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不滅之軍(下)

安西君看著蕭弭遞過來的匣子,竟然生出了一絲恍惚。薛武安看著他的神色,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十七年前,安西君竊走兵符調兵救薛。十七年後,安西君卻是調兵救隨,隻不過這一次,不需要竊符,也不需要殺將了。

安西君似是想起了什麽,臉上露出愧疚之色,苦笑一聲收下兵符,“令尊是?”

“家父諱洛,是文王的四子。”蕭弭拱手道,“文王”是指薛文王,這是當今薛王為其父親——當年秦帝國的定武公追尊的諡號,“當年武成君兵敗定陽,孟闕拔掉北成、中陽兩大要塞,家父與北成君在晉陽城西布下防線,也被孟闕擊破,家父便歿於是役。”

盡管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蕭弭現在說起此事,仍是一臉的悲憤。

提到北成君,安西君的神情不由得一變,但仍道:“原來是公子洛之後,失敬。公子洛當年也是一代名將,可惜了。”

蕭弭歎道:“再多聲名,現在也俱成了風沙,哪作得數。”

聽到這話,薛武安和安西君都是心中一凜,兩人都各有心事,現在聽到這話,卻是被刺痛了一般,片刻間竟皆恍惚了。

過了半晌,安西君才問道:“北成君呢?”

蕭弭臉上頓時浮現起尷尬之色,“北成君說……安西君若想調走寧秦軍,自是請便,不需知會他。”

安西君笑道:“他連見都不想見我一麵嗎?”隻是這笑容卻分外苦澀。

看著安西君,薛武安卻仍是不知他們二人到底是友是敵。但薛武安也慢慢知道,有些時候敵友的身份放在一個人身上是不衝突的。

自己以後若是遇到這種事,就不一定能像安西君這般笑出來了。

休整了片刻,等待寧秦軍集結,便花了半個時辰。隨後,安西君繼續南下,到了中陽堡壘附近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便在此紮了營。

薛武安已經記不起這裏是不是當初蕭陽紮營囚禁自己和蕭平的地方,但他還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四周,似乎能從這陌生的花草樹木當中找回一點當時身在江湖的感覺。隻不過薛武安的計劃卻並不算成功。

紮好了營帳,安西君開了一個頗為簡單的會,告知蕭弭他不想等待薛國剩下的三萬征卒前來,意欲直接南下。蕭弭雖然有點猶豫,但仍是同意了。

散會之後,薛武安便回自己的營帳裏睡覺,躺了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著。便推開被褥,走出帳篷。眼下營帳內的明火仍旺,走起路來也不會覺得不方便。

遠遠的,薛武安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正是安西君。

薛武安走上前去,走到安西君的身後,行了一禮,“公子。”

卻不想安西君頭都不回,隻是點點頭,便繼續看著前方。

薛武安滿腹狐疑,但是看著安西君的背影,竟是覺得安西君前所未有的嚴肅,便不敢說話,隻是站著。

半晌之後,安西君忽然道:“沒想到我多年的老友不來見我,你倒是不請自來。”

薛武安一愣,向前麵一看,果然看到了二十步外的一個影子,背後便是樹林,他穿著黑色的衣服,幾乎與夜幕融為一體。

“安西君出山,天下震動的大事,我怎麽能不來呢。”薛武安隻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不由得一震,這聲音聽起來分外熟悉,正是當時在汾水邊遇到的宇文鄴!

薛武安幾乎要拔劍上前,護住安西君了。雖不能肯定宇文鄴與黑鐵亭的關係,但卻不可能毫無聯係。薛武安一想到黑鐵亭殺了十數名華清院的劍士,他便又怒又懼,就算自己上前,隻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但情急之中,又哪顧得那麽多?薛武安的劍才拔了三分,忽聽安西君道:“武安,不必擔心。”

安西君的聲音穩健渾厚,竟似有非凡的魅力。薛武安看了看安西君,將劍緩緩收回。

“安西君果然好膽色。”宇文鄴讚道,“你現在手無寸鐵,就算加上那少年也是徒勞,不如讓他退下,別枉送了一條性命。”

安西君聽到這話,卻是大笑起來,笑了半晌,才道:“這事不牢宇文君費心,我和他的性命,都不會有問題。”

宇文鄴哼了一聲,似是不信。

“宇文君,你掌管黑鐵亭也有十幾年了吧。”安西君忽然笑道,“不知你聽沒聽過,十五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刺客人間蒸發一事?”

宇文鄴卻是沉默不語。

“他現在就在我的麾下,化名‘飛爵’。”安西君的笑容在燈火下顯得明滅不定,“實話告訴你,你手下的二十三名刺客已經被全部製住,至少有三道暗器瞄準了你,你說,到底是誰更應該擔心呢?”

宇文鄴的身影一顫,他回頭看去,口中吹了一聲哨子,竟是無一人應答。

“安西君……好手段。”宇文鄴的表情在夜晚看不清楚,但想來好不到哪兒去。

“你放心,他們隻是被卸了武器而已。”安西君笑道,“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些旁門左道是殺不死我的。若是可以,盡管叫周傲做好準備,我隻想在戰場上將你們秦國打得抱頭鼠竄,別的場合,隻怕我沒什麽興趣。”

宇文鄴沉默了半晌,伸出雙手,向安西君一揖,竟是向安西君行了一禮。

安西君與薛武安俱是一愣,不知道宇文鄴在打什麽主意。

“安西君的風采,鄴仍曆曆在目。”宇文鄴的語氣竟似沒有半分作偽,“今生不能在戰場上與安西君一鬥,憾甚。”

安西君也拱手回禮,“過獎了。”

片刻之後,宇文鄴的身影便消失了,薛武安看著宇文鄴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安西君,心中的那團火苗竟似乎被人添了一把柴一般,不斷地膨脹著。

宇文鄴回到密林之後,救起了所有手下。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想去責怪部下,畢竟和安西君手下的刺客比起來,自己的部下無論如何都差了太遠。

安西君……這個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可怕。

宇文鄴抬頭看著今夜的月亮,盡管他不知道使出那一招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但是現在看來,這卻是唯一的手段了。

“給王上發書。”他命令身後的部下,“隻需寫兩個字。”

“哪兩個字?”身後的部下問道。

“不滅。”

宇文鄴輕輕歎了一口氣,把這兩個字從腹中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