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逢場作戲

雖然明知北成君這話問得不懷好意,但薛武安仍是回答道:“於安城被周傲奪去,三秦聯軍在蒲城舉步維艱,再加上軍心浮動,隨王欲拜安西君為大將軍,統率三秦兵馬抗秦。”

“好!”蕭夔大喝一聲,倒是嚇了薛武安一跳,“隨王有如此氣度,當非凡人也。可惜啊……無疆兄沒有等到這一日。”

薛武安見他說得情真意切,有那麽一刻,幾乎就要真的被他打動了。雖然已經知道蕭夔和安西君積怨甚深,但是看到蕭夔的反應,卻還是難以想象這兩個人真的不共戴天。若說蕭夔現在的惋惜之情盡是演出來的,那蕭夔也未免太能演了。但如果說他們仍是朋友,蕭夔現在所做的卻分明是在對安西君不利。

難道說朋友與仇敵,在某種意義上是一樣的?

穩了穩心神,薛武安拱手道:“既然安西君已死,在下的使命也無法完成了,那我這便回國吧。”

“回國?”蕭夔看著薛武安,忽然笑了,“特使為何如此心急?”

薛武安隻是默然不語。

“三秦聯軍與周傲交兵隻有短短十日,便喪城逃回河東。”蕭夔把雙手背在身後,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薛武安,“說到底,還是因為主帥才弱,不堪大用。”

雖然這也是薛武安的觀點,但屈銓已死,他實在不想再對他說三道四,隻是歎氣道:“北成君高見。”

蕭夔笑了笑,又道:“若是由一員上將率領三秦聯軍,就算人數略占劣勢,也是可以成功將戰局扳回的。天下良將千百,不獨安西君一人。”

薛武安仍是默然。

“不知道,特使懂不懂我的意思?”

蕭夔像鬼魅一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薛武安的身後,薛武安心中一凜,這句話感覺幾乎是在自己耳邊說的,蕭夔呼出的氣息幾乎都吹到了薛武安的耳朵上。

薛武安盡力讓自己的表情不產生任何變化,隻是沉聲道:“在下明白。”

“明白便好。”蕭夔笑了笑,但似乎想起了什麽,臉上的笑容驀地消失,重新打量起薛武安來,似乎薛武安的反應已經超出他的意料。

有什麽地方露餡了嗎?薛武安不禁緊張起來,雖然對自己的演技沒有什麽信心,但是薛武安仍然不覺得自己有哪一步走得不對勁。他盡力掩飾自己的緊張,卻又造成了另一種緊張。

蕭夔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麵前,薛武安抬起頭,剛對上蕭夔的眼睛,連忙又移到別處。但這麽一來,不就更加證明自己心裏有鬼嗎?薛武安隻想抽自己兩耳光,在蕭夔麵前,自己似乎仍是太嫩了。

但是看著薛武安誠惶誠恐的樣子,蕭夔的表情卻更加放鬆了,他看著薛武安的臉,輕聲道:“墨家果然讓你變得軟弱了,薛武安,你讓我很失望。”

話是這麽說,但蕭夔臉上分明掛著滿意的笑容。薛武安心裏卻是明朗起來,剛才自己的掩飾,反而被蕭夔誤解為自己對他的恐懼。蕭夔對自己多有忌憚,又對墨家有很大的偏見,現在似乎已經徹底認定自己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不再對自己關注了吧。

薛武安頓時感到啼笑皆非,剛才如果自己沒有失誤,掩飾得很好,蕭夔現在一定會起疑,那計劃就全部泡湯了。沒想到卻歪打正著,讓蕭夔放下了戒備,此中的尺度,實在是太過微妙。

“司馬陵。”蕭夔此時已經背過身去,“跟他去他的房間,把國書拿過來。”

薛武安來的時候已經把包裹放到了屋中,蕭夔也看得分明,所以才有這句話。司馬陵自己又是主管文書工作的,派他跟薛武安去正好合適。

司馬陵的麵色毫無波動,隻是拱手道:“是。”

矯改詔書的事件,盡管稀少,卻並非前無古人。遠的不說,十七年前,安西君便矯改隨王詔書,飭令康懷發兵,康懷心中存疑,安西君才不得已殺了康懷。沒想到今日卻由北成君來矯改安西君的拜將詔書,實在是莫大的諷刺。盡管這些事情薛武安都沒有親身經曆過,隻是道聽途說,但如果自己是安西君,聽到北成君這麽做,一定氣得牙都癢了吧。

走出軍帳的時候,那名叫章魯的士卒仍在門口站著,他似乎也沒有想到薛武安會這麽快便出來,愣了一下。司馬陵看到他,忙招呼他同行,薛武安看了一眼司馬陵,眉頭皺了皺。

雖然不懂司馬陵此舉何意,但是薛武安已經完全不敢小覷這個年輕的參軍了。

今天發生的所有事,幾乎都在司馬陵的預料當中,自己的這一套說辭也都是昨天晚上司馬陵教給自己的。雖說司馬陵是北成君的親信,但是他對北成君的了解仍是超出了薛武安的想象。今天發生的事情,雖然北成君一定事先跟蕭吉和司馬陵通過氣,但是回想著司馬陵昨晚那近乎表演的說辭,回想著他說的那些精準到幾乎一字不差的推論,薛武安就覺得脊背發涼。

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待到了自己所住的那個房間,司馬陵對那名士卒說了句:“在這等著。”然後便進入了屋內,薛武安向章魯笑了笑,也走進了屋子。

屋內的一切都和離開時沒有什麽兩樣,包裹仍然還放在案上,但國書並不在裏麵,薛武安把國書藏在了書櫃上。他把國書找出來,回頭看著司馬陵,向他點了點頭。

司馬陵笑了笑,“現在你隻需要再做一件事。”

薛武安問道:“什麽?”

司馬陵伸出手去,輕輕地握住薛武安右手所拿銅劍的劍柄,手上微微一用力,將劍拔出三四分。薛武安一愣,還以為司馬陵要對自己不利,但是看著司馬陵的眼睛,卻知道並非如此。

看著那雙眼睛,薛武安隻覺得自己看著的是一樣沒有生命的東西。司馬陵的眼神太深,深到掩蓋了一切人本應有的生氣。

司馬陵壓低了聲音,指了指門口背對著他們的章魯。

“你需要做的,就是將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