?魯兄剛才不是已然釋懷,為何所唱竟有悲愴之意?”白止坐在旁邊問道,而魯懷翟則放下箸歎了口氣。

“此乃當年魯隱公因幾年內數興兵戈的哀怨之作,想那秦王政登基以來二十餘載東征西伐平定六國,期間六國生靈塗炭、遍地哀鴻,天下初定那秦王不修德政、安撫百姓,卻數次興兵討匈奴、滅南越,隻為了滿足他的個人私欲,如此天下如何國泰民安?這國家又談何昌盛?”

蒙樂和白止相視一眼,然後蒙樂輕輕搖了搖頭,白止將想要說的話生咽了下去。

“魯兄說法有失偏駁,今日醉酒我不與你多說,等明日集會,你我再論!”蒙樂回敬了對方一爵,而魯懷翟也不再說話,喝了酒後站起身請辭,並且相邀蒙樂明日大集再見。

“看來你明日還要去了。”白止等送走了魯懷翟才問道:“此人有些古怪,不肯透露姓名也就罷了,這次來的目的並非想與你論證,而是想把你留下,不知道是什麽用意。”

蒙樂也猜不出對方想法,但這在他看來並不要緊,畢竟明日天亮就能再見,隻是蒙樂有些好笑,這個魯懷翟故意用一首擊鼓來引自己說話,難道對自己的身份已經有所猜疑,所以想通過爭辯的內容推測蒙樂到底是屬於什麽勢力?

“幸好你沒有中計。”白止長出了一口氣:“雖然他說的不多,但看得出這個年輕人背景雄厚,如果他真是墨家的話,那墨門現在的實力可算不上是沒落。”

就在蒙樂和白止猜測這個魯懷翟用意的時候,魯懷翟已經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客棧,他剛剛拐到旁邊胡同,旁邊就不知道從哪閃出幾個黑衣人,魯懷翟並沒有驚訝,整個人立刻變得沉穩老練,並且壓低聲音說道:“查查這兩人都去過哪裏,如果他們要走立刻向我報告!”

那幾個黑衣人齊聲答應了一句就分散開了,魯懷翟又恢複到剛才那副醉態,一搖三晃的向街市另一頭走去。

而田畦已經將最後一個客人送走,他打發走了下人,然後掌著油燈獨自一人向後院客房走去。

當田畦走到客房門外,客房裏麵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

“那人走了?”

“酒宴一半便已經離開。”田畦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他是什麽反應?”裏麵那人又問。

“開始倒是沉得住氣,即便是屬下故意冷落,卻沒見有什麽異常。”田畦先是誇讚那人有些氣度,不過接著又說道:“但他還是對今日議論的話題有些氣憤,後發表了一番言論後就離開了。”

“哦?他說了什麽?”

田畦從懷中掏出一捆竹簡,他將油燈放在旁邊地上,雙手捧著竹簡說道:“屬下已經摘錄下來,大體應該不差。”

吱呀一聲門打開一個小縫,田畦聞到從門內飄**出一股說不出來的香氣。一隻有力的大手從門縫中伸了出來,然後一把將竹簡拿走後關上了門。

“做的不錯,但聽聞東地的有些人最近活動頻繁,鬧出不少響動。”門內那人再次說道:“你跟他們有些瓜葛,小心他們找上你的麻煩。”

田畦撿起油燈低頭答道:“屬下早與他們不相往來,請小姐放心……”門內說話之人明明是個男聲,為何田畦卻叫小姐?

“好的。”那人再次說道:“先生今日操勞早些休息,明日還需你主持大局。”

田畦忙說不敢,接著他告辭後轉身離開後院,而客房的燈光卻似乎亮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