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四方不和

爭奪儲君之位!

薛武安瞳孔一緊,盡管他早就想到蕭平遭到刺殺的原因不會是政爭那麽簡單。但是當答案真正擺到他的眼前的時候,他還是長倒吸了一口氣。

自古以來,公室子弟爭奪世子之位的事情就從沒少過。除了三秦這等新生之國外,各國曆史上都發生過無數次兄弟鬩牆的慘劇,為的當然不隻是普通的權力。

國君之位,對諸多公子來說吸引力是無與倫比的。為了這種極致的權力,情感也是一種可以舍棄的累贅。蕭平也會是這種人嗎?如果他沒有相當的本領,會招致兩個兄弟盡皆對他不利?

一時間,蕭平那本就已經很模糊的影子變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司馬陵看著薛武安臉上的風雲變化,不禁發出一聲帶有些嘲諷的笑聲,“你若是有什麽疑問,便自己去晉陽問公子平吧。你就算在這裏想破了腦袋,也是沒用的。”

薛武安臉上一紅,知道司馬陵所言不虛。他雖然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但是心中總是忍不住會思考很多東西,也許有時候思考得太多,也會壞事。現今最大的難關和公子平沒有一丁點關係,為什麽自己要去想他呢?

“好了,你現在也許仍在奇怪,我為什麽要來你這,是吧。”待薛武安的注意力集中起來了,司馬陵驀地笑道。

薛武安一愣,但隨即點了點頭。司馬陵雖然行事怪異,但是看上去深受蕭夔重用。如果沒有充足的理由,他是不會私下來見自己的。

“你是否還記得。”司馬陵抬起了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上次你來北成要塞,與北成君不歡而散,離開之前對北成君所說的話?”

薛武安沉吟片刻,坦白說他對上次來北成要塞已經沒什麽太深的印象了。隻記得當時由於北成君的出言相譏,自己也回了他幾句。但是那幾句話中的分量旁人應該是聽不懂的,司馬陵為何會關注這個?

“你當時說,你要去定陽。”司馬陵看著薛武安道,“離開北成之後,你去了沒有?”

“我——”薛武安的腦子飛速轉了轉,“沒有去,我剛出北成邑就被墨家緊急招到隨國參加墨守了。”

“撒謊。”司馬陵笑吟吟地說,“我詢問過北成要塞南方的渡口,你的確渡過了河水。當時你用的是北成君發給你的符令,渡口那裏記載得清清楚楚。你就算沒去定陽,也至少過了河水進入秦境。”

薛武安頓時語塞,同時也感覺有點不妙。司馬陵對於自己似乎有點關心過分了,他到底想做什麽?卻見司馬陵甩了甩長袖,故作深沉地踱了幾步,忽地抬頭道:“薛少俠,你知道十幾年前的一場大戰嗎?”

薛武安大惑不解,司馬陵把話題忽然又轉到了十幾年前的大戰上麵,這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饒是薛武安自覺察言觀色的本領有了長足的進步,現在也是一頭霧水了。

“十幾年前,薛國和秦國在邊境上展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鬥。”司馬陵沉聲道,“周傲集結了秦境上的河西軍與三萬征召士卒,向薛國發動進攻。當時他的名氣可不比現在小多少。而與之相對的薛國寧秦軍將領是蕭築,一個沒有大功,亦無過錯的薛國宗室。周傲的攻勢猛烈,蕭築本是抵擋不住的。但所幸的是當時寧秦軍中有一位客將,此人便是薛國當時大名鼎鼎的武成君蕭嶽。”

薛武安的眼神頓時一變。

“在武成君的率領下,寧秦軍聯合北成守軍,又緊急通告薛王征發定陽附近的壯丁,集合兩萬兵力,將三四萬的秦軍悉數擊退。”司馬陵抬起頭,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當時的戰場血肉橫飛,漫山遍野都是屍體,無數的房舍被焚燒,慘烈至極。”

薛武安心說十幾萬人的大戰我也見過,也沒你說的這麽誇張。但嘴皮動了動,卻仍是沒說出口。

評比戰爭的慘烈程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戰爭就是戰爭。

隻聽司馬陵又道:“戰爭結束之後,武成君在巡視戰場的時候覺得一間民舍裏麵有聲響,便與蕭築以及幾名親兵前去,推開門之後卻隻看到兩具屍體。武成君仍是不放心,進入房舍之中細細察看。”

薛武安很疑惑為何司馬陵對十幾年前的事情會知道得這麽清楚,他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司馬陵又道:“武成君進入房舍之後,發現聲響的源頭是一個大櫃子。他握緊了劍柄,一隻手去抓櫃門,準備一打開的櫃子就立即出手殺掉櫃子裏的人。”

雖然覺得這多半是編造的,但是薛武安聽他講得繪聲繪色,也不由得聽入了神,“然後呢?”

