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血雨腥風（下）
而另一邊的李帛自然不知道自己親如兄弟的戰友此時已經殞命，他仍在專注著眼前的戰局。他麵對的是和蕭陽一般無二的困境，但有一點不同：他麵前衝出的秦騎，領兵的人正是蒲真。
李帛最拿手的速射弓術在這種距離下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手起弦響，片刻之間便射出了十箭，七八名拿著長戟的秦騎還沒有近李帛的身，就被射中麵容，掉下馬來。
這種弓術對於蒲真來說，實在是有刻骨銘心般的印象。
當初在於安平原上，他就中了這樣的一箭。後來那名墨家弟子前來刺殺周傲，原本是沒辦法全身而退的，又是那個射黑箭的騎士將薛武安救走。
雖然蒲真看李帛的麵孔與孫桓有很大的區別，但倉促之間也不多想什麽，右手從箭囊中迅速抽出一箭，拈弓便射。
李帛正鬆了口氣，見忽然又有一箭射過來，大吃一驚，連忙閃開。他是孫桓的弓術師傅，弓術比起孫桓來隻高不低。當下便也激起了好勝心，左手抽出一根黑羽箭，“砰”的一聲，射出一箭，卻故意不射那人的馬匹。那一箭力道極強，劃過一道黑影，猶如雷電般，幾乎避無可避。
蒲真看在眼裏，身體的反應卻始終跟不上。身形一轉，避開頭部，肩膀卻猛地一疼，幾乎將他衝下馬去。
他側過頭，一支黑羽箭已經射進了自己的左肩。他咬咬牙，盡力壓住左臂的疼痛，迅速再次拈弓，對準了那名敵將。
“砰”。
李帛見一箭射中了那人，卻是心裏鬆了一口氣，哪會想到他竟然還能反擊，當下反應的時間便已不夠。他也隻得下意識地避開要害，右胸傳來一陣劇痛，那一箭卻是穿透了自己所穿的鐵甲，射進了自己的右胸。
所幸的是自己的盔甲不錯，那一箭隻是突破了盔甲，箭簇並沒有完全沒入肉中。李帛立即拔出那支箭，向空中一丟，那支箭在空中打了一個旋，沒入了風中。
再次抽出一支箭，拈弓拉弦，這個他做過無數次的動作，現在似乎無比漫長。當他對準那名秦將的時候，發現對方也已經對準了自己。
“畜生！”
李帛和蒲真的眼睛裏，同時爆發出了強烈的光芒，這兩道光芒射在一起，竟是比弓矢交鋒還要劇烈數倍。
在蒲真的眼中，已被瞄準的李帛已經難逃一死。
而在李帛眼中，被自己瞄準的蒲真也是一樣。
“砰”！
弓弦響起的聲音在戰場中傳播開去，卻被人喊馬嘶的巨響完全吞沒，沒人聽得見。
安西君自然也聽不見，對於戰場上發生的這般驚天動地的弓術對決，他一無所知。因為他是主帥，一個主帥所關心的，是更寬泛的東西。
薛武安也曾中過李帛的黑箭，也見過劉宗。但是現在，他也對這兩個人在戰場上的生死同樣一無所知。薛武安盡力讓自己用主帥的眼光思考問題，卻發現身為主帥，有一個問題是無法忽視的，那就是無知。
主帥算得整個戰場上最無知的人，因為他對戰況隻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就算身居高處，能親眼看到的東西也是十分有限的。他隻能通過斥候和令卒帶來的情報來判斷局勢，而這些情報的真假根本無法得知。
如果發錯一個指令，就會讓無數的人枉死。身在這個位置的人，似乎必須心如鐵石才行。
薛武安看著那一片複雜到讓他頭暈的戰場，額頭已經冷汗涔涔。他回過頭，安西君的眼神卻專注無比，沒有任何波動，和當初皋狼的那個安西君一般無二。
他想出聲去喚安西君，卻又頓住了。
當年，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麵對著殺戮和鮮血，冷靜地思考著。當年的父親棋差一著，被孟闕擊敗，也許就是在一念之間。不論如何，他不能讓安西君也走上這條路，所以還是讓他安靜思考為好。
但如果真的敗給周傲，安西君絕對難逃一死。如果真的想幫他，最好的辦法就是……
薛武安回過頭，再次仔細地看著戰場，仔細地聽著斥候和令卒傳回來的消息。
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替安西君找出答案。
此時，在聯軍的最前麵，是三個萬人方陣，分別有聯軍中三秦最精銳的部隊列成。在一般聯軍將領的認識中，左邊的萬人陣由蕭弭抽調寧秦軍精銳組成，由蕭弭親自率領。中間的方陣則是衛國的強弩勁卒，由衛軍主將柯文親自率領。右邊的方陣是隨軍的常備精銳，由繼任隨國上將軍的屈班親自率領。
而在這三個萬人陣的後麵，便是五個萬人陣，與前麵的三個萬人陣形成了一個梯形。後麵的五個萬人陣大多都是征召部隊，戰鬥力較低。但在前軍攻擊疲敝的時候，他們也是非常有力的輔助力量。
秦軍的布陣，完全看不清楚。從斥候和令卒的情報來看，似乎周傲將弩士和大盾全部布在了陣列的兩側。若果真如此，那周傲早就看穿了安西君的計謀。
安西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其實這個布局有一個陷阱：柯文的中陣和屈班的右陣都是實打實的精銳，但是蕭弭的左陣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寧秦軍。真正的寧秦軍精銳，在後麵的最左邊，由蕭弭的副將羅寬率領。
盡管周傲喜歡親自上陣，但是在指揮層麵，他與安西君遇到的困境是一樣的。當秦軍前陣的某個軍主發現聯軍的左側是薄弱點時，他們一定會著重進攻聯軍左側。就這樣將其引入，然後讓柯文與屈班做出獨力難支的樣子，在右側也讓出一條路，吸引敵軍持續深入。
然後，再把後方的幾個萬人陣推到右前方，裝出一副無法擋住左邊的樣子，當放進來的秦軍到達足夠的數量，讓秦軍覺得可以拿下安西君所在的軍帳時，再由羅寬發動猛攻，殲滅秦軍的陷陣銳士。這時候全線推上去，楊益部也發動總攻，周傲絕對難逃一敗。
唯一的問題，就是周傲會不會中計。其實就算周傲不中計，安西君也有足夠多的後招。
不知道為什麽，安西君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箭矢互射，嚴陣以待，慢慢靠近，在聯軍步卒的眼裏，敵人的臉已經越來越清晰。
蕭弭、柯文、屈班所麵對的，同樣也是秦軍最精銳的幾個萬人陣。與安西君不同，周傲在陣線前布下了四個萬人陣，由宇文赫、百裏斛、張棠、越丹率領。
但同時，周傲也布下了另一人，那就是周傲信任的副將，鄭平。
當聯軍與秦軍之間隻剩下百步時，秦軍陣型一變，讓出一條路來，一陣煙塵頓時漫天都是，秦軍的兵車隊從秦軍陣中撲了出來，領兵的正是鄭平。
“衝！”
鄭平的喊聲，連隨軍陣中的諸將都能隱隱聽見。
安西君看著戰局的突變，眼中露出一陣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