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宋教授的隱疾

宋瑾立刻就了然於心了:“你意思是我叔叔並不像外界描繪的這麽完美無缺?我不在意的,你說的都是事實嘛,又不是在詆毀他。隻要對案件有幫助,說出來就沒什麽不合適的,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蘇暮夜的語氣還是很猶豫:“我也不清楚這些事對案件的幫助會有多大,可以這麽說吧,宋教授……他在年輕的時候就是一位非常敬業的人。他對權勢金錢都沒有興趣,交際也不廣泛,唯一的愛好就是工作,這一點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與日俱增。在最近幾年,宋教授對個人成就的追求始終非常熱切,甚至到了一種……十分極端的程度。”

宋瑾倒是可以理解:“人上了年紀就會容易鑽牛角尖的,你們就哄哄他唄。反正他沒幾年就要退休了,將來繼承衣缽的肯定是你,我看好你的!”

蘇暮夜苦笑:“他不想讓我繼承。”

宋瑾不太明白:“怎麽,他看不上你嗎?你們學校又沒更好的人可以跟你競爭。”

“不是的,”蘇暮夜解釋,“並不僅僅是我,他不想讓任何人繼承,當然也包括莫教授在內。宋教授希望建築學院的第一把交椅永遠隻能是他,任何會威脅到他地位的同行都是他的競爭對手。”

宋瑾很意外:“誒?看不出我叔叔是這麽想不開的人啊。但年輕的時候不管有多風光,老了早晚都是要退位的,就算沒有你這樣的後起之秀,他也總有一天會退出曆史舞台,這麽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嗎。”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重要的是宋教授心態上的變化給建築學院帶來很大的困擾。大概從半年前開始,他的固執和猜疑越來越嚴重,不僅是對係裏的同行教授,就連對一些成績比較優秀的學生也會產生敵意,認為他們會威脅到他的專業地位。”

“不是吧……到了這個程度是不是該去看看醫生了?”宋瑾咂舌。

“有專業的心理醫生提供過幫助,但情況也是時好時壞。宋教授在日常生活中經常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對此他本人也十分煩惱,學院考慮到整體情況,減少了他的專業授課和工作項目,隻作為掛名教授處於一種半退休的狀態。宋教授在谘詢過心理專家以後,也服用了一些藥物暫時控製住了病情,但是好景不長,在上個月又發生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什麽?”

“他和助教研究生產生矛盾,爆發了嚴重的肢體衝突,把對方打傷了。”

“!!!”

“學校對外宣稱這是一起實驗室事故,一切都私下解決了,外界都不知道這件事。但矛盾的根本原因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宋教授病發的時候控製不住自己,他會把所有同行都當做巨大的威脅,並且發自內心的要除掉他們。”

宋瑾越聽越心驚:“你們……怎麽能把這麽危險的人留在學校裏呢?”

“這也是權宜之計,畢竟錫林歌劇院眼看就要完工了,需要宋教授堅持到主持落成典禮的時候。在那次衝突之前我們都以為他的病已經好轉了,結果證明還是我們太樂觀。”

蘇暮夜說著歎了口氣:“宋教授在本地沒有親人,跟他關係比較密切的隻有學校的同事們了。而我不僅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學生,是我不夠稱職,平時沒有好好關心他,也沒能及時察覺到他的煩惱。”

宋瑾:“……怎麽想都不怪你啊,也許是我們這些跟叔叔老死不相往來的親戚責任更大呢。而且學校的人事安排也不太對勁,為了終身教授的麵子就不顧實際的危險性了嗎?”

“這裏麵牽扯到一些很複雜的問題,不管宋教授精神狀態如何,他在錫林大學服務了幾十年,創造的成就,吸引到的生源,為學校做出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不管莫教授還是我,目前都還無法替代他的地位。”

“早幾年就讓你頂上不就行了,也不用現在走投無路搞得這麽尷尬。”

蘇暮夜笑笑:“沒有你想的這麽簡單,人事的新舊交替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了,歌劇院那件案子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場,如果真是跟上個月同樣的情況,一切就比較合理了。歌劇院施工期間有很多專業人員參與,萬一宋教授傷害到了他們,鬧出了人命,那是比他本人發生意外更加嚴重的事情,學校必定是會選擇隱瞞的。”

這個想法很驚悚,但確實在情理之中。

宋瑾在想,一座城市標誌性建築的主創者被殺,和這名主創者殺了別人,顯然是後者的程度更嚴重,足以給整個錫林市的榮譽都蒙上一層陰影。

但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為什麽你是從舉報信開始懷疑的?”