司馬陵看了一眼薛武安,笑道:“武成君猛地打開櫃子,另一隻手中拿著的劍正要刺進去,卻發現櫃子裏的是一個小孩。”

薛武安眉頭一皺。

“當時那個小孩已經被嚇得失去了語言能力,過了好久才能發聲。”司馬陵道,“原來那個孩子的父母早就在亂軍之中被殺,事先將孩子藏到了櫃子之中,讓他絕對不要出來。當時亂軍甚多,是秦軍暴行還是薛軍所為,已經沒法知道了。武成君將其救出後,因為不忍此子從此孤零,便把他送到了江湖門派之中,讓其從此遠離戰爭。”

薛武安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著司馬陵,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你到底想說什麽?”

司馬陵看著他,“你知道那個孩子是誰嗎?”

薛武安搖了搖頭。

司馬陵仍是笑吟吟地看著他,這種表情讓薛武安生厭,也讓薛武安不安。在司馬陵的麵前,薛武安總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司馬陵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不動聲色地告訴薛武安,他已經看破了薛武安的所有偽裝。

“好了,說點正事吧。”司馬陵笑了笑,驀地岔開話題,“你這次從隨國來,是想去皋狼迎接安西君回國嗎?”

薛武安一愣,他實在是無法習慣司馬陵思維方式,輕輕咳嗽一聲,他道:“沒錯。我手上有隨王的國書與符節,我此行的身份是隨國特使。”

司馬陵眼中的寒光閃了閃,嘴邊的微笑更濃了,“你可知道安西君是北成君的什麽人?”

薛武安道:“安西君不是北成君的妹夫嗎?”

司馬陵冷笑一聲,“除了這一層關係之外,他們兩個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薛武安事先猜到安西君與北成君互有矛盾,卻沒想到矛盾已經激烈到了這個程度。

薛國的北成君、隨國的安西君、梁國的南平君和徐國的東武君四人,都是天下知名的各國公子。由於他們四個人的封號裏各有東西南北四方,所以逐漸被好事者齊稱為“四方公子”。四方公子中,南平君與東武君都是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物。安西君比北成君的年齡小一些,但也已經將近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但是安西君卻在薛國深居簡出十七年之久,薛武安早就想到安西君在薛國的境遇一定非常複雜。

“願聞其詳。”雖然說出了這話,薛武安心裏卻是沒什麽底,隻覺得這個司馬陵有可能是被派來打探虛實的。

但是司馬陵卻微笑道:“當年秦國動用全國兵力圍攻晉陽,薛國本已陷入死局。當時北成君蕭夔還很年輕,想聯合列國一起猛攻秦國後方,一定卓有成效。誰成想這個計劃才剛剛實施,便被安西君搶先了。安西君積極組織各國救援薛國,甚至不惜觸犯當時的隨王親自率領隨軍過境,加入戰局,最終武元君被他打得一敗塗地。安西君搖身一變成為了薛國的救星,雖說北成君與安西君之間的關係本來非同一般,可是北成君畢竟不是完人。隨王飭令安西君不得歸國之後,安西君在薛國本來是可以受到重用的,結果卻隻是得到了一個小縣的封地,原因便是北成君從中作梗。”

薛武安聽得一愣一愣的,一半是因為被司馬陵所說的事情震驚到,另一半也是被司馬陵嚇到——他竟然真的和盤托出了!

司馬陵繼續道:“北成君說服薛王,沒有啟用安西君,隻是給了他一塊小封地,以顯示薛國對安西君的感恩。安西君進駐皋狼之後,便重新組織門客,以高利**,北成君府中的門客頓時就有一半跑到了安西君府中,北成君一怒之下,關府謝客,從此再不養士。”

養士之風是近幾十年興起的,很多王公貴族都開府出資,隻要是有一技之長的,都可以被其供養。四方公子也皆是一些喜歡養士的貴族,其中養士最多的便是安西君,據說有三千之多。

“安西君迎娶北成君的妹妹,也是他保命的手段。”司馬陵笑著搖頭,“也虧得這個老定武公最小的女兒竟然真的愛上了安西君,不然安西君恐怕早就被北成君誅殺了。”說完,大搖其頭,似乎在感慨北成君心腸狠毒。

薛武安見他說得越來越多,越來越細,心中的不安卻更加強烈了,“所以呢?……”

司馬陵看了看他,道:“安西君和北成君的矛盾雖然在軍中是公開的秘密,但是朝中卻未必清楚。你以特使的身份前來迎接安西君,薛國朝堂不可能阻攔,待安西君回去之後,拜將入相自然是不用說,憑借安西君的影響力,就算把王位奪過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到時候,北成君該如何自處?”

薛武安咬了咬牙。

“現在,於安城的得失將會是三秦與秦國交戰的焦點,讓安西君回去的確有利大局。但北成君與安西君的積怨太深,已經無法調和,就算動用一些肮髒的手段也是在所不惜。”司馬陵冷笑道,“他就算殺了你恐怕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最恐怖的還不是這個,隨王派你來請安西君,無非是想以此撬動薛國。但如果是北成君自己出手,連這個‘撬動’的過程都不用,薛王自會全力支持。所以……”

“你是說——”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嘴中卻已經吐出了這三個字。薛武安及時將剩下的話語咬在了牙關下,但後麵的那句話已經不言而喻了。

薛武安渾身猛地一顫。

司馬陵點了點頭,“北成君真正的目的是與薛王一起篡改你手中的國書,自己率領薛軍南下救隨,不管此事成與不成,你都無法活命。”