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天下震動（下）
另一件令薛武安在意的，便是蕭弭對他的態度。
雖然確定自己從未見過蕭弭，但是聽他說話， 薛武安總覺得有點熟悉。每次自己想去詢問一下蕭弭是不是認識自己的父親，蕭弭每次卻隻是用公事公辦的態度惋惜一下當年聲名赫赫的武成君，別的也不多說。試探了幾次，薛武安始終不明白初見的時候蕭弭為什麽會驚呼失聲。晉陽之圍，他的父兄皆戰死沙場，他當時也不過十歲的孩童，就算認識自己的父親，也應當不甚熟識。
再加上自己以前詢問過巨子，自己和父親的容貌，還是有較大的差異的。從外表上看，自己更像是母親，蕭弭口稱“認錯了人”，顯然不是指父親。
難道自己還有一個孿生兄弟？薛武安想到這兒，不禁苦笑，這個想法實在太過離奇，其可能性實乃萬中無一。
同行的安西君門客當中，薛武安隻認識莫臼、楊益，與那老者。羅鴻代安西君送信傳書，自是不見其人。那神秘的“飛爵”，更是連影子都沒見過。莫臼、楊益二人，是安西君口中的良將，雖然薛武安還不能確定這二人有多少斤兩，但絕非泛泛。
有一天晚上，他去拜訪楊益，發現楊益在晚上的時候仍然挑燈讀書，他讀的卻正是一卷《莊子》。
雖然是同門，但是楊益對於薛武安總是帶有一種疏遠感，似乎是怕勾起什麽不好的回憶。薛武安問他為什麽要讀《莊子》，楊益苦笑一聲，道：“公子嗜好《莊子》，所以才好奇去讀。我身邊所帶的，隻有《莊子》《墨子》二書，至於《墨子》，已經十幾年不敢讀了。”
看著楊益臉上蕭瑟的神情，薛武安竟是不敢去問更多的事情。父親當年也是墨家弟子，後來離開總院去做將軍，這楊益的經曆與父親一般無二，更令薛武安在意的是，楊益曾經是父親的部將。關於父親的為人、相貌、領兵手法，以及當年定陽慘敗的詳情，薛武安一直希望能夠得知。但是看著楊益那飽經風霜的臉，他生生吞下了腹中的疑問。
另外，薛武安也不太想過早暴露身份，雖然楊益是父親部將，且忠於安西君，但他是否會對自己不利，實在是難以預料。
畢竟，就連如同父親一般的巨子，也曾動過對自己不利的心思，他還能相信誰呢。
出了隨境，繼續南下，盡管這條路薛武安走過一遍，但是這一次，卻讓薛武安感慨萬千，因為這一次，他在官道上看到了無數因戰爭而被迫遷移逃難的百姓。有時候，他們幾乎能將整個官道擠滿，讓部隊無法前進。無奈之下，安西君隻得數次離開大路，在小路上行軍，這無疑會大大影響行軍速度。
薛武安北上的時候，周傲隻是攻下了於安，尚沒有將戰火擴展到整個河西，現在看來，周傲的動作也不慢。
看著這些難民，安西君的臉上也有不忍之色。看著那些百姓攜兒帶女，餓得麵黃肌瘦的樣子，薛武安更是覺得心焦。他親眼看見一個孤身一人的老人走在路上便倒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過。而自己隻是騎著馬從老人的屍體旁走過，並沒有一絲的停頓。
這幾日，官道上盡是孩童的哭聲、父母的安慰聲與婦女的啜泣聲。難民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可以想見青壯年都已經上了戰場。
薛武安覺得自己很可恥，身為墨家弟子，他現在應該和兼愛院一起救死扶傷。隻不過現在，他自己是隨國特使。
軍隊抵達令瓜的時候，令瓜令如遇到救星一般，親自趕來拜會，一見到安西君就跪了下來，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奉承話，見安西君臉色不甚好看，才說起正事：“王上已經下令，隨北三郡的五座糧庫都已經全部開放，必能保證公子部隊的給養。”
安西君臉色一變，道：“兩萬人，絕對用不了五座糧庫。為什麽不把糧食分給那些難民呢？現在人口大量流向薛國，邊境上日夜爭執，王上難道不知道？”
令瓜令卻是一怔，苦笑道：“公子，王上在前線日夜操勞，這種事……實在是難以上達。”
一旁的莫臼和楊益臉上同時露出了憤懣的神色，一路走來，百姓的慘狀他們都看在眼裏，地方官吏卻如此行事。一時間，竟是都對隨王產生了一絲不滿，雖說為了戰勝秦國，必要的犧牲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對兩萬六千人動用五座糧庫，怎麽想也算不得英明。
安西君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那就聽我的，將糧庫開放給百姓。”
“公子……”令瓜令卻是大驚失色，“切莫做這等事，且不說我自己做不了主，得問三郡郡守，公子若做出此事……王上那邊……”
安西君哪會不懂得這種道理，還想說什麽，卻是歎了口氣，咬牙把話咽了回去。
他現在的地位本來就比較尷尬，如果隨王是自己的叔侄倒還好說，偏偏當今的隨王是他的弟弟，而且還是庶出的弟弟。自己如果越殂代皰，朝中難免有人會誤解為自己對王位仍有垂涎，不管是想幫自己的還是想害自己的，都會妨害真正的大事。
薛武安站在一旁，也是五味陳雜。他早就知道隨國地方官政弊病甚多，甚至還親身體會過。但是現在看來，對於有些命令，地方官也沒什麽辦法。而中央的朝廷對地方的情況了解有限，就算有了什麽情況，也無法很好地解決。
第一次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俯瞰一個國家，薛武安竟是感覺前所未有的虛幻。他開始慢慢地了解到，治國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輕鬆。以前他總是嘲諷列國君主不思進取，不行墨道。現在想來，也許是自己太幼稚了。
安西君最後仍是斥退了令瓜令，發了很久的呆。
雖然一路上有很多不順心的事情，但是薛武安始終看得見希望，因為安西君就在自己的身邊。終於，在第十八天的時候，他們抵達了蒲城的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