蘇暮夜有些無奈:“宋教授一直都很器重我,但是他平時有多器重,病發的時候就有多恨我。隻要是他情緒失控的時候,必定會做一些事情來詆毀我,隻要看他對我態度就知道他是不是發病了。心理專家認為,這可能是他意識深層次對才華的一種恐懼,我的年輕和他的衰老讓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心理落差。”

宋瑾無語:“連年輕和有才華都是錯啊……”

蘇暮夜攤手:“你沒法跟一個精神異常的人講道理,但我剛才也說過,宋教授在清醒的時候也確實對自己的狀況十分苦惱。所以,我傾向於相信懷表是他某種特殊的求助方式。”

“你真好人。”宋瑾感慨地說——難怪要講出這件事的時候,他會這麽糾結。

“我隻是全麵客觀的分析了宋教授本人的情況,談了談自己的想法,沒有過多的摻雜個人情緒,這是作為對你誠意的回饋。但至於他為什麽會知道你Alex的名字,我也給不了什麽建議,如果你不讚成我的想法也沒關係。”

宋瑾略糾結:“先不提名字,我真不覺得你們學校對於叔叔的容忍態度是正確的,以前的成就是以前,跟現在他的精神狀況是兩碼事。但我也無權幹涉學校的處理方法,關鍵是,你具體打算怎麽做呢?”

蘇暮夜沒再透露太多:“先確認死去的到底是誰,然後才能談接下來的計劃,畢竟我也沒有打聽到最近有誰失蹤的消息。時間不早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得盡快出發,醫學院的排班表我已經拿到了。”

宋瑾呆了呆:“醫學院?”

蘇暮夜已經站起來往門口走去了,奇怪地回頭看他一眼:“不是要去太平間看遺體嗎?確認他到底是不是宋教授本人。”

宋瑾:“=口=!”

蘇暮夜以為他不願意:“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勉強你。你肯花這麽多時間聽我講學校的無聊事情,已經幫我緩解了很大的壓力。介於這一點,宋教授的遺產全都給你也沒問題。”

宋瑾很冤枉:“我看起來是這麽貪財的人嗎!我隻是從來沒看過死人,需要花時間做一點心理建設!”

蘇暮夜隻能又返回來:“可以給你十分鍾做心理建設,我們的時間不太多。”

宋瑾趕忙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是的,蘇暮夜願意講這麽多真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這時候再拒絕他的求助實在是不好意思。他知道叔叔年輕時候被毛竹刺傷過,小腿留下一道很明顯的傷痕,隻要傷痕還在,就可以確定他的身份了。

但是夜闖太平間偷看遺體……啊啊,這真的不犯法嗎?

他不安地在客廳裏繞圈,就在這時,幽暗的空間裏他突然嗅到一點熟悉的味道。

這是……?

他一時想不起來,轉過頭看見客廳另一側連接著一個黑漆漆的房間。

他問蘇暮夜:“夜哥,那是什麽房間?”

蘇暮夜拿起手電筒朝那邊晃了一下:“那是工作間,打磨木質模型用的,宋教授本來打算親手做一些舞台家具送給錫林歌劇院作為開業禮物。現在……恐怕也沒有完成的機會了。”

宋瑾好奇地走過去,朝房間裏探進頭。隻見一個四方形的空間裏,未完成的木製品和各種工具散落一地,地上灑滿了木屑。

他腦中的一根線突然繃緊了。

木屑……味道……

他想起來了!這滿地的碎屑,還有它們的味道!

這……不就是他在歌劇院舞台過道發現的那些奇怪粉末嗎?!

原來那是木屑!

蘇暮夜看著宋瑾突然激動起來的樣子:“你怎麽了?”

宋瑾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是木屑!歌劇院的粉末原來是木屑!”

他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昨天晚上在劇院裏的發現說了一遍,蘇暮夜微微皺起眉。宋瑾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謹慎地問:“那些木屑會是建築工人不小心留下的嗎?”

蘇暮夜搖頭:“剛才你看到的是打造家具專用的樟木,歌劇院內部裝潢不需要這個。劇院裏唯一存有樟木的就是地下一層的家具車間,裏麵存放著落成典禮表演需要使用的舞台劇布景。”

他沉思起來:“但是……那個地方,平時沒有人會進去的。”

宋瑾躍躍欲試的:“要去看看嗎?能帶我去嗎?”——潛入歌劇院可比潛入太平間好多了。

蘇暮夜想了想:“也可以,白天結束記者招待會以後,今天晚上的安保力度會鬆懈一點,我們可以偷偷溜進去。但半夜兩點以後出於安全考慮會鎖上後門,我們得抓緊時間,先去歌劇院,後去醫學院的太平間。”

宋瑾暫時無視了排在後麵的太平間,高興地往門外跑:“那我們快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