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淵

一輛馬車從合戈山山腳下悄悄離開,馬車一側有騎士驅馬相伴,於指頭厚的雪地上留下馬蹄印與車轍痕跡。

騎士身材高大,麵容英俊,相對於楊立的溫潤秀氣,他更有一種鋒芒畢露的氣質。

坐在馬車前驅馬的黑衣男子麵容普通,太陽穴微微凸起,正看著向下飄舞的雪花喃喃低語:“首領是不是穿的太薄了一點?看他這柔弱身子骨,大雪天怕是要凍壞啊……”

“嘁……”騎士斜乜著黑衣男子,撇嘴道,“不過是拿了師父的信物,還不能確認身份,你就先首領來首領去了,喊得倒熱乎。”

“師父如今還屍骨未寒,你就認起了新首領,讓人不齒啊,都邪。”

黑衣男子都邪沉默了片刻,隨後沉聲道:“方才我上山看了,師父的骨頭都燒成灰燼了,那還有什麽未寒不寒的,倒是你,一副不想將師父的囑托當回事的樣子,才是真讓人不齒吧?”

“我可沒有這般說。”騎士不屑道,“不過一個先天絕脈的人來做咱們的新任首領,我心裏不舒服罷了。”

“不如趁他昏睡,將他一刀砍了,你我瓜分魚腸殺道,分家各幹各的好了。”都邪眉毛一抖,悶聲說話,語不驚人死不休。

對於馬車之中的新任首領,二人都看不上眼,如此一來,還真不如一刀砍了好。

“那老和尚狠毒著呢,能用這等方法逼迫自己不思凡的徒弟下山,也肯定有辦法對付咱們這樣的……”騎士歎了一口氣,對於都邪的建議不怎麽感興趣。

“他已經是一個死人,還能從閻王殿裏爬出來掐死咱們兩個?”

“這可說不準,老和尚二十多年前可是號稱算無遺策,袖裏藏乾坤的大昭三士之一。”

都邪張了張嘴,懊喪地搖了搖頭:“看來還是老實點好……”

氣氛一時寂靜。

都邪與蒼樹二人正琢磨著說些什麽打破安靜氣氛時,馬車內傳出了楊立的聲音:“施主二人的殺手師父難道就沒有留下鉗製施主二人的手段?”

聽到楊立的聲音,都邪的身軀猛然挺直,麵容嚴肅。

而一旁的騎士蒼樹則是朝馬車上看了一眼,隨後懶洋洋答道:“我師父冤著呢,都沒給我們留下隻字片語,便被你師父給騙上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死了。”

三人不過是初次相識,但因彼此師父都在合戈山上身死而結下了難解的緣分,彼此之間的氣氛竟顯得很是和諧。

盡管這份和諧之下可能藏著刀光劍影,便如那都邪所說,先前還有將楊立一刀砍了,與蒼樹分家的心思,這份心思自然不可能因為楊立這樣一個先天絕脈的和尚蘇醒而變淡。

不過當下主人已經蘇醒,都邪與蒼樹也不好當麵說殺了他這種話就是了。

“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情,其實貧僧也沒有完全弄得清楚。”楊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若施主二人了解,不妨與貧僧細說一番?”

“我那糊塗師父與你那歹毒師父在合戈山上決鬥,便是為了破掉合戈山上曾經有人為你師徒設下的障目禁,再者便是你師父執意要以死脅迫你下山罷了,這麽良苦用心,你還一副懵懂樣子,也太不知好歹了些。”

蒼樹倒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幾乎楊立有問必答。

“另外,我那殺手師父應該也跟你通氣了吧?拿了他的佩刀與麵具,以後便是我魚腸殺道的首領了。”

楊立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點頭:“確有說過這個。”

“這一切都是商量好的,你也不必因此思慮過甚。”都邪接了一句。

“他們演他們的,我們演我們的就是。”蒼樹沉吟著道,“我看和尚你也不想跟著我們一群殺手混,不如這樣吧,魚腸殺道的產業我分你一份,我們三人分家,就此各走各路好了,你覺得呢?”

“我那糊塗師父選你當首領,估計也是消遣你的,不必掛懷。”

“妄言逝去師尊糊塗,不是為徒之道。”楊立歎了口氣,“貧僧也不想同你們混。”

本來蒼樹與都邪聽楊立前半句,心頭還覺得分家這事兒估計不大可能了,一聽後半句又覺得還有戲。

“貧僧既然如今成了你們的首領,你們該是跟我混才是。”

楊立最後吐出的話讓二人一愣。

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和尚,你可知道你若打定這個主意,以後便如同走鋼絲一般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蒼樹寒聲道,話語之中威脅意味甚是明顯。

即便楊立真的從他那個死去的師父那裏獲得些微倚仗,將兩個刀口舔血的殺手帶在身邊,這份倚仗便是一道護身符,兩個殺手自然不敢對之擅動殺機,做出反噬其主的事情來。

然若有朝一日這道護身符消耗幹淨了呢?蒼樹肯定那年輕和尚恐怕自己也不知道其師父留給他的‘護身符’是什麽,在這般朦朧未知下,楊立便如此大膽,倒真跟蒼樹說的那般,做了這個決定,日後便如同走鋼絲一般,須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

楊立坐在馬車內,低眉順眼,溫潤如玉,輕聲道:“在下知道。”

他心中感慨不已,這兩個殺手身為江湖談之色變的魚腸道二首領與三首領,他心中本也沒有太多把握將二人攥在手中。

不過介於自己師父的名頭與殺手師父的承諾,讓自己把握住了這個機會,但也僅僅隻是稍微掌握住了一點機會而已。

如果蒼樹不提分家,楊立反而覺得反常,心頭忐忑難安,自然也不會提起讓二人跟著自己混這種話語來。

藏在言笑晏晏皮囊下的刀子往往拔出來最駭人,蒼樹提了分家事宜,把一切都擺到台麵上,這便也給了楊立一個堂堂正正擺明態度的機會,並且借助這個態度向二人展示出自己確實有所憑恃。

至於這份憑恃是指老和尚的護身符,還是其他,那就留給蒼樹二人去想了,不過不論二人如何去想,這一份憑恃都是他們不得不為之忌憚的。

而楊立正好以此登堂入室,宣示主權,這份對兩個殺手頭子以及對整個魚腸道的主權能持續到幾時,楊立根本不需要考慮。

把握當下,才是關鍵。

蒼樹輕哼一聲,策馬前行,聲音也跟著傳到楊立耳中:“倒要看看你這和尚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都邪驅馬跟上蒼樹,朝馬車中的楊立道:“大首領,今夜怕是回不了塘石縣,我們須得在外麵找個破廟歇息一宿了。”

“無妨,勞駕了。”

楊立臉上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微微閉上眼睛。

局麵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